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映雪捂住了她的嘴,口中慌忙道:“別嚷嚷!” 囊螢轉了轉眼珠子,示意自己明白了。 映雪松開她:“我知道你沒有騙我,但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又重新回來這種事情,也太過聳人聽聞了些。” 見囊螢張了張嘴又要解釋,她補充道:“更何況裴大將軍是識得你的,若是與你相見了,為什么他什么表示都沒有,便直接走了?” 囊螢小聲嘀咕道:“有可能他歸心似箭,壓根就沒有看到我。” 映雪搖了搖頭:“反正此事太過蹊蹺了。” “正是因為蹊蹺,我們才要快些稟報殿下不是?”囊螢道。 映雪卻不贊同:“你別看殿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但是她心里面也亂著呢,方才我在書房中侍候,她在那里坐了一早上,書卻攤在那里一頁都沒有翻過。裴大將軍的事情確實很重要,但是你也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若是我們將這件事情說與殿下聽,最后卻發現是你看錯了,那人不是裴大將軍,豈不是讓她空歡喜一場?這不是給她添堵又是什么?” “這……”囊螢結結巴巴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先別告訴殿下了。”映雪想了想,拍板道,“如果那個人真的是裴大將軍,他回來了必然不會瞞著裴郎將,我這就差人去裴府上打聽打聽。” 她吩咐完畢,又叮囑囊螢道,“事情沒有明朗之前,你在殿下面前先收著點,殿下的眼力毒,你別讓她看出了端倪。” 見囊螢應了,映雪才放下心來,正要去尋人去打聽消息,便見到一直以來替長公主府傳遞消息的趙振海入了長公主府,向著這邊走過來。 自從朝堂局勢穩定了之后,趙振海其實已經鮮少登門了,映雪與囊螢對視了一眼,腳下拐了個彎,迎了上去問道:“趙大人是來見殿下的么?” 趙振海言是:“還請映雪長史幫忙通傳一聲。” 映雪身為長公主府的長史,能管得住長公主府上下,對于外人卻是無可奈何的,是以對對著囊螢點了點頭,示意她先下去,而后向趙振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囊螢卻沒有離開,反而開口問道:“趙大人這個時候過來,難不成也見到了裴大將軍?” “裴大將軍?”趙振海顯然不知她為何會有此一問,奇怪地看了囊螢一眼,搖了搖頭道,“前些日子長公主讓我調查的事情有了結果,我今日是來復命的。” 原來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囊螢輕輕“唉”了一聲:“既是如此,趙大人快去罷,我也先下去了。” 映雪領著趙振海進入書房的時候,俞云雙已經接到了通傳。 見他同映雪一道進來,俞云雙闔上了手中的書冊,問道:“趙大人這個時候拜訪本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長公主。”趙振海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長揖行禮之后開門見山道,“我查到那毒是什么了!” 俞云雙扣在書上的手動了動,便聽趙振海繼續道:“我順著長公主的意思從彥國入手,發現有一味名為五覺散的毒,與長公主描述得十分相似。” 他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那紙應該是從某本書中撕下來的,紙頁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俞云雙將它小心翼翼展開,一目十行地將上面的字全部看完,心中暗驚,抬首看趙振海道:“這上面只寫了五覺散發作的癥狀,并沒有其他記載了。” 趙振海垂頭言是:“這張紙是我從一本記載彥國百毒的古籍中撕下來的。據傳五覺散乃是彥國皇帝用來控制手下暗衛的□□,宮廷秘藥,本來就鮮為人知。我們的人翻查了許多資料,上面對于五覺散的記載都零零散散的,唯有這本書的內容還算多一些。” 趙振海一口氣說完,又補充道:“據查這本書的撰寫者也是因為見到了身中五覺散的病患,所以才能將它的癥狀一一記錄了下來。” 這張紙上的內容雖然不多,關于中毒者癥狀的記載卻十分詳細,俞云雙默默念著紙上的話,眸光一點一點緊繃起來。 上面所記錄的內容,幾乎與卓印清毒發時的癥狀一模一樣。 俞云雙將那張紙攥在手中,盯著趙振海問道:“那你可查到了關于這五覺散的解藥?” 趙振海不知道俞云雙為何會對這樣一種毒如此感興趣,如是回稟道:“并沒有關于解藥的任何記載。” 見俞云雙面上的神情不變,眸色卻愈發幽深,趙振海嘆了一口氣道:“按照常理來說,這五覺散既然是彥國皇室用來控制暗衛用的,只可能有緩解毒性的藥,不可能有解藥的。” 雖然大寧如今沒有暗衛機構,卻不代表在場之人不知道它。 俞云雙曾經從先帝那里聽過暗衛機構,那里是一個不見天日的所在。暗衛直接聽命與君王,多被君王用來監察百官之舉,行無法擺在明面上的陰私之事。大寧官制中的監察御史亦有監察之權,卻也只能在發現官員有不軌之舉后彈劾,并沒有執行權,而暗衛卻兩全兼有,著實讓人膽戰心驚。 正因為暗衛作為一把武器太過銳利,帝王需要一把劍鞘來控制他們,保證他們對自己絕對忠誠,所以一般會以毒`藥對其加以控制,這種□□多為慢性,需要每隔一段時間服用一次解藥。 雖然名為解藥,它卻只可能緩解體內的毒性,無法徹底解毒。百毒皆傷身,毒性在體內潛伏,即便有藥物控制其蔓延,卻還是會傷及身體,折人年壽。 因為暗衛手中的權力過大,無可避免地在執行的過程中出現權力濫用,造成朝局動蕩,百官人心惶惶,加之以毒豢養暗衛這樣的方法太過泯滅人性,所以獻帝在即位之后,便廢除了大寧的暗衛機構。 俞云雙以為暗衛這樣的機構早已不容于世,卻沒想到它竟然還在彥國存在著。 若是一般的毒,俞云雙心中還是會存有一些期望,但是自古以來用在暗衛身上的毒,都是越陰毒越好,若是能被輕易解了,便于控制人的初衷相悖,又怎么可能會有解藥。 俞云雙的睫毛微微一顫,舉起手中的書頁看向趙振海道:“所以依你所言,這五覺散沒有解藥,只能依靠藥物抑制毒性的蔓延,時日久了,都會如這張紙上面所書的一樣,斃命于五覺盡散之時?” 趙振海想說據自己所查的資料來說,還沒有什么中過五覺散之人有那個福分,能在五覺散盡之后才斃命,但是見了俞云雙的表情,竟然不敢將這話說出口了。 咽了一口唾沫,趙振海委婉道:“這五覺散于人的摧殘太過陰毒,許多人都會覺得活著……還不如死了來得舒坦。” 俞云雙的心仿佛被人剜空了一塊。 她一直認為活著總比死了強,也曾在卓印清毒性發作處于生死邊緣的時候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卻沒想過真的會有人的生活以“生不如死”來形容,也從未想過那人就在自己的身邊,是她最在意的人。 胸口空蕩蕩得難受,就連呼吸都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而變得急促,俞云雙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了一句:“本宮不信。” 趙振海面露疑惑之色,似是不明白她這句話因何而起。 俞云雙抬起頭來,又道了一句:“本宮不信五覺散沒有解藥。” 她抬起頭來,眼白微微發紅,聲音卻在極力的壓抑下保持著平穩:“依照五覺散毒發時的癥狀來看,它發作的第一重,會令人失去觸覺。” 趙振海在來之前熟讀過那張書頁,明白她說的是什么,聞言頷了頷首表示認同。 俞云雙繼續道:“而彥國的皇室卻將它用于自己的暗衛身上,暗衛平日里要為他行陰私之事,沒有觸覺已然會妨礙到行事,更何況這毒后面的幾重還有喪失聽覺與嗅覺的癥狀。” 趙振海也明白了俞云雙的意思,培養一個暗衛并不是一件易事,這世上的毒`藥有千萬種,彥帝沒有道理選一種只能用幾次,便會將暗衛的五覺蠶食干凈,從而使其不能繼續效忠的毒`藥來控制手下的暗衛。 “所以這五覺散必然是有解藥的。”俞云雙道,“即便不能徹底解毒,也可以將毒性完全壓制住。” 俞云雙這番話說得在理,但終歸只是猜測罷了。 趙振海頓了頓,說了另一種可能:“要是……下毒之人就是單純地想要在事成之后殺人滅口呢?” 俞云雙偏過頭去,執拗道:“不會的。” 趙振海喟嘆了一口氣。 若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琢磨不出來俞云雙的反常是為何,便是他太過遲鈍了。 俞云雙的身邊,定然有她十分在意之人中了五覺散之毒。在心中逡巡了一番可能的人選,趙振海遲疑道:“既然如此,回到彥國可能是能拿到解藥的唯一辦法了。” 這毒本就出自彥國,趙振海原先在大寧境內查五覺散的時候,連半點兒沾邊的毒都找不到,聽了俞云雙的話從彥國入手,才有了轉機。 既然毒是彥國的,解毒的方法必然也在彥國。 俞云雙低低“嗯”了一聲,將手中的書頁放回到桌案上站起身來,緩緩踱步道:“在沒有拿到解藥前,五覺散只能依靠藥物抑制蔓延……” 趙振海言是。 俞云雙攥了攥一直放在襟口的長公主令。楚老先生曾經說過,長公主令可以抑制卓印清體內的五覺散之毒。 “我要出城一趟。”她突然道。 “長公主?”趙振海沒有想到俞云雙會做出這個決定,一時間錯愕在原地。 俞云雙道:“我有事要出城一趟,你且先回去罷,若是還發現了有關五覺散的記載,一定要說與我聽。” 趙振海猜出了俞云雙是要去見卓印清,只不過這個時辰,駙馬的車駕只怕已經出城了。 “我明白了。”趙振海躬身應道,直起身來正要與俞云雙一同出書房,便聽到了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 俞云雙以治軍之道治府,府中上下素來規矩嚴明,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雜亂的情況。 趙振海心中詫異,側過頭來望向俞云雙,便見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起的。 就在趙振海猜測前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趙振海聽到了一個聲音在急急呼喚“殿下”。 那個聲音十分耳熟,應該就是來自方才入府時向他問話的囊螢。 “殿下!”囊螢的聲音隨著她的人越來越近,待她繞過了回廊,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時,就連趙振海也怔在了原地。 因著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這個人一襲玄色錦衣,腰系玉帶,線條剛毅俊朗的面容上,眼眸如星辰般璨亮。 竟然是本應該戰死沙場的裴鈞! 看到了裴鈞,就連俞云雙的腳步也是一滯,鳳眸微微睜大,似是不敢相信他的出現。 他大步走上前來,雙膝一彎,對著俞云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臧山一役,寧軍大敗,亦連累你派出支援我的五萬鸞軍損傷慘重,身為主將,我難辭其咎,還請長公主責罰!” 裴鈞的這一跪仿佛重重地跪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 俞云雙的唇色發白,僵直著身體佇立在原地。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裴鈞還活著,本該不存于這世間的人,卻在這樣的一個日子突然出現。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容,卻讓人嗅出了一絲奇詭的氣息。 四周一片靜謐,就連風都停止了流動。在場眾人皆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大氣都不敢出。 許久之后,俞云雙終于拖著腳步一步一步走到裴鈞的身邊,攙著他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 手中的觸感是那么的真實,俞云雙的眼眶有些模糊,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失語了,嘴唇張張合合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裴鈞?” “是我。”裴鈞的聲音低沉,抬起頭來靜靜凝視著她,眸光像是一汪深潭,“我回來了。” ☆、第133章 只一句我回來了,頂得過千言萬語。 俞云雙掐著他的手臂,氣力大到手都在發顫,仿佛這樣才能證明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 良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氣松開了裴鈞,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穩:“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鈞亦收回了視線,垂首道:“臧山大戰,我率寧軍中軍直擊敵軍正面,打算與前鋒前后包抄,將其剿滅于腹地……” “我問的不是這個。”俞云雙打斷了他,“此戰的內情已經查明,是監軍和康與季正元以權謀私之過,與你沒有半分干系。我只想知道你分明還活著,為什么到了現在才回來,你去了哪里?阿珩……阿珩可知道你回來了?” “我方才回到裴府的時候,他正在府中。” 裴珩是他的親弟,理應第一個知道。俞云雙心下微寬,便聽裴鈞繼續道:“寧軍戰敗之后,我身負重傷,被太子翊所擒。他沒有殺我,反而偽造了我戰死沙場的假象,以達到擾亂軍心,逼迫大寧退兵的目的。在那之后,便有隱閣人前來接我,似是隱閣主付出了什么代價與太子翊做交易,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是他?俞云雙的氣息沉了沉,他分明知道,卻一直不告訴她,究竟想做什么? “之后我便被隱閣主囚禁于殷城,一直到了今日。”分明是一段曲折動魄的往事,裴鈞卻說得十分平直,仿佛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若是沒有隱閣主,我活不到今日。但亦是因為隱閣主的存在,我大寧軍隊才會慘敗至此。” 俞云雙的眉心微皺:“此話怎講?” “我在臧山一役之前,發現了隱閣用來與彥國傳遞消息的暗哨,便派人向你送了一封信,不知你是否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