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武后聲音嚴(yán)厲道:“大將軍,這是在逗本宮玩嗎?” “卑職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算她來鳳儀宮的日子,正好是三年前泰山封禪之后,莫非傳言是真的,在泰山,你欲對一名宮女不軌,恰好被寧遠(yuǎn)將軍袁一撞見,他路見不平,救了宮女,還向圣上告發(fā)你,可憐他在圣上的營帳前跪了一夜,卻不知道,那個沒露面的宮女已經(jīng)與你達成了互利的協(xié)議,對嗎?” 聽到這兒,袁一感覺心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jǐn)D壓,悶得透不過來,此刻他方才醒悟,當(dāng)年父親不過是名小將,哪有資格替堂堂宰相求情,還有,初見上官婉兒時,為何會有說不出的熟悉,原來一切都是謊言,為了掩蓋這個丑陋真相的謊言。 此刻,袁一隔著屏風(fēng)看著沉默中的驃騎大將軍,心底還存有一絲希望,心想只要他說出不是,就能原諒他的陷害。 愿望與現(xiàn)實往往是南轅北轍,驃騎大將軍開口道:“娘娘都知道了,何必再來羞辱卑職。” 瞬間,袁一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似的,“噗通”一聲癱軟地跪倒在地上,這一聲,對于上官婉兒來說無異于天崩地裂,她很多次想要親口告訴他,自己就是當(dāng)年那個自私的宮女,可她沒有勇氣,因為,她連自己都無法面對那個丑陋的過去,又如何讓別人去接受,去原諒? 聽到屏風(fēng)后的聲響,驃騎大將軍警惕道:“娘娘,那聲音?” 武后一臉淡然道:“想必是風(fēng)吹窗子的聲音。夜深了,大將軍早些回去吧!” 待驃騎大將軍離開后,武后看了屏風(fēng),喊道:“袁一,出來吧!” 武后喚了三聲,袁一方才回過神,跌跌撞撞地爬起,走了出來,看到上官婉兒低著頭,他的感受除了心如刀割,再也沒有別的詞能夠形容了。 武后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上官婉兒:“愛有多久,海枯石爛?愛多轟烈,天崩地裂?人的壽命最長不過七十載,那些愛,開口便是謊言,真的愛是哪怕被對方萬箭穿心,還是會找千萬種理由原諒他。” 說著,她走到袁一面前:“本宮的承若依然有效,現(xiàn)在,你還愿意牽著她的手離開,就算本宮輸了,心甘情愿送你們走。” 袁一陷入良久沉默,內(nèi)心的掙扎感覺自己要被撕裂般,他望了眼始終低著頭的上官婉兒,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他邁著毫不遲疑,卻謹(jǐn)慎的步子走向上官婉兒,抿了抿嘴:“深宮中的可怕,我見識過,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要保護自己,逼不得已才那樣,你并沒有錯,只是碰巧那個人是我,而我又喜歡上你,我承認(rèn)對這樣的傷害有不滿,有怨恨,可都敵不過喜歡。” 上官婉兒抬起頭,用寫滿感動的眼神望了眼他,可什么都沒說。 他伸手道:“我原諒你,跟我走吧!” 上官婉兒木然地看著他掌心的紋理,心像進入了寒冬一般,當(dāng)她與袁一同時拿起杯酒時,她就后悔了,因為,武后向來喜歡玩生死由天的游戲,酒中很有可能有一杯是毒酒,而自己注定要活下來的人,若真是如此,不管怎么選,喝道毒酒的人都會是袁一。 她憧憬宮外的生活,想要擺脫深宮帶來的窒息感,卻被注定的結(jié)局否定了,努力過,天真過,是時候該結(jié)束了。 想到這兒,她從發(fā)髻上取下那支荷花發(fā)簪送到袁一手中,笑了笑:“知道為什么你說,喜歡我,而我回答的卻是‘哦’嗎?” 袁一看了眼,手中冰冷的發(fā)簪,搖了搖頭。 “因為,我不知道對你的感情是真心,還是補償,直到今晚,我才有了答案,所以,我不會跟你走。” 聽到這樣的回答,袁一難受得閉上眼睛,深深吸了氣,整理好情緒,方才開口道:“我明白了。這支簪子,就像我們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段回憶,雖然,感情到此為止,可回憶永遠(yuǎn)都在,所以,我希望能留下它,而我也會一直留著你的香囊。” 上官婉兒抬起手,用無法克制的顫抖接過發(fā)簪,用“謝謝”替代了離別的千言萬語。 以前離開,都是袁一注視著她的背影,這次換她注視袁一的背影,這種感覺除了心酸,還有一種想要跑上前,緊緊抱住他,求他再停留一會兒的沖動。 思緒萬千化作決堤的淚水,模糊了遠(yuǎn)去的背影,她喃喃道:“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宿命,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第66章 爺回來了 烈日下,店鋪林立的長安街市上,一群滿臉痞笑的大塊頭正相互推著一名身著藍(lán)緞胸前繡著虎紋的男子取樂。不堪挑釁的男子拔出腰間的佩劍,聲音哽咽道:“警告你們,我可是捕役,再動手動腳,就抓你們回去打板子!” 臉上有條長疤的大塊頭一把奪過男子的刀,笑道:“喲,梅大爺不禁玩,三兩下就要哭鼻子了!不就是吃頓霸王餐嗎?讓你別跟來,現(xiàn)在后悔可來不及了!” 男子氣憤地一跺腳,指著大塊頭道:“王豹,吃霸王餐還有理了是吧!可別忘了,你,還有你,從牢里放出來才幾天,又開始犯事!你們最好乖乖把銀子交出來,不然,牢里的霸王餐讓你們從年頭吃到年尾!” 大塊頭與同伴互相看了眼,哈哈大笑道:“這蘭花指都快翹到天上去的家伙,還敢恐嚇我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咱們陪梅大爺玩玩吧!” 在同伴的叫好聲中,大塊頭抓住男子的衣領(lǐng),將他舉起,正要把他拋向另一個人時,感覺有人拍了拍后背,大塊頭轉(zhuǎn)身瞧見是袁一,不由得一哆嗦道:“袁……大爺……不是去波斯了嗎?好久回來的?” 袁一看了眼王豹身后,準(zhǔn)備溜走的同伴,恐嚇道:“想要腿腳好使,就好好的呆著。”說罷,指了指王豹舉著的男子:“那是梅仁嗎?” 王豹邊放下梅仁道:“是……我們……正在玩舉人……游戲。” 袁一摸著下巴,饒有興趣道:“有意思,一起玩吧!七個人最適合玩,舉人疊羅漢!”說著,拍了拍王豹的肩膀:“站穩(wěn)了!” 王豹膝蓋一軟跪倒,抱住袁一的腿道:“小人錯了,這就去衙門投案自身,求袁大爺發(fā)發(fā)慈悲,我們不想玩疊羅漢!” 袁一嘆了氣:“疊羅漢可是我為你們這些惡霸,量身打造的經(jīng)典游戲之一,它夠刺激,隨時都能摔斷鼻骨,脊髓,脖子。夠舒服,能造成無法治愈創(chuàng)傷,無所事事的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運氣還能躺上一輩子。你們怎么能抗拒如此有誘惑力的游戲?” 此時,王豹的同伴紛紛跪地求饒說,愿意立即動身去衙門認(rèn)罪。 見此,袁一搖搖頭說:“抓你們進去,無非是浪費幾天皇糧,這樣吧,你們帶了多少銀子?” 王豹從同伴手中拿過銀子,而后,捧著銀子來到袁一跟前,道:“袁大爺,都在這兒了。” 袁一點點頭:“付了銀子就不算吃霸王餐了。這樣,你們就能回家睡覺,而我也能找下個惡霸玩游戲了,皆大歡喜!梅仁,把銀子收了,走人!” 王豹見梅仁把所有銀子拿走,滿臉不快道:“剛才那一頓最多五錢銀子,這兒可有六兩銀子,就算你們是捕役,可不能這樣敲詐我們吧!” 袁一笑了笑:“你們訛小攤小販,我就訛?zāi)銈儯拖裥◆~吃蝦米,大魚吃小魚那樣,只要你們一天不改邪歸正,我保證你們白天像大爺,晚上像乞丐!” 他們到被吃了霸王餐的飯館,找到掌柜把王猛的飯錢結(jié)了后,袁一把剩下的銀子交給梅仁:“老規(guī)矩,還記得嗎?” “天黑后,去開魚檔的李伯家,他最清楚王猛收了東市哪些攤主的錢,把銀子交給他分還給攤主,還有,切記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要是讓王猛知道,李伯就遭殃了,沒錯吧?” 袁一拿起腰間的酒壺喝了口,點點頭:“沒錯!” 梅仁皺眉道:“這大白天的就喝上了,不是去捕衙應(yīng)卯嗎?剛回來就讓衙丞聞到你滿身酒味,不怕被罰俸祿嗎?” 袁一笑了笑:“喝了酒,大半個腦子就像被布遮住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僅夠應(yīng)付眼前的事,譬如說話,走路,抓惡霸。至于,那些煩的心事,煩心的人通通都想不起來了,白天就安然度過,到了晚上喝夠一壇,睡過去,一天就安然度過了。俸祿留下買酒錢就夠了,他想罰多少就多少!” 梅仁打量了眼袁一,低聲道:“我知道去波斯只是借口,你一直都留在長安城辦案子,突然回來是不是被那個看你不順眼長官踢出來,又要干回老本行,所以,借酒消愁?” “長官?”袁一正納悶時,突然想起他同太平一起出宮,曾遇到過梅仁,怕泄漏了太平的身份,才謊稱她是自己的長宮。 想到這兒,他點頭道:“沒錯,我是被踢出來了。不過,喝酒不是為了消愁,而是想讓這半年來發(fā)生的,變成一場夢。然后,真正的現(xiàn)實是,我是護衛(wèi)軍,隨大使登了上船,在海里搖搖晃晃幾個月到了波斯,喝飽了葡萄酒,看飽了金發(fā)碧眼的美女,再坐船搖搖晃晃地回到大唐。” 雙手環(huán)胸的梅仁道:“我知道了。” 喝了口的袁一滿臉疑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聽懂了?” “當(dāng)然知道你醉了嘛!” 袁一搖了搖酒壺:“沒酒了,我去買酒,等我一會兒。” 他們穿過五條熱鬧的街道,袁一在捕衙門前停下腳步,只見他環(huán)看一眼四周的店鋪行人,而后,打量著面前的捕衙,微微一笑道:“爺回來了!” 這時,堂上的衙丞正埋首在堆積如山的卷宗里,遠(yuǎn)遠(yuǎn)瞧見袁一的身影,他放下筆,挺直身子想要瞧仔細(xì)些,待看清那人正是袁一,他慌忙起身迎了過去,親昵地拍了拍袁一的肩膀:“護衛(wèi)軍應(yīng)該還在波斯,你怎么就先回來了?” “使者有些文書要帶回長安,就讓我先回來了。” 衙丞點點頭:“原來如此,還要再回波斯嗎?” “不用回去了,算日子使者也該起程回大唐了。”袁一說著,從兜里掏出印有吏部兩字的冊子,遞給衙丞道:“這是我調(diào)回捕衙的文書,請大人過目。” 衙丞接過文書,滿臉歡喜道:“本官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你不在的這半年,要案從出不窮,可哪些飯桶一個都破不了。你看看,我案上的卷宗都堆得跟山似的,既然你回來了,就趕緊著手去辦!” 袁一瞧了眼案幾上的卷宗,漫不經(jīng)心道:“按規(guī)矩,我今天應(yīng)卯,明日才當(dāng)值,要辦也等到明天了。” 衙丞滿臉不悅道:“這是什么態(tài)度?別以為,你當(dāng)過護衛(wèi)軍就很了不起,現(xiàn)在不照樣打回原形!” 袁一冷冷一笑:“大人覺得,我該有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是大案要案一手包,三天破命案,五天破連環(huán)案,讓到任的衙丞不滿半年,就攢夠政績升官發(fā)財,而我依舊很傻很自豪地做個拼命捕役?很可惜啊!這樣袁一,已經(jīng)死了!” 衙丞很清楚,袁一可以不做捕役,可他需要袁一,所以,他趕緊給自己找了個臺階,道:“瞧你一身酒味,本官跟你多說無益,明日再來吧!” 袁一轉(zhuǎn)身取下酒壺,邊喝邊走出捕衙,見梅仁跟了出來,便道:“你不是當(dāng)值嗎?跟著我干嘛?” “我當(dāng)值無非是巡街,沒什么特別事。我感覺,你這次回來,變得不一樣了。” “是嗎?” 梅仁點點頭,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蓄了胡子,皮膚曬黑了,外表變得更爺們了。還有,之前你很在意捕役這份差事,對衙丞言聽計從,現(xiàn)在傲嬌,霸氣,就像隨時會撲上來的老虎,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袁一見滿臉崇拜之情的梅仁,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著自己,他打了個哆嗦:“我可不喜歡男人,別打我的主意!” 第67章 酒醒何處 梅仁啐了他一口:“呸!少在這兒惡心了,我喜歡女人,好不好!” 袁一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梅仁,皺眉道:“瞧你這翹著蘭花指,儀態(tài)萬千地一甩手,嘴里卻嚷嚷著說,喜歡女人,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不管了,說說喜歡看,哪家五大三粗的姑娘?” 梅仁搓著衣角:“她才不是五大三粗,她可是秀外慧中,溫柔可人,美麗大方……” 袁一打斷道:“夠了,說重點。” “你也認(rèn)識的,韋杏兒。” “原來是衙丞家的千金,沒錯,她是秀外慧中,溫柔可人,美麗大方,不過,最重要是她眼睛長在頭頂上。” 梅仁白了他一眼:“那叫矜持好嗎?杏兒那么優(yōu)秀,追求者眾多,時不時的端端架子,擺擺譜,有錯嗎?” “好吧,你幾時喜歡上她了?” 梅仁捂著嘴,羞怯一笑:“衙丞到任的洗塵宴上,我第一眼見到杏兒喜歡上她了。” 他用手肘撞了下梅仁:“現(xiàn)在才說,你這家伙,瞞得夠好啊!” “誰叫你現(xiàn)在才問!” 他挽著梅仁的肩膀,舉起酒壺:“為了慶祝你找到孩子她娘,并且不是男的,咱們找地方喝個痛快。” “我是想杏兒當(dāng)我孩子的娘來著,可你這話聽起來怎么怪怪的?” “那些不打緊,找地方喝個痛快才是重點。” “可是……” “少啰嗦,爺們點,走!” 袁一睡得正熟,此時,破曉的第一束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龐,他猛睜開眼像要窒息般大口喘著氣,他用恐慌的眼神看了四周,發(fā)現(xiàn)這兒不是內(nèi)侍司的城樓上,一切只是噩夢,每日破曉都會經(jīng)歷的噩夢。 意識到這點,他如以往那樣慢慢地閉上眼,又睡了過去。沒過多久,感到口渴的他四周摸索了一番,拿起酒壺“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爺?shù)模@水怎么有酒味!” 他側(cè)著頭看見窗戶上透著微亮,他翻身下床,一步三搖地走到窗邊的銅鏡下:“趕緊打扮起來,大爺還要伺候那丫頭。” 他點亮蠟燭,把臉湊近燭火,摸著臉頰的胡茬道:“才一晚,胡子都成這樣了,剃刀在哪?” 他在案幾上摸索了一遍,沒見剃刀,便走到床邊找了起來,摸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笑道:“這被子好暖和!” 這時,梅仁床上彈起,不快道:“摸夠了沒?好不容易把你弄回來,剛睡會兒就被你吵醒了,消停下不行嗎?” 他笑了笑:“以為是被子,原來是個人!”看到梅仁腰間的佩刀,伸手去拿:“你的剃刀借用下。” 梅仁打了下他手,怒斥道:“再過一個時辰,就去捕衙了,我可沒空陪你瘋!” 他陰沉著臉:“你這新來的家伙,占了我的床,還敢這么橫,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