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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克夫長公主在線閱讀 - 第71節

第71節

    城門口的幾個人皆不約而同向城內看,便見到一名身著勁裝的女子從馬背上動作矯捷地一躍而下。

    她的身形婀娜柔軟,卻生了一雙眼角微挑鳳眸,一顰一笑間風華耀目,美是美,卻也美得像一把鋒利的刃。

    守城的幾名護衛一驚,正要迎上去行禮,便見那女子微微一搖頭。

    這幾個人輪班的時候常常見到無雙長公主出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莫要小題大做,遂只是遠遠拱了拱手,沒有跪拜。

    俞云雙牽著馬僵走近:“遠遠便見到城門這里堵著了,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兒?”

    為首的護衛連忙回答道:“如今是戰時,上頭交代我們每個入城的都要嚴加排查,這人拉了一大車貨,我們上前每個都去仔細翻了翻,便耽誤了些時間。”

    俞云雙聞言“喔”了一聲,視線順著守衛所指的方向掃了過去。

    那目光太過銳利,拉貨的人渾身上下一個激靈,匆匆忙垂下頭去躲避,頭垂到了一般又發覺到自己的舉動太過可疑,便僵在那里,動了動嘴角扯出來一個笑意。

    俞云雙的視線越過他,一看牛車中的物事,與他閑話道:“給哪家鋪子供貨的?”

    漢子摸了摸鼻子道:“就是城南頭的養樂堂,老板是我們的老主顧了,來來往往也有十來年了。”

    俞云雙轉向守衛:“你在這當值的時間也不短了,可見過他?”

    守衛聞言仔仔細細瞧了瞧,口中“咦”了一下,撓了撓頭:“似是沒見過啊。”

    漢子心里咯噔了一聲,便見那守衛一直自己身側跟著的小伙計:“不過這小子我見過,可不是養樂堂的小伙計么?前一陣子我訓練的時候脫了臼,還是他給我正回來的。”

    小伙計緊張搓了搓手:“軍爺好記性!”

    俞云雙點了點頭,牽馬上前走了幾步,繞到了幾人的牛車旁,倒也不嫌上面一股子臭味,湊近去看了看,而后從藥草堆中翻出來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審視了一番,蹙著眉頭問道:“這藥我看著眼熟,叫……叫什么來著?”

    話是對著為首的漢子問的,其他人自然不敢答話。

    那漢子一掃她的手,那玩意他熟悉得很,不禁松了一口氣,回答道:“這藥材叫騏竭,是用來做金瘡藥的。”

    “原來叫這名兒。”俞云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將那塊騏竭丟回到牛車里,拍了拍手道,“既然養樂堂的伙計也在這兒,便不用再查了,快些將藥材送過去,莫要耽誤了別人的生意。”

    守衛心道:若是沒她這么一出,人家這牛車早就入城了,怎么這人還反過頭來倒打一耙。

    只是心中這么想著,守衛嘴里卻不敢說出口,便按照俞云雙的吩咐予以放行。

    待那牛車行到遠處,俞云雙回身招來了跟在身邊的映雪:“去吩咐人盯著些。”

    映雪將俞云雙的話傳了下去,與俞云雙一同出城之后,才策馬追上前來問道:“殿下是覺得方才那人有問題么?”

    俞云雙的馬速未減,聞言頷了頷首道:“那人的目光躲閃,我覺得有些可疑。”

    “許是那人看到守衛對殿下恭敬的態度,心中覺得怕,所以才目光躲閃罷。”映雪猜測道,“我頭一次見到殿下,心中也覺得怕。”

    俞云雙卻言不是:“方才那味要你不認得么?”

    映雪凝眉想了想:“騏竭?”

    “那藥有兩種叫法,西邊通常將它喚作騏竭,東邊卻將它叫做血竭子。”俞云雙說完,補充道,“我說的西,是潼城以西。”

    潼城為寧彥兩國的邊境,潼城以西,自然就是彥國了。

    映雪聞言,神情也嚴肅了起來:“那人是彥國人?不過看他的容貌,與寧國人沒什么區別……”

    “有些問題不是用眼睛能看出來的。”俞云雙道,“給凌安城藥鋪供貨的都是城郊周邊的,方才我特意注意了他的鞋服,上面滿滿鋪了一層灰土,而他旁邊養樂堂的伙計,卻沒他那么風塵仆仆。你看那人對藥材的稱謂,再加上這個,多多少少能猜出來他有些問題,雖然不能確定,但是如今時刻敏感,小心著些總歸是好的。”

    映雪緊了緊馬僵,應了一聲是。

    裴家校場距離凌安城其實并不算近,映雪原本擔心俞云雙在今日之內經歷悲慟噩耗,再經歷一番奔波,身體會吃不消,如今見到她這幅沉穩的模樣,倒是能安下心來了。

    “裴郎將與裴將軍自幼相依為命,也不知道他猝然聽到長兄離世的消息,能不能承受得住。”映雪嘆道。

    俞云雙沉默了一瞬,而后淡淡道:“能。”

    裴鈞走了,裴珩還有她。只要她能為他撐起這片天,他便能站起來。

    ☆、第121章

    藥販子隨著牛車入凌安,卻并未同伙計一道回養樂堂,左右張望一番見四周無人注意,便側身閃進了一個巷子口,穿過曲折小道,最終停在了一棟青竹雅然的院落前,重重扣了幾下門扉。

    應門的是個神色冷峻的年輕男子,面上的輪廓深邃,一看便是大彥之人。

    認出來眼前之人是隱閣主身邊的護衛屈易,藥販子對他拱了拱手:“在下黎政,奉家中主人之命前來拜訪隱閣主。家主言在我來之前便向隱閣遞過拜帖,想必閣主已經收到了。”

    屈易鷹隼一般的視線將他細細審視了一番,開口冷冷道:“我記得你,那日在潼城時,你跟在他的身邊。”

    那個他,說的是太子翊。

    黎政被屈易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硬著頭皮道:“正是在下。”

    “進來罷。”屈易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

    這不是黎政第一次來凌安,卻是他第一次入隱閣。對于隱閣,黎政的印象只有自己每每喬裝身份進入凌安城時,從坊間聽到的各式各樣的傳聞。

    隱閣主大隱隱于市,隱閣主翻云覆雨,手腕了得,與凌安城中的眾多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黎政這個彥國人看來,隱閣是一個遙不可及且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所以黎政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能有踏入隱閣的大門的一天。

    只是黎政的受寵若驚并沒有持續多久,屈易將他引入隱閣的正廳,說了一句“稍候”之后,便將他一個人晾在了那里不知所蹤。

    這一稍候,便讓他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

    黎政一人枯坐在隱閣空曠的正廳中,隱閣主遲遲不來也就罷了,連個上茶的人都沒有,時間耗盡了他的耐性,嗓子干得幾欲冒煙,心里也是一團窩火。

    當屈易再一次回到正廳的時候,黎政已然火冒三丈,偏偏屈易只是對他揚了揚下頜,簡潔道:“走罷,閣主在樓上等你。”

    聽了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話,黎政的面色發黑,胸口的怒意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開口諷刺道:“隱閣的待客之道當真讓人大開眼界。”

    屈易卻似是沒聽到一般,轉身便走。

    黎政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不得不站起身來跟了上去。

    隱閣主這間會客廳的布局與上次在潼城的那間布局略有不同,正中間卻都有一道屏風隔于正中央,將里間與外間嚴嚴實實地隔離開來。

    黎政看了一眼自進入房間之中便恭敬負手立在一邊的屈易,壓了壓心里的不滿,也不管屏風對面之人能不能看到,上前兩步對著屏風的方向長揖一禮,開口道:“在下黎政,拜見隱閣主。”

    屏風之后的隱閣主口吻歉然道:“黎先生到來之時我恰有要事處理,是以怠慢了先生,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隱閣主的聲音溫潤瑯然,說出來的話也比屈易要隨和很多,黎政的心情舒坦了一些,落座于屏風之前的一把藤木椅子中,道:“我今日是奉太子之命,來請閣主兌現承諾的。”

    “原來如此。”隱閣主笑道。

    這話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倒是讓黎政拿不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道:“當初閣主差人送信與太子殿下,指明要裴鈞的性命,太子殿下雖然對于閣主的要求大為不解,卻還是一口應了下來。作為交換,殿下讓閣主在事成之后前往沂都,輔佐他成就大業,閣主也是答應了的。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將裴鈞的性命奉上,是時候輪到閣主有所表示了。”

    言畢,黎政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閣主助太子殿下大敗寧國,謀無遺策,必然也明白在戰場之上,掌控一人的性命,比殲滅一隊要難上許多。閣主的這個要求,是著實讓太子殿下花費了一番功夫啊……”

    “承蒙太子殿下厚愛。”卓印清抬眸瞥了一眼身側的人,捧起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清茶,手指的顏色竟然比白瓷茶盞還要瑩潤上幾分,“只是太子殿下若是今日便讓我啟程去沂都,我恐怕恕難從命。”

    黎政大驚:“閣主這是要食言么?”

    “既然是我自己許下的諾言,又哪里會有食言的道理。”卓印清嘴角噙著笑意,“只是如今并不是我入沂都的最佳時機。黎先生也莫要怪我說話直白,太子殿下雖然大敗寧國,功過相抵,在彥帝及滿朝官員的眼中,他依然是引發此次寧彥交戰的罪魁禍首。換句話說,太子殿下此刻在大彥并未立穩腳跟,重新取得彥帝的信任,而此時貿貿然將我這個身為寧國人的隱閣閣主納入他的麾下,勢必會引起彥帝對于太子殿下不必要的懷疑,此為其一。”

    卓印清聽到屏風那頭黎政的呼吸聲沉了沉,淺啜了一口熱茶繼續道:“而另一方面,我的勢力大半都在寧國,雖然不算根深蒂固,但也是各司其職,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套路。我雖然已經下令他們撤回,也不是一天兩天便能全部收回來的,若是我在此時拋下他們離開,便等于自己斷了自己一臂。我既然效力于太子殿下,我的勢力便等同于他的勢力,我相信這也是太子殿下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對太子殿下來說,我此刻留在大寧,比去彥國更有利。”

    “這……”卓印清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就連黎政也被他說服了,面帶為難之色道,“話雖然是這么說,太子殿下已然命我前來接閣主,若是我只是一個人回去,只怕也無法向太子殿下交代。”

    卓印清笑了笑:“這點黎先生不必擔心,你只需將我的話說與殿下聽便是。太子殿下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我相信他會理解的。”

    黎政也不是一個不果斷的人,聞言點頭應道:“既然如此,我便將閣主的話原封不動帶回給殿下。”

    卓印清將手中的茶盞放回到面前的桌案上:“黎先生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此刻也十分勞累了,我已經吩咐人命黎先生準備了客房,先生不放在隱閣中休息幾日再回去復命也不遲。”

    黎政會晝夜兼程趕來凌安,連口茶都來不及喝便直奔隱閣,便是因為太子翊那邊催得緊,此刻又怎么可能答應卓印清的挽留,是以婉言拒絕道:“多謝閣主盛情,只是如今大寧戰敗,凌安城中風聲鶴唳,我若是多留,沒準會給隱閣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早些回沂都得好。”

    卓印清原本說那句話便只是客套,聞言只是笑笑:“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黎先生了。”

    黎政站起身來對著屏風傳來聲音的方向抱了抱拳:“那我便先告辭了。”

    “讓屈易送你出去罷。”

    黎政應了一聲,卻并未跟上屈易,而是立在原地面露遲疑之色。

    屏風后的卓印清仿佛能看到他的動作一般,問道:“黎先生可是還有什么事情?”

    黎政沉吟了一下,還是猶疑著問出了口:“其實我一直想知道,隱閣主為何如此在意裴鈞的性命?”

    這件事說來是卓印清與太子翊之間的約定,與黎政沒有任何關系,他這么問出口,算是有些冒犯了。

    不過卓印清的聲音卻還是一派溫和:“黎先生既然能被太子殿下派來,想必是知道那日我與殿下在潼城相見的事情的。”

    黎政點頭道:“那日我是太子殿下的隨行之一。”

    卓印清道:“那黎先生應當知道那日之后,裴鈞曾率領手下兵將闖入我的家宅,并強行搜查一事,在那之后,裴鈞還一口氣端了我安插在潼城負責傳遞消息的暗哨。”

    前一件事情黎政確實有所耳聞,但是后面那件事情,著實讓他一驚。

    卓印清的口吻聽起來有些苦惱:“我這人懶散慣了,尤其是身上還負著五覺散之毒,有些事情能不cao心,便懶得去動手做了。只是裴鈞步步相逼至此,我若是不做些什么,也無法給手下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黎政聞言松了一口氣:“我原本還以為隱閣主身為寧國人,終歸會對大寧心慈手軟。”

    “我所剩下的時間容不得我對他人心慈手軟了。”卓印清的聲音清冷道。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黎政神情釋然,隨著屈易一同離開了房間。

    大門緩緩闔上,將外面下樓梯的腳步聲徹底隔絕,房間內的屏風后面也繞出來了一人,將原本鋪開的屏風一折一折收了起來。

    宋源將屏風推到了一邊,對著卓印清不贊成道:“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就是來套閣主的話的,等他回到沂都之后,必然會將閣主形容成一個為了保命不顧一切之人。”

    卓印清毫不在意:“我在太子翊面前,不是早就成為那樣的人了么,否則又如何能獲得他的信任。”

    宋源垂下頭來“嗯”了一聲。

    ☆、第122章

    “這些閑話便不多說了。”卓印清從藤椅上起身,緩步走到窗牖前,負手而立道,“你剛從殷城回來,想必已經見到裴鈞了,他的傷勢如何了?”

    “不算太好。”宋源見卓印清眉頭向中心攢起,連忙擺手道,“但也壞不到哪里去,都是皮rou傷,養養總歸能好的。裴鈞用兵神勇,讓太子翊損失了不少兵力,我猜若不是閣主指名要他的性命,太子翊定然會殺了他泄憤。仇人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太子翊殺不得,心里面的火又壓不下來,便動用了刑具給他吃了些苦頭。”

    彥國能用五覺散這樣慘無人道的毒,刑罰想必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卓印清放眼遠眺窗外,陷入了沉默。

    立秋已過,白日越發得短,雖然方申時,日頭卻已然開始西落。夕陽泛著冷色,在卓印清弧線清俊的面容上鍍了一層光邊兒,分明應該是暖融的顏色,籠在他身上便像是一層殘血。

    “閣主。”宋源喚了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