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其他女生被她不靠譜的推理逗得哈哈笑,只有王嬌沒有笑,聯想到之前容川說一定不與紀北平打架,心里多少有些不信。看紀北平的樣子就知道了,吊兒郎當不把誰放眼里,如果不是齊連長想必剛才那根煙他才不會給面子的扔出去。 這時張小可又說:“好像是紀北平他爸非要把他調過來,獨立三營那邊沒人管得了他,齊連長曾經是紀北平爸爸的戰友,據說還救過他的命,多少有點威信吧。” 女生們這邊聊得熱火朝天,cao場上新來的知青已集結完畢,男女生分四隊站好,指導員一一點名后,先是訓話,什么歡迎大家加入七連,這以后就是大家的新家之類的,然后又說了七連的紀律要求,總之丑話說在前面,然后就開始分班。 指導員:“下面是分配到男生宿舍一班的知青。喊道名字的說一聲‘到’,然后站出來!” “劉剛!” “到!” “沈五月!” “到! ...... 分班后,知青們各自去到新宿舍,紀北平卻被老齊單獨叫出來。“你,過來。” 紀北平咬咬嘴唇,扛著鋪蓋卷提著行李箱掃眉搭眼地跟在老齊身后走進連隊辦公室。瞅模樣跟受刑差不多。 “把東西放門口。”老齊手指點點地面。 紀北平有點不高興,停住腳步,“門口?萬一行李丟了怎么辦?” “我賠你。” “那箱子是蘇聯造的。” “我知道,我也有一個,59年去北京,老班長送的。”將近二十年過去,老齊仍用“班長”稱呼紀如海,“所以別怕,這箱子丟了我把我那個賠給你。再說了,你箱子里能有啥?趕緊的,把東西放地上,我有話給你說。” 紀北平不再狡辯,乖乖把行李放地上。老齊示意他坐桌對面的椅子上,拉開抽屜,拿出一小鐵盒煙葉和一疊裁成小四方的報紙,放桌子上,指指紀北平,“別愣著,給我卷根煙。”說完,看著他,見他不動,眉頭一皺,“咋的?心里有想法?不愿意伺候我?” “不是。”北平表情木訥。 “那為啥不動?” 北平想了想,問:“連長,李容川給您卷過煙么?” 老齊笑了,“紀小子,問這個,你啥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好奇。” 老齊表情有些無奈,指指煙葉,“先給我卷煙,然后再告訴你。” 紀北平動作熟練快速卷了一根煙,期間表情嚴肅,甚至有點小憂郁,老齊看著他,心里也有點不帶(dei)勁,“北平,如果你不高興來這里,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回去。我這個人最討厭強求別人做事,就目前政策看,你們還要在這片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好幾年,如果不開心,心里發堵,這日子就沒法過長遠,早晚憋出病。”深深嘆口氣,“老班長就你這么一個寶貝疙瘩,我可不敢讓你出事。” 老齊接過卷好的煙,自己劃火柴點著,看沉默不語的北平,問:“跟我說實話,你是自己主動要求過來的嗎?” “是。”北平說。 “我覺得不是。”老齊抬手揮揮飄在面前的煙霧,“要是自己愿意過來,能這么愁眉苦臉?” 紀北平冷靜解釋:“我天生一副冤大頭長相,不是針對誰,您別介意。” 老齊一愣,繼而哭笑不得,煙指著紀北平那張冰凍一樣的臉,笑:“你啊你啊,在家時也這樣?難怪老班長總用馬鞭教訓你。告訴你啊,我這里也有馬鞭,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也抽你!” 北平扯扯嘴角,露出到七連后的第一個笑容。老齊說:“別愣著,自己卷根煙,抽完我帶你去宿舍。” “我跟李容川一個班?”紀北平很快卷好一根煙。 “嗯。” “您不怕我們打起來?” 老齊瞇起眼睛,開始回憶往事:“我有一把左輪,當年湖南剿匪時從一個土匪頭子里繳獲的,上級獎給了我,里面有兩顆子彈,是那個土匪頭子給自己兩個兒子留下的。他當時的想法是,如果山寨守不住,他決不讓他的兒子落在我們手中成為俘虜。結果,我軍先發制人,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別說他兒子,就是他老子都成了我們的階下囚。如今那兩顆子彈還完好無損地躺在槍膛里。我那天問容川了,他說他不想挨槍子,你呢,北平,你愿意挨嗎?” *** 容川住的宿舍做了一些微調。楊強剛和其他兩個人走了,把張寶良和董力生調了過來。如今還剩下一個床鋪。董力生指一指那個沒有褥子只有一塊破木板的空床鋪,面帶嘲諷地問:“怎么著?容川!那個姓紀的真要來這兒?” “力生!小點聲!隔墻有耳,一會兒他就過來,聽見了不好。”寶良規勸。 董力生毫不在乎,站在宿舍中間,一副英雄炸碉堡的樣子,“聽見又咋了?有本事讓他打我!我還怕了他不成!” 春生正在看書,抬起頭,拖一下年久失修的眼鏡,看著董力生,幫他回憶往事,“力生,俗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忘了嗎?初中時,你跟紀北平打過三次架,結果腦袋一次被按進了男廁所,一次被按進女廁所,那次女廁所還有人,就是那個長了一對斗雞眼的語文老師,被你們嚇得哇哇亂叫,褲子沒提就跑了出來。” “她穿的是花褲衩。”當年一位在場有幸目睹全過程的知青笑嘻嘻的□□話。 春生臉色如常,托一下眼鏡框繼續說:“對,是花褲衩,粉色的,還有一次……” 往事不堪回首,董力生英雄氣短,還有一次個屁啊!指著春生兩眼圓睜怒斥,“廖春生,你誣蔑我!” “我沒有污蔑你,容川,寶良,還有一班的李旭他們都知道。” “你……”董力生決定用拳頭讓春生乖乖閉上嘴巴。 容川把書放到一邊,趕緊站起身來打圓場:“好了!都少說兩句!”然后轉頭看向董力生,“力生,剛才那種挑釁的話以后不要再說了,從今天起,紀北平就是咱們的舍友,戰友,無論以前發生過什么,那都是過去式了,從今天起,咱們得互幫互助,和平共處。齊連長為啥把他安排到咱們班,還不是因為咱們都認識,同時,也想化開以前的矛盾。” “你覺得矛盾能化開嗎?”董力生氣的叉腰,曾經挨打的畫面輪番在腦海中上演,“簡直天方夜譚!咱們跟他早就水火不容了!” “力生,‘水火不容’這個詞用的有點過了。”容川語氣平靜,拍拍董力生肩膀示意他冷靜,“咱們跟美帝/國主義跟小日本跟敵人才是水火不容,紀北平是咱們的戰友,就算有矛盾,也是人民內部矛盾,我是班長,今天敞開天窗說亮話,不論之前咱們跟他鬧得多兇,但從現在起我會拿他當戰友,當舍友。在以后的勞動生活中,我不會故意找茬,他有了困難,我也會幫他,這不是隨便說說,而是保證,是承諾,前幾天,我也是這么跟齊連長說的,你們是我兄弟,關鍵時刻得幫我。力生,懂了嗎?你得幫我。” 力生坐在床上不說話,瞅模樣還是氣得不行,容川理解他,畢竟年少時的記憶太不愉快。論打架,容川跟紀北平算互有攻守,各贏一半,但董力生比較慘,從小到大,一次沒干歇過紀北平,對于男人來說,這一切等同于奇恥大辱。 張寶良拍拍董力生肩膀,“力生,容川說得對,咱們是兄弟,紀北平是外人,也許他來七連就是奔著打架來的,咱不能讓他得逞對不?” 春生從戰略分析,“對付紀北平咱們要做到以退為進,不能以暴制暴,要用春天般的溫暖感化他冰冷的心,爭取化敵為友。” “你要跟他做朋友?”董力生不滿地瞇起眼睛。 春生剛要解釋一句,就見齊連長領著紀北平推開宿舍房門,大家紛紛站起來:“連長好!” 老齊揮手示意,銳利的目光快速掃一眼宿舍,笑道:“今天不錯,人都在班里,正好,我把新成員領來了,跟大家見見面。”側身,看一眼站在門口不肯進屋的紀北平,“來!北平!別傻站著了,快進屋跟你的兄弟們打聲招呼!” ☆、第054章 紀北平背著鋪蓋卷猶豫了一瞬才面無表情地踏進宿舍,只看了容川一眼,然后站在老齊身邊一言不發。 老齊看著他,“北平,說兩句話!” 北平張張嘴,又閉上,他聽見董力生不滿地哼了一聲。他看他一眼,目光淡淡,想起小時候曾把這人腦袋塞進過女廁所的茅坑。 老齊和藹地笑笑,拍拍北平肩膀鼓勵,“怎么,不好意思了?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們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嘛,應該很熟悉了。不要拘謹,想到什么說什么,你們也是,有什么想對新戰友說的話,現在就說!” 屋子里只有老齊一人笑了,其他人都像得了面癱,表情或嚴肅或冷漠。多年的積怨不是一句簡單開場白就能化解。氣氛很尷尬,老齊知道自己有點著急了,嘬嘬牙花想了想,抬手指指屋子地面開始沒話找話:“今天衛生搞得不錯,誰是值日生?” “是我,還有春生。”容川說。 老齊點點頭,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表揚,然后把紀北平往眾人跟前推一推,問容川:“北平的搭檔有沒有安排好?” 容川:“安排好了,是寶良。” 張寶良是自己主動攬下的這個活,相比宿舍其他人,寶良跟紀北平關系沒有那么差,小學時,兩人還做過三年同桌。雖然平日里也是互看對方不順眼,但在考試時,兩人卻總能達成一種無言的默契,你借我一張紙條,我幫你吸引老師注意力,所以,張寶良覺得自己跟紀北平還算有點革/命感情。 得知自己的搭檔是張寶良后,紀北平暗暗松口氣,看容川的眼神稍稍變了變。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還是主動開口,“大家好。” 盡管惜字如金,但老齊心里繃著的那根弦終于松下來,獎勵似的拍拍紀北平后背。然后看著屋子的其他知青說:“行了,團部還有事,我先走了,你們幾個小年輕好好聊。”目光最后落在容川臉上,意味深長地囑咐,“川子,作為班長你辛苦了,如果有事及時向我匯報。” 這是一種含義頗深的承諾,容川明白,忙立正,“是!連長!這里有我,請您放心!” 紀北平撇撇嘴,總覺得眼前場景像一場鬧劇。 老齊走后,宿舍又陷入到一種詭異的寂靜中,跟深冬的荒野似的。紀北平嗓子眼忽然發癢,卻不敢咳嗽出聲,咬牙用力忍著。剛才屋子中央有老齊,如今只剩下他,別人則統一站在另一側,讓他像一個傻瓜。 “紀北平,你想睡上鋪還是下鋪?”長久的沉默后,容川開了口,指指那兩個沒有被褥的上下鋪。 先是咳嗽了幾聲,紀北平才問:“我跟誰睡一床?” “我。”容川說。 紀北平看他一眼,眉頭皺了皺又散開,“我睡上鋪。”說著,把鋪蓋卷扔上去,靴子脫掉,等著梯子,幾步爬到上鋪開始整理被褥。容川暗暗松口氣,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看一眼表,對其他人說:“快吃晚飯了,大家忙了一天也挺辛苦,先休息休息吧。”說完,從春生床上搬起自己疊好的被褥放到紀北平的下鋪,也開始忙活起來。 不大一會兒功夫晚飯時間到了,“兄弟們,走啦走啦!”寶良招呼了一聲,大家紛紛拿起飯盒嘻嘻哈哈走出宿舍。容川本想對紀北平說點什么,但見他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嘆口氣,轉身出了屋子。 紀北平確實睡著了。昨夜心事纏身一宿沒睡,今天又從早忙活了一天,終于放松下來,腦袋剛挨枕頭就進入了夢鄉。再次醒來,是被從窗口飄進來的飯香饞醒的。擦一把哈喇子,北平見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個人。撇撇嘴,心中多少有點堵,但仔細分析一下又覺正常。 跳下床,從網兜里掏出飯盒,他先去水房刷干凈。走近食堂時,窗口前已經排滿了知青。他揉揉沒睡醒的眼,然后就看到了王嬌。她站在第三個打飯窗口的尾部,身旁照樣是那個戴一副厚瓶底眼鏡的武漢女生。 想了想,紀北平走了過去。他看到王嬌臉上的笑容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她似乎很高興,眉飛色舞講著什么。周圍很吵雜,紀北平想讓他們統統閉嘴。 王嬌踮起腳尖掃一眼打飯窗口:“嘿!今天真的有西紅柿炒雞蛋!” 李永玲揮舞飯盒:“聽張小可說,是兵團特意從沈陽拉過來的。每個連就分了幾十斤,有的還沒有呢!” “咱屬于邊境團,所以分的多。”前面一個女生□□話來。 團里上一次吃到新鮮采摘的西紅柿還是去年。看來想在冰天雪地,一年將近一半時間都沉浸在寒冷中的東北吃一口蔬菜真不是一般的難!所以大家都格外興奮,望著西紅柿的眼睛冒著賊光。 王嬌與李永玲嘰嘰喳喳地說著,壓根沒注意到身后的紀北平。 “一會兒我要三份西紅柿!” “我要十份!” “切,你干脆把一盆都端走好嘍!” “說實話,我現在很后悔剛才沒拿臉盆過來打飯。” “……” 聽到她們倆孩子氣似的談話,紀北平忍不住揚揚嘴角。笑聲引起了李永玲的注意,回頭一看,“呀!”了一聲滿臉驚訝,“是你啊……”李永玲有點激動。王嬌回過頭去,看見紀北平的瞬間也有點驚訝,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她沒什么特殊表情,眼神有點冷淡,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望向了打飯窗口。 看著她不理不睬的后腦勺,北平也迅速恢復了冷淡。甩甩飯盒里的水,眼睛看向別處。 李永玲有些緊張地深吸兩口氣,揚起頭看著他,蚊子似的小聲問:“紀北平同志,你的腳傷完全了嗎?” 食堂里異常吵雜,紀北平沒聽清李永玲到底說了啥,只是逃避似的點了點頭當做回答。他知道,一旦選擇搖頭,第二個問題肯定便會接踵而至,然后是更多煩躁的問題。那樣太煩了,他最討厭回答不相干的人提的問題。 打飯隊伍一點一點縮短,終于輪到王嬌,今天連隊下血本炒了兩鍋菜,一鍋西紅柿炒雞蛋,一鍋豬rou燉粉條。王嬌把飯盒伸進去,討好地對打飯的小姑娘說:“師傅,我不要豬rou燉粉條,給我打兩份西紅柿行嗎?” 小姑娘新來的,是后廚一位職工的家屬,剛安排進兵團,不認識王嬌,辦事公平公正守規矩,“不行!西紅柿每人只打一份。” 王嬌賠笑,心里清楚這事自己沒理,可還是想試一試,“我知道難為你了,可那份豬rou粉條我不要了,你多給我盛一勺,哦不,多半勺西紅柿,哪怕多點湯也行!” 小姑娘不滿地瞪她一眼,“你這位同志真磨嘰,我說不行就不行,你還跟我吵吵啥?快點把飯盒給我,后面還有好多知青等著吃飯呢!別耽誤大家時間。快點地!” 王嬌被訓的臉紅,飯盒乖乖遞進去。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頭頂說:“同志,我那份西紅柿不要了,給她吃,行嗎?” 窗口里,打飯小姑娘看一眼紀北平。燈光下,他的眼睛朦朦朧朧,有一股說不出的慵懶勁。 王嬌微怔幾秒,剛要說“不用了”,小姑娘卻干凈利落盛了兩勺西紅柿給她。接過飯盒,王嬌趕緊道謝。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什么,趕緊回過頭對身后剛打完飯的紀北平說了聲:“剛才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