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蕭瑀低著頭,沖來人行了禮:“兒臣見過父皇。” 周帝長腿一邁,過來狠狠地揉了揉蕭瑀的腦袋:“朕的小七向來是流血不流淚的,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跟個沒斷奶的孩子似得?” 蕭瑀木著臉答道:“父皇聽錯了,兒臣是在彩衣娛親呢!” 周帝大笑道:“臭小子,你這是欺君之罪啊!” 蕭瑀別開臉,懶得理他,拒不承認自己哭了,歷史血的教訓(xùn)告訴他,一旦被他父皇知道這件事,很快整個皇宮和朝堂就都會知道了。 周帝看逗弄不到小兒子,也頗感無趣道:“你先前提議要去六部學(xué)習(xí)的事情,朕與眾大臣商議過了,覺得可行,不止是你,老二幾個朕也打算讓他們?nèi)ピ囋嚳矗贿^既然是你提出來的,朕給你個特權(quán),你想去哪個部?” 姜皇后聽到這個卻大吃一驚:“瑀兒,你這是要做什么?” 蕭瑀此刻眉角也是一抽,他想起來了,上輩子他受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慫恿,一時沖動就去找了父皇,而這,正是后來的禍事之源,這輩子他倒也沒想著再去奪嫡,傷了父皇母后的心,只是如今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父皇君無戲言,他也只能想著要如何補救了。 思及此,蕭瑀啟唇道:“兒臣想去工部。” “恩……恩?”周帝吃驚道,“去工部?你想清楚了?” 蕭瑀點點頭:“兒臣想清楚了。” 周帝有些不解,他分明是知道這個兒子有些野心的,也不打算阻止,哪想得到他竟然給出一個出乎他意料的答案,周帝這念頭只在腦中倏忽而過,面上卻毫無變化:“準。” 蕭瑀又道:“兒臣還有一事容稟。” “準。” “六部是國家基石,兒臣沒有半點經(jīng)驗,此番下去也是學(xué)習(xí)為主,只是我年輕氣盛,難免會指手畫腳,外行指導(dǎo)內(nèi)行,諸位大人或許會看在父皇的面上容忍兒臣,但畢竟不美,也辜負了父皇一番苦心,因此兒臣希望父皇下一道圣旨,授以兒臣以最低等的員外郎,如此,也算是給六部官員們吃下一顆定心丸。” 周帝原本還只是笑呵呵地聽著,聽到最后才面色凝重道:“你心中的確是這樣想的?” 蕭瑀點點頭:“是。” “你可知道,朕這道圣旨一旦發(fā)出去,你便是我大周的一名官員了,便是你吃不了苦頭想要后悔,朕也是不許的。” “兒臣不會后悔。” 聽著幼子這斬釘截鐵的話,周帝露出一點笑意:“先別將大話說得這樣早,你能這樣想,說實話朕很吃驚但又很欣慰,這說明你是真的想要為朕分憂,朕便答應(yīng)你,若是有一天你做出了什么成就,該升遷的時候,朕絕對會秉公辦理。” 蕭瑀吃驚地抬起頭,大周為了防止兄弟鬩墻,曾有祖訓(xùn):一旦確定太子,所有的王爺都不能有實職。周帝此舉當真是對這個幼子寵愛非凡了,連皇后都驚慌道:“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周帝反問。 皇后吶吶道:“這……畢竟是祖訓(xùn)。” 周帝嘆道:“祖訓(xùn)雖說讓我皇族一脈免于兄弟鬩墻,卻也著實毀掉不少英才,我兒既真心想上進,朕為何不給他機會呢,為君當有容人之量,朕深以為然。” 皇后心中仍有隱憂,但提出這件事的是自己寵愛的小兒子,她也只能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來:“你這皮小子,竟惹得你父皇為你擔了這么重的干系,可要好好做事,不要讓你父皇失望。” “是,兒臣一定謹慎勤奮,不讓父皇母后cao心。” 周帝聽到他用了“謹慎勤奮”二字,心中更加滿意,也就難得關(guān)心一下自家兒子的家務(wù)事:“我聽說你把你的奶娘送回鄉(xiāng)下了?——你年紀大了,本就該如此,堂堂男兒怎能如同小女兒一般膩在奶娘身邊。” 這便是替自家兒子撐腰了,蕭瑀也就知道他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了,看來他府中釘子還不少,否則他只是將一個奶娘送回鄉(xiāng)下,如何會惹得他父皇都來過問。 蕭瑀決心要好好清理自家府中了,卻突然聽到他母后笑道:“瑀兒這是年紀大了呢,說起來他也十二歲了,該考慮他親事的問題了。” 蕭瑀身子一僵,一個名字含在嘴邊險些就要吐出去,卻在最后關(guān)頭穩(wěn)住了自己,他低頭道:“兒子現(xiàn)在只想好好做事,其余的都不想考慮。” 說完,他沒有等姜皇后反應(yīng)過來,便自顧自地告退,離開了椒房殿。 ☆、第三章 離開了椒房殿,蕭瑀也沒有急著回去,而是漫無目的地走進了御花園。剛剛姜皇后的一席話,讓他想起了他的王妃沈晏。 沈晏閨名叫做元娘,是御史大夫沈靈均唯一的女兒。十六歲嫁給他,二十六歲時在古寧郡逝世,她做了十年的錦王妃,卻從未過過一天好日子。 想他風光時寵妾滅妻,堂堂錦王正妃被小妾當面難堪,可他落魄時姬妾四散,只有王妃陪他流放,最后勞累致死。 其實他上輩子奪嫡失敗被流放,心中確實是不怨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早就有了覺悟,所以并不后悔,卻唯有沈晏之死,讓他始終無法釋懷。 上輩子死前蕭瑀發(fā)過誓,若有來世,定然要好好補償沈晏,寵她護她,讓她無憂無慮地過一生。重活一世,是上天給的機會,他再沒有別的念頭,只想早一些見到沈晏,早一些……擁她入懷。 蕭瑀心中正在思索沈靈均如今是在哪里就職,不知不覺就走到御花園中央之時。待他發(fā)覺想要離開時,卻忽然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幾個人,身子頓時就僵住了。蕭瑀幾乎是反射性裝作沒看見轉(zhuǎn)身就跑,卻忽然聽見對方不急不緩的聲音。 “七弟。” 蕭瑀暗暗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躬身行禮:“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蕭玨挑了挑眉,他身后的屬官們卻是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錦親王的傲慢歷來是聞名朝堂的,他上次如此恭敬地向太子行禮,只怕還是三歲時候的事情了。 蕭玨輕咳了一聲:“七弟不必多禮。” 蕭瑀站起身來,神情復(fù)雜地看著蕭玨,這是他的親兄長,當朝太子殿下,亦是上輩子他的對手,置他于死地之人。陡然見面,蕭瑀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 蕭玨自然不知道蕭瑀如此曲折的心路,然而他向來敏銳,雖然蕭瑀很快就移開了視線,但他依舊捕捉到了那一絲懼怕和仇恨,這讓他不由得問道:“七弟為何這樣看我?” 蕭瑀有些無奈,如今的蕭玨不過剛剛?cè)豕冢寄繙睾瓦€帶著些單薄,尚看不出日后殺伐果斷的鐵血帝王形象,但這可怕的洞察力卻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 “我只是……許久未見皇兄了。”他含糊地回答,“皇兄有事先忙,我走了。” 蕭玨笑道:“我的事早就忙完了,既然遇到了七弟,你不妨隨我去東宮坐坐。”見蕭瑀不太情愿,他又說道,“你不是想進六部?” 蕭瑀一凜,本想撂攤子走人,卻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回來:“聽皇兄的。” 屬官們自然很有眼力見地紛紛告辭走人,偌大的御花園很快便只剩下兄弟二人與站得遠遠的宮人們。 于是蕭玨很自然地拉過弟弟的手就朝東宮走去,一邊好笑地看著他全身僵硬又不敢掙脫,一邊說道:“你身子剛好,怎么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我……來見見母后。” “你昏睡了這么長時間,母后很是擔憂,如今你好了,是該來見見她,讓她安心。”蕭玨說著便咳了一聲。 蕭瑀也干巴巴地開口道:“皇兄……也要保重身子。” “我這身子歷來如此,無妨。”蕭玨將人引入東宮,就看見太子妃領(lǐng)著兩個女官站在宮門口,見他們二人一同出現(xiàn),太子妃柏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接著便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 蕭瑀趁機將手抽了出來,有些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蕭玨恍若未見,與柏氏說道:“我與七弟去書房,你一會吩咐人送上茶水點心。” 柏氏點點頭:“妾身曉得,只是七弟向來不愛喝茶,我這著人炮制了些茉莉花茶,七弟要試試嗎?” 蕭瑀點點頭:“麻煩皇嫂了。” 這下柏氏那點驚訝藏都藏不住了,但她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不麻煩,不麻煩。” “七弟,走吧。” 蕭玨徑自朝書房走去,蕭瑀有些氣悶,卻也還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待到兩人走遠,柏氏才將憂慮擺在臉上:“錦王今日怎么了?” 女官執(zhí)筆嗤笑道:“許是又惹了事,讓太子殿下收拾殘局呢!” “執(zhí)筆!” 執(zhí)筆這才吐了吐舌頭,另一名女官研墨遇事成熟一些,便撿了好聽的道:“難保不是懂事了呢!” “希望如此吧!”柏氏嘆了口氣。 蕭瑀跟著蕭玨走到書房,書房裝飾得極為簡潔大氣,書房的一側(cè)還掛著輿圖,蕭瑀這才想起來,年初時蕭玨已經(jīng)參與軍事,他手下的屬官也不僅僅只是文官了。 蕭瑀坐在蕭玨的對面,臉繃得緊緊的,蕭玨本想先和自家兄弟話話家常,見他一臉嚴肅,也有些好笑:“你如此緊張作甚?都是自家兄弟,我又不能吃了你。” 蕭瑀動了動身子,但表情依舊很嚴肅。 蕭玨只能遺憾地跳過閑話家常,直接點題:“父皇同我說了你想入六部,我覺得這未嘗不是好事,鍛煉鍛煉你的性子,也好讓你早些懂得人情世故。” “唔。” “既然如此,我便與你分析一下六部形勢,戶部……” “皇兄,我選了去工部。” 蕭玨愣住,反問:“為何?” 蕭瑀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一次,蕭玨愣的時間有些久,最后輕聲嘆息,“七弟倒是真的長大了。” 蕭瑀抿緊了唇。 蕭玨便又說道:“你既已懂事,我便再多說幾句——小心二弟和四弟。”見蕭瑀要說話,他抬起手掌制止他,“我知道你們關(guān)系素來好,可此二人卻并非良友,蕭玘腦子聰明卻不用到正道上,好耍些小手段,蕭玧面善心狠又好色荒yin,我實在不想你被他們二人給帶壞了。” “……”經(jīng)歷了上輩子的蕭瑀不得不承認,蕭玨說的一點也沒錯。 大約見他難得孺子可教,蕭玨又多說了些朝堂之事和人情世故,兩人竟然是難得的和睦相處。 待到研墨領(lǐng)人送上茶點,蕭瑀竟然主動替蕭玨倒了杯茶,見研墨帶著震驚退了下去,蕭瑀也難得對自家皇兄有了一絲愧疚。 蕭瑀喝了一口花茶,上輩子他與蕭玨關(guān)系極差,也就不曾喝過太子妃譽滿朔京的花茶,一口下去果然香溢滿口,又吃了個點心,卻突然聽見蕭玨問道:“聽說你將你府上的奶娘給送回鄉(xiāng)下了?” “噗——”蕭瑀嘴里的點心差點噴出來,他這府上到底是有多少探子啊喂! 蕭玨無辜地撫了撫袖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那奶娘可不大安分。” 蕭瑀怔住。 “若是讓她在外頭亂說話,你這名聲可就不好聽了。” 蕭瑀小聲嘟囔:“我這名聲本就不大好聽。” 蕭玨裝作沒聽見,接著說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警告她了,既然不想回鄉(xiāng)下,我就給她安排更好的去處。”最后幾個字他放輕了聲音,已然是帶了殺意。 蕭瑀愣愣地看著蕭玨,蕭玨大約擔心他對奶娘仍有情分,便解釋道:“七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有些事不可婦人之仁。” 蕭瑀便垂下頭去:“皇兄做主吧!” 他上輩子怎么會覺得蕭玨只是個沒什么用的病秧子呢?他的一舉一動對方都知曉,自己謀反在他眼中恐怕也不過是一場鬧劇吧! 蕭瑀迷迷糊糊的在東宮用了茶點,又迷迷糊糊地被留下來用了午飯,才迷迷糊糊地踏上回家的道路。 等他一離開,便有探子進入了太子的書房。 蕭玨正坐在案后看書,頭都沒有抬:“說吧!” “錦王從醒來后并未去其他地方,只是發(fā)落了張奶娘,接著便進了宮,并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那他醒來以前呢?” “聽說每日都是王府總管安順負責府內(nèi)事務(wù),服侍錦王的也是慣常貼身伺候的,甚至因為錦王病重,那張奶娘都收斂了許多,王府上下并沒有任何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