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有步子快當的小丫鬟已前去報了信,只待楚晴夫婦剛一出現,滿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兩人身上。 周成瑾的容貌向來引人注目,如今臉上落下疤痕雖減了幾分俊美,卻增了不少剛毅,眉宇之間不再是往日的邪肆流氣,而是溫和舒朗。 進門時因怕楚晴被門檻絆著,特地攙扶了她,垂眸時臉上散發的溫柔,任是誰都看得真真切切。 而楚晴終于從少女成為婦人,眸光流轉間更多了些嫵媚與嬌柔。 兩人先給衛國公夫妻行禮,又拜見四皇子跟楚晚。 楚晚瞧著楚晴臉上不經意散發出的光彩,既是欣慰,又覺得刺眼。 只有過得舒心的人才會如此的容光煥發神清氣爽吧? 加上適才聽到的話,周成瑾約人在百媚閣喝酒,酒興正酣,有小廝說奉大奶奶之命過來看看,周成瑾二話不說屁顛屁顛就回了府。 又說周成瑾如今不比從前,雖是照舊喝酒,卻不曾找過妓子,真正地洗心革面了。 她先是不信的,有些人就會裝,比如四皇子,在外頭或者當著外人的面,四皇子也是溫柔有禮,但暗地里對她除了漠視,最多就是居高臨下俯瞰著她,口氣冷得像冰,“你已經有了王妃的名分,還奢望什么?你要的,你能擔得起嗎?” 她想要什么,想得不過是有人能體貼自己關心自己,夜里不是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 作為一個妻子,這有什么過分的,如何會擔不起? 所以外面人怎么說,楚晚是半信半疑,就連周成瑾低頭扶楚晴,她也覺得或許是做戲。 可當看到兩人四目交投時,周成瑾瞬間柔和的目光和楚晴不經意的臉紅,她才是信了。 任憑多么會裝,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人臉上的光彩是騙不過人的。 想想也是,楚晴聰明又愿意真心對別人,怎可能過得不好? 只有她傻乎乎的,以為天上掉下來一只大餡餅,忙不迭地接住了,誰知竟是個大鐵球,一直墜著她落在了地獄里。 楚晴并沒在意楚晚的目光,她行過禮之后,又去拜見了父親以及伯父伯母們。 才幾日不見,文氏憔悴了許多,眼神也呆滯,半天不見轉動一下,卻在對上楚晴的瞬間,眼眸閃過異樣的情緒。 楚晴暗自詫異,按說明氏早就應該給她吃了定心丸,他們并沒有非得逼迫她被休才完。再說有四皇子和楚晚在場,文氏應該滿面春風熱情洋溢地待客才合乎她一貫的做法。 吃完午飯,楚晴回倚水閣歇息,從春喜口中得到了答案。 文壯死了。 韓嬌在飯里下藥,全家人睡得人事不省,韓嬌用剪刀將文壯刺死了。 仵作來驗尸時當場數過,足足四十多個血窟窿,流出來的血將褥子都浸透了,可見韓嬌是如何地恨他,恨不能千刀萬剮了他。 韓嬌也沒好到哪里去,身上除了青紫就是咬痕,傷痕累累。 據說韓嬌自成親后就沒少挨揍,鄰居們經常半夜聽到凄厲的慘叫。文壯被揍了一頓后,命根子不好用了,性情卻愈加暴戾。 文家嫂子上門來撒潑,說韓嬌是從國公府嫁過去的,要國公府償命,楚漸親自吩咐人將她打了出去。又告誡文氏,自此不許回娘家,倘若回去,那就永遠別回來。 楚晴唏噓不已,想起那天韓嬌臨走前怨恨的眼神,“你既然揍了他,為什么不打死他?” 韓嬌一直盼著文壯死,又不敢自己動手,直到終于忍不下去了,才有了這出。 這事雖跟國公府無關,可因為文家嫂子的胡鬧,讓楚家的名聲跟著受了牽連,又因為當年是楚澍將柳月娥母女接到府里,所以楚澍也遭受池魚之禍被老夫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楚晴聽罷去了四房院,沒想到周成瑾和楚晟也在。 隔著洞開的窗欞,看到父親坐在長案前,周成瑾與楚晟一左一右站著,三人正湊在一處端詳著什么。 只聽到周成瑾清越的聲音,“父親這處炸心紋去的極好,可以說是□□無縫,推磨也很見功夫,恐怕費了父親不少心血。” 楚澍答道:“阿晟這個還好,用了約莫七八日就刻成了,阿晴這個從構思到起刀,及至完工用了整整二十天?!?/br> 周成瑾“嘖嘖”稱嘆,“父親的雕工已然不俗,這筆字更見功力,實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這么rou麻的吹捧,楚晴聽了都有些臉紅,急忙撩了簾子進去。 楚澍本就被周成瑾夸得合不攏嘴,看見楚晴更加歡喜,忙不迭把兩枚印章顯擺過來,眼巴巴的問:“怎么樣?” 一枚青田玉的,雕成數竿翠竹,取節節高的寓意,印面刻著楚晟的名字。 另一枚則是周成瑾之前提到過的雞血石,上面雕了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雞,印面是行楷的“苒苒”兩字。 此時的楚澍就像個期待被夸獎的孩子,楚晴頓時理解了周成瑾不遺余力拍馬屁的行為,笑道:“恭喜爹爹的雕工又精進了,上次爹爹已經給我刻過一個印章了,是雕著石榴花的,怎么又刻一個?” 楚澍毫不在意地回答:“一個作畫用,一個給你寫字用。” 她又不是文人墨客,更不是蜚聲京都的才女,一筆字學自沈在野倒罷了,她長這么大還沒畫過幅完整的畫,還用得著特特地刻個印章? 楚晴無語,只覺得頭如斗大,卻也恭順地接了,“多謝爹爹!” 楚澍很享受“爹爹”這個稱謂,笑著問道:“你這次要住到幾時?” 楚晴瞧一眼周成瑾,“住到十四。” 七月十五是鬼節,不好在別人家過,而十八就是大長公主的生辰,住到十四已經是極限了。 楚澍卻覺得不夠,之前楚晴時不時陪他裱畫寫個字什么的,又常常陪他用飯,這一個月他雖日夜雕刻印章,可偶有閑暇,不免覺得身邊寂寞了點兒。 周成瑾覷著楚澍臉色,忙道:“兩家離得近,我跟阿晴會經?;貋砼愀赣H?!?/br> 楚澍想一想道:“七月多來幾趟可以,八月就不用太勤,眼看著桂花就要開了,我準備制作幾種桂花箋,不一定能夠有空閑,你們十天來一次就行?!?/br> 楚晴再度無語,也只有父親才能說出這般不諳世故的話來。 楚晴回娘家住對月,周成瑾按理吃過午飯就該告辭的,可他卻磨磨蹭蹭地不愿走,直到快擺晚飯了才打道回府。 楚晴親自送他出二門。 周成瑾凝望著她,依依不舍地說:“你放心住,要是有什么短的缺的盡管打發人告訴我,我一準兒給你送來,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寫信也行……十四那天一早我就來接你?!?/br> 明氏從小丫鬟嘴里聽到這番話,心里直樂,又怕楚晴面子撐不住,少不得裝作不知道,倒是提起楚晟的事兒,“……定在初十那天在妙應寺相看,正好咱們一道過去,你也幫著掌掌眼。初十早早走,住一夜,十一吃過午飯就回來?!?/br> 楚晴連聲道好,只是要在外面過夜,少不得叮囑問秋暮夏將一應東西準備齊全了。 因王氏懷著身孕沒法出行,文氏因侄兒早亡沒有心情去,而這次是給楚晟相看人家,楚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好跟著,所以這次就只明氏帶著楚晴去。 另外楚昊和楚晟帶著六個護院隨行。 妙應寺位于金城坊,靠近阜成門,寺里有座兩百多年的白塔,故而又叫做白塔寺,香火不如護國寺或者潭拓寺那般旺盛,但勝在清幽安靜,而且里面的齋飯非常有名,很值得一試。 跟其它寺廟一樣,妙應寺后也建了許多一進或者兩進的小院落以供香客暫住,院落與院落之間以花樹相隔,互不干擾。 楚家的院落四周種著成片柿子樹,柿子剛嬰兒拳頭般大,翠生生地掛在枝頭,像一盞盞小燈籠。 暮夏看了便嘆:“要是再晚幾個月來就好了,等柿子熟了,正好摘一些回去做柿餅子吃。” 問秋斥道:“哪年少了你的柿餅子吃了,眼巴巴地惦記這個,還不快去把奶奶的物品整理好?” 楚晴也頗覺遺憾,她不饞柿子,而是覺得要是深秋,滿樹火紅色的柿子肯定非常好看。 正站在門口感慨,忽聽身后傳來女子清脆卻略帶傲慢的聲音,“這不是周大奶奶嗎?” 楚晴急忙回頭。 女子身穿冰藍色素綢褙子,月白色繡著淺綠色蘭草湘裙,烏壓壓的青絲梳成墮馬髻,鬢間插兩朵野菊,白皙的臉上未施胭脂,只淡淡敷了層粉,整個人打扮得很素凈,卻又不失俏麗。 正是多日不見的銀平公主。 ☆、第142章 楚晴忙欠身福了福,“見過公主?!?/br> 銀平上下打量她幾眼,見她衣著打扮甚是普通,跟往常并無太多差別,唯腕間那串菩提珠看著非同一般。 漂亮歸于漂亮,但并不是特別出眾。 周成瑾真的會為她改頭換面? 銀平唇角撇一撇,問道:“怎么沒見表哥?” 叫她是周大奶奶,叫周成瑾卻是表哥,孰近孰遠一眼就分辨得出。 楚晴哂笑,解釋道:“我回娘家住對月,跟大伯母和兩位兄長一同來的?!?/br> “替我跟世子夫人問好,”銀平客氣一句,帶著兩個宮女揚長而去。 楚晴舉步走進院子,明氏笑著問道:“剛才見到熟人了?” “是銀平公主,沒想到竟能在這里遇到?!?/br> 明氏也有幾分詫異,“她一個人?” 與高門貴女相比,公主們更不得自由,出入皇宮需得請示謝貴妃不說,也得有長輩領著或者聽起來正當的理由。 楚晴搖頭,“不知道,她沒說,我也不好打聽。” 說話間,谷雨過來說房間已收拾妥當,楚晴便回去把身上因坐車而皺的衣裳換下來,又重新洗臉梳了頭發,等再回到廳堂,發現屋子里已多了好幾位客人。 跟明氏相對坐在太師椅旁邊的是位約莫四十出頭的婦人,穿秋香色柿蒂紋杭綢褙子,頭上戴只赤金點翠的鳳簪,臉圓圓的,看著很喜慶。緊挨著她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穿玫瑰紫的衫子,里頭中衣的盤扣扣得規規整整,墨發也是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后,一看就知道是個非常嚴謹的人。 再往下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女子,一個身材稍豐腴,也長著張圓臉盤,腮邊一對梨渦,另一個則略微瘦點,瓜子臉,皮膚很白,看面相有些冷,不若圓臉姑娘討喜。 明氏笑著介紹,“這位是工部侍郎府上的王夫人,那位是吳太太。”又介紹楚晴,“四房院的侄女,上個月嫁到沐恩伯府,正好回來住對月,陪我來散散心?!?/br> 楚晴急忙給兩人行禮,“見過王夫人,吳太太。” 王夫人含笑點點頭算是還禮,又給楚晴介紹了那兩位姑娘。圓臉的是她的次女,單名一個婧字,剛滿十五,生下來就跟表哥定了娃娃親。看著面相冷的則是吳太太娘家的侄女,叫施韻。 楚晴心里有了數,這個施韻就是今兒要相看的人。 王夫人牽頭介紹的,因施韻爹娘都在太原,便請了姑母帶著過來。 第一印象楚晴并不太滿意,楚晟本就不太愛說話,瞧著施韻也不像多言之人,兩人在一起未免太沉悶了。該找個性子開朗活潑點的,家里才熱鬧。 明氏想必也意識到這點,笑瞇瞇地問施韻,“在京都可習慣,這里風俗跟太原不一樣吧?” 施韻思量片刻才斟酌著回答:“也還好,因爹娘都是京都人,家里下人大都是從這邊帶過去的,守得仍然是京都這邊的規矩。土生土長的山西人喜歡面食,尤其愛拌著米醋吃,聽說有些人家一日三餐都吃面,不過那里面的種類很多,有刀削面、夾心面還有龍須面,非常好吃,還有貓耳朵和饸饹?!?/br> “貓耳朵是什么?”楚晴好奇地問。 “也算是一種湯面,不過不是用刀切,而是搓成條后,揪下一塊來用手指頭捻一下,看著像家里養的貓耳朵。煮的時候跟湯頭一同下鍋……”正說得起勁,旁邊的吳太太貌似不經意地咳了聲,施韻臉色微紅,立時閉了嘴。 這一下完全散去了外表給人的冷淡印象。 想必應該是個喜歡吃,也會吃的。 楚晴頓生好感,因見她似有些尷尬,便問道:“施姑娘平常喜歡做什么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