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上官婉兒停下腳步,轉身道:“是,娘娘有何吩咐?” 武后抬頭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眼眶紅紅的,沉默了片刻道:“圣上雖重病在身,可還是把雍王召進了宮,本宮估摸是為了立太子的事,雖然,現在結束并不是一個好時機,可總比泥足深陷的好。” 雖然,一眼就被看穿,可上官婉兒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因為,她知道,武后擁有這種洞悉一切的能力。 她毫不隱藏地點點頭:“不過,這種情緒不會困擾奴婢太久。” 武后指尖輕輕拂過面前的御案:“本宮能重回麟德宮,一大半功勞是你的,想要什么賞賜,本宮會盡量滿足你。” 她轉頭隔著殿門,望了眼走遠的神兵候:“方才娘娘,已經給了奴婢最想要的賞賜。” 武后心里神會的笑了笑,心語:“情是世上最要命的東西,可以她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邊,它就是最好的東西。” 武后沉默了片刻,猶豫道:“本宮心中一直都有一個疑問,現在是時候說出來了。”她頓了頓,繼續道:“當年上官家的災難,本宮不能說置身事外,你是上官儀的親孫女,難道一點都不恨本宮?真是心甘情愿替本宮做事?” 上官婉兒長長吐了口氣:“若說沒有,那是假話,可正因為怨過,恨過,如今,才能真正放下那些恩仇。說到做事,奴婢并不是在替娘娘做事,只是為了自己而做,宮闈就像一個森林,奴婢就像一只弱不禁風的麻雀,而娘娘就像一棵蒼天大樹,麻雀既然選擇這棵大樹遮風擋雨,那么就有義務幫助大樹啄蟲,保持萬年常青,如此,麻雀才能受到更好的庇護。” 武后嘴角浮現一抹贊許淺笑:“沒有拿起過,就不能說已經放下。很好!經過諸多事情,本宮是該相信你了啊!麻雀需要大樹,而大樹會護衛麻雀,不僅僅為了啄蟲,還因為,麻雀愿意把大樹當成家。” 上官婉兒聽到這番帶著絲絲溫情的話,心底莫名涌起陣陣暖意,她做的不過是順應天意,實在不愿意受到感情的牽絆,如同夜深人靜受到罪惡感折磨那般。 相對于上官婉兒的矛盾掙扎,袁一最近似乎過上了舒心日子,因為協助神兵候請來篤魯有功,所以,圣上恩準他免除前罪,官復寧遠將軍,并且將統帥朝廷為了鞏固邦交,而組建的第二路固盟軍。 固盟軍共有三路,因為長安兵力不足,所以都是從地方調配精兵組建。原本等待軍隊到達的袁一,應該沉浸在志得意滿的喜悅中,可接連發生的事,讓看似舒心的他,過得也是煩惱滿滿。 其中之一,便是罌粟的離開。他沒有收到任何書信,罌粟就毫無預兆的離開了長安,與其說離開,不如說消失更加確切,就算是這個消息,他還是從喚雨那兒得來的。 喚雨原本與罌粟約定,要去氤氳館教她幻術,可后來,因為受命追查武氏兄弟獻事案,實在分身乏術,當隨著叛軍圍城,真相浮出水面,案子才算告于段落。 之后,無事一身輕的喚雨趕去氤氳館,完成那個心心念念的約定,卻被告知,罌粟一個月前就離開了氤氳館。 不甘心的他動用情報探子,細查之后得知,罌粟是獨身離開長安,離開前,還交代丫鬟暖月將賣身契還給館中的姑娘,而后,將氤氳館變賣,將所得銀兩分給姑娘們傍身,至于,罌粟的去向即便是暖月也不知道。 第111章 權宜之計 袁一聽到罌粟莫名的離去,難免有幾分擔憂,可看著講述這一消息的喚雨,痛感再次錯過,竟哭得稀里嘩啦起來。 見狀,袁一拍了拍他,安慰道:“大理智,別以為你把臉藏在咯吱窩下,別人就不知道你在哭。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我就破例把我的肩膀借你靠靠,讓你找回些安全感。” “袁一,你對我太好!”喚雨邊哭,邊將頭靠在他肩膀上。 見他抽抽搭搭的哭了許久,袁一心語:“這家伙,平時老擺著一副通天遁地的傲嬌臉,現在哭起來,還不跟娘們似的?” 暗自笑話的袁一,突然聽到喚雨問道:“我這樣,是不是很娘?” 此問一處,袁一心中暗叫糟糕:“哎呀!忘了這家伙會讀心術。”雖然這樣想,可他口里還是否認道:“沒有,哪會!” 喚雨點點頭:“我想找到罌粟,只是看看她是否安好,絕不會打擾她。不管她為何離開,這是她的決定,都該得到尊重。” “是啊!她離開得太突然了。不過,從時間上推斷,她離開,不是因為賀蘭敏之,樂觀點想,也算好的一方面。” “你就要去突厥了,有她的消息,我會寫信給你。” “嗯。” “夕陽西下,你和我這樣坐在梅花林中,你說別的神兵看到會怎么想?” 袁一低頭看了眼喚雨,也意識到兩人的距離,貌似已經近到,足以讓人誤會的程度。對視中的倆人,突然尷尬地起身,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頭離開了梅花林。 袁一的不舒坦,其一是罌粟,其二便是神兵候的入獄。 關于這件事,是由神兵候與篤魯簽訂的那個關于,以太平遠嫁吐蕃為條件的出兵協議引起的。 原本高宗一直以身體抱恙為由,回絕了好幾次篤魯的求見,可后來經不住篤魯每天派人宮外守著,每隔兩三個時辰,就進去遞上覲見文書,如此一來,高宗沒轍,只好拖著病體,在武后和神兵候的陪同下接見了篤魯。 篤魯來到含元殿,參拜過后,就將出兵協議呈給高宗,而后,咄咄逼人讓高宗盡快選定和親的日子,他軍隊好接了太平公主,早日返回吐蕃。 高宗拿著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出兵協議,左右為難時,神兵候突然出列,跪在高宗面前道:“微臣該死,一時貪功假以圣上口諭,與篤魯大帥簽訂了這份出兵協議,事到如今,微臣悔不當初,還請圣上看來微臣多年盡忠職守的份上,饒微臣一命!” 高宗心里清楚,叛軍圍城的那日,自己的確給過神兵候口諭,只要篤魯肯出兵,就答應他提出的任何條件。 如今,為了使太平不用遠嫁吐蕃,又保住大唐顏面,神兵候竟不惜一肩挑起所有責任,可假傳圣諭可是大罪,若順坡下驢,肯了他的認罪,那自己不就成了仁不義之徒。 高宗想到這兒,不由得沒了主意,支支吾吾道:“朕……你……” 一旁的武后見狀,大喝一聲:“神兵候,好大的膽,敢假借圣諭與篤魯大帥,簽訂所謂的出兵協議,你是把圣上置于何地?” 高宗轉頭,看到武后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他深深吸了口氣道:“神兵候,既然你已認罪,朕也沒什么好說的,來人,把神兵候打入天牢。” 篤魯冷眼旁觀這對君臣的一唱一和,最后丟下句“吐蕃人就算是傻子,也是你們大唐惹不起的傻子”便拂袖而去。 神兵候入獄,不僅讓滿朝震驚,還讓神兵司眾人陷入了一片恐慌中,幸好神兵候入獄的第二日,高宗就下旨,讓喚雨暫代神兵候之職,打理神兵司事務,至此,恐慌才稍得以平復。 在神兵司面臨這樣的危機時刻,袁一本應該協助喚雨處理神兵司的事務,可怎奈,從地方調配來的固盟軍都已抵達長安,只等各路統帥到任,便可整裝待發。 因此,袁一只好卸下神兵的職位,以寧遠將軍的身份接管了第二路固盟軍。 清晨,當號角響起,袁一站在校場上,看著士兵陸續趕來校場集合,一種久違,而又說不出的感覺在胸腔激蕩。 這時,在成群結隊走來的士兵中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孔,他先是一驚,等他緩過神來,那人已走入列隊,不見了蹤影。他向身邊的副將要來名冊,當翻到前鋒營士兵時,看到梅仁的名字赫然在列。 袁一想起,之前忙完事情去到梅仁家,卻從他街坊那兒得知,他已經把房子賣了,回家鄉去了。 如今,他出現在軍中,也不難理解,他對韋杏兒的進宮,對衙丞的嫌棄耿耿于懷,想要以參軍征戰沙場來證明,自己是個鐵血男兒。不過,很多事情不是有顆心就夠了,還需要時間的磨煉。 想到這兒,袁一低聲向身邊的副將道:“組建固盟軍的士兵,不都是地方上的精兵嗎?看這些士兵的資質,怎么感覺有些濫竽充數的?” 副將回答道:“將軍,這么說吧,地方也有地方的難處。朝廷讓地方短時間內,調集好幾萬人馬,若說每個都是精兵,那是難以做到的。只能保證大部分是精兵,至于小部分就用灌水蒙混過關了。” 袁一眺望了眼,站得歪歪扭扭的列隊,皺眉道:“這也叫小部分?” 副將道:“沒錯。不過,這里的全部就是整個固盟軍的小部分。” “此話怎講?” “第一路和第三路固盟軍的統帥,一個皇親李泰仁,一個是國戚楊志,分配士兵的官員,自然知道優劣,為了兩邊都不得罪,就只得委屈將軍了。” 聽到這話,袁一的心涼了半截,可還是抱著僥幸問道:“這些灌了水的士兵不會太差吧!” “這校場上的士兵,除了一萬受圍剿被迫投降朝廷的山賊,還有,趕期限隨便招來五千士兵,其余的人都是正兒八經的正規軍。” 袁一長長吐了口氣:“那么真正受過訓,可能上過戰場的不過五千人?” “可以這么說。” “你把他們挑出來給我看看。” 副將點兵過后,那五千人便出列,袁一見他們昂首挺胸,站得倒是挺整齊,可在他們中轉了一圈,袁一發現,他們中有頭發斑白的老翁,有身子單薄的弱漢,甚至還有缺胳膊斷腿的殘兵。 見此,袁一心語:“爺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殘,只差沒送個孕婦來了。我知道,一只雞總有個雞屁股,可不能把雞屁股當雞塞給我吧!” 想到這兒,翻開名冊看了眼副將的姓名,問道:“你叫尹玉書?” 副將點點頭:“是的。” “見你談吐不凡,見解獨到,樂觀點想,至少還有你不是水軍。” 尹玉書搖搖頭:“可能要讓將軍失望了。” 袁一滿臉不解道:“失望?為什么?” “我曾經飽讀詩書,算是滿腹經綸,后來,參加科舉,在長安城中的寺廟中寄居了幾年,可屢試不中。” “莫非因此,你就改考武舉,投了軍?” “我人生的轉折,要比將軍說得稍微殘酷一點點。后來,盤纏沒了被寺廟的主持掃地出門,只好返回家鄉,在途中遇到山賊,見我身上沒有銀兩,氣急敗壞得想要殺我時,我急中生智,寫了張賣身契給山賊頭,保住了性命。” 袁一同情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遭遇,后來,怎么讓山賊放了你的?” 尹玉書笑了笑:“他們把我帶回山寨,并沒為難我,只是讓干些活,本是想伺機逃走。漸漸覺得,他們這些山賊大口吃rou,大碗喝酒的日子也挺不錯,便找機會入了伙。后來,因為我有些頭腦,成了他們的軍師。嚴格來說,若不是朝廷圍剿,被迫投降,我還是山賊。” 袁一尷尬地笑了笑:“你的故事還真夠跌宕起伏。雖然,你們不是我想象中的精銳之師,可還是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只是需要一點點磨合的時間。” 尹玉書道:“將軍,別逞強了。就連我都知道,這支軍隊,若送禮結盟倒罷了,要是與突厥人打起來,可以說一無是處。” “話不能這么說……”袁一本想否定,可看著尹玉書肯定的眼神,他也懶得解釋:“知道嗎……我胃痛,你先帶他們cao練,我回營休息一會兒。還有,先鋒營那個叫梅仁的人,名字太娘了,把他調去軍需營,做個火頭兵。” 袁一剛走回營帳,就聽到駐守在轅門前的執戟郎前來稟報:“稟告將軍,善水觀的護衛軍前來求援,說,昨日起程的篤魯的軍隊突然折回,包圍了善水觀,護衛軍寡不敵眾,怕篤魯沖破防守,會對太平公主不利,第二路固盟軍離善水觀最近,所以,請將軍前去援助。” 太平為何會在善水觀中,全是因為武后對篤魯的忌憚,或者說是對軍事實力與大唐旗鼓相當的吐蕃有所忌憚。 即便,定了罪的神兵候已鋃鐺入獄,可武后還是不安心,怕吐蕃再找借口和親,她不想讓最疼愛的女兒遠嫁吐蕃受苦,更不想因為和親的事,成為吐蕃挑起戰事的理由。 所以,她想到幾年前高宗病重,太平曾許下大愿,若高宗康復,愿意入道為高宗修福。當時,為了向上天以示虔誠,還將太平入道為高宗修福的心愿,昭告了天下。 第112章 無可奈何 后來,高宗病好,可太平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實現此愿。 如今,武后正好利用此事,讓太平入道,來到長安城郊的善水觀修行,就算吐蕃贊普再想和親,也不會冒著天下恥笑,強要一個道姑做媳婦的。 武后盤算倒是精明,卻沒想到篤魯如此膽大妄為,敢在大唐的地盤上撒野,明目張膽地來搶太平。 袁一率軍趕到善水觀時,篤魯與護衛軍已經打起來了。見情況危急,袁一正要號令自己的人動手,可號令還沒喊出口,士兵便一窩蜂的沖上前,還沒分清敵友就亂砍亂殺。 見狀,慌得袁一策馬向前,邊殺敵,邊不斷糾正打得正酣的士兵:“打錯了,他是護衛兵!”“錯了,那個才是吐蕃兵!” 袁一手忙腳亂之時,正迎上篤魯,見他的鳳頭斧劈來,袁一先是一躲,而后提起手中的烏木劍與之對抗。 喊殺聲震天的萬軍之中,同樣身在馬背上的篤魯與袁一,兵刃相交,都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將對方逼下馬。 在這場博弈中,袁一雖表現地毫不退讓,可實際上,在篤魯驚人臂力的壓迫下,他感到越來越體力不支,若不趕緊想招討巧的招式,那只有等著送命的份。 正在袁一思考對策時,看到正用犀利眼神瞪著自己的篤魯,大聲的說了幾句吐蕃語。 滿頭霧水的袁一皺眉道:“你嘰里呱啦的在說什么?”說著,看了眼手中,抵抗著鳳頭斧的烏木劍:“哦,我知道了。你是在罵我,怎么好意思,用你送我的劍,轉過頭來對付你?” 篤魯又嘰里呱啦地說了幾句。 “喂!不是我做人不厚道,要知道大唐有句古話‘戰場無父子’你不過送了把劍給我,以為我欠了你的恩,就應該對你手下留情嗎?”說著,見篤魯走了神,他瞅準時機,將劍從斧頭下一抽,虛晃一招,躍起將篤魯踢到馬下。 只見摔到馬下的篤魯身手矯健,一個翻身,撿起鳳頭斧正要對抗,聽到護衛軍中有人,以太平的指令喊停。 見此,篤魯一抬手,收到命令的吐蕃兵,立刻停手還刀入鞘,以整齊的列隊站到了篤魯身后。 袁一看到吐蕃兵的訓練有素,整齊劃一,再反觀自己的人馬收隊的號令過后,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歸于哪一方,有的這瞅瞅,那瞧瞧,就是不急著歸隊。 見袁一的士兵如此散漫,滿臉嘲諷之色的篤魯,向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像是在取笑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