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柳月娥笑吟吟地道:“四爺的性子老夫人想必也知道,斷容不得人拒絕,何況當著我哥眾多好友,四爺說是定情之物……” 老夫人“哦”一聲,“這么說你們是私定終身了?” “不敢,”柳月娥不卑不亢地說,“奴家雖出身寒門卻也明白婚姻大事自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沒有私相授受的理兒。再者,四爺身份高貴,奴家不敢高攀,只當作是四爺酒后玩笑罷了。” 老夫人審視她片刻,笑道:“柳姑娘氣度高華,難怪阿澍心動……既如此我就收下玉佩,此事到此作罷……阿澍行事乖張,喜歡信口開河,柳姑娘切莫見怪。”回身吩咐賈嬤嬤,“取百兩紋銀來,替阿澍給柳姑娘賠禮。” 賈嬤嬤進屋取了張一百兩的銀票。 柳月娥堅辭不受。 老夫人勸道:“你們兄妹二人在京都相依為命不容易,即便你兄長高中,想要謀得一官半職也需要上下打點,再者你年紀已經不小,以后出閣還得置備嫁妝。這次是阿澍魯莽,這賠禮的銀子怎么也得收下。” 柳月娥這才推拒著接了。 不料,當天下午,楚澍就拿著銀票氣勢洶洶地闖進寧安院,將銀票“啪”往炕桌上一拍,“娘不覺得自己行事太過了嗎?強壓不成便用區區百兩銀子來羞辱人?” 老夫人一聽就明白是柳月娥在其中搞鬼,不怒反笑,“就她能值得上一百兩銀子?信不信到西大街,一百兩銀子能買十個她這樣相貌的丫頭,而且個個比她懂事聽話……你就是個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還以為遇到知音了。” 楚澍氣得臉色發青,伸手將銀票撕了個粉碎,摔了門簾就走。 老夫人吩咐賈嬤嬤將銀票碎片收起來,“去四海錢莊換成一百吊銅錢,找幾個小廝在棉花胡同散給要飯的。” 棉花胡同離順天府學不遠,柳氏兄妹就在那里賃了處小院子暫居。 老夫人已讓人把柳氏兄妹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兩人確實父母雙亡從保定府過來,而人品卻遠不如楚澍說得那般風光霽月高風亮節。 柳志全才學是有,但正經四書五經時文制藝不太明白,吟詩作詞倒還不錯,且畫得一手不錯的山水畫。之所以花費不少銀錢在順天府學讀書就是想結交幾個貴族子弟好把meimei高價“賣”出去。 故而課余時間,時常邀了同窗到自己家中小酌。 他身世堪憐,卻不像尋常貧寒子弟那般摳摳索索斤斤計較,有時候替人代筆寫信賺得幾文錢,回頭就買了酒菜請人回家吃。一來二去就落了個仗義疏財的好名聲。 柳月娥生得花容月貌,略通詩文,也很能做幾道色香味俱全的下酒小菜,在那幫學子中名聲也頗佳。 楚澍在家中活得其實頗不得意,跟柳志全喝過兩次酒,推心置腹地聊過幾次天,就被柳氏兄妹記在心上了。 衛國公府滿門忠烈備受天子恩待,此事在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楚家選得幾個媳婦也都不是王孫貴族的姑娘也是人盡皆知。 柳月娥思量幾日,覺得憑自己的才華容貌未必不能堂堂正正地進楚家門。 這樣柳志全作為衛國公府的親戚,還用得著出銀子打點謀職? 即便不能明媒正娶,就是當妾也值得,保定府知府家里第三房小妾的弟弟不就仗著知府的權勢在保定橫行無忌? 只要柳月娥在衛國公府站住腳,柳志全就是京都的大爺! 柳月娥兄妹主意既定,柳志全越發對楚澍噓寒問暖殷勤備至,柳月娥也使出渾身解數單撿了楚澍愛吃的小菜置辦,并且化身解語花,時不時陪著對個對子吟首詩。 楚澍原本對柳月娥沒有特別的想法,可架不住熾熱的視線總是盯著自己,而且自己若回視過去,那雙視線便如同受了驚的兔子,“嗖”地縮了回去。 他在衛國公府可是被親娘訓斥慣了,長兄不在家,二哥對他基本上漠不關心,乍乍得到這樣的關懷與重視,那顆青春年少的心頓時涌起了波瀾。 老夫人看透了柳氏兄妹的為人,原先打算勸楚澍遠了他們,沒想到楚澍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老夫人便不跟他們啰嗦,等會試放榜,讓外院管家找到了柳志全。 柳志全果真考中了進士,不過名次卻不高,二甲一百名開外。 管家道:“有兩條路,一是湘西有個縣丞的缺,你們兄妹倆人明天就離開京都上任;二是閻羅地府也有個缺,今日半夜三更上任。” 管家是國公府的世仆,祖上數代也曾跟隨衛國公征戰過,說話自有一種威嚴氣勢。 柳志全看著他滿臉的絡腮胡子,忙不迭地點頭,“我們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管家冷著臉說:“那你們就好好收拾東西,我自會送你們平安離開,要是想耍花樣,你那口信還沒傳到四爺耳朵,小命就歸了天。” 柳志全兩相權衡,覺得湘西雖遠,但以自己的名次能當一縣的縣丞并不容易,而且這還是一分銀子不花白得來的。 遂不顧柳月娥的苦苦哀求,帶著妹子老老實實地赴任了。 楚澍尋不到柳家人,豈不知是老夫人動的手腳,怨氣更勝,放言寧可孤獨一生再不娶妻。 老夫人不信這個邪,先后相看了兩家姑娘,楚澍都自己攪黃了。 國公爺動手拍桌子,大罵楚澍不忠不孝無信無義。 楚澍冷著臉道:“行,好,你們看中那個,我娶回來就是,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成親后我便要四處游學去。” 國公爺飛快地給楚澍定下趙蓉,半年后強壓著楚澍成了親…… ☆、第69章 送走明氏,楚晴將原本給楚景做的快完工的襪子拿出來很快勾邊收了尾,想一想又把明懷遠寫的那本字帖和自己平常練字寫的字紙收拾了幾張,一并用包裹卷著來到了四房院。 楚澍已經午歇醒了,正站在東次間神情晦澀地四處打量著,杏娘垂手站在旁邊,樣子顯得非常拘謹。 楚晴頓一下,從問秋手中的包裹里取出襪子,雙手捧著呈給楚澍,“因不知父親現在瘦了還是胖了沒敢擅自裁衣裳,只做了雙襪子,父親試試可合適,要是不合適我再改,如果合適就給父親多做兩雙。” 楚澍接過看了下,襪子是用白色淞江三綾布做的,非常細軟,襪口處用深灰和淺灰交叉繡著方勝紋,既好看又大方,顯然是用心做的。 楚澍心里便是一喜,溫和地問:“你現在能量體裁衣了?” “還不能,”楚晴羞赧地回答,“剛開始學,怕糟蹋布料,現下只敢用粗布給丫頭們裁幾件比甲或者羅裙,要是給父親做的話,還是得細細量過才敢動剪刀……前陣子收拾娘親的庫房,看見里面有幾匹鴉青色的杭綢,我替父親做件道袍吧,天氣轉暖了正好穿……而且道袍最容易……”說話時,瑩白的小臉微微仰著,面上有幾分不自信,又有種怕被拒絕的擔心。 楚澍“哈哈”笑道:“好,我就等著穿你做的衣裳……不用怕糟蹋東西,裁衣跟寫字雖不同,道理卻是相通的,有些人學寫字怕糟蹋紙就用鵝毛在沙盤上寫,豈不知時日一久,就不會用筆寫了,即便寫,也能看出筆鋒凝滯晦澀不自信。” 楚晴思量片刻覺得有幾分道理,便歪了頭問:“那我糟蹋了布料,父親也不會怪我嗎?” “那是自然,”楚澍答道,展開雙臂,讓楚晴量尺寸。 楚晴看過楚澍之后已經有了數,但感覺父親對衣飾挺講究,怕做得不合適,倒不如親自量一下為好。便讓杏娘取過量身用的布條,先量肩寬,再量袖長。 她個子矮,量領口時需得踮了腳尖才行,楚澍察覺到,有意地矮了矮身子。 便是如此細微的舉動,楚晴也覺得心里有了些暖意,讓杏娘取來紙筆,將適才量好的數目字記了下來。 放下紙筆,想起包裹里的字帖,羞澀地對楚澍道:“父親,祖父讓我練字,我臨得是《三都賦》,卻總覺得施展不開手腳。” 楚澍認真地翻了翻明懷遠的字帖,問道:“是誰寫的?不像女子的字。” “大伯母娘家侄子,明家二表哥。” “難怪?”楚澍了然地笑笑,“男子力道大,筆勢重,間架開闊,因要學女子運筆,寫字時自然會有意地收了勁道,故而你覺得施展不開。不過男人能寫成這樣,已是極為難得,你要是臨習,就不用管筆勢的起落,只端詳間架結構即可。”轉而又翻翻楚晴寫的字,笑道:“你臨蘇子瞻的字?他的字最難學,可寫好了卻是畢生受益,你只模仿了他的形,卻沒學到他的神。他的字看著疏狂不羈隨心所欲,可一筆一畫都極有章法。依我之見,你還是先臨《三都賦》把基礎打好之后再學蘇子瞻。” 一個兩個都這般說,看來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 楚晴輕輕答應聲,“好,多謝父親指點。” 楚澍看著面前身量雖未長開,但五官精致如畫,神似自己的女兒,心頭不由軟了軟,溫和地說:“練字是天長日久的工夫,不用太過心急。” “我明白,”楚晴眉眼彎了彎,腮邊的梨渦也跳了跳。 楚晴與楚澍有六七分像,可這對梨渦卻完全隨了趙蓉。 楚澍莫名嘆一聲,看著四周如多年前毫無二致的擺設,說不出心里是何種滋味。恍惚間,又想起年少時那些輕狂的歲月。 就是在這間屋子里,他淡漠地說:“同窗有事相約,我分不開身。” 趙蓉輕輕笑著,“四爺有事盡管去辦,我一個人回去也成。” 那是成親第三天,該她回門的日子。 新婚那夜,他應付公事般采了她的落紅后,就再沒搭理過她,直到回門那天說了這句話。 他不知道她回門后見過誰,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約了幾個人聽著曲子喝花酒,及至酩酊大醉才回來。 趙蓉仍在等他,喂他用了解酒湯,替他除去鞋襪凈了足,又服侍他上了床,關于回門的事卻只字未提。 往事總是讓人不愿去面對,楚澍重重嘆口氣,目光再度回到楚晴身上,看到她頭上那只小小的珍珠花冠,贊道:“難得精巧卻無匠氣,能鑲出此物之人定然是鐘靈毓秀之人。” 楚晴笑著回答,“這也是明表哥鑲的,明表哥就是寫《花間集》的醉墨,去年冬天為會試來的京都,一直都住在府里。想必這兩天就要放榜了,也不知明表哥會考到第幾名?” 是好奇名次而不是擔心考不上。 楚澍便問:“明家表哥學問很好?” “大哥哥跟四哥哥都說很好,”楚晴熱切地答,“要是明表哥能高中,大伯母定然非常歡喜。” 說白了,她也不過是因為明氏而希望明懷遠考得好。 只耽誤這會兒,天色已經黯淡下來。 楚晴恍然醒悟已到了用晚飯的時辰,忙不迭地往寧安院趕。 楚澍倒是從容,不慌不忙地邁著方步,“不用那么急,走急了氣息不勻,待會兒用飯容易脹氣。” 楚晴喘著粗氣道:“去遲了,怕累得祖父與祖母等,到了之后我先喝口湯順順氣再用飯。” 一幅乖巧聽話的樣子。 楚澍莞爾,跟著加快了步子。 果然人都差不多到齊了,連剛進門的王氏也在場,國公爺便有些不虞,到底當著一家老少的面不好讓剛回來的幺兒下不來臺,只淡淡地說:“用飯吧。” 楚晴落座后發現柳娘子母女并不在,不由翹了翹嘴角。 柳月娥跟韓嬌一覺好睡,直到未正才醒來,原本打算來寧安院拜見老夫人,被青杏勸住了,“明兒就是大少奶奶回門的日子,想必大夫人正跟老夫人商量回門禮,再者四爺剛剛回家,也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情要交代,倒不如能明兒大少奶奶走了,老夫人那邊清靜下來,也好分出精神來見柳娘子。” 柳月娥還記著當年見到老夫人時的情形。 那只玉佩是楚澍見哥哥柳志全喜歡而贈給他的。楚澍雖應允兄長回家請媒人上門提親,但他品行尚算高潔,并不曾與她私下相處或者私相授受過。 柳月娥看著玉佩想,要是能籍此贏得老夫人的歡心娶自己進門最好,實在不行退一步當妾也完全能夠接受。 所以就抱著必得之心到了衛國公府。 不曾想自己表露出剛直忠貞的氣節之后,老夫人順勢借梯子下了臺階,連妾也不想讓她做。 所以再見到楚澍,她就半是委屈半是為難地說老夫人給了一百兩銀子,讓她識相。她的本意是想借著楚澍來鬧,把自己鬧進衛國公府。 衛國公府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鬧開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就是納個妾,早點讓自己進門就是。 只是她又猜錯了,老夫人沒給她任何機會,用個八品的小官就把哥哥發配到湘西去了。 她仍是沒逃脫當妾的命運。 到了湘西之后,哥哥為了前程,很快把她送給上司湘西州知州,可惜知州家的婆娘太兇悍,她被知州破了身子卻沒能進門。 萬般無奈之下,哥哥將她許給湘西的一戶富商,富商給了哥哥八千兩銀子,抬著花轎把她納了回去。 到了富商家中,她才知道富商妻室仍健在不說,還另外有七房姨娘,她去了就是第八房。 初時日子過得倒也愜意,她依仗哥哥是保靖縣縣丞,正妻輕易不愿意動她,至于那七房姨娘,雖看她不順眼,但她聰明睿智,斗來斗去竟是半點虧都不曾吃,反而讓那些算計她的人沒落得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