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街上又有馬蹄聲起,似乎越來越近。 不多時,院子里傳來男子的呼喝聲,夾雜著兵器碰撞的叮當聲。 冬樂神情復雜地看著楚晴,替她理理發髻整整衣衫,“怕是來人了,我給奶奶磕個頭吧,不枉這幾年奶奶待我的情意。” 說罷,跪在炕上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 不等起身,突然驚呼出聲歪在一旁。 楚晴只聽到呼呼的破空聲擦著臉頰掠過,就看到冬樂倒在一邊,眉心處有個血洞,汩汩地往外滲著血,轉瞬淌了滿炕,而兩眼猶自睜著。 有人撩起門簾飛快地掠了進來…… ☆、第157章 是道淺綠色的身影,手中持一柄長劍,英姿颯爽。 正是樂安居大長公主身邊的淺碧,楚晴心頭一松,腦子開始迷糊起來。 淺碧見狀不好,慌忙搖搖她的肩膀,急切地問:“大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楚晴皺了眉頭嘟噥一句,“手疼。” 左手的指腹插著適才縫衣裳的針,每當身體撐不住搖搖欲倒時,針便會刺一下。便是這疼讓她勉力保持著一絲清明。 淺碧抓起她的手,只見細嫩的手指上繡花針已扎進去十之有三。 都說十指連心,大奶奶這般嬌滴滴的人肯定疼得難受。 淺碧毫不猶豫地將針拔~出,鮮血霎時涌出來,顫巍巍地掛在指尖,襯著素白的手指有種詭異的美。 手指傳來的疼讓楚晴清醒了些,她把視線投向炕桌上的茶盅,有氣無力地道:“茶不能喝。”腦子里一陣迷糊便要睡過去。 “大奶奶,”淺碧驚慌地呼喊著她。 “苒苒,苒苒!”幾乎同時,有焦急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周成瑾一把將門簾扯下,三步兩腳上炕搶過淺碧手中的楚晴抱在懷里。 楚晴能聽到他的聲音,卻開不了口,只覺得依靠著的胸膛溫暖而結實,淡淡縈繞在鼻端的味道好聞又熟悉,放心地沉睡過去。 淺碧端起茶盅聞了下,“是迷~藥,大奶奶能支撐這么久,藥性應該不強,興許睡一陣子就醒了。” “請太醫,”周成瑾冷著臉揚聲吩咐。 院子里傳來小廝的應答,“是!” 周成瑾低頭看看懷里的楚晴,面容安詳嫻靜,烏鴉鴉的睫毛雕翎般覆住了那雙好看的杏仁眼,瑩白的臉頰被燭光輝映著愈加嬌柔動人。 凝神看了片刻,才戀戀不舍地將她抱到架子床上,小心地掩好簾子,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冬樂問道:“怎么回事?” 淺碧道:“聽到外面亂糟糟的,問了值夜的婆子說是官兵上門搜查觀月軒,大長公主怕驚嚇了大奶奶讓我過來照應一下。誰知道作樂竟然攔著不許進,我三兩下解決了他,正好看到這個丫頭像是對大奶奶不利,就撿了粒石子……當時沒想太多,不過茶里既然下了藥,想必她也脫不開干系。” 緊急情況下死傷幾個下人對周成瑾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沒再多看,只淡淡道:“叫人進來拖出去,”話音剛落,視線落在茶盅上,又道:“先搜身,看看有沒有剩余的藥。” 淺碧也不嫌血腥味重,伸手一扒拉將冬樂翻了個個兒,將懷里與袖袋中的東西一一掏出來。 那塊上好的岫巖玉佩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周成瑾面前。 周成瑾眸光驟緊,一把抓過在手里,翻過來覆過去看了許久。 淺碧掃一眼那塊玉佩,識趣地沒有多問,瞧見另有只瓷瓶,打開聞了聞,“應該就是剩下的藥末……這丫頭死得不冤。” 周成瑾視若罔聞,視線仍緊緊地縮在玉佩上。 淺碧瞧出他手指微微地抖動,再看一眼玉佩,轉身到外面叫了小廝進來將冬樂的尸體抬了出去。 等到屋里清掃干凈,血腥味漸漸散去,太醫便也到了,卻不是以往常來的胡太醫,而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 周成瑾面色有些不虞,問道:“胡太醫呢?” 太醫躬著身子道:“太醫院值夜的就只七八人,適才醫正急匆匆點了好幾位太醫出去看診,家師也在其中。” 想必事發,定王府或者安王府有人傷亡。 周成瑾“嗯”一聲,一言不發地率先進了內間,小心地將楚晴的手抽出來,搭上一條絲帕。 太醫隔著帳簾把過脈,沉吟良久,搓了搓手,再把一次,斟酌著道:“像是喜脈,但又不太明顯,要不過幾日再看?” “胡說八道,”周成瑾怒喝一聲,駭人的寒意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什么喜脈?你瞧瞧她有沒有什么不妥?” 太醫嚇得一哆嗦,險些從椅子摔到地上。 淺碧不忍,悄聲道:“奶奶剛才誤喝了茶,茶里興許有藥……” 太醫這才明白,戰戰兢兢地又按上楚晴的腕,因手抖,找了片刻才尋到脈,把過數息,不敢看周成瑾,只對著淺碧道:“從脈相看起來并不大礙,不知那茶是否還在?” 淺碧將茶盅與瓷瓶一并交給他。 太醫聞了聞,伸舌頭舔了口茶湯,再將瓷瓶里的粉末倒在掌心,仔細看過,用手捻了捻,胸有成竹地說:“就是平常的迷~藥,并非虎狼之藥。”話剛出口,瞧見淺碧告誡的眼神,急忙改口,“奶奶睡上七八個時辰就會自行醒轉,要是覺得不妥當,我開個補血養氣的方子調理一下……不過,奶奶脈動似滾珠,像是喜脈,為了胎兒著想,這湯藥能不喝便不喝。” 聽到“胎兒”兩字,周成瑾這才反應過來太醫所說的喜脈是怎么回事,一伸手攥住太醫胳膊,急切地問:“喜脈是真是假?” 他手勁大,情急之下又不曾控制力道,太醫疼得額頭冒汗,齜牙咧嘴地說:“還不十分明顯,過個五六日就能確診。” 周成瑾松開他,“五天后你再來,把胡太醫一并叫上,要是診不出喜脈唯你是問。” 太醫張張嘴,想說什么終是沒有出聲。 這一番折騰過后,天色愈黑,就連原本暗淡的星子也隱在了云層里,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間。 淺碧見此處已無她能做之事,匆匆告辭離開。 周成瑾到凈房洗了洗手,掀開帳簾怔怔地盯著。楚晴仍在安睡,睡姿跟先前一無差別,就連落在唇角的數根碎發也沒有動過。 若非鼻端那絲清淺悠長的呼吸,還真讓人生出不好的聯想來。 周成瑾俯身輕輕吻了下她的唇,又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苒苒,我不會讓你白受欺負,該算的賬總會要算……你好好睡,太醫說咱們有了孩子,你開不開心?” 楚晴自是不能回答。 周成瑾拂開那縷碎發,輕柔地摸摸她柔軟滑膩的臉頰,起身合上了帳簾。 廊檐下,尋歡滿頭滿臉的水珠,正默不作聲地跪著。 周成瑾抬腳踹過去,尋歡被踹了個趔趄,立刻又規規矩矩地跪好,一反往常嬉皮笑臉的模樣,“小人有眼無珠,只把作樂當成兄弟全無防備,誰知他在飯里下了蒙汗藥……大爺盡管責罰,便是去了這條命,也絕無二言。” “滾!”周成瑾又使力踹了一腳,“回去好好查,再有沒有吃著碗里瞧著鍋里的,有想攀高枝兒的,早早打發了滾蛋。” 尋歡應個諾,一瘸一拐地離開。 周成瑾摸摸懷里的玉佩,臉上冷意漸濃,尋歡說他有眼無珠不識人心,他豈不是一樣? 這塊玉再熟悉不過,還是幾年前跟五皇子一道在博石齋淘換的。 墨綠色的岫巖玉,顏色純正得像是千年古潭,而上面的白芒又似天空的白云。 五皇子找工匠刻了流云百福的花樣送給他。 那會兒他只愛穿緋衣,緋色配墨綠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所以他沒要,五皇子就自己戴著了,一直戴了好久。 也不知從哪天起,他就沒看到五皇子戴了,無意中問起來,五皇子只說戴膩了換一只戴,他并沒當回事,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會在楚晴的丫鬟身上發現。 而且,他回來時,正碰到七八個兵士舉著火把圍在悠然居門口,看樣子要不放他們進去,便打算硬闖觀月軒似的。 衣著打扮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可面目都很生,為首那人目光陰鷙得有些可怕,絕非尋常軍士。 周成瑾在街面上逛蕩久了,別處的人興許不熟,但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小頭目都摸得門兒清,根本沒有這么個人。 于是他著意多看了幾眼,就看到那人玄色衣裳下的粉底皂靴,靴子沿兒的一圈白沾了絳紅色的土。 紅色土在京都可不多見,偏偏五皇子最近修繕府邸,特特讓人從江西運來兩大車。除此之外,在別處他還真沒瞧見。 先是紅色土,后有岫巖玉,要說這事跟五皇子沒有關系,周成瑾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可要說事情是五皇子所為,他又是為什么呢? 周成瑾因得大長公主寵愛,自幼沒少出入宮廷,跟幾位皇子都非常熟悉,尤其與五皇子只差一歲,且志趣相投,更是交好。有兩年,他在宮里學習詩文騎射,午歇時就睡在五皇zigong里,兩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那會兒六皇子還小,指著他們叫,“沒羞沒臊,一張床上睡覺。” 皇子們漸漸長大,各自心思也多了,周成瑾不愿摻和其中就不在宮里讀書,加上大長公主的提點,特意地把自己變成了浪蕩子。 只有五皇子仿佛對那個位子絲毫不動心,只一門心思尋摸著賺錢。 兩人一同開鋪子,一起出入青樓楚館,還抓到過韃靼派來的細作,就是曾在百媚閣名動一時的綠萼。 綠萼長得人比花嬌骨頭卻很硬,怎么都撬不開她的嘴,還是貞娘使了個偏門法子逼得她說了實話。 綠萼招供后就死了,周成瑾背了黑鍋,市面上逐漸流傳出周成瑾褻~玩妓子至死的傳言。 貞娘說,流言總是流言,不用搭理就自己散了。 周成瑾深以為是,也沒太當回事,五皇子卻義憤填膺地說:“阿瑾,別人如此壞你名聲,我忍不了,有朝一日我定然讓你權傾一時位極人臣,讓那些人都看你臉色行事……” ☆、第158章 從那以后,五皇子就開始尋找其他幾位皇子的弱點。 大長公主送周成瑾進宮讀書是想跟幾位皇子親近些,但她絕對不愿周成瑾卷入奪嫡的紛爭中去。 只是這次她說了不算,五皇子每當有什么新發現或者有什么打算都會事無巨細地跟周成瑾分享。周成瑾就像是被趕著上架的鴨子,已經堅定不移地站在了五皇子的陣營里。 大長公主很是無奈,她是支持太子的,不但因為太子即位名正言順,而且太子待人溫和行事仁慈當為明君,不料,太子因品行不端被囚,其余幾位皇子中,除去六皇子年幼看不出什么,就數五皇子聰明可靠行事有度。所以,也默許了周成瑾的行為。 周成瑾浪蕩在宮外,替五皇子打探消息,五皇子則在皇宮里面下工夫,凡事兩人都有商有量,從未生過嫌隙。 五皇子為何要對楚晴下手呢? 周成瑾腦子里突然冒出個荒唐的想法,很快又覺得不太可能。 他以前沒少荒唐過,五皇子也不是個守身如玉的君子,十五歲那年就有女官教導他床笫之事,之后出入青樓遇到合心的,五皇子也不會堅辭不要。 兩人還曾討論過未來娶一個什么樣的妻子,五皇子要求很簡單,相貌無所謂,只別丑到沒法看就行,腦子卻得好使,不能四六不分整天給自己扯后腿。他不是不喜歡美女,只是作為王爺,他能娶一個正妃兩位側妃,其余姨娘通房不限,大可納幾個漂亮可人的妾室。妾室長不長腦子無所謂,反正只能在后院蹦跶,而正妃是要經常進宮在皇上面前晃悠,跟其他王妃以及外命婦們交往,聰明的女人會是他很大的助力。 那時周成瑾心里已裝了楚晴,就說要娶個合心意的女子。 五皇子笑他,“說是沒要求,其實要求最高,怎樣才是合心意?” 他頭一次到國公府求親未得,五皇子道:“跟父皇請旨賜婚不就行了,何苦費這個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