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兩人前后腳走到院子,自有勤快的小丫鬟到廚房里傳話。 楚晴瞧著墻邊的冬青叢,突然就想起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大長公主的情形,大長公主滿頭烏發精神健碩,樂呵呵地說:“……我有個揚州廚子,做紅燒蹄膀最拿手,你席上不方便吃,等散了席到樂安居來吃。” 這才幾年,滿頭的烏發已經白了泰半…… 楚晴心里難過,突然就想起周成瑾來,側頭問道:“嫂子,你可知道從京都到真定要多久?” 二奶奶也沒出過門不太明白,“聽說得三四個時辰,這又是送親,路上少不了歇腳,肯定走不快。” 三、四個時辰,趕到真定就已經半下午了,周成瑾肯定趕不回來。 楚晴長長嘆了口氣。 兩人正說著話,突見門簾掀動,高氏臉色蒼白,捂著嘴巴跑出來,扶著墻邊就吐。 這時屋里卻傳來喜悅的喊聲,“醒了,醒了。” 楚晴心頭一喜再顧不得高氏,拔腿就往屋里跑,差點跟端著銅盆的丫鬟撞個正著。 大長公主果真醒了,唇邊含了片參片,眼神空洞茫然,目無表情地挨個看了看圍在床邊的眾人,含混不清地喚:“阿瑾……” 楚晴心酸不已,勉強擠出個笑容走到前邊輕聲地答:“祖母可是忘了,大爺送二meimei出閣,這會兒正往真定走呢。” 大長公主盯住她看了片刻,雙眼閉一閉,認出她來了,“是阿瑾媳婦?” 楚晴點點頭,“是。” 大長公主卻不再看她,目光在眾人面前掃來掃去,落在忠勇侯臉上。 忠勇侯上前俯身問道:“嬸子,您找侄兒?” 大長公主闔下眼,意即是的意思,隨即又睜開,吐出兩個字,“分家?” 向來爹娘不在了,兄弟幾人過不到一處去即可分家,可沐恩伯并無兄弟,跟誰分家? 忠勇侯只以為是聽岔了,追問一句,“嬸子說什么?” 大長公主“咯吱咯吱”將參片嚼了咽下去,歇了片刻又道:“分家!” 這次不但忠勇侯聽清了,屋里諸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大長公主再歇數息,似是用了很大力氣,斷斷續續地道:“觀月軒……挹翠齋……樂安居,還有星湖,給阿瑾。” 忠勇侯終于明白了大長公主的意思,這是讓他主持分家,把沐恩伯府一分為二,從觀月軒到樂安居連著星湖都分給周成瑾。 核算下來,周成瑾占了約莫六成還要多,而沐恩伯還不到四成。 原本就沒有兒子跟老子分家的例,兒子又占了大半家產,有點說不過去。 忠勇侯臉上露出幾分為難。 大長公主急了,臉上顯出厲色,聲音驟然高了,“分家!” 這一聲氣勢逼人,忠勇侯再不敢推辭,恭聲應著,“好好,侄兒明白。” 大長公主似是用脫了力,又是半晌沒有聽到喘氣聲。忠勇侯嚇得冷汗一個勁兒往下淌,急忙催促太醫診脈。 太醫試了試脈,長長嘆口氣道:“這次還能醒,下次倒未必了,該準備的準備起來吧。” 楚晴一下子懵了,緊抓著二奶奶的手,不敢置信地問:“準備什么?” 二奶奶憐憫地看看她的肚子,回身問淺碧,“叔祖母的東西都準備了嗎?” 淺碧很鎮靜,有條有理地回答:“去年秋天就備著了,里外兩身還有要帶的東西,都齊全。” 楚晴終于反應過來,淚水忽地涌出來,溢了滿眶。 過了許久,大長公主才緩過來,復又盯向忠勇侯,“要快!” 忠勇侯再不敢遲疑,連聲回答,“行,我這幾天就辦。” 身后沐恩伯全副精神都在大長公主身上倒沒多大反應,高氏卻恨得差點咬碎了銀牙,大半個府邸分出去,連星湖也沒了,以后她不得憋屈死? 咬牙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母親,長輩還在,哪有分家的道理,說出去也不好聽。” 大長公主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搭理,沒再說話,眼光飄飄忽忽的看著眾人。 淺碧見狀,低聲問道:“可是要大爺回來?” 大長公主闔一下眼睛,“回來。” 之前楚晴沒想到大長公主會摔這么重,也怕周琳知道跟著擔心,并沒有派人找周成瑾,聽了大長公主的話,揚手喚過暮夏來,吩咐道:“讓尋歡帶幾個人去找大爺,讓趕緊回來。” 暮夏應聲離開。 這時,廚房送了雞湯來,淺碧一勺一勺喂大長公主吃了小半碗。 許是吃過東西,大長公主臉色好了些,嘟嘟噥噥說了句什么。 淺碧對楚晴道:“奶奶回去吃點東西,別餓著孩子,”又對忠勇侯等人道,“侯爺夫人都先回吧,大長公主說想歇一會兒。” 現在已經未時三刻,早過了飯點。 楚晴不覺得餓,可看著大長公主滿臉的倦意,想一想,攜了二奶奶的手離開。眾人也跟著退了出去,卻又不敢真的離開,便不忌男女,一同走進西廂房,讓廚房送了些現成菜湊合著用了些。 高氏見忠勇侯跟沐恩伯都在眼前,舊話重提,對忠勇侯道:“大伯,母親病得迷糊,說出來的話當不得數,好端端的分什么家,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家來,這府里分家,那邊臉上也不好看……” 話音未落,沐恩伯突然起身,朝著她特意打扮過的臉就扇了上去…… ☆、第174章 夜色漸深,銀盤似的明月將如水的清輝灑向地面。微風習習,吹拂湖邊垂柳,在湖面蕩起層層漣漪,漣漪輝映著月光,如同銀白色的光環。 難得一個美好安詳的月夜。 可對于許多人來說,卻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順德皇帝聽說大長公主病重,先后又吩咐周醫正和胡太醫前來診脈。周醫正在太醫院中脈息最好,診過后搖了搖頭,“隨時準備著吧。” 這一來,三位太醫都留在樂安居隨時待命,忠勇侯夫婦也不敢離開,只吩咐兩個兒媳婦回府照看孩子,順便把一應需要的東西都先找出來,這邊一有信兒,那邊白布、麻衣都能齊備了。 忠勇侯夫婦沒往別處去,就在離樂安居不遠的一處院子里湊合。 周夫人大睜著雙眼睡不著,伸手捅捅旁邊的忠勇侯,“侯爺,這事兒傳出去可不好聽,哪有隔房大伯張羅著給堂弟和侄子分家的理兒?真要分了,可就得罪二叔了。” 當時她看得清楚,高氏說完那句話,沐恩伯是要揍她的,可緊接著高氏又說了句,“如果分家也成,阿瑾是晚輩,哪能越過伯爺?” 沐恩伯落在高氏臉上的手頓時失了力道。 可見沐恩伯對高氏的說法也是贊同的。 平心而論,要是換成周夫人,周夫人也接受不了,分家合該把晚輩分出去單過,這么看起來好像是把沐恩伯給分出去一樣。 忠勇侯嘆口氣,“嬸子說話哪有敢違抗的?就是皇上在場,也得答應著。再說,旁邊圍著那么多人,都聽見了,二弟生氣也不能怪在咱們頭上,誰讓他……唉,往后這邊少來往,我琢磨著清靜不了。” 周夫人重重地“嗯”一聲,“睡吧,說不定明兒就得忙起來了。” 相隔不遠的觀月軒,楚晴也剛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她本想留在樂安居的,淺碧死活不讓,非攆著她回來休息。 楚晴胡亂用了點飯,卻是睡不著,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朦朦朧朧地有了睡意。似乎剛睡著,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楚晴一個激靈醒來,揚聲問道:“怎么了?” 就見門簾被撩起,一個高大的黑影走近床前審視般盯著她。 臉隱在黑暗里,雙眸卻閃亮動人。 楚晴認出他,舒了口氣,“你回來了,看過祖母沒有?” “先看看你,”周成瑾低聲答了句,本想抱抱她,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尋到床頭茶盅,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你沒事吧?” “沒事,”楚晴披衣下床,點燃蠟燭,頓時嚇了一跳。 周成瑾滿臉滿身的土,早上剛換的團花錦緞直綴被掛了好幾道口子,看起來非常狼狽。對上楚晴關切的目光,周成瑾緩了神色,唇角彎一彎,“沒走官道,抄小路趕回來的,穿了片樹林子。” 楚晴了解他的心情,連忙道:“你先洗把臉換件衣裳,我吩咐人下碗面,淺碧說那邊有動靜立馬會找人過來送信兒。” 暮夏本在外頭守著的,聞言小跑著往廚房去了。廚房里的婆子很機警,知道周成瑾等人會趕夜路回來,灶上的火就沒熄,鍋里也溫著水,沒多大會兒就做出一大鍋湯面來。 周成瑾餓狠了,連湯帶水喝了兩大碗,對楚晴道:“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祖母。” 看著他魁梧健壯的身影,楚晴莫名地感到不安,急走兩步,喚道:“大爺,等我一下,我跟你一道去。” 周成瑾頓了頓才轉過身。 楚晴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我跟大爺一道。” 周成瑾沉默片刻,忽地緊緊地抱住了她,唇貼在她的耳邊狠狠地說:“苒苒,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死。” 她就知道。 他滿身的戾氣藏也藏不住,要不是惦記著她,先得看她一眼,興許回府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周成瑜殺了。 殺了周成瑜事小,周成瑾的名聲就更加差了。而且這也非大長公主所愿,大長公主很他們不爭氣,可他們也是她的子嗣,否則她也不會在掄起拐杖那刻突然卸了力。 楚晴閉了眼,止住幾欲溢出的淚,輕輕拍著周成瑾的后背,“反正是要分家的,以后就是陌路人,犯不著因他們壞了自己的名聲……今天咱們的閨女沒少鬧騰,我估摸著興許是知道你不在家,想你了。” 周成瑾又緊緊抱一下她,才松開手,長長地呼了口氣。楚晴提醒的是,他們馬上就要有孩子了了,以后還會有更多孩子,不能因為那個蠢貨帶累自己……以后孩子們還得風風光光地出嫁成親。 楚晴感覺他的氣息漸趨平和,復又牽起他的手,兩人踏著月色慢慢往樂安居走去。 剛進院子便有馥郁的雞湯香氣傳來,兩個小丫鬟在廊前靜靜地守著茶爐,茶爐上坐了砂鍋,煙氣彌漫。 見到兩人進來,丫鬟正要起身招呼,周成瑾輕輕揮了揮手,徑自走進內室。 透過擺放著各種瓷器的博古架,正看到淺碧坐在床邊的踏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的大長公主,神情極為專注。 楚晴默默嘆一聲,悄悄道:“我在這兒守著,你歇一會兒吧。” 淺碧搖搖頭,“我沒事,熬個三五天不成問題。炕上鋪了被褥,奶奶躺下歪一歪,別委屈了孩子。” 周成瑾也勸,“去吧,你挨不住困,我在這里守著。” 楚晴推辭不得,只好脫了鞋子斜靠在靠枕上瞇著眼睛養神,隱隱約約地,聽到淺碧在講大長公主,“……讓忠勇侯主持分家,西一路連著星湖歸給大爺,其余給伯爺。我猜測著大長公主的意思,以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家人。以前那些事,就算了吧。”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周成瑾低低“嗯”了聲,再沒言語,卻輕輕走到炕邊,挨著楚晴坐下。 許是周成瑾在身邊格外讓人安心,沒一會兒,楚晴困意上來,慢慢闔了眼。 這一覺睡得沉,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用力推了推她,楚晴猛然驚醒,周成瑾低聲道,“祖母醒了,咱們過去看看,”一面將鞋子幫她穿上。 窗外月影西移,天色似是暗了許多,屋里點了好幾盞燈,倒是更亮堂了。大長公主已經喝完了藥,正伸著手讓周醫正把脈。 不知是燭火映著還是因為睡了一大覺養足了精神,大長公主臉色好看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