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關上門,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好整以暇看著,等著對方的進一步行動;一個心想天吶我怎么把他拉進來了?他看著我怎么尿,會尿不出來的啊。 陳息青問:“這是要我看著么?” 陳輒文飛快地答:“不是……” “那,把我拉進來干什么?” 陳輒文被逼急了,顫顫巍巍伸手準備掏鳥。 然而動作很慢,陳息青繼續逗他,看他快要憋出眼淚了,于是在一旁打開水龍頭洗手。 尿急時候這種急促的水流聲什么的,簡直要命,陳輒文覺得頭頂頭發都快豎起來了,艱難地:“你……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洗手的人當沒聽到,往手上倒了些洗手液:“先洗個手。” 這一洗,洗了二十幾秒。 于是這天,陳輒文尿了人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尿。 陳輒文上班,其實是想給自己放假就能放假的,今天明天他給自己放了兩天假,之所以騙陳息青說自己出差,其實他是想獨自去一次陳息青家。 吃過早飯,拖著裝有陳息青熨好的衣服的行李箱,陳輒文開車直接去了陳息青的家。 上次來這邊,陳息青一身的傷,帶著自己來接爺爺。 那個時候陳輒文就在想,陳息青和父母的關系處得這么僵,當面對話已經不一定有效了,自己必須做點什么。雖然他內心非常惱火陳爸的做法,但是對方畢竟是長輩,畢竟是陳息青的爸媽,所以無論怎樣,他得來一次,和陳爸陳媽當面對話。 來之前的幾天,陳輒文已經從顧沁那里打聽陳爸陳媽的喜好,斷斷續續買了一堆非常走心的禮物,滿滿地裝了一后備箱,又向顧沁要到了她爸媽的電話,讓她不要告訴陳息青,一切準備就緒,這才開始了今天的行程。 一個半小時,陳輒文就到了陳息青家的小區。 陳爸要到中午時候才回來,現在是上午,家里只有陳媽。 這是陳輒文第一次見陳息青的mama,陳息青的mama眉眼之間和陳息青特別像,像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如果她走在大街上,陳輒文會在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一定和陳息青有血緣關系。 可能是因為太像了,陳輒文見陳媽的第一眼,就覺得有點親切的感覺。 年過五十的女人,保養得并不是很得當,眉宇之間有一絲展不開的愁緒,也許是因為長期以來為了兒子的事心情壓抑,她的皮膚保養得并不好。但是,不難看出,陳媽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漂亮,這一點也可以從陳息青和顧沁的顏值上看出來。 陳輒文帶的禮物當中,必不可少有好煙好酒,還有各種補品,除了這些,還有陳息青mama這個年齡適合用的護膚品之類。 買的種類很多,很雜,但是每一樣拿出來,都知道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陳息青的mama叫顧愛芳,是個性格溫和沒有太多主見的女人,這么多年來溫順慣了,陳爸強勢,她幾乎什么都是聽老公的,陳息青的事,當然也是。 那時候,她甚至為了讓兒子迷途知返,做出過她這一生中最最激烈的事情——以死相逼。 她太害怕了,害怕兒子變成骯臟的異類,也害怕丈夫把兒子打死,更害怕陳息青出了家門以后就都不回家了,所以在陳息青在外漂泊不肯回家時,說出過:“息青,你回家認錯吧,你不回家mama也不想活了?!?/br> 后來,顧愛芳摔斷了腿。 陳息青回來后哭到不行,她想要兒子改錯,所以狠著心對陳息青說出了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句話:“都是你,mama瘸了?!?/br> 都是你,mama瘸了。 確實,這句話的殺傷力挺大,陳息青后來那段時間,每每都在夢中被這句話折磨得要瘋。 顧愛芳很矛盾,她摔斷了腿都是自己選的,可是她沒什么辦法,有時候她會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又有時候會懊恨,為什么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如果不是,現在的生活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不會是這種生生分離的狀態,她不會瘸,后來很多事也不會發生。 顧愛芳每天就這么想著,時而想得通,時而想不通。 所以當陳輒文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沒張嘴眼淚就先滾下來了——看上去和自己的兒子一樣,都是長得周周正正干干凈凈的,為什么就是同性戀呢? 他的家長是不是也很難過呢?辛辛苦苦拉扯到這么大,說喜歡同性就喜歡同性了,怎么接受得了? 顧愛芳想陳息青,想得傷心,眼淚不停。 陳輒文多少知道一點陳媽的事,這個時候,他先沒有說什么,只是放下手里提的東西,然后遞給陳媽一張紙巾擦眼淚,一邊以一種溫和卻又不會失禮的姿勢輕輕拍拍顧愛芳的背,等她慢慢平復了些,這才開口:“阿姨,我是陳輒文。” 顧愛芳擦著眼淚,沒有說話。 陳輒文又認真地說:“我是真心對息青的?!?/br> 第66章 陳輒文說得誠懇,神情更是很認真,當他認認真真對一個人說話的時候,仿佛周身有一種磁場,能讓人去相信他說的話。 顧愛芳聽得更是眼睛又紅了,她仔細地看著陳輒文,越看越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和想象中的帶壞陳息青的人不太一樣——斯斯文文,并且在說話的過程中聽的出來,這個孩子很懂禮貌,肯定家教也很好。 家教很好的家庭,為什么也會出同性戀?顧愛芳不理解,她紅著眼睛問陳輒文:“你喜歡……喜歡男孩子,家里人知道嗎?” “他們都知道,而且,都尊重我的選擇,一直以來,我都非常感謝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陳輒文其實也在聊天的過程中,慢慢了解顧愛芳是個什么樣的人??吹贸鰜?,這個女人沒有壞心眼,性情柔和,簡單地說,其實就是比較保守,是個非常安靜的女人。 她不太有主見,對于新的事物的接受度也不是很高。但是,如果周圍有這種所謂的新事物出現,并且被別人接受了,她的接受度就會相應地變高一點,看得出來,那個時候,她的思維會變成“別人家也是這樣的啊”——陳輒文抓住了這一點,慢慢慢慢地跟她講家里的事情,灌輸一種思想。 當顧愛芳聽到陳輒文的奶奶去學校,跟一群歧視陳輒文的師生講道理的時候,她整個人的眼神,乃至精神狀態都不太一樣了。 “……真的嗎?”似乎不太相信會有這種事情,兒女是同性戀,不是應該關起門來好好教育的嗎?這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為什么還會有家長非但不教育自己的孩子,還要去教育別的說孩子不好的人? 為什么陳輒文的奶奶,作為比自己還長一輩的人,竟然可以接受? “是的阿姨。”陳輒文回憶起那個時候,他低頭站在教室后門,看著矮小的心靈園丁舌戰教室里的那群人,句句犀利,說得那一群人啞口無言。 后來,有人講不過道理,就對心靈園丁爆粗口。想想,一個高中生,面對著瘦小的老年人爆粗,是多么一件不合適的事情,陳輒文在學校被罵了無數次變態也沒有那么生氣過,聽到有人罵他家心靈園丁,立即炸了,撲上去就把人給揍了。 再后來,無論是日常在學校,還是轉學,陳輒文一直都記得心靈園丁對他的鼓勵的笑——在世界觀、價值觀,或者說自己的信念還沒能堅定的年紀,在這樣一條需要有引導者的路上,心靈園丁給他鼓勵,給他支持。 陳輒文在那個時候,真的覺得他家心靈園丁就是他一輩子的女神,雖然后來他回家之后,因為打人被心靈園丁揪著耳朵訓了一通。 顧愛芳一句一句地聽著,她第一次知道還有家庭對待同性戀子女,是這么一種處理方法。 這樣的包容,聞所未聞。 那,以前對陳息青用的方法,錯了嗎?那些提到同性戀就很不齒的人,那些嘲笑,他們……難道他們不是對的嗎?幫這些孩子返回正途,難道……錯了嗎? 她想不明白。 說起來,顧愛芳這種性格,不是很容易被陳息青說服么?但事實不是,陳息青能影響她,但畢竟不如陳爸這種所謂權威影響得深。 而陳輒文,作為“別人家的孩子”的現身說法,言辭誠懇,她會信,但是是不是會很快又被陳爸影響,這個陳輒文并不清楚。所以他想著,過段時間,可能需要麻煩一下軍師心靈園丁出一次馬。 不為別的,就為幫顧愛芳堅定一點:同性戀不是骯臟的病,兩個人互相喜歡彼此認真就好,孩子的幸福,比外人的指指點點更重要。 再有就是,至于長輩,其實無需過多干涉成年兒女的人生。 “阿姨,喜歡同性不是病,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只要是認認真真地喜歡,認認真真地在一起過日子,也會很幸福的?!标愝m文說著,顧愛芳就看著他的眼睛。 顧愛芳那雙眼睛,確實和陳息青像得厲害,此刻那雙眼睛里,除了聽到新事物的震驚和還沒能消化得了的不可置信外,還有一種不太好意思開口的感覺。 陳輒文“阿姨,你說?!?/br> 顧愛芳停了幾秒鐘,抬頭問:“息青的爺爺……” “爺爺啊,爺爺現在很好的?!标愝m文準備得很齊全,爺爺生病治療的一套資料都帶了過來,雖然那些什么指數之類,顧愛芳不一定聽得懂,但是陳輒文還是一頁一頁地展開,一點一點轉化成簡單的語言,告訴她,爺爺現在情況很好。 最后還拿出手機,給顧愛芳看了爺爺的照片。 長久以來的壓抑,讓顧愛芳心理脆弱得很,她一聽爺爺沒事,再看看照片里臉上的rou長了回來的爺爺,又……哭了。 “阿姨不要擔心,我伯父和爺爺都是醫生,給息青爺爺找的也是最好的醫生,用藥方面也沒有問題,所以……” 陳輒文盡量安撫著她的情緒,陪她聊天,聊了很多,從爺爺的近況到陳息青的近況,陳輒文還拿出了陳息青的照片給顧愛芳看,后來話題又轉到了兩個人是怎么認識的,顧愛芳臉上漸漸有了一絲笑,就這么聊著聊著,一晃就到了中午。 陳輒文發現,越到陳爸快回來的時間,陳媽越是惴惴不安。果然,十一點,陳爸黑著臉回來了,他一掃客廳里的禮物和客廳里坐著的陳輒文,粗著聲音吼:“你是誰?誰讓你來的?給我出去!” 陳媽站了起來,神情里滿是不安,她蠕著嘴唇,勸:“建安,你不要生氣?!?/br> 陳建安吼向了顧愛芳:“有你什么事?!” 被這么吼了一嗓子,顧愛芳眼睛都濕了,眼看著剛剛安撫好的情緒又變得不好,有那么一瞬間,陳輒文很想就地把陳爸揍一頓——就是這種態度?吼陳息青的mama,還把陳息青打得滿身是傷。 很想動手,然而不適合。 再看這夫妻二人的相處模式,陳輒文總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他相信,這種不對勁陳息青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不會不回來的——顧愛芳需要兒子的保護。 確實,陳建安和顧愛芳這種相處模式,是最近兩年才有的,陳息青一直在外面,所以他并不知情;至于顧沁,平時在學校,回到家也只是隱隱約約感覺氛圍不好而已。 陳輒文站起身,直視陳爸,說一句:“伯父好?!?/br> 陳建安一愣,畢竟對方不是他生的兒子,一味地去吼也不太好。 對待不同的人,需要用不同的方式。 比如陳媽,陳輒文需要扮演的就是貼心晚輩的角色,將姿態放低,盡量讓她相信自己會對陳息青好,盡量讓她安心——因為她本質上,還是愛陳息青的。面對著一個心疼孩子的mama,或者說面對丈母娘,需要做的就是讓她放心。 再比如陳爸,必須得對他狠點,或者是拿出點什么來,談不上震懾,就是得把底牌先亮出來,家世、社會地位、人脈、財力,就算是暗示也要暗示得明明白白——我不是來求你的,我想做什么,你根本沒有任何能力阻擋,來拜訪只是因為你是陳息青的父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再沒輕沒重隨便對陳息青動手。 至于他吼他媳婦,或者是更深層次外人不知道的,現在陳輒文管不著,只能以后再說。 面對陳爸,陳輒文將自己的姿態擺得不高不低,剛剛好,太高則不適合他晚輩的身份,會落人口實,而太低則會讓陳爸這種性格踩在頭上。 找好定位,提著一堆很有誠意的禮物,不失禮,兩個人說話過程中,談吐得當,不會觸怒陳爸,又能把話說得能讓他掂量掂量,原則性問題不讓步,堅決表態。 到了晚上,陳輒文請陳建安夫婦喝酒吃飯。 陳建安在家里霸道無法無天慣了,其實他會不會看人呢?會,他知道陳輒文他惹不起,對方也不是他想罵就罵的,真惹急了會比誰都狠。 從陳輒文的話和他無意間表露出來的方方面面,陳建安也知道他來歷不小。 一個人,總歸不會無緣無故往槍頭上撞。 陳建安和陳輒文的第一次會面,就在陳建安喝得紅光滿面中結束了。 陳輒文晚上住的還是之前那個賓館,躺在賓館的床上,想起上次和陳息青同睡一張床,第二天去接爺爺。 那時候其實挺難的。 不會那么早就睡著,陳輒文又爬起來,站到了窗前,想著,不管什么難關,只要去解決去面對,就算過程會痛苦,但最后都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人啊,就是在不斷的難題中成長起來的。 所以當下,還是要珍惜、要快樂。 陳輒文打了陳息青的電話,聽著對方溫和的聲音,想象著不久之后,“家”對于陳息青來說,不再是一個充滿負擔的地方,臉頰上的小酒窩顯得尤其明顯:“晚上記得早點睡。嗯,我沒有多喝……嗯,是,真的……我酒量很好!” 月亮爬上夜空,陳輒文看著月亮,和陳息青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