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鄭媚似是酒量最淺,白凈的臉龐最先染了霞色,眼圈也有些紅,“大姐最會釀酒,夏天摘了新發(fā)的荷葉釀荷葉酒,冬天采梅花苞釀梅花酒,就是尋常的桃花杏花都能釀,只可惜……”現在苦守著青燈古佛再不能喝酒吃rou。 她量雖淺,到底理智尚存,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楚晴卻是想起兩年前在潭拓寺,溫文爾雅的太子言笑晏晏地說有個釀酒的方子要她去拿,后來是楚曈與楚晞去的,再然后她們就得了太子妃的青眼……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隱情,楚晴不敢想,也從來不敢提。 正恍惚著,有丫鬟捧了魚湯過來,許是盆太燙,丫鬟手一歪,魚湯潑出來,正濺到楚晴的裙子上。 楚晴冷不防“哎呀”一聲,周琳看過來,怒道:“你怎么當差的?” 丫鬟“撲通”跪在地上磕頭,“楚姑娘恕罪,”又忙不迭地伸手擦拭沾了魚湯的裙子。 她的手上沾了湯,不擦還好,一擦越發(fā)把裙子弄得油膩一片。 楚晴無奈地道:“下次當心點,你身上也沾了湯,快去換了吧。” 丫鬟又磕個頭,才低著頭退了下去。 楚晴看看自己的裙子,要是茶水倒罷了,可卻是魚湯,一聞腥乎乎的,又帶著油,實在難受。 周琳走來看了眼道:“你帶了裙子沒有,要是沒帶,讓丫鬟領著回怡園換了我的。” 楚晴笑著指指暮夏手里的包裹,“帶了。” “往西南走不多遠松樹林旁邊有個小院子叫挹翠齋,平常沒有人住,只有兩個婆子守著,”周琳吩咐旁邊伺候的丫鬟,“帶楚姑娘往那里去換衣。” 當即有丫鬟垂著頭站出來,恭敬地道:“楚姑娘請跟我來。” 楚晴點點頭,溫和地說:“有勞了。”跟在丫鬟后面往外走,問秋與暮夏緊緊地跟了上去。 行不多遠,果然看到有片不大的松林,樹葉掩映間有處青瓦屋頂的小院落。 丫鬟笑著指了院落,“就是那里。” 話音剛落,只聽兩聲犬吠,接著兩道灰黃色的影子直直地朝楚晴撲過來,楚晴嚇了一跳,本能地撒腿就往院子里跑。 問秋與暮夏護在楚晴后面也跑了進去。 三人剛進去,就急忙上了門閂。 狗不死心,仍在門外叫著。 “嚇死人了,哪里來的狗,”問秋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地道:“姑娘,咱們先進屋吧。” 楚晴點點頭,當先往屋子里走,屋門半掩著,明亮的陽光鋪了半邊地,楚晴剛踏進去,身后的門一下子被關上了…… ☆、第83章 緊接著院子里傳來“唔唔”的壓抑的叫喊以及雜亂的腳步聲,楚晴已知不好,轉頭便去開門,手剛碰到木門,便聽有人走近,幾乎同時,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來人,”楚晴張口呼叫,才喊出兩個字,嘴已經被嚴嚴實實地捂住。 楚晴垂眸瞧見那人的衣袖,鮮亮的緋色上面用金線繡著繁復的流水紋。 在沐恩伯府出現,身穿緋衣的除了周成瑾又會是哪一個? 楚晴頓時想起被關在家廟當姑子的鄭嫵,咬了唇,毫不猶豫地拔下發(fā)間金簪,用力朝周成瑾的胳膊刺去。 周成瑾正防著她這手,當即松開她的嘴,扼住了她的腕。 楚晴掙扎幾下掙不脫,低頭對準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這一下又狠又準,周成瑾疼得齜了齜牙發(fā)出聲悶哼,“你屬狗的嗎?”雙手用力,將楚晴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著自己。 周成瑾再紈绔,畢竟也是個十八歲的成年男子,且最近兩年幾乎每天都習武強身,手臂上的rou很是結實。 楚晴咬得腮幫子疼,被周成瑾這么一扳,只得松了口,卻就勢抬腿朝他踢去。 兩人離得近,楚晴踢不到高處,只踢到他的小腿,卻是用了十足的力氣。 周成瑾不躲不閃任由她踢,楚晴狠命踢了七八下便覺得渾身脫了力似的,腳尖也痛得厲害。 周成瑾先是被咬了一口,又受這七八下踢,心里也存了氣,俯視著她,嘲諷地問:“踢夠了,不再踢了?” 逃又逃不走,打又打不過,楚晴臉一垮,絕望地流下淚來。 如珠般的淚水沿著腮邊滾滾滑落,無聲地洇在衣衫里,她因適才一番掙扎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來,汗水夾雜著淚水濡濕了鬢角的碎發(fā),散亂地貼在瑩白的臉頰上。 看她這副樣子,周成瑾心里鼓脹脹的,又酸又軟,松開她的腕,想抬手替她撥開那縷碎發(fā),卻是不敢,試探幾次,才隔著衣袖輕輕地擦去她滿臉的淚,順勢把碎發(fā)捋在耳后。 楚晴跟泥塑般木木地站著,只是無聲地哭泣,才被擦干的臉頰轉瞬又掛滿了淚。 周成瑾不是沒見過女人哭,百媚閣的老鴇常常說眼淚就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她調~教伶人時都會細細叮囑,教她們如何哭得好看,如何哭得讓人憐惜。 楚晴哭得并不好看,淚水沖刷了臉上的妝粉,顯得有些狼狽。 可便是這副狼狽的樣子卻教他手足無措,只一個勁兒地賠不是,“你別哭了,我沒想別的,就跟你說兩句話。” 楚晴總算聽進去了,仰頭看了眼周成瑾。 好看的杏仁眼蘊著一汪淚,如清晨荷葉上滾動著的朝露,晶瑩剔透,似乎下一瞬就要滑落下來。 周成瑾的心就似這滿眶的淚水,顫巍巍的忽上忽下的落不到實處,好容易靜下來,鼓足勇氣 道:“六姑娘……我喜歡你,想娶你。” 楚晴冷冷地看他一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我不喜歡你,也不想嫁給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成瑾雖有準備,可仍被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刺得抽搐了一下,低頭瞧見手臂上泛著烏青的牙印,心里滿是苦澀。 真想甩袖一走了之,只是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半點都不愿移動。 尤其,看到她因哭過而紅腫的眼睛,還有眼眸深處明顯的倔強與疏離。 倘若真的就此離開,今后恐怕他們就永遠沒有了可能。 她會對著別人甜甜的笑,會體貼地囑咐別人天冷加衣,會替別人生兒育女……想起這些,周成瑾心頭痛得難受,像是沒法呼吸了一般。 深吸口氣,慢慢緩解了那份痛,周成瑾小心地解釋,“前幾次,我并非有意唐突,而是因為太子,你知道太子他……我想提醒你的,在汲古閣的書冊里,可能你沒瞧見。我知道我名聲不好,配不上你,可我會對你好……” “周大爺請慎言,”楚晴淡淡地打斷他,“婚姻之事自有長輩做主,身為晚輩自不好多嘴,再者,周大爺行事也太過隨性,興致上來吩咐人潑點熱茶魚湯,再放兩條狗,要是被人瞧見,周大爺不過是貪玩了些,大不了就納個小妾,周大爺可曾想過我會是如何下場?在家廟清修還是好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染病身亡。周大爺說的好,我真是不敢茍同……請大爺聊發(fā)善心放我出去,今兒這事就此揭過,我會早晚在菩薩面前為大爺祈福。” 周成瑾愣了下,心底越發(fā)悲涼,卻仍不愿放棄,軟了聲道:“我知道是我的錯,我考慮不周……六姑娘,我是真心……只要你答應,要我做什么都行。” 楚晴譏誚一笑,“什么都行嗎?” “是,”周成瑾臉上突然迸發(fā)出閃亮的光芒,“凡六姑娘吩咐,我無有不答應的。” “那好,”楚晴彎彎唇角,“我只希望往后周大爺見到我能躲多遠躲多遠,當作不認識最好。”說罷,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問秋與暮夏都被布塞住了嘴,兩手反背著捆在樹下。旁邊兩個小廝模樣的人靜靜地站著。 看到楚晴出來,暮夏越發(fā)掙扎得兇,眼淚也滾了下來。 楚晴沉著臉看向小廝,喝道:“把她們松開。” 小廝猶豫著沒有動彈。 “給她們松開吧,”周成瑾從屋里走出來,朝楚晴深揖了一下,“適才多有得罪,請楚姑娘勿與我這種人一般見識……屋里再無別人在,楚姑娘大可放心。” 不等楚晴回答,帶著尋歡與作樂離開。 待他們離開,暮夏快步跑到楚晴面前,關切地問道:“姑娘,沒事吧?” 楚晴搖搖頭,問:“你們呢?” 問秋答道:“沒事,就是嚇了一跳。”俯身撿起適才掉在地上的包裹,“姑娘換了衣裳吧?” 暮夏先進屋四下瞧了瞧,“屋里沒人。” 楚晴這才進去,讓問秋伺候著換下裙子,因見墻角雕花銅架子上的銅盆里還有半盆清水,索性又洗了把臉,重新梳過頭發(fā)。 問秋與暮夏也各自就著楚晴洗過的水擦了把臉,把頭發(fā)理了下。 屋外傳來丫鬟恭敬的呼喚聲,“楚姑娘可在?” 暮夏小跑著出去,就見是剛才帶她們往這邊來的丫鬟,手里捧著妝粉,“楚姑娘適才多喝了幾盅,要小憩片刻,這會兒可歇過來了?這是從我們姑娘那邊拿過來的脂粉,楚姑娘將就著用。” 竟連借口都替她想好了。 楚晴聞言,走出去問道:“你是二姑娘房里的丫鬟?” “是,”丫鬟微微福身,“楚姑娘叫我紅芋即可,綠靜居席面還沒散,適才又吩咐人起出兩壇酒,想必還得喝一陣子。楚姑娘再歇息片刻也成。” 是周琳房里的丫鬟,卻幫著周成瑾算計周琳的客人。 楚晴最瞧不上這種叛主的人,當下冷笑道:“我還以為是伺候周大爺的丫鬟呢?” 紅芋臉上神情不變,仍是恭謹地笑著,“我是奴才,府里的主子自然都得伺候著,可心里,我卻只有大爺一個主子,不單是我,府里這樣想法的估計不少,便是國公府,恐怕也有心在曹營身在漢的吧?”毫不掩飾她是周成瑾的人,而且連前朝典故都知道,想必也曾經讀過書。 顯然她說的沒錯,能不動聲色地引著楚晴往這邊來,非她自己之力就能做到, 楚晴想起時常替自己通風報信的翡翠,一時竟啞口無言。 回屋對著鏡子輕輕敷了點粉,瞧著臉色好多了,眼睛也不像先前那般腫,楚晴才帶著問秋與暮夏往綠靜居去。 紅芋仍在前頭引路,笑盈盈地跟楚晴介紹四周的景色,“挹翠齋先時是苗姨娘就是大爺生母的住處,已經空了十幾年,平常極少有人過來。屋子后頭種了片蒲公英,還有迎春花,遠遠看著很漂亮,伯爺卻不太喜歡,嫌棄都是草花不名貴。往西頭是秦姨娘住的偎香軒,再過去有道月洞門,過了月洞門還有片松林,就是大爺的住處。” 楚晴回身望去,看到那座最高的三層小樓,疑惑地問:“周大爺住在內院?” 紅芋笑道:“不算是內院,算是居中吧,因那邊之前是大長公主駙馬的書房,為了方便走動才開了那道月洞門。平常除了大爺之外,并沒有人出入。” 楚晴了然地點頭,所以周成瑾能帶著小廝到挹翠齋,而且還牽著狗。 不大工夫,幾人便回到綠靜居。 席面果然沒散,周琳面上已透出淡淡的粉色,謝家兩姐妹臉上也帶了紅,唯獨魏明珠看上去跟平常沒什么差別,可是她見到楚晴就笑,“快來快來,讓你躲過這陣子,先自罰三杯才成。” 言行間活潑了許多,并不像平常那么羞澀。 楚晴連忙告饒,“就先前那幾盅還差點走不動,要是再喝真就倒下起不來了。” 謝依芹輕輕笑道:“六姑娘太過自謙,畫畫不成,吃酒也不成,總有樣行的吧?”不管是真有幾分醉意還是假借酒力,想必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楚晴坦坦蕩蕩地說:“我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藝。” “那為何數次拒絕我家堂哥,六姑娘還不知道吧,我堂哥已經是舉人了,明年春闈一定能高中三甲,多少姑娘盡著挑,到時候六姑娘反悔也沒用了。”謝依芹就是不明白,謝成林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學有才學,楚晴也就仗著是衛(wèi)國公的孫女罷了,楚家人怎么就看不上謝成林? 楚晴隱約聽出點話音來,吩咐旁邊的丫鬟給謝依芹倒了杯茶,“謝姑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說得話我怎么聽不明白,喝口茶解一解。”說罷,再不理會她,轉頭問楚晚,“怎么就喝成這樣了?你沒事吧?” 楚晚隨了文氏有副好酒量,笑著道:“這點酒不算什么,”朝魏明珠努努下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非得張羅著喝,周琳攔了幾次攔不住,我倒是不懼的,就謝家兩姐妹想來拔尖拔慣了,拼了命隨著喝。” 周琳也看出大家都有了幾分醉意,趕著讓丫鬟撤下杯碟,端了醒酒茶上來,又切了幾盤應時的果蔬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