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誰笑話,我揍誰,多揍幾次保證沒人敢笑話了。” 王嬌緊緊嘴角,不然真的會笑噴,“是心甘情愿的么?別再是迂回取勝的糖衣炮彈吧?” 容川拍拍自己胸膛,“如果這顆心不是一次性的,我現在就掏出來給你看。” “看什么?血啦啦的多恐怖!”王嬌翻白眼兒。 “那不是血。”容川小聲辯解,“那里面都是我對你的……”想說愛,但見張小可和高敏英正好走過來,忙改成了“真誠。” 這時,寶良開車拖拉機來送下午飯,王嬌不再難為容川,其實她就不生氣了,一直沒主動與他說話,是自尊心在作祟,她把飯盒交給他,笑著說:“你的道歉我接受,那天我說話態度也有問題,在這里,我也想你道歉。衣服就不用你洗了,那塊上海出產的肥皂還是留著自己用吧,現在,幫我去打飯!” “是!”容川接過王嬌的飯盒,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快速說,“親愛的王阿嬌同志,晚上八點老地方見!” **** 暮春,天也黑得晚了。坐拖拉機回到連隊時,天色依舊微亮。 干了一天活,臉上頭發上都是土。王嬌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床邊補起襪子。從上海來時,阿嬌箱子里只帶了兩雙襪子,那一雙是新的,一直舍不得穿,所以這只襪子縫縫補補,都快成網兜了。 這時,李永玲端著臉盆走進來,拍一下王嬌肩膀,笑著通知:“阿嬌,容川找你來了,就在宿舍外,快去吧。” 啊?王嬌趕緊放下手里針線,邊穿鞋邊問:“永玲,幾點了?” “七點一刻。” 王嬌納悶,不說好了八點嗎,難道這么想見到我啊。心里跟灌了一壇子蜂蜜似的跑出去,正瞧見容川站在戶外與紅霞說著什么。 “行,不知道了。”容川把煙踩滅。 紅霞說:“那我先走了。”轉頭看見王嬌,犀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了一瞬,說不清里面裝著什么情緒,像是恨,像是嫉妒,像是輕蔑,總之很復雜。王嬌也不躲,迎上她目光回望過去,兩人對視幾秒,最后紅霞率先收回目光,“切”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容川拉住王嬌的手往自己跟前靠近幾步,低聲問:“紅霞最近沒難為你吧?” “沒有。” 其實有,不過都是小事,比如嫌棄王嬌干活慢,跑過來冷嘲熱諷幾句。但因王嬌總是保持沉默,自討了沒趣,李紅霞也就走了。 “沒難為你就好。”容川松一口氣,紅霞做人很孩子氣,有時故意為難了別人自己卻不以為然。王嬌呢,性子軟中帶鋼,瞧著是一團棉花,實則里面都是扎人的小鋼針。若兩人矛盾鬧大,紅霞是排長,總歸有點地位,容川怕王嬌吃虧。 “別跟紅霞對著干,她那人死腦筋,就算做錯了,也不承認。” “我知道。”王嬌笑笑,“你找我就這事?” “還有點事。”容川苦惱地皺起眉頭,告訴王嬌一會兒指導員找他商量點關于春播的事,團部打算讓三十團試種兩畝地花生,還有一些蔬果啥的,估計要開會到凌晨,所以他們倆的約會算是泡湯了。容川戀戀不舍,“哎,明天晚上吧,好嗎?” “那也行。”兩人又說了幾句悄悄話,剛分手,王嬌忽然叫住容川,想了想,說:“明天上午我去趟縣城。” “一個人?” “還有永玲。” “你們兩個女孩安全嗎?縣城可挺遠的,別一會兒再走丟了,我跟你們一起去!”容川真不放心。 王嬌笑:“坐一趟車就到縣城,若還能走丟,只能證明我倆是笨蛋。” 容川也笑了,“你倆都去哪兒啊?” “文具店,你有想買的東西嗎?” “沒有。還去哪兒?” 王嬌猶豫了一瞬,看一下容川的眼睛,那么清澈,讓她連假話都說不出。復又低下頭,輕聲說:“我明天還想去趟縣城醫院,把圍巾還給紀北平。不管怎么說,那天……他也算幫了我,這一次他受傷,我也應該去看看他,對吧?” ☆、第48章 夜空下,容川的眼睛依舊亮如星辰。他笑著,淡淡微笑,王嬌深吸一口氣,心中那點緊張頃刻化為烏有,她聽到容川欣慰地說:“去吧,阿嬌,其實你早就應該去看看他。”這么說著,容川又想起那夜風雪中,他急匆匆跑過來,看見紀北平正抱起已經昏厥的王嬌。 “阿嬌!”他急的聲音都變了,倒是紀北平比較冷靜,對他說:“別叫喚了!趕緊把手套脫下來給她戴上!這么冷的天,又是凌晨,她沒戴手套,沒戴圍巾,你們三十二團的人都是廢物嗎?!”那天,紀北平抱著阿嬌,一直跑出樹林,直到身后獨立三營的人大喊:“北平!你去哪兒?咱們不能擅離職守啊!”他似乎才明白過來,把王嬌交給了容川。 “別讓她死了。”這是他把王嬌放進容川懷里時說的唯一一句話。 容川說:“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紀北平咬著牙:“快點滾吧,李容川!誰關心你的死活?還是那句話,別讓她死了。” 其實容川非常感謝紀北平,危難時刻拋去偏見與矛盾對王嬌伸出援手。他明白,就算他不跑回來,憑紀北平的本事一定也會想盡辦法救活王嬌,而不是坐視不管。從前,他打心眼里蔑視這位位高權重的紀公子,覺得他不過是靠著家世作威作福。雪夜之后,他依然討厭他,可也心存感激。 他想他們這輩子大概都成為不了朋友,但可以選擇不做敵人,世間那么多種關系,哪一種都比敵人強。 “看看吧,如果明天有時間,我陪你一起去。” 王嬌本想說不用了,但又覺得漫長公路上若有容川陪伴一定是件特別美好的事,兩人間的矛盾好不容易消除,正好借著出去玩的時光多多聊聊天,道盡相思之苦。只是,對不住人家李永玲了。 果然,回到宿舍后,告訴李永玲明天容川也去時,永玲很不高興的撅起嘴巴,“阿嬌,什么意思嘛,讓我做電燈泡?” “不是的……就是話趕話到那里,他偏要去,主要是怕咱們兩個女孩路上不安全。” “有啥不安全?大白天走還怕你丟了?哎,有人疼就是不一樣!處處擔心受怕。他咋不把你背到縣城去?那樣最安全!” 王嬌揉揉李永玲圓圓的腦袋瓜,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嘍,是我考慮不周,明天去縣城請你吃午飯。” “我要吃鍋包rou!還有東北大拉皮!”李永玲毫不客氣。 王嬌呵呵一笑:“沒問題!” 晚上,洗漱完畢,王嬌從箱子里把紀北平的圍巾拿出來,圍巾很柔軟,深藍色的,幽暗如同窗外初春的夜空。 第二天一早,王嬌與李永玲剛出宿舍大門,就見容川急匆匆跑過來,“對不起阿嬌,我今天不能陪你去縣城了,昨天會就開到一半,今天繼續,嗯……你……”王嬌意會,忙說:“那你快去開會去吧,我和永玲兩個人去就行,大白天的,不會有啥危險。” “是哦。”李永玲在一旁搭話,“只是去縣城,又不是出國,怕啥子。” 容川一臉歉意,想自己和女友親密接觸一次怎么就那么難?!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從褲兜里掏出5元錢,作勢要塞給王嬌,“這錢你拿著,到了縣城買點紅豆餡兒的酥皮點心,紀北平愛吃那個。” 王嬌笑著把錢推回來,拍拍自己斜挎在肩上綠色解/放包,“不用啦,我這里有錢!紅豆酥皮點心,記住了!” 容川心細,想的比較多,打算多囑咐幾句,李永玲裝作受不了的樣子,酸溜溜說一句:“你倆要是再磨嘰,咱們可要中午才能到縣城了。”王嬌撲哧一笑,輕輕拍兩下容川手背,“放心吧,不會有事,下午我們就回來了。”然后拉著永玲的手一起走出連隊。 一路很順,上午10點到了縣城。知青們住在縣城軍隊醫院,住院部對探視有嚴格時間要求,兩人詢問了時間,還要等一個半小時,正好毗鄰的南京路上有一家浴池。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洗個澡。 自從去了北大荒,王嬌還沒正式洗過一次澡,總覺身上的泥巴能壘豬圈了。作為來自熱帶地區的南方人,一天不洗澡都覺別扭。何況半年?平日里不論多臟,就是干農活累出一身臭汗,也只是用一盆熱水簡單擦擦完事。沒辦法,農場太冷了,如果強行洗澡,會有生命危險。 舒舒服服洗了一個熱水澡,走出來時,王嬌只覺自己宛若新生,閉塞的毛孔稀疏打開,呼吸都順暢了。 時間還有富余,兩人先去了文具店。王嬌趴在柜臺前,起初只是無意識的看,忽然,她眼前一亮,指著玻璃罩子里一只紅色塑料筆管的筆,問:“同志,這個筆是自動鉛筆嗎?” “是,上周剛到的,北京鉛筆廠出的。” “多少錢?” “兩塊五。” 嚯!這么貴!王嬌感嘆,眼睛盯著那只筆,越看越喜歡。想來自動鉛筆在七十年代應是稀罕物,“同志,我能看看嗎?” “可以。”營業員打開柜臺,從里面小心翼翼拿出那支筆,遞給王嬌時,還特意囑咐,“小心點,別弄壞了。” 王嬌細細看著手里那支自動鉛筆,塑料筆桿,半透明,依稀能看到里面那根黑色的細鉛。工藝上,似乎與幾十年后沒啥區別,就是樣式單一,看上去非常樸素。王嬌咬咬牙,買下了這只筆,并且又花三毛二分買了一盒鉛。 交完錢,營業員找了一個裝鋼筆的廢棄盒子,把鉛筆小心翼翼裝進去。王嬌小心翼翼的拿過,然后小心翼翼放進了布包。扣好扣子,忽又覺得不放心,重新打開看一眼,見好端端的沒飛,心里長舒一口氣。 兩塊五啊,奢侈啊!我得吃多少豬rou大蔥的包子! 另一邊,李永玲買了兩個日記本和一沓子信紙。見時間差不多,兩人離開文具店去了鄰近百花路上的副食品店,王嬌聽從容川建議,買了半斤紅豆酥餅和一袋江米條。李永玲是買了半斤威化餅干和一個維生素面包。然后,兩人又合資買了四個紅蘋果。 東西買的差不多,兩人來到醫院,在門口做了登記,得知紀北平住二樓,205號房。當她們來到二樓,找到那個房間時不由得一愣。 205號,居然是一個單間。 “小日子太扎實(厲害)嘞……”李永玲目瞪口呆,面對房門胡亂猜測:“這應該是為老干部準備的。” “他也是老干部。”王嬌說。 “啊?” 王嬌瞇眼笑,“他爸是老干部。”說完,抬手敲敲門,里面無人應答,正要敲第二遍,只聽身后一個人用挺不耐煩地的腔調問:“你倆找誰?”一回頭,竟是紀北平。 見到王嬌,紀北平不由得一愣,“王阿嬌?你怎么來了?” 他眼神犀利,看上去喜怒難辨,王嬌驀然想起那天用樹枝抽他的臉,一時間竟有點語塞。倒是李永玲反映迅速,說:“聽說你受傷,我們來看看你。” 紀北平垂眸,看見她們手中提的水果和糕點袋子,抬起頭,漆黑的眼眸看向王嬌,“是嗎,來看我?” “嗯。”王嬌不太自然地笑笑。 他又問:“是專門跑過來看我一個人,還是順道過來?” 這問題把王嬌徹底弄蒙,還是李永玲反應快,笑著說:“是專門過來看你的!感謝上次在雪地里你救了我們。”然后用眼神示意王嬌。王嬌會意,忙點頭說:“是啊,上次很感謝你......還有那些知青們,本來一直想去獨立三營跟你道謝,但春播農活太忙,沒得空,聽說你受傷了,今天休息,正好過來看看你。怎么樣,傷好些了嗎?” 王嬌上下掃一眼紀北平,石膏在哪里?不是說傷得很重? “好多了。”紀北平對她笑笑,伸手推開房門,“別在外面站著,進來聊吧。” 他走路一瘸一拐,王嬌問:“是傷了腳踝?” “對,被石頭砸了一下。”輕描淡寫的語氣。病房還拉著窗簾,紀北平伸手拉開,陽光一下子沖進來,讓他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一旁,聽聞他被石頭砸中,李永玲驚呼一聲,“哎呀,那一定疼死嘞!現在還疼不疼?!傷到骨頭沒?” 似乎沒想到這個武漢姑娘會如此關心自己,紀北平愣了一下,尷尬了片刻,才淡淡說:“不是很嚴重。”視線越過李永玲落在王嬌那里,金色的陽光把她映得閃閃發亮,他指指床邊的帶靠背的木頭椅,“別站著了,快坐吧。” 王嬌本打算把東西送出去,圍巾還給紀北平,然后就走人,畢竟他們也不熟,之前又鬧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待久了只會讓大家都尷尬。但李永玲似乎很想留下來,把東西往紀北平的床頭柜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他說:“那你啥時候能出院?會不會烙下殘疾?” “下周出院。”他微皺眉頭,不愿多說的樣子,又看看站在原地不動的王嬌,指著椅子,“坐啊。護士新擦的,不臟。” 聞言,王嬌真不好意思拒絕了,坐在椅子上開始充當賠笑官,李永玲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紀北平有的回答,有的則用沉默代替,大多數都是“是”“不是”“不知道”“不清楚”。表情喜怒難辨。 忽然,李永玲想起什么,問紀北平:“暖壺里有水嗎?” “不知道。” 李永玲拿起顛了顛,“呀!空的!我去幫你打水,水房在哪里?” 紀北平終于笑了,“辛苦了,水房在地下一層。” ☆、第49章 // 不知是不是穿著寬大病號服的緣故,紀北平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他坐在上床,一言不發,沉靜的像一位心事重重的少年,臉上依稀還能見到受傷時留下的淺淺傷痕,左一道右一道,把他蒼白的臉映襯得更加消瘦。他不說話,王嬌也不說話,病房里尷尬地沉默了一瞬,還是王嬌主動開了口,從書包里掏出圍巾,小心翼翼遞過去。 “謝謝。”她說,頓一下,補充:“已經用肥皂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