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卑職認為,空城計比較貼切。” 太平白了他一眼:“喂!你是先生嗎?本宮就是喜歡草船借箭,不需要你糾正!” 這時,拄著拐杖的薛紹從含元殿,一瘸一拐地來到廣場,見了太平,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入懷中,哽咽道:“你沒事,你沒事就好!” 太平被抱得先是一蒙,而后拍了拍薛紹:“你在哭嗎?雖然知道,你是擔心本宮,可本宮最討厭男人哭,所以,走開!” 薛紹放開太平,抹去淚,試圖解釋道:“這是高興,不是淚。” 太平點點頭:“知道了。看你傷得這么重,扶你回殿里,讓御醫給你看看。” 薛紹將手搭在太平肩上,滿臉洋溢著幸福:“我本想同你沖出殿,從旁保護你,可卻被圣上攔了回來。我多擔心刀劍無眼,你會有什么不測,我向來不信命運鬼神,可方才在殿里我卻向老天祈求,愿用三十年壽年換你今晚平安無事,如今,真實現了。” “呸呸……一個人能活多久,你用了三十年,還有命嗎?再說,我可是鬼見愁的活閻羅,犯得著用你的命保平安嗎?” 此時,臺階下的袁一,望著他們漸漸走遠身影,心中的陣陣酸楚,皆化作一聲苦笑嘆息。 他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看到是神兵候,對著他贊許地笑了笑:“袁一,做得很好!” 袁一躬身道:“卑職謝過侯爺夸獎!卑職只是盡了該盡之職。” “懂得謙遜,不錯!” 袁一看了眼,在不遠處指揮清點人馬的篤魯,對神兵候道:“侯爺,卑職先去把劍和戰衣還給篤魯大帥。” “去吧。” 袁一來到篤魯身邊,剛脫下的戰衣連同烏木劍一齊遞上,侍從見狀,急忙從他手中將東西捧過。 他道過謝正要離開,篤魯卻將他叫住,把烏木劍拋給他,說了幾句吐蕃語,不解其意的袁一看了眼侍從:“他說了什么?” “大帥說,無名小卒用過的劍,他不會再用,讓你拿著。” 他看了看篤魯,又看了看手中的烏木劍,向侍從道:“你們大帥這譜還真夠大!算了,就當我撿了個大便宜。” 侍從低聲道:“難道看不出,大帥只是找了個借口把劍送給你?” 袁一疑惑道:“是嗎?為什么?” “大帥,他喜歡你啊!” “哇喔!原來你們大帥喜歡男人,難怪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可沒那種癖好。” “你想哪去了,大帥有妻有兒,只是愛才而已!” 見侍從一臉認真地解釋著,袁一拍了拍他,笑道:“說笑而已。替我謝謝大帥。” 此時,篤魯,神兵候與一眾將領被高宗召進了含元殿,而袁一則與護衛軍們在大明宮各處尋找傷兵,將他們送入太醫院救治。 袁一推著板車來到丹鳳門前,在成堆血rou模糊的人中,將還有呼吸的人放上車。 待放滿,他便推著板車快速走過護城河的御橋,就在往太醫院去的途中,看到一個斷了條胳膊的士兵,正在匍匐前進,在幾個躺得橫七豎八的人中,尋找著什么。 袁一以為那人是在找尋戰友,不由得被這種情義所感染。 他放下車,快步跑向斷臂士兵,一摸見躺著的那幾人都沒了鼻息,他沉默了片刻,正要對士兵說話,只聽到他喃喃道:“我的……胳膊……” “什么?”恍然大悟的袁一,苦笑道:“我說兄弟,搞了半天,原來你是在找你的胳膊啊!”士兵沒有理會他,依舊神經兮兮地往地上找著。 袁一見護衛軍正推著一輛空車往這兒來,便抬手示意,讓車停了下來,而后,去抱起斷臂士兵:“胳膊就別找了,留下條命就算老天是關照了。” 斷臂士兵卻賴在地上不走,又是哭又是鬧,頭痛不已的袁一瞥見不遠處有個殘肢,便撿起來給他道:“給,找到胳膊,可以走了吧!” 此時,緊緊抱著殘肢的士兵,哭著點點頭,見到此情此景,袁一感到莫名的心酸,戰爭的殘酷,他經歷許多次,可還不到麻木,總會被這種心酸的感覺挾持。 他來到太醫院,看到許多提著藥箱的宮女在各處穿梭,邊指揮著護衛軍將傷兵搬到何處,邊利索地給一些受了外傷的士兵敷藥包扎。 他扛起車上的最后一名傷兵,在宮女的指引下,來到院前鋪著席子的空位邊,剛將士兵放下,看到上官婉兒提著藥箱走來,他讓出個空位,讓上官婉兒給士兵療傷。 只見上官婉兒先把了把脈,再翻開眼皮,瞧了瞧士兵的瞳仁,搖頭嘆口氣,袁一見狀,問道:“他不行了嗎?” 上官婉兒轉頭凝重,道:“只剩一口氣,恐怕沒救了。” 袁一沉默了良久,吐了口氣:“要是我早點把他送來,會不會好些?” 上官婉兒起身,搖搖頭:“他傷及臟腑,失血過多,就算在世華佗,也無能為力,這與早晚沒關系。” 這時,掌醫走來,向上官婉兒道:“上官姑娘,事情是這樣的,太醫院的地方實在有限,送來的傷兵又越來越多。我剛才跟金吾將軍商量過了,讓他在外廷的空地上搭建些帳篷安置傷兵,再從我這兒抽出些太醫,我見姑娘醫術了得,是否愿意前往?” “難得大人信任奴婢,定當竭盡所能,請問大人帳篷安置在何處?” “丹鳳門的傷兵比較多,金吾將軍就把帳篷安置在護城河邊。” 出了太醫院,袁一推了車,追上前面的上官婉兒道:“我也往丹鳳門那邊去,一起吧!” 提著燈籠的上官婉兒看了他眼,笑著點了點頭。 袁一道:“掌醫也真是,叛亂剛剛平息,怎么能讓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去護城河那邊。” “那幾個太醫已動身去了,掌醫cao心的事又多,難免有些地方顧忌不到,再說,各處宮道都有搜尋傷兵的護衛軍,沒事的。” 袁一笑了笑:“也對,看來我是多慮了。” “其實,一路有人陪著說說話,也不錯!” 袁一點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話雖如此,可這番交談過后,倆人走了許久也沒說話,想打破沉默的袁一抬頭看了眼上官婉兒:“我……”可話到嗓子眼,卻不知道該什么。 見此,上官婉兒不解道:“什么?” 袁一長長吐了口氣,放下車,索性將內心的尷尬說了出來:“好吧!我必須承認一件事,每回看到你,還是會感到尷尬,尤其像這樣獨處,我簡直緊張得手心冒汗。想要找些話題,可怕平常的噓寒問暖,或是問話,會讓你誤會,我對你舊情難忘。或是對以前耿耿于懷,或是想怎么怎么樣。畢竟,我曾經那么喜歡你,后來又……總而言之,我已經放下了,可這種感覺讓我很煩惱,現在說出來,整個人都輕松了。” 上官婉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釋然一笑:“以為你要說,喜歡我,害我驚嚇不小。如果說尷尬,不止你,我也有,畢竟曾經發生過那多事,可我把這些說出來,也輕松多了。” 袁一推起車繼續前行,神情自然道:“有這種默契,一切都好了。” 上官婉兒點點頭:“是啊!” 袁一欲言又止道:“知道嗎?公主就要嫁去吐蕃了。” 上官婉兒想了會兒,道:“這是篤魯向神兵候提的出兵條件?” “沒錯。當時長安的危機迫在眉睫,我相信,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可憐,公主做了這次禍亂的犧牲品。” “公主不會嫁去吐蕃。” 第110章 各懷心機 袁一見她一臉肯定,不由得納悶道:“侯爺受了圣上口諭與篤魯談判,他們為此,已經立字為據,若反悔不嫁的話,必將引起兩國征戰,我看圣上不敢冒這個險。” “這我清楚,可有些事,當你以為塵埃落定,可它偏發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轉。” “這么肯定?好像你能看到未來似的,那你說說看,公主將如何脫困,不嫁去吐蕃?” 上官婉兒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某些事的結果,就好像放了鹽的湯,我能嘗出咸味,卻不知道湯里究竟是放了一勺鹽,還是半勺鹽。” “這么說來,你知道結果,卻不清楚過程,這也太玄乎了吧!” 上官婉兒笑了笑:“你是想說玄,還是假?不如這樣,我們賭一把,敢嗎?” 袁一摸著下巴,點點頭:“我向來逢賭必贏,而你嘛,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兩個旗鼓相當人的對賭,才有意思!賭什么?” 上官婉兒想了會兒:“我要是贏了,你就幫我做件事。” “好,什么事?” “我現在還沒想好。” 袁一點點頭:“要是我贏了,不如,也讓你幫我做件事。” “好。” 袁一皺眉道:“這么爽快,不用問什么事?” “我贏定了,不用問。” “贏定了?你還真夠謙虛。說實話,還真希望輸的人是我。” 此時,他們快走到護城河,袁一眺望了眼,隱隱看到燈火晦暗的丹鳳門,若有所思道:“當知道,侯爺要請篤魯來做援軍時,我心里犯嘀咕,為什么不等雍王的人馬回來,偏要去請吐蕃人?可現在看來,侯爺果然深謀遠慮,知道雍王趕不回,才走了這招險棋。” “是啊!”上官婉兒神情突然變得凝重,她看了眼丹鳳門,陷入沉思。 此刻對于雍王李賢,她的感受只能用“失望”倆字形容。 她原本相信,李賢對她的愛,足以讓他背棄同母兄弟,轉而為武后效力,將賀蘭姐弟的計劃全盤拖出。 再讓武后借著賀蘭姐弟的手,掃除了政治上最大的障礙,太子和一直跟她在后宮較勁的賀蘭敏月。 最后,武后再兵行險著,任由賀蘭敏之分拆軍隊圍城,一則犯上作亂的賀蘭敏之,再也翻不了身,二則,叛亂能讓生性懦弱的高宗嚇成驚弓之鳥,從而,意識到武后在朝廷的重要性,高宗便會還權給她。 可千算萬算,武后還是算漏了李賢的私心,他沒按規定時間到達,心思很明顯,他想讓叛軍與護衛軍兩敗俱傷后,再坐收漁翁之利。 次日,上官婉兒帶著這種權衡利弊后的失望,見到了李賢。 這時,她正從內侍司辦完事,回到麟德宮,在半道上,遇見受召入宮的李賢。 李賢支開同來的侍從,警覺地四下觀望了眼,拉起上官婉兒的手,柔聲道:“昨晚趕回長安時,我一直記掛著你,現在,見你平平安安站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 不經意間,上官婉兒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昨晚,奴婢也記掛著王爺何時能歸來,從黃昏盼到了夜闌,快忘記這種記掛時,王爺卻突然而至。” 李賢不笨,自然此話的弦外之音,他難掩羞愧地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果,你真像我愛你,那樣愛我,就會明白,我的身世在李唐王室有多尷尬!某些時候,我迫不得已要為自己打算,不管我做過什么,我愛你,這件事永遠都不會變。” 上官婉兒低頭沉默著,當走到麟德宮前,她突然停下腳步,對身邊的李賢道:“我已經厭倦去分辨這種是愛,還是相互利用的感情。你不是當年的六皇子,而我也不是萬卷閣的小宮女,結束吧!” 李賢凝望著她,眼眶泛起的熱淚,默默地落下:“現在,有些明白,之前,你為何對我那般抗拒。我想,現在我更懂得,強求不代表幸福的擁有,而是讓心底留有的美好都毀于現實。”他說著,長長吐了口氣:“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我會保留這份愛。” 上官婉兒轉身離去,當跨進麟德宮大門的那刻,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她很清楚,不管她在這段感情中付出了什么,都是以利用開始,可如今,卻帶著感情結束,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她抹去眼淚,抬頭望著天空,心語:“如果一切都是我該承受的,我認命,可不妨礙我,有恨你的權利!” 上官婉兒將內侍司拿來的文書送去正殿時,神兵候正與武后商量朝事,無意中聽到,高宗受到昨□□宮的驚嚇突患重疾,臥病不起,受到賀蘭姐弟的算計,讓高宗對身邊的人疑神疑鬼。惟獨相信武后和神兵候,便將叛亂之后的爛攤子和朝廷上的大小事情都交與他們處理。 上官婉兒放下文書,正要離開,又聽到武后對神兵,候道:“突厥,波斯等國欲棄大唐與吐蕃結盟的心思,通過這幾封密奏,就能看出些端倪來,侯爺,剛才提出以先禮后兵之策,組建三支萬人軍隊,帶上厚禮,分別前往突厥,波斯等國提議,本宮覺得可行,剛才提出哪三個領兵人選?” 神兵候答道:“啟稟娘娘,微臣提議的三人分別是,輕車都尉李泰仁,明威將軍楊志,神兵司神兵袁一。” “好。等明日圣上身子好些了,本宮就去奏請圣上,早日把此事定下來。侯爺要是沒事,去忙吧!” “是,微臣告退!” 待神兵候走后,上官婉兒也邁開步子,剛走下殿中的玉階,就聽到武后道:“婉兒,本宮有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