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我怕指導員訓你。” “訓就訓唄,又不會少塊rou。男子漢大丈夫死都不怕,還怕領導說兩句。”說著,一手托起王嬌受傷的手,另一手沾點藥膏,仔細涂抹。 藥膏很涼,味道清新,似乎摻了薄荷。 “手還疼嗎?”其實容川最擔心的就是王嬌這雙手,先不論皮膚是否凍壞,那天氣溫極低,沒戴手套的后果很可能是把神經凍壞,直接就成傷殘了。 當時,容川已經想好,如果王嬌的手殘了,他就帶她去北京治療,然后兩人結婚,他照顧她,就是四處求人也要留在北京,再也不回這冰天雪地的大東北了。 由于凍得麻木,王嬌的手早已失去痛覺,現在好了點,痛覺慢慢回歸,凍傷的皮膚先是紅腫,然后開始化膿,張小可從村衛生所拿了一些藥膏過來,油油的,抹在潰爛的地方,不疼,就是看著心里膈應。 嘆口氣,王嬌有些難過說:“這雙手算是完了。” “不會。”容川認真地說,“沒傷到神經,等皮膚潰爛的地方好了,不影響生活。” “可是它很丑啊。”看著原先又白又嫩的小手變成如今這副紅腫潰爛的模樣,王嬌自責地想哭。如果原來的阿嬌在天有靈,會不會恨我沒有保護好自己? “不要難過。”容川抬起頭看她,輕聲說,“皮膚自愈性很強,剛來北大荒時,我們的手幾乎都被凍傷過,但現在不也好了嗎?所以,你也會好起來。退萬一不說,就算不好,一直是這個樣子,在我心里,也覺得美。” “我又不是為你一個人活著。”她嗔怪一句,心里卻甜的不行。 他笑了,輕輕捏了下她的手,說:“王阿嬌同志,現在退貨可來不及了,這輩子你都是我的人了。” 她撅嘴,“切,大男子主義。” 他忙改口,“錯了錯了,是這輩子,哦不,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是你的人了。” 她撲哧一笑,“買一贈三,值了!” ☆、第42章 四月,清明之后,天氣漸暖,幅員遼闊的北大荒終于有了一絲初春明媚的氣息。 春播正式開始。 今年,王嬌她們班分到了農工排,主攻玉米地和黃豆地,一早,天剛剛蒙蒙亮,幾個班整裝待發被拖拉機拉到玉米地。足足好幾百畝,一望無邊,王嬌身體早已恢復,樂呵呵地扛著鋤頭問張小可:“班長,先鋤哪塊地?” 張小可說:“阿嬌,有件事得先跟你說一下。” “你說。” “這片地看著是玉米地,但13號至25號地,中間套種了冬小麥,那時你還沒來,所以我得跟你說一下,種玉米時,稍微注意下,鋤頭別把小麥苗傷了。” 噢,冬小麥。 王嬌踮起腳尖往那幾畝地望過去,并未見綠油油的麥苗,從小在城里長大,對于種地完全是白癡,就問:“班長,冬天種小麥,能活么?不怕冷?” 身旁,眾女生哈哈笑起來。高敏英說:“阿嬌,冬小麥是中秋前后種下的。” 王嬌臉紅,但依舊不恥下問,“那就是秋天開始栽種嘍,可為啥長了幾個月不見麥苗?” 張小可耐心解釋道:“那時因為天氣寒冷,長出的麥苗先是變黃,然后被大雪覆蓋了。” “死了?” “沒死。”張小可捂嘴一笑,“麥苗黃了,但土地下的種子沒死,等再過段時間,天氣更暖和一些,它還會重新長出麥苗,六月初就可以收割啦!” 哇!好神奇,王嬌聽得一愣一愣。 鑒于她是一個完全不懂農業知識的土鱉,李永玲自告奮勇做起老師。干活休息時,就給王嬌講解基本農耕常識。 “根據溫度不同,小麥分兩種,冬小麥和春小麥,春小麥也是這時播種,容川他們去的80號地種的就是春小麥,發育期100天左右,七八月份成熟。成熟以后,就要晾曬。所以每年,咱們春秋兩季最忙。尤其是秋天,基本沒時間睡覺呀。” “那玉米呢?一年種幾回?” “玉米也分兩種,有一種叫‘麥茬老玉米’,七八月份收完麥子就開始種。不過咱黑龍江太冷了,這里的玉米一年只種一回。” 中午時,容川開著拖拉機帶著幾名男生把中午飯送過來。 “吃啥呀?”大家紛紛放下鋤頭圍過去。 “包子和菜粥。”容川跳下拖拉機,看見王嬌,對她笑笑,然后在幾個嘻嘻哈哈的起哄聲中開始為大家盛飯。 “川子,今兒包子是啥餡兒的啊?可別是全素,下午還要干活,全素一會兒就餓啦!”高敏英喊道。 “放心吧,知道大家辛苦,今兒個特意廚房特意包了豬rou白菜的,對了——”他指指隊伍里的幾個回民,“你們的是牛rou胡蘿卜。先過來拿,不然一會兒該亂了。” 大家讓開路,先讓幾位回民知青打飯,剩下的人在班長帶領下有秩序的排好隊。輪到王嬌時,容川就為她成了半盆粥,王嬌不解,這是嫌我胖幫著我減肥么?“容川,再盛點粥啊,半盆不夠喝。” “我知道。”容川拿過兩個包子放在飯盒蓋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半碗粥涼的快,等你喝完,別人還沒喝完,今天鍋里粥多,一會兒你來,我再給你盛一飯盒。” 王嬌想了想,恍然大悟。如果那么算,她整整比別人多喝了半碗粥。 見她呵呵傻笑,容川嗔怪一句,“真夠笨的!非得讓我說明白。” 吃過飯休息片刻,大家繼續投入到春播的忙碌中。上午時,因為新鮮,干活不覺有多累,可午飯后,人就有點歇懶了,胳膊腿都酸的要命。玉米種植按一行一行走,“行”也叫“壟”,一人負責一壟,從頭走到尾少說也有百十來米,一壟地大概種200株玉米,李永玲說了,別看現在種的多,如果今年雨水多,澇了,也就能活一半或者三分之二。 “咱們這邊下雨多嗎?”王嬌把一個玉米粒扔進剛刨好的土坑里。 李永玲直直腰,鋤頭立在地上,說:“挺多的,不過比我們武漢少一點,畢竟這邊沒有大江大河。記得剛來那年,下了好幾場暴雨,這幾片地全淹了,我們還下地幫忙搶收玉米呢。” “那連隊淹了沒?” “淹了!”另一行的高敏英接過話,“那時候住的還不是磚瓦房,都是泥土壘起來的破草房,屋頂漏雨,外面大雨,屋里下小雨,我們的被子全淹了,男生那邊更慘,房子直接淹塌了,永玲,你記得不,當時楊強剛他們屋跟豬圈挨著,然后豬圈也塌了,等咱們趕過去救援時,他們跟豬都泡在泥水里?” “記得記得!”提及往事,永玲笑得合不攏嘴,“當時是晚上,有幾個男生喜歡luo睡,大水把房子沖了,他們跟白花花的豬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個是人,那個是豬!你記得不,當時紅霞以為楊強剛是豬,一下子撲上去怕他跑了。結果,楊強剛沒穿衣服,被紅霞一撲,整個人都蒙圈了,非說紅霞借機非禮他。” 身旁幾壟地,聽見的女知青們哈哈笑,然后七嘴八舌開始回憶往事。王嬌則瞪圓眼睛,總感覺那場景跟拍電影似的,“真的假的?” “是真的。”張小可提著暖壺走過來,往王嬌的水杯里倒上半杯水,對她說:“你可不知道,我們剛來時受過不少苦,房子冬天冷,夏天熱,還有耗子跟蚊子,那耗子可大了。”她比劃了一下,王嬌嚇一跳,是挺大的,感覺跟一只大貓似的。” “既然有老鼠,連隊為啥不養一只貓?”王嬌問。 永玲喝一口水,有些難過地說:“以前養了三只,后來天氣一冷,那三只貓都凍死了。然后大家想,黑龍江這個天氣,不管養多少只貓估計都得凍死,既然這樣,還是不養了吧,省的心里難受。” 王嬌特別喜歡小貓小狗,一聽這個,心里也有點難過。好在張小可又談起別的事,將這個悲傷的話題跳了過去。 春播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因為地廣人少,連隊下了命令,干七天休息一天。 七天太難熬了,干到第四天第五天時,很多人身體開始吃不消,感冒的,發燒的,腰酸背痛更成了全員的集體病。 其他人告訴王嬌,前幾年春播也是這么過來的,好在現在伙食跟得上,讓大家心里稍感安慰。 剛來時,每天干的比牛多,吃的卻不如牛,全素,連點長rou的飼料都沒有,干活根本頂不住啊!所以深更半夜里,男生們常常偷偷跑出去,在樹林子里逮一些小動物烤著吃,比如小鳥,松鼠,小狍子,小野豬啥的解解饞。 一直沒出意外,直到70年夏天,三個知青偷跑進樹林再也沒出來,聽說是去追一頭小梅花鹿。 “后來呢?”王嬌問。“死了?” 李永玲搖搖頭,有些費解地說:“不太清楚,反正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大家都說他們不是被鬼抓走就是被老虎吃了。” 王嬌不信世上有鬼,冷靜分析了一番說:“如果被老虎叼走,雪地里應該有拖拽的痕跡和血漬,再不濟,也得有老虎的爪子印,既然什么都沒有,他們仨是不是掉在洞里了?我聽說,古老的森林里,大都有這種神秘的洞xue,好像是天然形成的,也有一些吃人的植物故意弄出的假象,上面被積雪或者樹木的殘枝敗葉覆蓋,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個洞。人或者動物走上去,直接陷進去。那些洞,都是無底深,掉下去就爬不出來了。” “那也不能三個人都掉進去吧?”張小可停住記日記的筆。 “沒準,萬一那洞口大呢。”高敏英分析說。 李永玲膽子小,聽她們越說越邪乎,腦袋往被子里縮了縮,聲音都變了,“哎呀,快別說了,聽你們說完,今晚上非做噩夢不可。趕緊睡吧,睡吧,明早還得干活呢!還有啊,以后你們誰去林子都別叫我,我不可不敢去了。” *** 終于挨過七天,連隊知道大家干活辛苦,晚飯特意蒸了好幾鍋大饅頭,做了豬rou燉粉條,酸辣土豆絲,豬rou燉海帶三個大菜。大家吃的很開心,胃里舒服了,身上那股累的感覺就減輕不少。吃過飯,大家各自回屋休息,王嬌背酸的不行,像接掉一層皮似的,婉拒了張小可她們打牌的邀請,拿著水盆來到水房,準備洗洗就睡了。 正閉眼搓臉,一個人慢悠悠走近了她。 那人腳步很輕,但王嬌還是感覺到了。待一靠近,猛地伸出沾滿肥皂的手,抹在他臉上。 “哎呀!”肥皂沫子飛進容川眼睛,忍不住大叫一聲。 王嬌驚到,沒想到肥皂沫子這么不聽話,匆忙洗了手,說:“趕緊拿水洗洗。” 他卻撒起嬌,忍住沙癢的感覺,使勁閉著眼睛說:“誰犯的壞誰負責給我洗眼睛。” “好好好!”王嬌忙不迭答應,匆忙洗了把臉,然后手拿著沾了溫水的濕毛巾幫他細細地擦眼睛,“疼嗎?” “疼。” “對不起。” “親我一下就好了。” 她給了他胸口一拳,“正經點,天還沒黑呢。” “噢。”他煞有介事地點頭,嘴角上揚,呵呵笑道:“所以,天黑就能親我了對嗎?” ☆、第43章 水房里沒有其他知青,門口也很安靜,顯然連續七天高強度勞動讓大家筋疲力盡,只愿待在宿舍里玩耍。 見環境安全,王嬌迅速踮起腳尖在容川的左臉頰上啄了一下。“天沒黑也行。” 她模樣俏皮,一雙黑亮的眼睛里倒映著他。容川嘿嘿笑,捧起她的臉又迅速在嘴上吻了一下,“對!咱們要光明正大的談戀愛。” “光明正大還站在水房里?” 容川沉吟片刻,解釋道:“你這個意見提的很有建設性,但我們也要考慮環境特殊性,身旁都是單身的同志,如果我們表現的過于甜蜜,對其他人在心靈與思想上難免造成沖擊。往小了說,是臭顯擺。往大了說,是不利于群眾生產團結,影響惡略,后果很嚴重。” 王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說的很對,李容川同志,我們不應該忘記廣大人/民/群眾還沉浸在單身的苦海中無法自拔。作為共/青/團/員和預備黨/員,我們有責任樹立良好積極向上的榜樣帶頭作用。讓他們時時刻刻牢記革/命/尚未成功!” 容川皺眉,“這些話你都是跟誰學的?”印象中,王嬌對祖國“革/命”事業從來不關心,連偉/人語錄都不會背。唐詩宋詞那些封/建/主/義浮夸邪惡的東西倒是會背不少。今兒咋了?思想覺悟忽然提高一個跨度。 王嬌挺直腰板看他,下巴微揚,一字一句地說:“經過深思熟慮,我覺得作為預備黨/員的家屬,不應為家庭成員抹黑,我要盡快提高思想覺悟,跟緊時代潮流,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做好帶頭人。” 水房里,兩人靜靜看了對方幾秒,噗!王嬌先笑了,容川使勁繃著臉,臉憋通紅,最終也忍不住哈哈一笑。 “阿嬌,咱們還是好好說話吧。” “剛才那樣不行?” 容川翻一個白眼兒,訴苦:“行行好,我找的是女朋友,不是政治書。我今兒找你是要問問明天休息,你打算去哪兒?” 王嬌也翻一個白眼兒:“還能去哪兒?這七天累的要死要活,明天當然是待在宿舍里休息。” 容川眼睛一亮,拉拉她袖子,“正好,我帶你玩去。” 王嬌搖頭,“不去了。”怕容川多想,又補充道:“下次吧,等春播這陣子忙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