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既然會,就趕緊幫我縫啊,我里面就穿了一件毛衣,現在可扎得慌了,你趕緊幫我縫,縫好了我趕緊穿上,要不這身上真夠癢癢的。”說著,還像跳霹靂舞似的,扭了扭上半身。 王嬌有點囧,沒想到李容川這人還真不客氣。“你自己不會縫?”她忍不住說,可手里已經拿起了針線。 容川搬了把椅子坐過來,邊烤著手邊孩子氣似的說:“不怕你笑話,剛出家門時,我還真不會縫衣服,你想,我一個大小伙子沒事拿一針線縫縫補補,還不讓人笑掉大牙?這來北大荒鍛煉幾年已經比原來好多了,可跟你們女孩比針法還是差太遠,這衣服之前就是我自己縫的,可你看,原先撕開的地方又撕開了,也不知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你笨唄。其實就心理年齡來講,王嬌比容川大幾歲,自然拿他當弟弟看,不就縫一件衣服,小事一樁。何況,容川長得也挺招人愛,個子雖高,但生的眉清目秀,下顎尖尖的,透著股沒長大的孩子氣,皮膚白白的,一點也不像整日下地勞動的知青,最關鍵的,他說話有禮貌,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不像在雞西招待所遇見的那個紈绔子弟,說話橫著出來,看誰都是小老百姓,給首都人民丟盡了臉。 從十五歲讀寄宿學校,王嬌也算是個針線活好手,偶爾褥子破了,校服袖子脫了線,她都能應付。把扣子對比一側扣眼兒的位置固定好,王嬌怕容川期許太高,就提前打下預防針說:“我技術一般,如果縫的不滿意,你可別生氣。” “我不生氣。”容川笑呵呵的,眼睛一會兒看看衣服,一會兒看看王嬌。 也許同是上海人的緣故,容川覺得王嬌的側顏和自己的mama有點像,鼻梁很挺,鼻頭卻小小的,皮膚白里透紅,眉眼很清秀,嘴唇是淡淡的紅,骨架很小,氣質中帶著點南方水鄉的柔軟和孱弱。 縫好一顆口子,王嬌抬起頭時發現容川正坐在對面一瞬不動地望著自己。她笑:“看著我干嘛?” 她把容川當弟弟,自然不覺尷尬。而且,職場混了兩年,她也早過了跟男生對視就紅臉的純情少女時代。 “啊?”容川的臉反而紅了,收回視線,有點不安地撓撓頭,“那個,那個,你喝水不?” “喝!”王嬌一點不客氣。 “好嘞。”容川跟店小二似的招呼一聲,站起身來到了一碗水。水有點燙,他嘴唇貼著碗邊輕輕吹,然后視線透過薄薄的水蒸汽繼續看王嬌。 “別把唾沫吹碗里。”王嬌頭不抬,警告一聲。 容川呵呵地傻笑,其實已經有幾個唾沫星子飛進去了,“怎么,嫌我臟啊。” 這話倒把王嬌逗笑了,衣服放在腿上,伸出手沖他揮一揮:“剛才吃咸了,現在還真有點渴,來,跟我喝一口。” “有點燙。”容川呼呼吹著。 “沒事,給我吧。”天這么冷,這水能有多燙? 喝一口水,王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容川待在春妮家,就跟待在家里一樣,這感情真夠好。 容川聽后笑笑說:“我們68年就來這兒了,雖然待在兵團的時間多,但沒事就來村子玩,村民有事我們幫忙,我們有事,村民也幫我們,可不跟一家人一樣。當初嬸子生小弟時時難產,還是我們兵團的人開車送她去的醫院,要不小弟咋能叫沈兵團?這就是為了感謝我們。” 王嬌聽出容川的口音已經有點變的像東北本地人,就揶揄道:“離家這么久,北京話還會說么” “會啊,那是鄉音,咋能忘呢。” 兩顆扣子縫好,王嬌重新穿線開始封袖口扯出的大口子。這孩子,干什么活去了,衣服扯這么大一個口子。 “那來兵團這兩年,中間回過家嗎?” “今年回去。”提到家,容川的眼睛瞬間亮了。王嬌看著這雙明亮的眉目,忽然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呢? “王嬌,你去過北京嗎?”容川忽然笑呵呵地問。 王嬌緩過神來,“哦,沒有。” “呦,你連首都都沒去過啊?”好似終于找到她的軟肋,狡黠的笑容在容川臉上擴大,“北京可好玩了,有許多大牌樓,大牌樓你見過不?東單就有一個,雕龍畫棟,清朝時做的了,可漂亮了,北京還有故宮跟北海,北海你總知道吧?有一個大白塔,《讓我們蕩起雙槳》里還唱過。” 這個王嬌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幾乎每年合唱節都得聽一遍這首歌。看一眼容川,她笑問:“說這么熱鬧,你會唱這首歌嗎?” “會啊?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北海公園劃船,我總唱。” “那你給我唱一個。”王嬌逗他。 容川臉一紅,把頭瞥向另一側,“別介,屋里正有人睡覺,吵醒就不好了,有時間我單獨給你唱。” “收錢么?”王嬌很認真地問。 容川眨巴眨巴眼,隔了好一會兒才感嘆一句:“你要愿意給,我就愿意拿。哎不對啊!你……是上海人么?怎么比北京姑娘還貧?”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3 下午,瞅時間差不多了,容川扯扯還在與春妮嘮嗑的王嬌袖子,小聲說:“走吧,再晚趕不上連隊開飯了。” “對,東北天黑得早,回兵團的路也不好走,你們還是趕緊動身,爭取天黑前回去。”說著,春妮招呼三妹和小妹,幫王嬌把行李搬到容川開的小卡車上去。 “丫頭,有時間來家里玩,嬸子給你做好吃的。”門口,春妮娘帶著幾個孩子與王嬌依依惜別。春妮拉著王嬌的手,趁著容川檢查卡車時,小聲囑咐道:“兵團可累了,干活不分男女,你自己留點心眼兒,別冒猛子傻干。尤其是遇到需要下冰水的活,她們誰愛下去誰下去,你可千萬別下,水涼凍壞骨頭,以后有你受罪的時候,懂不?” 這都是經驗之談,春妮小聲說,是怕容川聽見以為自己攛掇王嬌偷懶,其實不然,她自小生活在東北,比他們這群外來孩子懂得極端寒冷的天氣對身體傷害到底有多大。那是不可逆轉的傷害。四松村里就是身體再好再猛的男人,從九月底開始,遇到河水也是躲開走,不敢鞋襪一脫直接淌過去。你覺得自己年輕,火力壯不怕冷,其實冰水早鉆到你骨頭縫里去了。春妮的二叔,就因年輕時愛表現,深秋的天,誰都不敢下水,他趕下,站在結成冰的河水里撈魚。結果,沒幾年就得了風濕病,關節腫的老大,發病時疼得痛不欲生。 春妮告訴王嬌這些,是因為之前聽弟弟二柱說,十月初去兵團送化肥時,看見幾個男知青正站在冰涼的河水里撈麻,二柱好心提醒一句,卻被指導員狠狠批評不懂就別瞎說,你吃不了苦人家知青能吃苦。當時回到家,二柱氣的直哆嗦,“姐,你到說說看,到底是誰不懂?他指導員不是咱東北人,不知這冰河水的厲害,他倒是不下水,只站在岸邊指揮,以后那些小知青若是落下病可咋整?” 是啊,可咋整……但那是人家兵團的事,他們一個農民好咋議論。 “我剛才說的,你記住了嗎?”春妮不放心,汽車開動前,又拉著王嬌手問一遍。 “都記住了。”王嬌緊緊拉著她的手。去兵團并不意味從今往后的生活就一帆風順。在那里,還有各種各樣的困難等她去克服。 汽車啟動,王嬌半截身子探出窗口,努力揮手:“再見!”春妮一家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哎,又是一場離別。 “別難過。”她的憂愁落入容川眼中,笑著勸道:“以后有的是機會,又不是永別,咱們連離這兒近,以后若是來村里,我就帶著你。” 可是來也看不見春妮了,剛才春妮告訴王嬌,過幾天她就回婆婆家,估計再來,得等到生完孩子。 王嬌抱著包裹感慨道:“過幾年等我離,一定會非常想念這里的。” 她的意思是,過幾年知青就都回城了。 容川一聽,覺得納悶,就問:“離開這兒?你指的是什么?離開兵團?” “對啊。”王嬌還沒察覺自己說錯了什么。 容川的臉色卻變了,疑惑地望著她:“不是吧,你還打算回上海生活?”見王嬌還沒明白話里意思,他搖搖頭,把話直接挑明,“別傻了王嬌同志,你戶口都注銷了咋還能回上海生活?咱們來兵團,這輩子就扎根在這小山村了。” 王嬌恍然大悟終于明白自己剛才說漏了什么。此時剛1970年,知青們還不知道幾年后他們將重返家鄉。 “呵呵,是啊。”她干笑,露出一副“我好傻”的表情。 容川開車很穩,遇到坑洼不平的路會提前告訴王嬌一聲“坐穩了”。但其實也沒有很顛簸。汽車很快開出四松村,進入密林小林。容川嘴不閑著,指著兩側成片的樹林說:“林子最容易迷路,以后你一個人可千萬別來這兒。” “會有熊瞎子嗎?”雖然天還亮著,但茂密的樹林遮擋住光線,感覺像天黑了,王嬌很怕忽然竄出一只黑熊。 容川哈哈大笑,“不是吧,王嬌同志,你居然不知道熊要冬眠?” 哎……王嬌也笑了,如果自然課老師看到這一幕,估計會直接吐血而亡,“熊冬眠”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啊。 她臉微紅,抱著包裹自我消化著羞澀。容川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他在部隊大院長大,身邊的北京丫頭一個賽一個勇猛,就算她錯了,也不從地頭承認,還得把給她難堪的人暴揍一頓,雖然覺得那樣的姑娘說話爽利,正直,豁達,但也少了一絲姑娘該有的溫柔與羞澀。 看著身旁低頭不語的王嬌,容川忽然覺得有點如沐春風,這才是姑娘該有的樣子嘛。窗外往常無聊的雪景,此刻因為某些說不明的情愫而變得盎然起來。 容川想,自己得給王嬌一個臺階下,輕咳一聲,似是回憶起什么笑著說:“其實吧,也不是所有的熊都冬眠,去年冬天我跟指導員還有幾個村民一起去山里砍松木,就在雪地里看見了熊爪子,不過不是一直大熊,爪子特別小,但村民說,這么大的熊崽子也有攻擊性了,抓人一下也疼著呢,安全起見,我們看了幾捆松枝就提前撤了。其實啊,在樹林里除了熊可怕,那老虎也挺嚇人的,你想啊,冬天山里動物少,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大活人,還不往死里咬,你以后……”容川吧啦吧啦說了半天,嗓子眼都快冒煙了,一轉頭,卻發現王嬌已經抵著車窗玻璃睡著了。 嘿……容川欲哭無淚,想王嬌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卡車不算新,四處透風,他怕她凍感冒,就將墊在身后的一件舊皮襖輕輕蓋在了她身上。睡吧,上海姑娘,一會兒咱就到兵團了。 王嬌醒來時,兩旁的山里已經變成了廣闊的平原,遠遠望去,像是cao場一樣平坦的土地山,堆著柴火垛,麥子垛,更遠的地方,有不少人拿著鋤頭在刨地。 “醒啦?”容川笑著問。 “噢……”王嬌揉揉惺忪的眼,想怎么就睡著了呢?起身時才發現身上蓋了一件舊皮襖,難怪睡夢中并不覺得冷,還夢見了熱乎乎的柴火堆。“謝謝啊,容川。” “嘿,這有啥啊,你真客氣。” 王嬌把皮襖疊好,準備重新掖回容川背后,“你身子稍微往前點兒。” 容川很聽話,身子往前一傾,皮襖正好塞進了后座。大小很合適,不頂腰眼兒,舒服啊…… 下午,大家都出去干活了,只有幾個零散病號躲在宿舍里不敢出來。 連隊就是幾個聯排式的平房,中間一個大cao場,兩頭各一個籃球架,積雪早被鏟到一邊,形成厚厚的雪墻。 把車停好,容川幫王嬌背著卷鋪蓋,邊走邊介紹,指著西側幾個平房說,“這都今年新蓋的,你們女生住這邊,我們住在東邊往后。” “那邊還有房子?”外面冷,王嬌縮著脖子往東邊看。 “咱們連隊挺大的,那邊還有不少房子呢,等過幾天混熟了,你就都知道了。后面有倉庫啥的,哦對了,那邊是食堂!”容川又指向北邊,正好幾個圍著白圍裙的大師傅抬著一筐土豆從里面從出來。看見容川,其中一個圓圓臉的師傅沖他招招手:“川子,來!” “干啥?” “哎呀,你過來就知道了。”大師傅看著挺著急的。 “那你等會。”容川是想把王嬌送到指導員辦公室再去干其他的事。 王嬌說:“沒事容川,你把鋪蓋卷給我吧,指導員辦公室不就在那邊嗎,我自己過去就成了。” “沒事,我陪你過去。”容川心里不放心。 王嬌笑,看一眼焦急的大師傅,說:“快去吧,我有胳膊有手的,自己過去就行,別耽誤你工作,快去吧。”說著把鋪蓋卷背在背上,提著包袱往指導員辦公室走去。 “慢著點。”容川怕她滑到。 “知道啦。”她回頭笑一下,覺得他跟自己老媽似的。 容川點起一根煙,然后慢悠悠地往廚房走去,心里也有點生氣,埋怨道:“啥事啊,叫得這么急?” “好事唄!”大師傅姓李,沈陽人,來兵團五六年了,做飯手藝沒的說,素菜都做得津津有味,“我媳婦娘家舅子從哈爾濱帶了幾根紅腸回來,rou可好了。我掰了幾根,給你留著呢。” “哎,就這事啊。”容川撇撇嘴,其實他可愛吃rou了,四五歲時就能消化三個雞腿,今天卻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興趣。 李師傅也不明白,就問:“咋的,不愛吃了?” 不能吧,這小子以前看見rou就跟瘋了似的。 “哎呀,愛吃!”容川覺得他好煩,猛抽兩口煙扔地上踩滅,“紅腸在哪兒呢?快帶我看看去。”跑了一天的路,他還真有點餓了。 “里邊里邊,你可別讓其他人看見啊,不然后廚非被你們這幫北京小子弄炸了。”李師傅帶著容川往里走,忽然,他想到了王嬌,就問:“剛才那姑娘是誰啊?” “新來的知青。” “哪的人?你們北京的?” “不是,上海來的。” 李師傅點點頭,難怪看著那姑娘體弱單薄骨頭架子小,敢情是南方人。南方人好,南方人吃得少,而且不愛吃rou。 一想到剛才容川的熱情,他忽然笑問一句:“咋的,又是背鋪蓋卷又是提包,看上人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奧運會都看沒呀? 還有還有,我八月底又開一個新文,叫《快穿之瑪麗蘇深度游》,文案已經拽上了,如果大家有愛看快穿的可以先收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