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所以就畫了荷葉領。 徐嬤嬤會畫卻不會裁,還是春笑手巧,用細棉布試了好幾次,才做出來荷葉的形狀。 楚晴迫不及待地試了試,玫紅色的褙子,翻出來嫩黃色的荷葉領,像是花瓣當中芬芳的花蕊,而楚晴便似花中仙子,甜美可愛。 對于楚晴的新衣裳,倚水閣上下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好在針線房縫制衣裳并不保密,大家都知道各人選的什么式樣,也沒人再多此一舉地過來打聽。 只楚晚來過一次,看著楚晴鄙夷地說:“眼瞅著都十一了,怎么還穿得跟個小孩子似的,除了你,府里姑娘都沒有做通袖襖的,連剛來的楚晞都裁得玫瑰金如意紋褙子。依我看,不如讓繡娘把通袖襖剪短三分,這樣就能顯出腰身了。” 楚晴將身上褙子往里卷了卷,試著走了兩步,問道:“有腰身嗎?” 楚晚肆無忌憚地笑,“還真是上下一般粗,以后少吃點rou吧,長那么胖,怎么嫁得出去?” 楚晴扳著手指頭數,“離及笄還差五年,等過了十三歲再慢慢減少飯量。二jiejie是裁的什么衣裳?” 過年是孩子們的節日,針線房一早得了明氏的指令,先將幾位姑娘的衣裳趕了出來。 楚晚便讓喜鵲回盈翠閣取來當場換上。 大紅色鸞鳳穿牡丹的素面褙子,墨藍色繡著紅色牡丹花的湘裙。湘裙雖不像楚暖那樣蓬得極開,可也是略有些舒展,襯得腰身細軟了許多。 不得不承認,楚晚這種膚色偏黑的人,就適合大紅大綠,顯得人非常大氣而且大方。 楚晴贊道:“很好看,然后戴朵大花或者大鳳釵就很好。” 楚晚毫不矜持地道:“我娘將她以前的鳳釵重新炸了送給我,正好留著過年戴。”過年時候,人們穿戴都喜慶夸張,楚晚戴支大鳳釵并不惹眼。 日子就在姑娘們為衣飾費神費力的時候悄然滑過,轉眼就是小年。 楚曈與楚晞及時地好了病,一大家子人重又聚在寧安院。 趁著人沒到齊,楚景拿出本冊子遞給楚晴,“本來想請沈在野寫本字帖,他說字不外傳只得作罷,這本是表哥寫的,倒也適合你。” 楚晴翻了翻,是用唐楷抄錄的左思的《三都賦》,字體融了薛稷的婀娜綺麗與顏真卿的樸茂端莊,非常適合女子臨習。 可在楚晴看來,卻是少了幾分隨意與灑脫。 不過,能特地寫這么厚一本貼子,楚晴還是非常感謝的,笑意盈盈地謝過楚景,又對明懷遠福了福,“多謝表哥。” 明懷遠微微頜首,笑容清俊高遠,“初學寫字,最緊要的是把筆畫架構練好,《三都賦》里差不多把常用的字都包含了,表妹臨上兩年基本就可以掌握。” 滿屋子的男人,大都是寶藍色或者鴉青色的錦袍,唯獨明懷遠仍是一襲白衣,昂昂然若野鶴之在雞群。 楚曈咬著唇,心跳得是那么快,那么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一般,而面頰已在明懷遠不經意的側目中,染了粉霞。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舉手投足就像高山遺雪般高貴優雅,讓人不敢直視,即便漫天繁星,也比不上他眼中清淺的光芒。 楚曈屏住氣息,輕輕地走到楚晴身邊,聲音輕柔糯軟,“六meimei,可否借我看一下?” 楚晴笑著遞給她。 楚曈慢慢翻著,雪白的澄心紙一行行工整的唐楷猶如一雙雙閃動的眼睛,調皮地眨著眼睛。 心跳莫名地停了半拍。 楚曈深吸口氣,將書還給楚晴,轉身對著明懷遠柔柔一笑,“我的字寫的也不好,能否請表哥指點……” 話未說完,楚景已打斷她,“表哥來年二月就要春闈,這陣子正忙于書習制藝,三meimei不可耽擱表哥。” 楚曈臉色漲得通紅,急急地解釋,“我并非要耽擱表哥舉業,就是想在表哥閑暇時請教一二。” 楚景正色道:“內外有別,表哥即便有空也多在外院,怎會在內院走動?” 楚曈立刻閉了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蘊了淚水,盈盈欲滴。 楚昊看不過去,低聲對楚景道:“三meimei也是meimei,大哥何必厚此薄彼?表哥得空再抄一本便是。” 楚景拍拍楚昊的肩頭,溫和地解釋,“我不是厚此薄彼,一是六meimei早就托我尋字帖,應該有個先來后到。第二,聽說三meimei幼承庭訓,五六歲上就開始學習琴棋書畫,想必字體已定,沒有必要重練其它字體。第三,想必二弟不知,表哥平常臨虞世南的帖子,因祖父提起六meimei需要練字,表哥特地將筆鋒收緊往圓潤里寫,而架構又趨于柔媚。寫這樣一本帖子比平常抄錄十本更費精力。表哥暫居府中本是因為四弟弟也在讀書,五弟又有現成的夫子在,能切磋一二。倘若今兒替這個表妹抄字帖,明天給那個表妹指點詩文,那還不如到舅父家的宅子里安生……這般擾亂表哥苦讀,日后見到舅父恐怕也不好開口。” 一席話說得楚曈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紫,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個勁兒往下掉。 女人這種楚楚中帶著幽怨的樣子最讓人憐愛,楚曈對著鏡子照過千百遍,早知道自己那副模樣最嬌俏,何種眼神最撩人。 此時一張紅唇欲語還休,一雙美眸似怨似訴,當真是受盡萬般委屈似的我見猶憐。 楚昊安慰道:“三meimei別難過,等表哥會試之后再請他抄一本便是。” 明懷遠聞言卻道:“我抄的那本字帖樸茂端莊適合心思純明之人,三表妹心似比干還是另請高人為好。” 言外之意,楚曈花花腸子太多,就是臨字帖也寫不出那種質樸來。 屋里人沒誰是傻子,都聽出明懷遠的意思來,唯獨楚昊大包大攬地說,“回頭我給三meimei尋兩本好字帖。” 楚景無奈地皺了皺眉。 這空當,楚溥與國公爺先后從外院回來,字帖的事便暫且揭過去。楚晞雖不忿,數次想在楚溥面前告楚景一狀,說他不關愛自家meimei,反對隔房的堂妹那么好。 但楚曈明白,越到年根,長輩們越不喜歡找茬鬧事的人,恨不得每天都歡歡喜喜地過個和睦年,所以開解著讓楚晞斷了這念頭。 萬晉有慣例,過年不好在別人家過。 明氏本想讓明懷遠除夕那天早晨走,正月初三送年之后再回來,可拗不過他的性子,終于還是讓他臘月二十八回了明家在京都的老宅子。 除夕夜,國公爺看著兒孫滿堂,雖是喜悅,但想到老三一家遠在登州,而老四楚澍也不知去了哪里,喜悅便淡了幾分。 正月初一是大朝會,文武百官要在承天門給順德皇帝拜年,而外命婦則要到宮里給皇后拜年。因皇后故去之后再沒立后,每年都是謝貴妃代為接待的。 楚家有誥命只兩人,文老夫人和明氏。 本來明氏打算帶著楚晚與楚晴的,可前不久剛拒絕了安國公府的提親,明氏擔心謝貴妃會特意為難楚晴,便只帶了楚晚一人。 楚晴倒落得清閑,正好除夕夜守歲沒睡好覺,便窩在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回籠覺。直睡到臨近晌午才醒。 楚晚灰頭土臉地回來,看到楚晴先是一愣,“這領子倒是別致,挺好看的。” 楚晴笑著扯扯荷葉領邊綴著的米粒大小的珍珠,“不難,沿邊多捏幾個褶子就成,喜鵲就能做。回頭找件不用的中衣,把領子剪了,重新換個領子試試。” “我脖子長,要像你這樣露出一點來,更顯得跟鷺鷥似的,”楚晚思量片刻拒絕了,兩手揉著膝蓋抱怨不停,“以后再不跟著進宮拜年,太受罪了。也不知別人都怎么熬過來的?” 楚晴吩咐問秋端來熱水絞了帕子給她敷上,楚晚舒服地嘆了聲,“難得還有你伺候我的這一天,”從懷里掏出只荷包扔給楚晴。 里面是條用絲線編成的絡子,有點像端午節戴的五彩繩,不同的是繩上綴著好幾種石頭,有碧璽石、綠松石、紅瑪瑙還有幾顆貓眼石,被陽光映著,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非常漂亮。 楚晚沒好氣地說:“銀安公主賞給你的,問你為什么不進宮,還說正月十五宮里有燈會,她自己也會親手做花燈,讓你務必去……你什么時候跟銀安公主好上了?” “祖父生辰那天見過,后來到沐恩伯府又見過一面,前后統共沒說過幾句話,怎么就好上了?”楚晴解釋完,又問,“祖母說讓咱們去嗎?” 楚晚目光閃了閃,“聽謝貴妃的意思,這次是給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選妃,各府里十三歲以上的姑娘都必須去。有幾家不滿十三的也要去,說是陪兩位公主玩兒。銀安公主既然當著一眾外命婦的面兒讓你去,怕是必須得去了。” 正月十五進宮賞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闔府,楚暖激動得差點暈倒,忙不迭地跑到張姨娘的院子,“姨娘,快幫我想想,那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飾?” 張姨娘非但沒像她那么興高采烈,反而當頭潑了一瓢冷水,“這身打扮就很好,別太招搖了。你這身份,當正妃是別指望,最多只能是個側妃,即便也能上玉牒,可終究還是個妾。姨娘當了一輩子妾,可不希望你再走姨娘的老路,倒不如安安生生地嫁個五六品官員當正妻。” “我不!”楚暖斬釘截鐵地說,“姨娘被文氏壓了一輩子,我也被楚晚壓著,要是真跟姨娘所說讓我嫁個五品小官,后半輩子豈不還是被她們壓著?姨娘能這樣一輩子,我不能,總得借這次機會搏一搏,即便是側妃,那也是皇家的人,除非楚晚也嫁到皇家,否則她拿什么跟我比?” 而且,她跟楚晚、楚映都是十三歲,很明顯有了好親事,府里第一個考慮的就是楚晚,然后就是楚映,而現在又多了個楚曈。 楚曈雖也是庶女,但她是世子爺的庶女,身份上又比自己高了半頭。 難不成,自己只能得到她們挑剩的親事? 楚暖才不甘心。 她是務必要在賞燈會上大放光芒的。 而國公府里,有同樣想法的并非她一人…… ☆、第54章 衛國公府上下對這次賞燈會都很重視,楚家不參與太子與二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但并不表示不想跟皇家扯上關系。 尤其現在楚家連續兩代沒有出色的兒孫,如果再不上進,可能就像鎮國公那樣沒落到只能靠捧安國公的臭腳過活了。 除去上頭兩個有希望奪位的皇子,下面四個都是妥妥的王爺,提拔拉扯幾個人不過舉手之勞。 尤其五皇子蕭文宬,才剛十六,與府里幾個姑娘年歲相當,而且生母原本只是個美人,生產后才晉到嬪位,外祖家世不顯,也沒有絲毫野心。 與這樣的皇子結親最為保險不過。 相比之下,四皇子蕭文定就不怎么讓人看好。 蕭文定也是謝貴妃所出,與二皇子蕭文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謝貴妃力求二皇子上位的野心幾乎人盡皆知,故而四皇子也為不少朝臣所顧忌。 但也有人恰恰看中了這一點。 如果二皇子奪位成功,四皇子就是王爺中最尊貴的那個,結交了四皇子不亞于結交二皇子。如果不能成功,他本身立得正站得直,本本分分,從不曾結交朝臣,太子想要動手也得掂量幾分。 是個可進可退的位子。 最可悲的莫過于三皇子蕭文寧。 他的出身連五皇子都不如。生母是已故皇后身邊的宮女,據說順德帝有次到坤寧宮緬懷皇后,宮女趁機勾引懷了龍種。不管事實真相如何,總之宮女生下三皇子后就過世了。 太子那邊的人覺得宮女背主,因而不待見三皇子,而二皇子那邊的人又覺得宮女是已故皇后的人,也排斥著三皇子。 三皇子蕭文寧自小便是在夾縫里生活,直到現在,因為他跟太子與二皇子年歲相差不大,兩邊的擁躉仍是打壓與戒備。 文老夫人當著一眾孫女的面兒,自不能說得這么詳細與露骨,只隱晦地提了提皇子們的地位與關系,囑咐道:“見到貴人,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自個兒掂量掂量,實在不會說話那就閉著嘴當啞巴。要是沖撞到貴人,惹得自己沒臉不說,全家人都跟著你丟臉……滿京都的勛貴都在,一言一行都得謹慎,即便入不了貴人的眼,總還有其他人看著。” 賞燈會上除了皇子們之外,更有各高官權貴們家的公子小姐,即便不能嫁進皇家,能得了其余名門公子的青眼也是好的。 燈會本就是才子佳人約會的好時機,規矩比平常要寬松得多,尤其這次謝貴妃明里暗里透露是含著選妃的意味。 故而,姑娘們務必要打扮得出眾點兒。 訓完話,又將首飾匣子捧出來,給三個十三歲的姑娘每人賞了一支釵,留待燈會上戴。 文老夫人是有幾件壓箱底的寶貝的,單看這幾支釵就個個不凡,一支百蝶穿花,一支蝶戲牡丹,還有支雙蝶展翅。蝶翼是用細如牛毛的金線纏繞而成,上面零星嵌著碎鉆,風一吹就顫巍巍地動,仿佛活了似的,而蝶身則用了不同的寶石,看上去晶瑩璀璨。 楚晴跟楚晞的任務是陪公主玩兒的,沒撈著金釵,兩人各得了只手鐲。 國公府的姑娘本來心氣兒就高,如今得了老夫人的指示,更是夜以繼日地把精力都投入到賞燈會中去。 胡氏不顧身子虛弱,把珍視的古琴取了出來,手把手教楚曈彈奏曲子。 于是,大房院時不時就飄出纏綿悱惻的《小江南》,聲聲傳到明氏耳中,明氏不由蹙了眉。 《小江南》是前朝名士謝公的曲子,意在追憶他在西湖旁隱居的日子,以及對彼時結識的女子懷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