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說著,她將那瓶□□放到袁一手中:“本宮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日晌午本宮在村外的樹林等你。盡早做決定,不然時間過了,有解藥也不救不了令月。”說罷,她邁開步子與孫滿貴匆匆離去。 袁一在門外待了好一會兒,整理好滿心的悲憤和傷痛方才進房。他走到床邊坐下,柔情地撫摸著太平憔悴的臉蛋,太平睜開眼,問道:“剛才,是誰來了?” “幾個獵戶,邀我一起上山打獵。” “哦。” 他緊緊握著太平的手,微笑道:“我剛才聽一個獵戶說,以前,他媳婦也得了這樣的怪病,都以為治不好,可過了幾天竟然好了。我想娘子患的就是這樣的病,過幾天就會好了。” 太平神情悲傷道:“萬一我不像她,再也好不了,那該怎么辦?” “那我就陪著娘子去另一個世界。”他凝望著太平,嘴角依舊掛著微笑,似乎他說的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一件幸福的事。 太平流露出一絲驚訝:“你真愿意陪我一起死?” 他點點頭:“我活著的意義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到時,我們牽著手走過奈何橋,求孟婆少給我們一些孟婆湯,讓我們把對彼此的記憶留到下輩子,再重新來過。” 太平緩緩地抬起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傷感道:“如果真有下輩子,我不要再生在皇家,我要做一個平民女子,而你也做一個尋常百姓。下輩子,我要和你生在同一座城,同一條街,我們兩家的大門相互對著,這樣,我們隨時都能看到彼此,認出彼此,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尋覓彼此。” 他點點頭:“嗯!” 倆人深情地凝望著彼此,沉默良久后,袁一開口道:“娘子,今天你想去哪兒,想做什么,我全都聽你的。” 太平想了片刻道:“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壽喜鍋,不過,這次我想待在伙房看著你做。我想到你常去的那片林子,跟你一起打獵。我還想,在我們許下誓言的懸崖上再看一次夕陽,再看一次月亮,再看一次日出。” 他點頭道:“好!我們今天有很多時間,可以一件件地來做。” 袁一拿來幾張被子放在伙房的草垛上,然后將太平抱到草垛上坐下。 他一邊做著壽喜鍋,一邊跟太平說著話,見太平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說著。 他很心疼,想要安靜下來,讓太平休息一會兒,可他又怕□□靜,太平會睡著,再也不會醒。因此,他又不得不找著有趣的話題,努力逗樂太平,讓她不要睡著。 晌午,他們吃過飯,袁一便拿上弓箭,背著太平往山林里去。 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茂林中,袁一和太平正靠著一棵大樹坐著,袁一遠遠看到一只麋鹿跑進林中,他趕忙起身,從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待他瞄準麋鹿,正要射箭之時,身后的太平扯了扯他的衣裳,道:“小鹿這么可愛,我們能不能別傷害它?” 袁一收起弓,轉身看著太平,滿臉無奈道:“剛才野豬來了,你說它可愛,現在麋鹿來了,你又說它可愛,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要空手而歸了。” 太平笑道:“它們真是很可愛嘛!” 這時,一個雪白,毛茸茸的兔子一蹦一跳地從附近的草叢中竄了出來,看見兔子,袁一道:“真正可愛的獵物來了,可這次我不會再放過它了。” “不要……” 沒等她把話完,袁一就飛身向前將兔子捉住,而后,他抱著兔子走回太平身邊,笑道:“獵物到手,我們就不算空手而歸了。”說著,他蹲下身子,將兔子放到太平懷中:“娘子,你說我們是把它紅燒,還是清燉呢?” 太平溫柔地撫摸著懷中的兔子,聽到他這么一問,太平大驚失色道:“我們真要把它?” 他在太平的鼻子上點了點,笑道:“傻丫頭,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太平嬌嗔道:“討厭!” 在懸崖邊,他們坐在一棵蒼勁的青松下,袁一從身后環抱著太平,而太平則將頭倚在他肩上,一臉安靜地看著天邊的絢爛的晚霞,漸漸被一團團鉛色的云覆蓋。 當橘黃的落日傾灑最后的光輝,整個天地都為之色變,那是一種金色混合著橘色,又參雜了大量鮮紅得來的色彩。這種光輝使天地萬物都沉浸在強烈而昏暗,柔美而凄涼的色調中。 黃昏之后,黑暗來臨,當眼睛適應這種黑暗之后,突然發現閃閃的繁星已經灑滿天穹,月牙兒也攀上天穹,嬌俏地俯看人間,讓迷離的銀輝緩緩地在天上人間流淌。 黎明來臨前,天地陷入了極致的黑暗之中,雖然很短暫,可對袁一來說卻很漫長,就像一場對他糾纏不休的噩夢,總是在每日的這一刻到來,在黎明的第一抹晨光中結束,看似很短暫,可帶來的沉痛卻好像有一輩子那么長。 這時,天空漸漸明了,鳥兒歡鳴現了,氤氳的晨霧裊繞在山間,早起勞人的絮語伴著清風飄來。袁一看了眼懷中的太平,見她半睜著眼,眉心緊皺像是正在與身體的痛苦抗爭。 見此,袁一心如刀絞,他想要讓太平結束這種痛苦,可他不想失去太平。左右為難之時,他的手不自覺的伸進兜里,拿出武后給的那瓶□□,一個強烈的念頭涌進腦中,他抬起顫抖的手拔下紅色的瓶塞。 當藥瓶靠近唇邊時,他聽到太平開口道:“相公,你覺得寧謠怎么樣?” 聽到問話聲,他慌忙將藥瓶收回兜里,愣了片刻,方才答話:“她很好。怎么說起她了?” 太平仰著頭看了眼他,笑道:“我也覺得她很好。萬一……”她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道:“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可你不能再愛別的女人,不許再娶別的女人。不過,寧謠例外,她心地善良,又很會照顧人,你可以娶她,但不能愛她,因為,你只能愛我。” 袁一沉積在心底的萬種情緒突然被這番話觸動,頃刻間化作淚水傾瀉而下。他哽咽道:“這輩子我只有你一個妻子,除了你,我不會再愛任何人。” 太平抬起手替他將淚抹去,柔聲道:“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保護我,可那晚看到你流淚,知道一個再英勇,再強壯的人也有需要保護的時候。我聽說,人死就會變成夜空的星星,守望著世間最親近的人,我不會離開,只是在另一個地方守護著你,如果你想念我時,就抬頭看天空,如果看到有顆星星在閃啊閃,就是我在向你眨眼睛。所以,不要為我傷心,你要勇敢堅強,繼續做我心中的英雄!” 他搖頭道:“我不要你變成星星,我要你好好活著,要守護,也是我來守護你。” 太平神情哀傷道:“我會努力好好活著,可萬一” 他打斷道:“不要再說了,我要你好好的活著,你也累了,睡一會兒吧!” “嗯。”太平閉上眼緊緊靠在他懷中,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默默留下。 他看了眼在懷中睡去的太平,他心痛萬分,他有死的勇氣,卻沒有失去太平的勇氣。他知道來世不過是個美好的謊言,他想要在這一世,看著太平好好的活著,即便她不再屬于自己,那又怎么樣?只要她活著,就能再看到她,這樣就足夠了。 第161章 一場謊言 袁一有了決定,便如期到樹林赴約,他以為與武后的交易,只是失去了他擁有的全部。可是他不知道,武后這個魔鬼不僅要奪走了他最愛的人,還要給他戴上了奴隸的枷鎖,讓他失去自由,成為一個權力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 這場陰謀,這次交易都是因為太平而起,可她卻像個局外人,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里。因而,當她突然好轉,漸漸康復,她只當是老天眷顧,除了感恩,她也倍加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太平總會把這種幸福表現在臉上,言語間,甚至各種細微的動作中,而袁一也會這樣做,不過,太平的幸福是發自內心的,而袁一只能算是強顏歡笑。 這些日子,他在太平面前盡量表現得一如往常,努力維持著一貫的生活軌跡,小心地掩蓋著即將開始的謊言。 當他知道自己要說這樣的謊言時,他知道這是天底下最惡毒的謊言,而且,還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圓這個謊。 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別無選擇。他想,如果能讓太平幸福,自己做一輩子混蛋又有什么所謂! 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可以勇敢面對,毫無顧忌地放手。 可這晚,他打獵回到家,看到案幾上擺著幾道秀色可餐的小菜,正納悶時,看到太平拿著一碟紅燒魚走進房中,看到袁一愣在那兒,便道:“你去洗手,就快吃飯了。” 袁一回過神,疑惑道:“今天,我在樹林打獵時,看到寧謠也在那兒,這些菜是?” 太平滿臉得意道:“今天的這些菜全都是我親手做的,不錯吧!” 看著一道道做得像模像樣的菜,袁一不由得泛起陣陣心酸,以前的太平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卻為自己做出這樣好的飯菜。她下了多大的決心,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忍受了多少的辛苦,才能做出這樣好的菜? 見他陷入沉思,太平放下手中的魚,拍了拍他道:“怎么不說話了?是被你娘子的廚藝嚇到了么?” 袁一笑了笑:“是啊!我真被嚇到了。” 太平看了他一眼:“我發現你最近老是晃神,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事?” “哪有!可能最近感覺有些累,才會這樣。”說著,他便走到案幾邊,指著那碟賣相不錯的紅燒魚,轉移話題道:“這魚也是娘子做的嗎?” “當然!”太平走上前,拿起一雙筷子遞給他道:“你嘗嘗,看味道怎么樣?” 袁一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rou放到嘴里,這是他繼蘿卜絲之后,第二次品嘗太平的廚藝。當魚rou碰到舌頭時,他感覺如膽汁一般苦,如濃醋一般酸。此時,他舌尖嘗到的味道,就如同他心中的滋味,酸的是失去,苦的是一輩子失去。 他經歷過人生的起起落落,直面過最殘酷的戰爭,也見識過人性的丑陋,并且能夠無視這種殘酷,這種丑陋。這些閱歷讓他的心飽經風霜,變得堅如銅墻,硬如磐石,任何事物都無法將其撼動。 可就在一瞬間,一塊小小的魚rou就把他辛苦建立起的堅強,剛硬敲得米分碎,他變得脆弱不堪,連控制眼淚的力量都沒有,只能任由淚水決堤而來,傾瀉而下。 這時,一旁的太平見他流淚,不由得愣了片刻,而后,拿起筷子也夾了些魚rou放到嘴里嘗了嘗,感覺咸得難以下咽,慌忙吐了出來,又拿起一旁的茶漱了漱口。 太平摸了摸額頭:“這魚,鹽放得好像有些多了。”說著,她看了眼袁一,皺眉道:“雖然是咸了些,可也不至于難吃到哭吧!” 聽到這話,袁一方才回過神來,他抹去眼淚,笑了笑:“沒有。剛才眼睛進了沙子。我先去洗手。” 他轉身落荒而逃,他希望能盡快掩蓋自己的脆弱,以最好的偽裝再次出現在太平面前,更希望武后的那些計劃能夠早些進行。他怕自己會脆弱得向太平袒露一切,也怕自己會重蹈覆轍,帶著太平遠走高飛,又害她再一次承受武后的懲罰。 可終究他還是將這些念頭忍住了,在煎熬中等待著幸福的結束,痛苦的開始。 這日傍晚,正在房中呆坐的袁一聽到敲門聲,便起身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他將一封信交到袁一手中,道:“侯爺,讓卑職傳話,一切安排妥當,若已下定決心,按計劃進行。” 袁一沉默許久,深深吸了口氣:“我已經決定好了。” 男子點點頭,轉身而去。 袁一回到房中,將信湊到剛點好的燭火下,他看到信上內容十分簡單:今晚戌時,村南荒宅。 他剛看過信,就聽到園門被推開的聲音,他知道是太平從河邊洗衣裳回來了。見此,他心想,男子剛走,太平就回來了,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神兵司布局之精心一如當年。 當太平走到門外,他把信放到燭火邊點燃,卻刻意保留下村南荒四個字。見太平推門,他便將燒毀的信紙放到腳下踩了踩。 這時,走進房里的太平聞到一陣煙味,而后又看到他腳下的動作,太平極其機敏,見到他的種種舉動,便起了疑心,問道:“最近在村子里時常看到一些陌生面孔,方才我從河邊回來時,又遇到一個陌生男子,看樣子像曾經過這里,相公有沒有看到?” 袁一拿起手邊的茶壺倒了杯茶,搖搖頭道:“沒有。獵戶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里的村民,娘子不一定全都見過,所以,才會覺得陌生。” 太平沉思了片刻,點點頭:“可能吧。對了,你記不記得,前幾天我跟你說過,我看到一個很像神兵候的人,可等我追上去,那個人就不見了。” 她停頓了片刻,繼續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我總覺得,母后雖然走了,可她卻讓神兵候暗中監視我們。” 袁一走上前拿過太平手中的洗衣桶,笑了笑:“她可是堂堂武皇后,既然開了金口答應成全我們,應該不會反悔,就別再疑神疑鬼了。你也累了,衣裳我去晾,你就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太平點點頭:“也許,真是我想多了。” 將近戌時,袁一找了個借口出了門,而后,直奔信中所說的村南荒宅。 當他走到荒宅前,他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看天空凄冷的月色,又看了看四周荒蕪的雜草,殘破的房屋。他心中驟然涌起一陣強烈的痛楚,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走上前,用無力的雙手緩緩推開那扇爬滿藤蔓的門。 此時,神兵候正背著手站在房中,一束束銀色的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入房中。這樣半明半暗的光線,使得房里顯得更為靜謐,而晦暗月光下的神兵候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袁一走到房中,看了眼背著身子的神兵候:“我來了。” 神兵候沒有轉過身,只是點了點頭道:“公主還沒到。本候再問你一句,真要這樣做嗎?” “沒錯!公主只是我獲得高官厚祿的籌碼,既然,我的條件娘娘都答應了,那我就要做戲做得到底,讓公主徹底對我死心,然后,心甘情愿地回到薛駙馬身邊。” 聽到這話,神兵候轉過身,用一貫敏銳的眼神直視他的眼睛。 遭遇這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他并沒有半分退縮,依然淡然自若道:“我知道這樣很卑鄙,可我為了大唐,為了皇上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最后,得到了卻是一頂反賊的帽子。若不是我玩狠的,在朝堂上來了那么一出,反賊的罪名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洗脫。我再卑鄙,再無恥,也只是把他們欠我的拿回來!” 神兵候長長嘆了氣,低頭沉默良久后,方才開口道:“娘娘把這差事交給我時,告訴我,你帶著公主逃婚,其實早有預謀。你的目的就是,脅迫娘娘和圣上給你高官厚祿。” 神兵候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道:“這些聽起來好像合情合理,可仔細一想,他們主宰天下,現在能滿足你的要求,以后也隨時能給你的東西,甚至你的性命拿回去。你并不傻,應該懂得這樣的道理。因此,我用了一些方法,明白了你的苦衷。” 說著,神兵候嘆了口氣:“若換做是我,也會這樣做。因為,我比你更清楚,娘娘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哪怕用一輩子也要達到目的。沒想到這回,她連我都騙了!” 神兵候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時,袁一卻看到他臉上寫滿了憤怒與沮喪,不像尋常主子與臣仆之間該有的情緒。倒像是付出了真摯的情誼,卻受到了對方的欺騙,而表露出的一種傷心。 第162章 無恥混蛋 見神兵候如此,袁一又想起當年賀蘭敏月的案件,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武后就是兇手,可神兵候卻處處袒護她。 聯想到這些,袁一察覺出一些事情,便試探性的問道:“我曾聽說,侯爺一直都未娶妻成家,是因為一個女人。我知道,身在官場難免需要左右逢源,可是,以侯爺的權勢,圣上對侯爺的信任,侯爺并不需要依附皇后。這些年,侯爺竭盡所能為皇后辦事,還為了讓令月不遠嫁吐蕃,甚至甘愿承受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