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這時,在門外候著的袁一無意間瞥見英王李顯得容貌,不由得心中一驚,心語:“這不是時常與我在馬球苑打馬球的李緣嗎?怎么變成英王了?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覺得王爺的身份不便來馬球苑,所以,就以平民的身份來找馬球高手切磋?!?/br> 說起馬球苑,那兒是專向給民間馬球愛好者提供賽場的地方,一年前,袁一與化名李緣的英王就在那兒相識。他們都是馬球高手,所組織的馬球隊又都戰績彪炳,所以,時常聚在馬球苑,想要一較高下,卻往往勝負難分。 雖是如此,可倆人都心胸坦蕩之人,沒成死敵,反倒惺惺惜惺惺成了兄弟,后來,不僅一塊打馬球,還經常一起喝酒暢談人生。那時,他喝醉酒就愛倒苦水,那是當李緣是好兄弟,不知道說了多少埋怨朝廷的牢sao話。 想到這兒,袁一心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生怕被認出的他低著頭來到院子后一處僻靜的涼亭中,陷入沉思時,聽到身邊響起上官婉兒的聲音:“跑來這兒,是在躲英王嗎?” 他心中一驚,抬頭看了眼上官婉兒:“你怎么知道,我在躲英王?” “方才,在院外,你一見到英王,就神色慌張地往外走,可英王好像也認出了你。” “你這也知道?” 上官婉兒點點頭:“當你轉身離開時,英王皺了皺眉,向前邁了一步,像是要追上去,可很快又收住了步子。說明,他本想來求證你的身份,可又礙于人多口雜,才放棄了行動?!?/br> 他笑了笑:“你是對所有人都觀察入微,還是唯獨對我特別關注?” “你不是挺會自問自答,我還有回答的必要嗎?看在你幫我采集露水的份上,好心給你提個醒,英王這個人很重情義,既然他都認出你了,最好對他如實相告!” 袁一滿臉猶豫道:“我跟他是交情匪淺,可我身份要是泄露,很多人會遭殃,英王真會幫我保守秘密?你真有把握,是在幫我,不是在害我?” 上官婉兒一臉淡然道:“是幫,是害,就要看你與他的交情有多深了。我要說的話,已經說了,該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寅時,武后留下賀蘭敏之,上官婉兒和太醫照料榮國夫人,讓其他人都回房休息。 這時,袁一回到房中,吹熄燈剛睡下,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夜雨,想起上官婉兒說的話,他輾轉難眠。當雨聲停了,窗外的光線漸漸明亮起來,他起床穿上衣裳,推開門,走進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 他昨晚進來時,四下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處,這時晨光正好,遠處的翠柳曲溪,青山霧繞盡收眼底,近處的百里桃花,木蘭似雪讓人不覺心醉。 他環看四周,只見一間間用籬笆墻圍起的院落,隱現在滿是繁花的樹木之中。這里房屋都是田野的農居樣式,院子里還似模似樣地擺設著水車,搖井等物,行走在其中,感覺一股田園雅居氣息撲面而來。 他信步走到這處院落的牌樓下,抬頭看到上面寫著“春舍”兩個飄逸卻不乏風骨的大字,看到上面是雍王李賢的落款,他喃喃道:“聽說李賢書畫雙絕,堪比當世名家,每天都有不少達官顯貴登門向他求字畫,他貴為王爺,又不缺錢,他的字畫向來只送不賣,所以,市面上他的真跡可是賣到了天價,要是我把牌樓上的匾額帶回去,應該足夠在長安城買所大宅了?!?/br> 這時,上官婉兒恰好往春舍來,看到袁一正對著牌樓自言自語,她皺眉道:“一大清早,在這兒干嘛?” 見是上官婉兒,他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雍王的字可值錢了,我正盤算著把這塊匾額偷回去賣了,然后,給我們買所大宅子?!?/br> 上官婉兒滿臉不悅道:“你能有點分寸嗎?這里住的可都是主子,是能隨便開玩笑的地方嗎?” “我可不是普通人,別人還沒看到我們,我就知道他來了,所以,我們可以放心的談情說愛?!?/br> “不跟你廢話了,我還有事要辦?!闭f罷,她轉身離去。 袁一趕上她的腳步,問道:“是什么事呀?” “賀蘭大人的妾氏要來了,娘娘吩咐我來春舍,看看有沒有空著院子,好給她們安排個住處?!?/br> 見到這話,袁一難掩激動之情道:“你說賀蘭敏之的妾氏要來?十四個全都會來?” 上官婉兒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沒錯,都會來。勞煩,看到她們的時候,克制下你的這種表情,別嚇到人家?!?/br> “喂!那可是傳說中的賀蘭十四妾,就算女人都會好奇,更何況是我,倒是你,能不能有點正常人的情緒?” “多謝關心,我正常著呢!” 袁一搖搖頭:“我看到雍王的題字,都忍不住打主意,可昨晚看到,你同他來月歡宮,左邊臉寫著‘生人勿進’右邊臉寫著‘請勿打擾’?!?/br> 聽他這么說,上官婉兒回憶了片刻,道:“昨晚,我的臉色真有那么難看嗎?” “反正就那樣。再說昨晚,你可跟賀蘭敏之一起照顧榮國夫人,要是換作別的女子,肯定高興得找不著北,可你卻像沒事人似的?!?/br> 上官婉兒一臉淡然道:“如果正常人的情緒,指的是花癡,那么,我真沒有,因為,我早就過了那個年紀?!?/br> “你一個小姑娘,說話非得這么老氣橫秋嗎?”他雖這么說,可心里卻偷著樂,因為,從上官婉兒的話里不難看出,她對賀蘭敏之和李賢并無好感,所以,構不成威脅。 后來,上官婉兒在春舍找了最大一間院子給賀蘭十四妾,當她們一齊出現,整個春舍仿佛都亮了起來。她們不僅美,而且各有千秋,有的溫婉端莊,有的冷艷動人,有的天真浪漫,即便,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也難以從中挑出這樣十四位出塵的佳人來。 這時,剛好出門的太平與賀蘭十四妾撞了個正著,太平冷冷打量了她們一眼,對身邊的袁一道:“今天是什么黑道兇日,她們怎么也住這兒?” “她們的院子在最后面,離公主的院子很遠,不用擔心被她們打擾?!?/br> 賀蘭十四妾見到太平慌忙上前行禮,太平昂著頭,用一貫傲慢的口氣道:“嗯。都平身吧!對了,你們的孩子生得怎么樣了?” 聽到這樣的寒暄,不僅賀蘭十四妾面面相覷,還讓一旁的眾人都看傻了。此時,袁一低聲對太平道:“公主,生孩子是人家的私事,不能這樣問?!?/br> 太平滿臉不快道:“為什么不能問?” 見狀,領著賀蘭十四妾來的上官婉兒急忙打圓場道:“公主的關心,奴婢都能感受到,相信各位夫人,一定能夠體會公主的這份關心?!?/br> 賀蘭十四妾的對太平的脾氣向來有所耳聞,即便,知道太平故意讓她們難堪,只能忍氣吞聲。這時,見上官婉兒出來打圓場,一個身著繡花齊胸襦裙的女子,向太平躬身道:“孫云云代眾姐妹謝過公主關心,哪日,姐妹們真沾了公主的貴氣,為賀蘭府添丁進口了,一定要請公主來喝滿月酒。” 這位名叫孫云云的妾氏是江南首富的千金,她雖是庶出,可家中長房無后,見她為人機敏,極有體貼人的心思,所以,長房將她視如己出,而孫老爺更當她是掌上明珠。 她前年進了賀蘭府,為人細心體貼,又處事周全,不論妯娌關系,還是對待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心思,所以,在賀蘭府很得人心,連賀蘭敏之也對她疼愛有加,將家事全交由她處理,她雖無正妻子之名,卻儼然被當作長房看待。 第11章 化險為夷 太平也聽說過一些關于孫云云事,今日見她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于是,便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勝心:“以本宮與賀蘭哥哥的交情,賀蘭府有喜事,本宮當然要去,可到時喝的不是滿月酒,而是喜酒。最近,城中都在傳,賀蘭哥哥的新寵是個叫罌粟的風塵女子,他哪天一高興,就把她帶回來了,到時,你們十四變十五,所謂,舊不如新,某些整天在府里忙前竄后張羅的人,一不小心就為他人做了嫁衣?!?/br> 太平正好說到孫云云的痛處,只見她氣得滿臉通紅,可有不知該如何還擊。 上官婉兒怕再唇槍舌戰下去,怕不好收場,知道太平這會兒要去見榮國夫人,便借口說自己也要去那兒,便拉著太平同行,才算是避開了一場風波。 這時,他們來到院中,剛走進門就看到盛氣凌人的武后,指著垂首而立的太子,罵道:“李弘??!李弘,本宮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就是看不得本宮稱心如意是吧!” 太子看了眼一旁的高宗,語氣強硬道:“榮國夫人的病,理應積極醫治,而不是大赦天下望天賜福!請母后不要以一己之私,讓罪徒傾巢而出,置百姓于水火之中?!?/br> 武后冷冷一笑:“她是積極醫治,就能活的病嗎?去年,你當著后宮眾人,說本宮為了一己私欲,虧待了蕭淑妃的女兒宣城公主!上個月,你當著群臣,說本宮為了一己私欲,讓年事已高的薛仁貴攻打吐蕃!現在,又說本宮為了一己私欲!告訴你,本宮最大的一己私欲就是讓你這個混賬當了太子!” 聽到武后的這句狠話,太子一愣,回想當年出生時,武后只是得寵的昭儀,后宮多少人眼紅他們這對母子。日防夜防,可還是讓人有機可乘,年幼的他嘴饞吃了陌生太監給的東西中了毒,御醫都說救不了,可武后沒有放棄,連夜找來長安城所有的大夫,擺下神壇以折壽十年為他祈福。最終,他撿回了一條命,可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是病病殃殃。 后來,武后為了扶持他為太子,吃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頭。可穩坐太子之位的他都干了些什么?蕭淑妃曾屢次設計陷害武后,要她于死地,可如今,他卻為宣城公主的婚事,讓母后顏面掃地。 他雖心有愧疚,卻認為他與武后的分歧,只是單純的政見不合,他主張仁治,而武后身為婦人,不但偏愛插手朝中大事,而且慣用鐵腕手段。 武后的話讓氣氛變得無比尷尬,一直沉默的高宗,此時,出來收拾殘局道:“媚娘,朕知道,至親的性命危在旦夕是何種彷徨不安,可對太子的話,說得有些過火了。太子反對大赦天下,絕非不關心榮國夫人安危,只是他過于仁愛百姓罷了!” 武后頓時變作一副楚楚可憐模樣,邊垂淚,邊道:“圣上教訓得是,方才臣妾擔心得過了頭,才會說出那些不識大體的話。” 說著,拉過太子的手,哽咽道:“弘兒,母后不該說那些傷感情的話,你能原諒母后嗎?” 太子拿出錦帕替武后擦著淚:“母后言重了!母后想要祈求神恩,我們可以換一種方法,讓國法寺所有和尚都來榮國夫人府,念經祈福如何?” 高宗贊同道:“這個辦法好!一個寺院的和尚太少了,太子你去把慈恩寺,佛光寺,普眾寺的和尚都召過來?!?/br> 太子躬身道:“遵旨!兒臣這就去辦!” 太子剛走沒多久,后堂的御醫出來稟報道:“圣上,皇后,榮國夫人脈搏時現時隱,恐怕……” “一群庸醫!”高宗推開御醫,領著眾人往里面趕。 高宗剛趕到床旁,診脈的御醫“噗通”一聲跪倒道:“夫人,去了。” 話語剛落,滿室響起悲切的哭泣聲,正在這時上官婉兒走到床前,揭開榮國夫人的眼皮,瞧了瞧她的瞳孔。而后,做出令眾人大吃一驚的舉動,只見上官婉兒走上床,從榮國夫人腹前跨過,而后,俯身雙手重疊在她心前,而后,邊有節奏地按壓胸口,邊嘴對嘴給她輸氣。 高宗見狀,正要上前喝止,可被一旁的武后阻止道:“婉兒,不會做無把握之事,隨她吧!”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上官婉兒走下床,扶起御醫,道:“掌醫大人,勞煩給夫人診下脈?!?/br> 掌醫一臉迷茫的看了眼高宗:“圣上,這?” 高宗威嚴道:“去吧!” 掌醫耷拉著腦袋走過去,剛將指腹放在脈上,突然一仰頭,難以置信道:“怪哉,怪哉!這脈又回來了,人死真能復生嗎?” 接下來,眾御醫輪著診脈,個個驚得都是挑眉瞪眼。確定榮國夫人真是活過來了后,掌醫向上官婉兒道:“老夫行醫四十載,看遍天下醫書,可未見過姑娘這般起死回生的治病手法,還望姑娘賜教?!?/br> 上官婉兒道:“奴婢所用之術,名曰胸外心臟按壓,人工呼吸,名字比較長一點,是家鄉的土法,大人不知道,實屬正常。” 掌醫點點頭:“按這個方法治療,夫人的病是不是就能痊愈?” 上官婉兒搖搖頭:“這個方法,只能救回將死之人,對夫人的病沒有什么幫助?!?/br> 掌醫失落道:“原來如此。” 上官婉兒看了眼床上的榮國夫人,問道:“夫人,她是不是常年咳嗽難愈,病時胸痛徹背,呼吸欠暢,舌苔薄膩,脈細弦,還有痰中帶血絲?!?/br> 掌醫一臉驚詫道:“正是!姑娘年紀輕輕就能把胸痹之疾,診斷得如此全面,真是讓人敬佩?!?/br> 上官婉兒道:“這病在漢代張仲景的‘金匱要略’里叫胸痹,可還有另一種叫法名曰,氣胸,可準確來說應該是血氣胸,病理嘛,與氣胸大同小異?!?/br> “可有醫治方法?” 上官婉兒看了眼武后,道:“有是有,不過以現在的醫治條件來說,太冒險了。” 武后是聰明人,聽她這么一說,就知道她想討顆“定心丸”,便接話道:“盡管放心,本宮會傾盡全國之力,找來你要的東西,你安心醫治,不論結果如何,也算救過夫人一命?!?/br> 上官婉兒道:“娘娘,聽過奴婢的醫治方法,若還愿意交予重任,奴婢定會竭盡所能?!?/br> 武后點點頭。 上官婉兒開口道:“奴婢要用刀在胸口刺一個洞,然后接入一個細管,將胸中的氣,血液引流入一個完全封閉的瓶中,最后,再行藥物,針灸調理?!?/br> 武后沉思了片刻:“開胸取液,如同當年華佗要為曹cao開顱去頭風一般。本宮問你,這成功機會有幾成?” “兩成?!?/br> 武后不悅道:“還能再提高些嗎?” “一成?!?/br> “為何不升,反降了?” “因為娘娘的期待,施加的壓力,反倒讓奴婢失去了信心,不敢放開手腳?!?/br> 武后明白她的心思,看了眼高宗道:“這丫頭不信任臣妾,圣上要不要給她安個心?” 高宗看了眼隨行的老太監,道:“你去擬個詔書,給上官婉兒三次赦免死罪的機會。” 上官婉兒謝過恩后,對武后道:“娘娘,能否在兩日內,召來機關匠人勝魯班,百草大師杜三,江湖買手趙武桑。” 武后皺眉道:“你身在宮闈,怎么知道這些江湖人士?” 上官婉兒看了眼太平,道:“去年,神兵候送了本羅列了許多江湖能人的書給公主,奴婢有幸受惠,所以,知道了這些人。” 武后點點頭:“既然如此,找人事,本宮會安排神兵司去辦!” 晚間,回來春舍,袁一來到英王園前,他在籬笆墻前徘徊了良久,方才叩門。這時,家仆將他領進房中,而后退了出去,獨自坐在房中看書的英王頭也沒抬,問道:“高公公,有什么事嗎?” “說些王爺想知道的事?!?/br> 英王放下手中的書,打量了眼他,道:“是嗎?那坐下來慢慢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