第3節
蕭玨這才蹙眉放下了手中的書:“你將他醒來后的一舉一動都詳細說來,一個字都不要漏。” “是。”那探子說道,“那日錦王醒來時,恰好是婢女為他擦拭身體的時候,據說他猛然坐起身來,一把就將那婢女給推到了一邊,安順趕來后當那婢女服侍不周到打了三十板子給逐了出去,屬下救下了她,事后,據她回憶,錦王推開她后,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之后便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直到安順等人趕來才如夢初醒。” 蕭玨靜靜地聽著,又思索了一刻,才說道:“接著說。” “之后幾日,錦王一反往常地變得極其安靜,脾氣也收斂了不少,倒是對府中管束仍舊很松散,屬下也懷疑過是否有人易容掉包,但錦王的行為動作和一些小習慣卻沒有變,因此斷定應當是錦王本人。” 蕭玨搖搖頭:“這的確是七弟本人,不知他昏迷后發生了什么,竟仿佛多活了一遭,變得懂事不少……”他苦笑著搖搖頭,“也不知是經歷了什么?” 那探子又等了一會,才聽到蕭玨接著說:“他似是變了許多,想來對自己府上也不會如過去那般不經心,你讓探子都收斂些,必要時可以表露身份。” “是。” “此次他意外落水的原因還未查出來嗎?” “沒有,錦王似乎也對此諱莫如深,屬下也無法打探出來。” “罷了,他既然好了,也不必再刻意去打探。”蕭玨頓了頓,“但他此次心性大變,必有不同尋常的原因,你讓探子都注意點。” “是。” “他若要出去見什么人,或有不同尋常的舉動,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告給我。” “是。” “還有。”蕭玨垂下眼眸,“如往常一般,萬事以錦王的安危為先。” ☆、第四章 蕭瑀一大清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今日就是他進入工部的日子,錦王殿下暗暗給自己打了氣。 安順服侍著他吃了早餐,驚訝地發現向來挑食的錦王殿下竟然喝了兩大碗粥,先前因為吃藥的緣故,每日清湯寡水他自然看不出區別,但一旦解了禁,他立刻就被自家殿下奔放的食量給嚇到了。 蕭瑀冷哼一聲,表示任誰被狠狠地餓過之后就自然會治好挑食這么貴族的毛病。 但安順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王府管家,很快就安然的接受了,問道:“殿下,中午想吃些什么?” 蕭瑀重重地放下筷子:“紅燒rou!一定要是肥瘦相間的五!花!rou!” “……” “中飯送到工部來,我就不回來了。” “……是……是。” 吃飽喝足的蕭瑀一腳踏進工部,就被這空蕩蕩的環境給怔住了,他一把拉住一個經過的員外郎:“人呢?” 那員外郎一手的資料差點被弄掉,本還想罵人,看到他的臉才將那個媽字給吞了下去,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回答:“回……回殿下,工部各位大人基本都有各自的任務,是不來坐班的。” 蕭瑀皺起眉頭,環視了一遍四周:“岑尚書呢?也不在?” “不在。” 眼看著蕭瑀就要發火,員外郎一拍腦袋:“下官想起來了,岑尚書說過讓您一來就去東城門外找他。” “城外?” “工部的作坊就在東城郊外的小碧村。” 蕭瑀半信半疑地又重新騎著馬穿越了大半個朔京,一出城就看到了十分明顯的標志,隔著很遠就看到一座小村莊上裊裊升起的……黑煙。 到了村莊門口,蕭瑀就被兩個守門的士兵給攔住了,他忍著怒氣將自己的報道信件交給一名士兵,又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個胖乎乎的身子從那簡陋的門中擠出來。 “見過錦王殿下。”岑宥臉上黑一道白一道,他擦了擦滿頭的汗,不好意思道,“下官失禮了,望殿下恕罪。” 蕭瑀的眼角抽了抽,勉強說道:“岑大人辛苦了。”他指了指里頭,“這是在做什么呢?” 岑宥笑著道:“是在研究新的冶煉技術,想要做出古書上的百煉刀。” 蕭瑀點了點頭,百煉刀之名在后來赤水一戰時可是大出風頭,只是想不到工部官員竟然如此事必躬親,莫名讓他覺得有些敬佩了。 岑宥說著就嘆了一口氣:“殿下也知道,這新技術的研究本就極其耗費人力物力,偏偏戶部尚書那個老匹夫還向皇上告狀,說工部耗費物資巨大,生生地砍了我們的經費,實在可恨!”岑宥說完,小心地看了眼蕭瑀。 蕭瑀不得不附和了一句:“的確可恨!” “還是殿下有眼光,這才選擇來工部。”岑宥的臉色迅速從義憤填膺變得諂媚,“想來殿下以后定然會在陛下面前替工部美言了,這個經費……” “……” 因為蕭瑀的到來,岑宥中斷了手頭的事務,不僅親自出來迎接,還十分狗腿地詢問:“殿下想要與哪位侍郎共事啊?” 蕭瑀便裝作不經意道:“我聽說你們部里有一位叫做劉衡的大人,學識淵博行事也甚是公正?” 岑宥的那張老臉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很快就笑呵呵道:“劉大人的確鞠躬盡瘁在部里的人緣也非常好,與殿下共事也是他的榮幸,下官現在就叫他回來。” “不必了,我的身份也不過是一個員外郎,哪能麻煩上官來見我,應當是我去見他才對。” “殿下此舉下官佩服。”岑宥敬佩地點點頭,“劉大人此刻正在城西的皇莊和戶部司農所的同僚在研究改良農具。” “農具?!” “馬上就是秋收,劉大人最近是忙得腳不沾地,向我要了好幾次人了,殿下真是急人所急,下官佩服。” 話都被趕到這個份上了,蕭瑀也只能趕鴨子上架了,從隨從手里拿過馬鞭:“城西是吧?” “辛苦殿下了。” 蕭瑀馬不停蹄地趕往城西的皇莊,而與此同時,送飯的王府侍從護著一碗紅燒rou正從工部朝著城東趕來。 渾然不知的蕭瑀迅速趕到了城西,往年春耕時,帝后都要親耕農桑,蕭瑀也跟著來了幾回,對皇莊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這一次卻著實被顛覆了。 一腳深一腳淺踩在泥地里,蕭瑀看了看前頭那個吼的臉紅脖子粗的白發老頭,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了問旁邊的人:“這就是劉衡劉侍郎?” 那人爽快地給了個回答:“是啊,劉大人性子急躁不拘小節,但為人卻是極好的。” 蕭瑀簡直就想捂頭回去了,偏偏就在此刻劉衡回過頭:“那個誰!你就是岑老頭給我添得人吧!這年紀也太小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啊?” 蕭瑀只能憋屈地回過頭:“……蕭瑀。” 劉老頭“哦”了一聲,張口就道:“小蕭啊……” 話還沒說完,底下“呼啦啦”立刻跪下一片。 劉衡摸著頭一臉不解:“都跪我干什么呢?” 底下有人差點就要撲上來捂著他的嘴了,這可是錦親王蕭瑀,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這老頭是要作死啊! 蕭瑀壓著火氣,咬牙切齒道:“恕爾等無罪。” 劉老頭還在迷糊,就聽見蕭瑀說:“劉侍郎,你記好了,蕭乃國姓,本王乃錦親王蕭瑀……” 話還沒說完,劉老頭腿一軟,“吧唧”一下栽進了泥里。 好不容易到了午飯時分,蕭瑀坐在飯桌旁,用筷子撿著零星的幾點rou星,劉衡已經捧著碗大吃起來了。 蕭瑀放下筷子:“劉大人,你們工部日常就是吃這些東西嗎?” 劉衡咬著一塊蘿卜“嘎吱嘎吱”地嚼著,聽他這樣說,張口就回答道:“是啊,工部經費緊張,哪里有余錢請廚子,這都是請附近的百姓做的,哪里有什么油水。” 又是經費……堂堂六部之一什么時候竟然窮到這種地步了!蕭瑀只覺得自己真是大開眼界,回去一定要找機會查查工部的經費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勉強吃了幾口,蕭瑀才試探性地問道:“劉大人性子灑脫,想來知交不少?” 劉衡嘿嘿一笑:“不是下官自夸,下官人緣的確不錯,但若說至交好友,這天下唯有一人。” “哦?”蕭瑀眼睛一亮。 “他叫做沈靈均,殿下恐怕沒聽過他的名字,不過他這人并非池中物,想來日后會叫您大吃一驚的!” “沈大人的名聲我怎么會不知道!”蕭瑀當即就念了一首詩,信心滿滿地看向劉衡,對方一臉茫然,接到蕭瑀的眼神才一個激靈。 “好詩!殿下真是文采風流!” “……”蕭瑀的心情十分復雜,“……這是沈大人的作品。” 說好的至交!說好的唯有一人呢! 這氣氛尷尬地兩人都沒說話。 蕭瑀默默地有些后悔,其實當初他選工部并不是沒有理由的,據他所知,沈靈均剛正不阿處事公正,和各方勢力都無牽扯,唯一交好的,便是工部侍郎劉衡。 蕭瑀本想借著劉衡這條線慢慢與沈靈均搭上話,當然終極目的是要早早見到沈晏,但目前看來,這決定似乎有些瞎。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延陵郡,繡床上的沈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伺候的婢女棗兒喜極而泣:“小姐總算是醒了,婢子這就去請老爺過來。” “等……等一等。”沈晏捂著額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這是哪兒?” “這是小姐閨房啊,因為小姐突然落水,老爺嚇得不行,當晚就將您從姑太太府中接回來了。”棗兒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沈晏喘息了幾聲,又想笑又想哭:“我這是……回來了……回家了?” 棗兒嚇得連忙替她拍著后背順氣:“是啊,小姐這是回家了,小姐別嚇婢子啊!” 沈晏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這是哪一年?” “是……是雍平十五年。” 沈晏渾身一松,靠在了棗兒身上,喃喃道:“我……沒有死……回到……過去了……” 棗兒被她的胡言亂語嚇得快哭了,正當不知所措之時,閨房的門被人猛然推開。 沈靈均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元娘你醒了!” 沈晏怔怔地看著父親的樣子,仿佛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一般,而算起來,她前世也確實很久未見過父親了,記憶中的父親似乎要比現在蒼老一些,眉目間也充滿了憂慮。 沈靈均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替她把了脈,才松了一口氣:“可算是好了。”見她眼珠不轉地盯著自己,又有些心疼,“本想叫你去姑姑家散心,誰想到竟然遭了這么大的罪……唉……” 沈晏頓時就掉下淚來,她上輩子吃了那么多苦都能忍住不哭,但再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數不盡的委屈涌上心頭,讓她只想在父親的懷中痛哭一場。 沈靈均不知所措地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他的女兒向來冷靜大氣從不如一般小姑娘那樣嬌氣,誰知這一哭起來竟然好似要將一生的眼淚都要流干一般。 待到沈晏哭累了睡過去,沈靈均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進被子里,正準備離開,忽然袖子被拉住了。他回頭一看,沈晏皺著眉頭,小手攥著他的袖子,在夢里都是一臉不安。 沈靈均心疼不已,示意棗兒離開,便坐在床邊的繡凳上陪著她,大約是有父親的氣息在一旁,沈晏漸漸松開了眉頭,沈靈均放下心正準備離去,卻突然聽到沈晏的呢喃,給愣住了。 “爹爹……我好累……爹爹……我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