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念頭一閃,復飛身上馬,回到沐恩伯府,衣服沒顧得上換,徑自往二門里走,不巧迎面碰上了沐恩伯周祎。 周祎厭惡地看了眼他的緋色衣衫,問道:“毛毛糙糙的干什么去,怎么就不能學學阿瑜,好歹也十八歲,該有個正經模樣了。” 阿瑜全名周成瑜,是周祎嫡妻高氏所生的兒子,只比周成瑾小半歲。 周成瑾淡淡一笑,“我有事跟祖母商量。” “你祖母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最怕煩躁,你別總去打擾她,要是閑著沒事就多讀點書,你看阿瑜,后年就要準備鄉試了。” 十八歲,后年二十,二十歲才開始童生試,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楚晟現在才十四,已經有了秀才功名。 周成瑾譏諷地笑笑,“那我就祝阿瑜高中,最好能連中三元。” 周祎看出他笑容里的諷刺,氣道:“不管阿瑜能不能高中,他有這個進取的心就好,你呢?天天就知道章臺走馬尋歡作樂。” 小廝尋歡在旁邊呆愣愣地站著,冷不防聽到自己的名字,還以為沐恩伯有事吩咐,急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的在。” 周祎直直地看他兩眼,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尋歡。” 周祎又看向另外一個,“你呢?” “小人作樂。” “尋歡作樂,看你取的這名字?”周祎伸手虛點著周成瑾的腦門,“上次起個尋花問柳,這次改成尋歡作樂了,周家的門風都讓你敗壞了。” 周家還有門風嗎? 別侮辱門風這個詞了。 周成瑾譏笑著糾正,“父親想必記差了,尋花問柳是兩個大丫鬟的名字,這兩個小廝先前叫知書達理,父親嫌名不副實,兒子想了許久終于想到這兩個切合實際的名字。人生在世,豈不就要尋歡作樂嗎?父親要是覺得不好,兒子再改就是。” 周祎氣得紅漲了臉,喝道:“滾!” 周成瑾撣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塵土,大搖大擺地進了二門,走到樂安居,正看到淺碧抱了白貓走來。 淺碧行過禮,兩人一道進了院門。 和靜大長公主接過白貓,作勢打了兩下,氣道:“整天就知道往外跑,是不是看中那邊那只大黑貓了?要想結親也不難,得告訴主人才成,自個兒瞎跑一通,誰搭理你是誰?” 周成瑾聽著皺了眉頭,“祖母是說貓還是說孫子呢?” 大長公主樂呵呵地說:“誰心里有鬼就說誰……你當真看中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周成瑾吱吱唔唔地張不開嘴,片刻才道:“衛國公府的六姑娘,就是以前來做客,說愛吃燒蹄膀的那個。” 大長公主記性不錯,立刻就想起那個身子圓圓滾滾,臉上有一對梨渦的姑娘,笑道:“是不錯,可年紀差太多了,至少還得等三五年,你不打算早點成親?” 淺碧端了茶來,周成瑾就勢往太師椅上一靠,長長嘆口氣,“想是想,就怕楚家不同意,再早也得及笄之后才能成親。” 大長公主笑道:“我是說找個年齡合適的,最好這一兩年就能成親。” 別人? 周成瑾眉頭又蹙了蹙,想起這幾年在宮里的宴會上見到的大家閨秀,搖搖頭,“都長得丑,歪瓜裂棗似的,看著就讓人不喜。” 大長公主著意地端詳周成瑾兩眼,意味深長地笑了,“行,既然你看中了她,祖母就進宮請旨,給你定下來。” 周成瑾忙攔住她,“咱們先托媒人求親,實在不成再勞煩皇上。” 大長公主無奈地搖搖頭,“估計請媒人也是白請。” 大長公主所料沒錯,媒人進門剛提到周成瑾,明氏就端了茶,“我們六姑娘年歲還小,想多留幾年,親事不著急。再者,上頭還有兩個jiejie沒定親,總得一個一個慢慢來。” 等媒人一走,就忍不住把茶盅頓在桌面上,氣道:“還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那個浪蕩子弟有什么才?也不掂量掂量,名聲那么差,又是個庶子,以為國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呢?” 桂嬤嬤忙解勸幾句,又道:“六姑娘出息得是越來越漂亮,難怪被人惦記著。我看以后斷不了有人上門說親,不如夫人早點把表少爺的事情定下來,說起來也快,還差半年就到庶吉士期滿……” 明氏沉吟片刻,“是該定下來了。”吩咐石榴請了楚景來,道:“有陣子沒見到懷遠了,我這里讓人做了兩件冬天穿的錦袍,讓他抽空回來試試。” 楚景笑道:“娘有事盡管說就是,還繞這么大一彎兒。” “就是問他有沒有成親的打算,都二十好幾了,你大表哥孩子都兩三個了。” 楚景思量片刻道:“其實,我并不十分贊成娘撮合表哥與六meimei。” 明氏微皺了眉頭,“先前你不是也覺得好,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楚景道:“祖父的意思是想家里的姐妹有一個能嫁到皇家,我仔細考慮過,二meimei脾氣暴,沉不住氣,四meimei接觸得少,但她一直在下面縣城里住,三嬸娘又是那樣家境出身,免不了帶著鄉土氣。而六meimei雖然小,可脾氣性情還有相貌無一不好,而且她聰明,凡事一點撥就能領悟得透……娘想把六meimei嫁給表哥,主要還是想庇護舅舅家。娘仔細想想,只要咱們國公府的威勢還在,別人誰敢欺負明家?要是國公府沒落了,即便是個六meimei嫁到明家也于事無補。” “嫁到皇家……”明氏淺淺地嘆口氣,“要是晴丫頭被欺負了,誰能給她撐腰?起碼她嫁到明家,我還能幫她說幾句話。等懷遠來我問他一聲,要是對晴丫頭沒意見,我就親自跟你四叔提親。” 轉天明懷遠來了,明氏也不藏著掖著,徑自提起這門親事。 明懷遠自從到了翰林院就搬出了國公府,而與兩個知交在翰林院附近賃了處屋舍。他也有大半年沒見到楚晴了,可以前的印象還在,小姑娘長得白凈可喜,又聰明乖巧,倒不怕相處不來。 明懷遠思量片刻,答道:“六姑娘年紀尚小,又是這樣尊貴的地位,怕是不合適。” 明氏心道,楚晴本就心思重,年紀相當的男孩子肯定入不了她的眼,再者她一向不得父愛,或許就該找個年紀稍大些的,知道疼她寵她讓著她,便笑道:“只要你有這份心,我就能給你求來。” 明懷遠躬身長揖,“如此便勞煩姑母了……” ☆、第81章 周成瑾遣人來求親的事情,明氏只知會了老夫人,半點沒有傳到楚晴耳朵里。 楚晴這陣子正忙著跟楚澍學習裝裱字畫,因乍開始學,不敢直接裝裱沈在野贈送的那些,楚澍便把自己往年畫廢了的舊稿找出來給她聯手。 裝裱并不難,但極費工夫,單是刮漿就得先用棕刷將字畫沾濕展平,然后蘸著打好的不稀不稠的糨糊一點點刷到字畫背面,再是裁邊,貼到墻面上晾干。每一步都需要絕對的細心與耐心。 楚晴是以前繡花時磨出的性子,做這樣的事情得心應手,很快就掌握了上漿刮漿的訣竅。 楚澍很是意外,側頭看著楚晴低垂著眼瞼,顯得溫順又嫻靜的小臉,心里感觸萬千。 沒想到女兒相貌與自己像個六七成,才情上也像了六七成。早知道,自己就少往外跑,多點時間好好教導她,興許她在琴棋書畫上能有大作為也未可知。 現在已經十二歲,再從頭學習,終是遲了些,起碼琴跟棋都是自小的功夫,五六歲開始學最好,錯過打基礎的那幾年,以后即便補救也很難有大出息。 可字和畫并不講究年齡,前朝的書畫大家林琨就是半路出家,而立之年開始作畫,四十歲以后才成名。 他倒是可以在字畫上多教教楚晴。 楚晴并不在意會學到什么東西,她只是很享受跟父親相處的感覺。 父親會吩咐她拿刀裁紙,會吩咐她用棕刷將畫刷平,要是她做得不好,父親也手把著手教她怎樣用力,怎樣朝同一個方向刷,再做不好,父親就板起臉,告訴她多練習。 而裱畫之余,父親也會拿出自己的歷年珍藏顯擺給楚晴看,評點立意如何,布局如何,架構如何,而畫好在何處,用色還是筆法。 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從畫說到人,從人又說到山山水水,各地風情民俗。 楚晴聽得津津有味,心向往之。 有次提到一幅林琨的松月圖。楚澍就說林琨有次與妻子爭執,心情郁悶不得紓解,就小酌了幾杯,獨自散步月下,見松樹枝葉婆娑,樹影搖曳,忽生靈感,當即提筆揮墨做了這幅畫。 還告訴楚晴,焚一支香,將燭光調到昏暗,靜下心來感受這幅畫的意境,就會感覺到一種落寞與失意。 轉天,楚晴告訴楚澍,“我依著父親所說,焚香靜坐,可是沒多久就睡了。” 楚澍愣一下,問道:“你焚的什么香?不會是安神香吧?” 楚晴“吃吃”地笑,目光靈動而狡黠。 楚澍佯怒,手指點著她的腦門,“盡會動些歪心思,罰你好生抄兩頁大字,不許錯,不許亂,污一點就得重新寫。” 楚晴低著頭,乖巧地答應,“是,”心里卻無比的安定與寬慰。 自小到大,丫鬟們都捧著她從不敢忤逆她,徐嬤嬤礙于身份即便是教導,也已勸服為主,就像明氏一樣,總是溫聲細語地講道理,從沒有大聲呵斥過,更不曾黑過臉。 可楚澍不同,生氣時會沉著臉,也象征性地用尺子打楚晴掌心。 尺子落下,一點不疼不說,反而有點癢。 楚晴慣會看人臉色,態度誠懇地認錯,“我以后一定會注意,裁紙刀不能亂放,錐針得放進盒子里。” 楚澍看到楚晴這般乖巧,愈加覺得虧欠了女兒,為了彌補,這半個月來先后帶她出了三次門。 頭一次是買裱畫用的起子和蠟板,第二次帶她到護國寺看了那株有名的桂花樹,第三次卻專門帶她去吃飯。 起因是他提起山東布政使的夏津縣,那里有道很有名的菜,叫做布袋雞。 布袋雞是將當年生的母雞宰殺后,褪毛去內臟,把海參、木耳、竹筍以及豬rou絲等食材放進腹中,先炸再蒸,裝盤時四周鋪一層菜葉,就像只整雞俯在青菜上,既好看又好吃。 楚澍口才好,把這道菜的妙處說得讓人唇齒生津。 楚晴眼里的渴望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四海酒樓的對面有家魯菜館子,叫做味為先,口味很地道。楚澍就帶楚晴到了那里。 可巧的是,周成瑾也正往四海酒樓去,看到衛國公府的車駕不自主地多看了兩眼,正瞧見楚晴被丫鬟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雨過天青色的褙子,湖水綠的羅裙,素淡清雅,人更是,褪去了早些年的嬰兒肥,腰身已完全顯露出來,纖細柔軟。裙幅極寬,被秋風揚著,層層疊疊的,像是湖面蕩起的漣漪,而她就是投向水中的那粒石子,輕易地就惹亂了周成瑾的心湖。 楚家毫不客氣地推拒了媒人之事,周成瑾一早就知道,也是他意料中的結果。 高氏滿臉遺憾地對周祎道:“阿瑾難得看中個女子,別說是衛國公府的姑娘,就是郡王府或者王府的郡主,咱們也合該替他求了來。要不妾身親自跑一趟楚家?” 周祎本來就看不上這個庶子,當下更不客氣,手指幾乎戳到了周成瑾的腦門,“就你這副模樣,正經人家的閨女誰愿意嫁過來,你自己說不上親事倒罷了,還連累你底下的弟弟meimei。要不是你,阿瑜早就成親了,阿琳也不會耽擱到現在還沒說成親事。” 周成瑾連聲附和,“可不是,早在十八年前,父親就該把我掐死,免得因我一人連累諸多出色的好弟妹。” 說罷,轉身往摘星樓走,只留周祎在原地跳腳。 摘星樓是座三層小樓,樓頂有處不大的平臺,站在這里足以把整個沐恩伯府的景色收入眼底。 摘星樓與觀月軒以及旁邊的悠然居是大長公主的駙馬周鎮精心修建的,當初周成瑾與周成瑜都看中了這處地方。 大長公主不偏不倚,道:“你們都有眼光,這處松柏林藏著奇門陣法,尋常人繞不進去。你們既然喜歡,我就限定三日,誰先進到摘星樓這住所就歸誰。” 周成瑜老老實實地闖陣,周成瑾卻是用了詭計,拿著弓箭,站在林邊。那時他力氣尚小,吩咐個強壯的護院拉滿弓將箭射了進去,箭尾系著長繩,周成瑾順著繩子走進去。如此三次,周成瑾率先穿過松林走了進去,在摘星樓廳堂的長案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周成瑜不服氣,說周成瑾使詐。 周成瑾“呵呵”笑道:“兵不厭詐,單是闖這處林子,我就有好幾種方法,你這種是最笨的,活該困在里面走不出來。” 大長公主聞言問道:“你還有什么方法?” 周成瑾道:“找上十個人帶著斧頭和鋸子,幾個時辰之內怎么也能砍出條通路來,實在不成放火燒了林子。大不了以后再重新種。” 大長公主一時竟無言以對,從抽屜里找出本奇門遁甲的冊子給了周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