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討厭公主,可看到公主被推來拉去,撞到樹上,連我都會心疼,可他卻無動于衷。他連一個男人最基本的憐惜之心都沒有,究竟哪里值得喜歡?” 聽到這番話,太平陷入沉默,許久后,淚眼漣漣的看著他:“你告訴我,讓一個喜歡自己,真有那么難嗎?還是,我不夠好,讓人討厭,不值得被憐惜,所有人都要離我遠遠的,不要惹上我這個麻煩!” “不是公主不夠好,只是公主生活在人心難測的宮闈,不善于去接受別人。” 太平長長嘆了口氣:“是啊!你說得沒錯。知道嗎?從來沒人敢跟我說真心話,好像看錯你了。” 聽到她語氣中透著些許愧疚,袁一心中莫名一暖,道:“有公主這句話,我覺得今晚就值了!” 她欲言又止道:“你也算是男人,我想問你,一個女子怎么才能讓心儀的男子喜歡上自己?” 聽她這么一問,袁一心語:“看來這丫頭對賀蘭敏之還是沒死心,她也挺可憐,教她些小花招,博取賀蘭敏之的好感也不是難事,可賀蘭敏之真不是什么好鳥,而賀蘭敏月又跟皇上又是那種關(guān)系,教她不等于是害了她嗎?” 想到這些,他搖頭道:“我可是太監(jiān),公主就被難為我了。” 太平一擺手:“算了,反正我只是隨口問問,我們回去吧!” 到了開胸之日,高宗一家子都放下國事趕來陪伴,因為屋子要騰出來,作開胸之用,因此,這掌控天下的一家子只能擠在屋前的小院中。 從上官婉兒進屋的那刻起,院里的幾十號人都鴉雀無聲。那種緊張壓抑的氣氛,讓袁一都感覺透不過氣來,他想去外面走走,可院里的人都生了根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見此,他也不敢任意走動。 晌午剛過,在無數(shù)目光注視下,房門終于緩緩打開,屋里走出的長官婉兒向高宗,武后行過禮后,道:“稟告圣上,娘娘,這次開胸術(shù)已經(jīng)完成。” 當眾人剛松了口氣,又聽到上官婉兒道:“不過,恕奴婢直言,夫人的情況并沒預(yù)期那樣好,若夫人平安度過今明兩日,才能逐漸康復(fù)。” 武后初現(xiàn)的喜悅,頓時化作一臉陰沉:“不管能否康復(fù),你都得把夫人的命保住,清楚本宮的意思嗎?” 上官婉兒自然清楚武后的意思,要是榮國夫人活不了,她就算保住性命,這輩子也休想好過。明知武后是強人所難,她只能領(lǐng)命道:“奴婢清楚。夫人一定能康復(fù)。” 在回春舍的路上,袁一想起那晚,上官婉兒關(guān)于開胸把握說過的那些話,不由得隱隱擔心起她的處境。 這時,聽到一旁的太平,問道:“高壽,你說姥姥真不幸·····母后能饒過婉兒嗎?” 他搖頭嘆了口氣:“奴才不敢說,公主認為呢?” “本宮太了解母后的性格,就算做好一百件事,也抵不過做錯一件事!”此時,幾名和尚恰巧路過,太平望了眼悠悠藍天,嘆了口氣:“這些和尚敲的經(jīng),念的佛老天爺真能受用嗎?” 夜晚,坐在院中的袁一抬頭看到滿天繁星,想起太平白天說過的那些話,不由得想起上官婉兒:“現(xiàn)在,婉兒守在榮國夫人身邊,時時刻刻都擔心著她嗝屁,今晚應(yīng)該很難熬啊!” 他或許不知道,此時,上官婉兒也在抬頭凝望這片星空,不過,她不是一個人,身邊正站著雍王李賢。 原本仰頭沉默不語的上官婉兒,見李賢在身邊站了好一會兒,只好開口問道:“雍王,是不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李賢搖搖頭:“方才同英王聊著聊著,他就在座上睡了,一個人待著有些悶,就出來走走,正好看到你在這兒。” 上官婉兒笑著點點頭:“奴婢要進去看看夫人,先告退了。” 李賢向前一步,擋住她的去路,道:“你同英王就能說那么多話,為什么對我這么冷淡?以前,我們在萬卷閣可是無話不……” 上官婉兒冷冷打斷道:“那么久的事,奴婢都快不記得了。” “才三年而已!這般與我劃清界限,是在意身份懸殊,怕做知己高攀了?還是,怕我有非分之想,對你糾纏不休?” 上官婉兒害怕流露的憂傷被識破,急忙背過身道:“三年前,你是受到重視的皇子,我是萬卷閣的下等宮女。現(xiàn)在,你是貴為雍王,而我還是一名宮女。我們的懸殊沒變過,只是,我更信命了!” 李賢遲疑了片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因為你祖父的罪過,要終生為婢,可相信我,不久以后,會讓你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宮。” 她冷冷一笑:“家人都成了刀下亡魂,走出來,還不是無家可歸!” “我可以做你的家人。” “以我的身世,就算嫁給七品官員也成不了正妻,是以妾的身份,做你的家人嗎?” “名分不過是世俗的牽絆,我生在皇家,娶的人,甚至自己的身體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不過,我的心只屬于你一個人。” 第14章 萬卷往事(上) 她甩開李賢的手:“若不知道我們的宿命,我愿意等待,愿意屈就!可當我一次次證明,不可能改變宿命,我就變得自私,變得不管別人死活,只為了讓自己好受,所以,最后勸你一句,死心吧!” “哪個江湖術(shù)士給你算的,我去把他找來,讓他再好好算一次!” “我言盡于此,信不信由你!” 見她如此決絕,李賢深深吸了口氣:“三年前,在雨里,我知道,你聽到我說的那些話,可你回答卻淹沒在雷聲中,至今我都無法釋懷,今晚,能了卻我這個心結(jié)嗎?” 一瞬間,以為遺忘的時光,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眼前。 六年前,她從掖庭宮分配到藏有天下書籍的萬卷閣,那里掌閣待人寬厚,宮人相處也其樂融融,好似宮中的一個世外桃源。 她與同房的宮女分工合作,半日就將活做完了,空閑下來的時間,她們就聚在萬卷閣后的一處荒園享受燦爛的陽光。姐妹們趁著大好的陽光做針線活,而她總會從萬卷閣挑幾本書來讀,見她如此,姐妹們都笑稱她是“萬卷學(xué)士”。 這日,姐妹碧云引出一個‘如何飛上枝頭做鳳凰’的話題,碧云見姐妹都踴躍參與,唯有她還是旁若無人地看著書,便用線球扔她道:“萬卷學(xué)士,你也說說看嘛!” 她合上書,笑了笑:“這還不簡單,要不找個蠻橫霸道的皇子,大吵一架,要不找個愛騎馬的王爺,有事沒事就去攔他馬,不然,偷偷去御花園多蕩幾次秋千,見了光著腳在石子路上走的奇怪太監(jiān),什么也別問,跟他一起走。” 她的話一出,大家笑得前俯后仰,爭先恐后地取笑起來。 “宮女找皇子吵架?咱們誰嫌掉腦袋不夠嘎嘣脆的,誰就去干!” “若攔了幾回馬,真被王爺看上,那是問他喜歡我的三頭六臂,還是腦子進水呢?” “你別說,一晚我偷懶去御花園蕩秋千,真瞧見一個太監(jiān)在石子路上走。” 聽罷,大家異口同聲問道:“誰啊,誰啊!” “黃鼠狼孫滿貴唄!他辦事走到一半腳氣犯了,怎么撓都不管用,只好踩石子止癢。” 大家都做嘔吐樣道:“太惡心了,別說了。” 碧云拿過上官婉兒放在膝上的書,看了看:“這兩年你日讀夜讀,萬卷閣的書都快被你看遍了,怎么能想出這么爛的點子?” 上官婉兒笑道:“說這些,就讓姐妹圖一樂,信了,不真傻了嗎?” 碧云啐了一口道:“最討厭你這狡辯的樣子!我這就去掌閣那兒,告發(fā)你私帶藏書,讓你的小蹄子開開花!” “我錯了還不成,書還給我吧!”她說著,滿院子追趕起逗她玩碧云。 “把書還你也成,這個月去御書房走動的差事都給我,怎么樣?”跑到墻角的碧云舉著書站到了一塊大石頭上。 她雙手環(huán)胸,仰頭望著碧云:“這兩年,咱們?nèi)ビ鶗康拇螖?shù)加起來不下兩百次,可又有幾回能睹天顏,你不像我,到了二十五歲就能出宮了,何必為了那看似雍容,實為荊棘的華服,而終生困于宮闈之中呢?” “你這丫頭比我還小了幾歲,口氣怎么像個老人家似的!舍不得就舍不得,別想用那些破道理忽悠我了。”揚著書的碧云不屑地說道。 “不過是跑腿的活,有什么舍不得,這一年的全給你吧!” “真的啊!”碧云高興地一甩手,不小心將書拋過了墻頭。 眾人聽到墻外一聲“哎呦”,都攀到墻頭去看到,到底是誰這么倒霉。碧云生性爽朗調(diào)皮,低頭沖著被砸的人一笑,正要他把書扔上來時,聽見有姐妹輕聲道:“糟了,是六皇子!” 見狀,上官婉兒拉過跳下來的姐妹,問道:“瞧清楚了,那人真是六皇子?” 見姐妹連連點頭。 碧云急得直跺腳:“墻那頭是往太液湖去的小道,平常經(jīng)過不是御醫(yī),就是金吾衛(wèi),今天犯了什 么邪,怎么偏偏砸到了皇子!婉兒都怪你說那些,這會兒真應(yīng)景了。” 抱怨間,六皇子身邊的太監(jiān)高聲罵道:“哪個瘋丫頭砸了主子不知道啊!藏能藏到那里去,趕緊滾出來,不然,別怪咱家捅到內(nèi)侍司那兒去了!” 聽到“內(nèi)侍司”三個字碧云嚇得哆嗦,拉著她的手道:“內(nèi)侍司對付咱們這些下等宮女,無非是打一頓,再扔到掖庭宮,怎么辦?” “六皇子,李賢。”她沉吟了片刻,拍了拍碧云,道:“別擔心,交給我。”說罷,走了出去。 這時,她來到墻外,看到身著紫袍,面如冠玉的李賢出現(xiàn)在眼前,她的心竟沒出息地狂跳不止,她突然討厭自己的膚白如雪,讓旁人將她滿臉的飛紅看得異常清楚。 她不斷告訴自己,此時的這種感覺,絕不是一見鐘情,而是一種宿命感,有人說過,她命中注定要與李賢相愛,之前,她顯然低估了宿命,高估了自己。 李賢皺眉打量了她一眼,將書遞給她道:“這次先不追究了,不能再這般冒失,宮中是個有規(guī)矩的地方!” 她躬身道:“奴婢知錯,定當謹記六皇子教誨。” 她轉(zhuǎn)身剛走出幾步,李賢快步追上她,欲言又止。見狀,她心如鹿撞,以為李賢要問她姓名時,卻聽到:“方才在墻頭沖我笑,獨梳飛天髻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心中歡蹦的鹿,好像被一只自作多情的箭射殺,她聲音低沉道:“碧云。” 這日下午,她正坐在案頭記錄各宮還回的書籍,見李賢宮中的太監(jiān),將書放到案上,特意說道:“六皇子說,前些天借的這本書,字跡有些損壞,書是在姑娘這兒借的,所以,今日趁沒人的時候,好好檢查一下。” 她一聽就明白李賢是把她當成了信鴿,碧云一門心思,想要飛上枝頭,成全她風光幾年,也比懷著不安分心在深宮行差踏錯強。 這般想著,便回話道:“勞煩轉(zhuǎn)告六皇子,奴婢定當用心檢查。” 她拿著李賢藏在書中的信,回到房中,看到碧云獨自在窗邊嘆氣,正要給她信。可碧云卻先開口道:“你說六皇子問了我的姓名,都好幾日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是逗我玩吧?” 她晃了晃手中的信,道:“動靜不是來嗎?哎……我不辭辛勞,可有些人還不信我啊!” 碧云一邊道謝,一邊搶過她手中信,念道:“鏡中人,千里相逢。向下看,依山傍水。”碧云不禁皺眉道:“不是我肚里沒貨,詩我真讀過幾本,可這陰陽怪氣的,還真不知道什么意思,萬卷學(xué)士趕緊來幫我看看。” 她拿過信,笑了笑:“好一個肚里有貨!這壓根就不是詩。” 碧云疑惑道:“不是詩?那他寫這些來干嘛?” “瞧六皇子這手筆,可不是寫詩抒情的婉約派,而是直接幽會的豪放派。” 碧云拍手道:“好啊!能同六皇子花前月下,想想都醉了。不過,他約在哪?什么時辰?信上都沒寫啊!” “寫了。可像是要考考你。” 碧云扶著額頭,郁悶道:“我最煩猜來猜去!萬卷學(xué)士,怎么也得救救我!” 她自信滿滿道:“我最討厭賣弄的人,怎么會讓他得逞呢?” 她聚精會神看了片刻,輕松一笑:“不但是錯位字謎,還句中有意。‘鏡中人’是個‘入’字,‘千里相逢’是個‘重’字。‘向下看’是個‘睡’字,‘依山傍水’是個‘汕’。入與睡是一對,說得是時辰,重與汕是一對說的是地點。” 碧云聽得一頭霧水:“入睡是什么時辰?重汕又是什么地方。” 她搖頭苦笑道:“入睡就是人定,地點在依山傍水的重汕亭。” “重汕亭挺清凈是個好地方!我得趕緊打扮起來,你說六皇子是喜歡柔媚點,還是素雅點?” 她對著翻箱倒柜的碧云道:“你真去重汕亭赴約,不怕出什么事?” 碧云把她往門外推,邊道:“六皇子就快封王能納妾了,若真發(fā)生什么,那我就飛上枝頭了,到時候富貴了,姐妹不會忘了你的,去忙吧!” 那日碧云徹夜未歸,她也一夜未眠,宿命的背離感讓她陷入恐懼,以為清晰的人生突變得一片模糊,她不斷問自己,會走向何方? 極致的恐慌過后是豁然開朗,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到她床前,她緊鎖的眉頭松了,嘴角的甜笑浮現(xiàn)。她將手伸向光,當它握在手心的那一刻,她感覺,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又能重新掌握命運! 這日,碧云收到了李賢藏在書中的信,這回不是啞謎,是首情詩。碧云深知李賢鐘意貌雙全的女子,可她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為了能與李賢高山流水,只得求助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念起李賢的寫來的信:“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照流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聽她念完,碧云笑問道:“萬卷學(xué)士,他想對我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