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楚晞怎肯放棄這么好的機會,而且她認定他定然是見了美色拔不動腿的人,不過不敢在國公府放肆罷了,只要她稍做撩撥,他必定把持不住。 于是,咬咬牙追了上去。 行到四房院的梅林處,仍是沒見到楚晴,周成瑾有些灰了心,越發覺得身后跟著的人可厭,目光漸漸轉冷,可停下步子的瞬間,唇角卻是帶了笑,回頭,挑了眉梢問道:“七姑娘跟著我干什么,莫不是……想趁林中沒人勾引我?” 開口便是勾引,果然是個好色的。 楚晞俏臉生暈,心里卻篤定了許多,目光含羞帶怯,又顫巍巍地蘊著幾分水意,“我不過是替周大爺引路而已,不懂什么是勾引?” “不懂么?”周成瑾俯首貼近她的臉,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眸光專注而深情,氣息溫潤而輕柔,“七姑娘當真不懂?” 秋陽透過斑駁的梅葉照射進來,周成瑾俊美無儔的臉似是暈在金光里,像從仙境里走出的仙人。 楚晞心突突地跳,不錯眼地盯著他,嬌嫩紅艷的唇不自主地抿了抿,又微微張開,露出水潤的粉色舌尖,像在膽怯又像是邀請。 周成瑾冷冷一笑,神情立時變得肅穆,手指用力,捏得楚晞的下巴幾乎變了形,唇貼在她的耳邊,低聲道:“可惜我看到你就惡心,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現,否則我把你跟太子的事張揚出去。” 說罷,自袖袋中掏出雪白的棉帕擦了擦捏住楚晞下巴的兩根手指,淺淺一笑轉過身去。 梅林盡頭,楚晴裊裊婷婷地站在那里,水紅色繡著芍藥花的褙子配著月白色羅裙,秋風吹拂,羅裙輕蕩,襯著她的腰肢纖細婀娜,說不出來的輕盈好看。 見周成瑾轉身,楚晴微微屈膝算是行禮,便閃身離開。 周成瑾本能地加快步伐跟上去,卻只看到那個纖細的身影進了四房院。周成瑾心頭一點點沉下去,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頹然靠在樹干上,慢慢癱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楚晴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可以肯定楚晴看到了,看到他與楚晞“親密”地靠在一處…… 楚晴完全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當明氏再來倚水閣提到周成瑾時,她的態度越發地堅決,“伯娘,即便他說得再好聽,我半點不相信。一個人的本性怎么也不會改的。” 明氏知道楚晴素來有主見,并不勉強,只感嘆兩聲,“話可以隨便說,可人的眼睛卻騙不了人,我覺得他還是有誠意。” 眼睛么? 楚晴只想起他轉身見到她的時候眼里的心虛,目光更冷,卻不愿與明氏爭執,笑著挽了她的胳膊撒嬌,“伯娘就這么不愿意讓我在家里多待幾年?我吃得又不多,要不以后改成每天吃兩頓?” 明氏無奈地點點她的腦門,“你呀,都十五了。看著跟個大人似的,怎么就知道耍賴?你就是每天吃十頓我也養得起你。” “那伯娘別著急把我嫁出去,”楚晴撅著嘴仍是不依,撒過半天嬌,忽而又正色道:“伯娘,我是真不想嫁給周成瑾,再有人來提親,伯娘就回絕吧。” 她既不愿,明氏自不會勉強她,笑著點點頭,“好!” 等忠勇侯夫人再度上門,明氏語氣雖委婉,態度卻是堅決,明確地回絕了此事。 周成瑾得知消息,拉著魏明俊到郊外跑馬,他在京外有處莊子,莊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莊頭姓田,聽說主子來,催著婆娘把周成瑾那處小院收拾干凈了,又置辦出一桌像模像樣的席面。 周成瑾對莊頭道:“聽說你婆娘釀得一手好酒,搬幾壇子過來。” 田婆娘娘家是開酒坊的,她自幼得了父親真傳,釀的酒說不上名堂,但是醇香濃烈,號稱一碗醉。莊戶人冬天進山砍柴打獵常常會灌一小壺,時不時喝一口以便御寒。 聽得主家要酒,莊頭豈敢不給,雙手各抱了一壇送來。 周成瑾斜眼見了,道:“真小氣,才送兩壇來,放心,爺不白喝你的。”掏出荷包扔了過去,“再去搬幾壇子。” 莊頭憨厚地笑道:“大爺有所不知,我那婆娘釀得酒烈,等閑人一碗就醉,就是再強壯的漢子也喝不過三碗。” 魏明俊接過酒壇子,對莊頭努努嘴,“去吧,準備點醒酒湯。” 莊頭心領神會,也沒撿荷包,急匆匆地離開了。 周成瑾一把拍開酒壇上的封泥,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他大贊一聲“好酒”,給自己與魏明俊各倒一碗,“來,干!”仰頭一飲而盡。 魏明俊知他心里不痛快,本就存了舍命陪君子的想法,此時也不推辭,毫不猶豫地喝了。酒一入口,只覺得嗓子眼火燒火燎的,身子也像著了火似的,熱得發燙。 周成瑾卻是沒感覺般,又倒了第二碗,仍是一口干。 魏明俊舉著碗實在喝不下去,可看到周成瑾血紅的眼,心一橫仰脖干了。待看到周成瑾又要倒酒,魏明俊伸手攔住他,“別干喝,吃兩口菜就著,難得這個季節還有嫩黃瓜,來,吃一口。”掂起一根黃瓜“啪”掰成兩半,一半塞到周成瑾手里,一半自己拿著,“吭哧”咬一口,黃瓜的涼意頓時緩解了烈酒引起的灼熱。 周成瑾也咬一口黃瓜,突然就落了淚,“我是真喜歡她……” ☆、第108章 魏明俊聽得差點也跟著落淚,誰還能比他更了解周成瑾的心,誰會比他明白周成瑾在楚晴身上到底用了多少心思? 不說那幾樁讓人煩惱的親事,單說平常那些瑣碎的小事。 聽說楚晴喜歡丁香色,周成瑾千里迢迢捎來十幾匹深深淺淺nongnong淡淡的紫色布料,要說他是在絲綢之鄉江南也倒罷了,他可是在寧夏。江南的綢緞運過去價格起碼翻了一倍。 聽說楚晴染了風寒,他眼巴巴地寄過來一個藥方子,還捎帶了許多大黃、白芍以及天麻等藥材。從寧夏到京都,就是快馬也得七八天,藥方子送到,楚晴早就好了。 還有一次,特特寫了個燒蹄膀的方子,是他在酒樓吃到這道菜覺得口味不錯,花重金跟廚子買到,據說燒出來的蹄膀格外香嫩肥美。 雖說楚晴愛吃蹄膀,可魏明俊也不能特為往國公府送個菜肴方子,無奈之中就給了食緣里的徐嬤嬤。 還有各式好玩好看的小物件兒,周成瑾斷不了往京都捎,魏明俊實在找不出借口給楚晴送,連帶著許多藥材都放在百媚閣的庫房里收著。 點點滴滴,楚晴不知道,楚晟不知道,只有魏明俊看得清楚明白,也更加覺得心酸。當年意氣風發睥睨群芳的周成瑾,何曾有過這樣為情所困的時候? 周成瑾吃完黃瓜,默默地倒了第三碗,魏明俊仍是陪著,卻不敢再像前兩碗那樣一口悶,夾一口菜抿一抿酒,沒吃多少就開始覺得頭重腳輕,手里的筷子跟不聽使喚似的,豆腐塊都夾不起來,眼前的周成瑾隱隱約約變成了兩個,搖搖晃晃地沖自己笑。 第二天日上三竿,魏明俊昏頭昏腦地醒來,見自己已經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件八成新的土灰色裋褐,洗得倒干凈,就是緊了點,箍得身子難受。 剛下地,就覺得頭暈目眩,胃里一陣翻騰,想吐卻吐不出來。 因見床頭有茶壺茶盅,試了試,茶還是溫的,喝了半盅才覺得舒服了些。 院子里,田婆娘正從井里提水洗衣服,見到魏明俊,忙抖著濕漉漉的雙手賠笑迎上來,“二爺醒了,廚房里溫著白米粥,要不要盛一碗?” 魏明俊本沒胃口,可想著白米粥最是溫養胃,遂點點頭,“來半碗。” 隨著白米粥上來的還有兩碟小菜,一碟是醬黃豆,一碟是咸菜絲。 白米粥糯軟香甜,小菜清爽宜口,魏明俊吃得渾身舒泰,精神也旺了許多,想起周成瑾來,問道:“周大爺醒了嗎?” 田婆娘笑道:“大爺一早進山了。” 去!那家伙還能上山,敢情昨兒沒喝醉? 魏明俊暗罵一聲,又問:“昨兒那壇子酒還剩下多少?” 田婆娘答道:“兩位爺真是海量,都喝光了。” 一壇酒差不多能倒十碗左右,他喝了不到三碗,再加上灑了差不多一碗,難不成周成瑾喝了六碗? 這小子真是改頭換面,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喝了,還是以前都是裝相? 魏明俊又罵一句,問清上山的路,抬步往山上走。 說是山,其實就是一土坡,不太高,上面石頭為主,零星栽了些松柏以及果樹,野草倒長得濃密,可惜都枯黃了。 剛上到一半,就聽山頂有塤聲傳來,幽深哀婉,含著淡淡的悲戚與感傷。 魏明俊停下步子放眼望去,看到蒼翠的老松下,周成瑾一身玄衣正坐在大石上,手捧陶塤,凝神望天。 秋高氣爽,蔚藍色的天際云淡風輕,遠遠地有兩行南飛的大雁,發出凄婉的鳴聲。山間樹木枝葉凋零,火紅的柿子掛在枝頭隨著秋風搖擺。 那樹、那人、那天,就像一幅憂傷的寫意畫。 魏明俊說不出心里是怎樣一種感受,突然不想打擾他,轉身下了山。 直到晌午,周成瑾才回來,面色有些憔悴,神情卻很平靜,見到魏明俊,狹長的眼眸里浮起絲暖意,抬手拍拍魏明俊肩頭,笑道:“今兒再過一夜,明天衣服干了就回京都。” 魏明俊細細打量他幾眼,嬉笑道:“放棄了?” “我是那么輕易撒手的人?”周成瑾神色一凜,似是隨意又似是堅定地說,“我說過非她不娶……既是求不得我也不能再由著她的性子,回府后就請祖母進宮請旨賜婚。” “早該這樣,”魏明俊極為贊成這個主意,“早請旨早就娶回家了,何必跑到寧夏受這兩年苦?” 周成瑾滿心的苦澀,先前他所求不過是兩情相悅,可眼下看來,這么多年都是他燒火棍子一頭熱。 在梅林里,楚晴分明瞧見他緊挨著楚晞,可她眼里既沒有傷心更沒有嫉妒,甚至連絲波瀾都沒有,規規矩矩地行個禮,似乎唇角還翹了翹,然后一言不發地離開。 可見,在她心里,半點沒有他。 這樣下去,哪怕再過兩年,甚至五年,他也娶不到她。 他不想等了,先娶回家再說,他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哄她,寵她,來表現自己的誠意與真心。 人心都是rou長的,就是湖底的石頭,他也有信心能夠捂熱了。 當夜兩人沒再喝酒,吃了田婆娘做得幾道鄉間土菜,早早安歇了。 翌日,兩人起個大早,換上各自衣衫就往京都趕。 此時楚晚正在倚水閣跟楚晴哭訴,“……也不知怎地,回府就板著臉,問話也不說,天天長吁短嘆,要么就一個人喝悶酒。昨兒喝得有點多,醉里說了實話,皇上訓斥他們不早點生兒育女為皇家開枝散葉。我聽王爺的意思是要納兩位側妃進來……” 順德皇帝已經年過花甲,膝前一個男孫都沒有,怎能不著急? 太子被圈禁這些年自不必說,二皇子跟三皇子都才從西北回來,沒有子嗣也是正常,只有四皇子一直在京都,天天與楚晚守著,怎么也沒生出孫子來? 不說帝王家,就是尋常百姓成親兩年有余,也該有動靜了。 楚晴了解楚晚受到的壓力,問道:“你不是每個月都請平安脈,太醫怎么說?會不會那年冬天你落水留了癥候?” 想起在沐恩伯府的亭子里被孫月娥推到湖里的情形,楚晚愣了片刻,臉上顯出幾分猶豫,默了會兒才道:“應該不會,要是有癥候太醫就說了,我身子毫無問題,王爺也康健,可就是懷不上……王爺說等到年底,倘若還沒信兒,上元節宮宴,他就趁機選側妃……你一向主意多,幫我想個法子吧?” 要是別的事情,楚晴興許會有辦法,可現在是納妾生子,楚晴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會有什么主意?能忍著羞澀耐心聽她訴苦已經不容易了。 楚晴便道:“要不你問問祖母或者二伯母,她們經得事情多,或許能有辦法。” 楚晚嘆口氣,“祖母年紀大了,我聽珍珠說祖母這些天精神不太好,我哪好再去煩擾她,至于我娘,你又不是不了解,她何曾是個有正經主意的人?” 老夫人這幾天確實身子不爽利,連帶著他們的請安都免了,楚晴今兒還沒到寧安院去過。 想想也是,做晚輩不能承歡膝下也倒罷了,實在不該再讓老夫人費神。 楚晴想起以前不知從哪里聽到的閑話,隨口道:“要不就到哪個寺廟拜拜觀音,或者打聽有沒有能讓人懷胎的偏方?” 楚晚眼眸一亮,“對了,我聽說華嚴寺有處靈泉不但能治百病還能送子,每月初一十五寺里會布施泉水,四鄉五村不孕的婦人都求了寺里的泉水喝。今兒正十五,六meimei陪我去一趟吧?” 楚晴有些猶豫,“太倉促了,我還沒跟大嫂說,要不等初一再去?” “那豈不又等半個月,你不知道,女子每月就只幾天能有孕,錯過……” “好好,我陪你去就是。”楚晴紅著臉打斷楚晚那些羞人的話,吩咐暮夏跟王氏說一聲,又開了衣柜換出門衣裳。 王氏自不會攔著小姑出門,只叮囑暮夏要好生伺候楚晴,多帶幾個護院。 楚晚道:“帶護院又得等半天,我帶著人呢,你只帶上暮夏和問秋就行,咱們早點去早點回來,也不知過了晌午,寺里還施舍不施舍泉水了?” 楚晴想想也是,楚晚身為王妃雖然出門并一定用儀仗,但隨身帶幾個侍衛是一定的,便沒堅持,留了問秋看門,點了暮夏跟冬歡跟著。 到了角門,沒看到楚晚往常坐的王府車駕,而是停著輛普通的黑頭平頂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