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魯一虎說:「你放心,政府按政策給足了他們征地補償,并且給他們提供了過渡安置住房,等他們用手里的補償款購買了新房,就可以搬出去住了。另外臥虎山莊這個風景區建成之后,可以為當地村民提供大量工作崗位,到時只要他們愿意,仍然可以回來工作。」 周權點點頭說:「這我就放心了。」 工地中間早已搭起一個大臺,周權和領導嘉賓一起被請到臺上就座。主持人宣布儀式開始,頓時禮炮齊鳴,鑼鼓喧天,十幾只斑斕大虎突然跳上舞臺。 周權大吃一驚,定睛細看,才發現原來是一些演員穿上仿制的虎皮,裝扮成的老虎。別處的慶典上都是舞龍舞獅,這里卻是「舞虎」,倒是切合今天的主題。十幾只老虎歡騰跳躍,好不熱鬧。尤其是那只領頭的「老虎」,時而坐地盤踞,時而仰天長嘯,一動一靜,表演得惟妙惟肖,幾乎可以假亂真。 周權不禁心下嘆服,若非經過專業訓練的舞蹈演員,只怕很難表演得如此到位。 主席臺下,有一塊事先準備好的奠基基床,基床四周用細土沙整齊堆了圈,圈中立著一塊奠基石,旁邊備有十余把嶄新的鐵掀,鐵掀手柄上系著紅綢球。按照正常程序,只要領導嘉賓手持鐵掀,將細土沙推入基床,奠定基石,整個奠基儀式便算是順利完成了。但是就在魯一虎春風滿面地帶領一眾領導嘉賓走下主席臺,拿起鐵掀,正準備往基床里培土時,忽然從會場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眾人扭頭看時,只見會場外面不知何時竟已聚集了一百多名虎山村的村民,走在前面的兩名老者高高地扯出一條橫幅:還我土地,還我家園。 魯一虎眉頭一皺,小聲問身旁正在值勤的公安局副局長彭信義:「你是怎么搞的?」 彭信義額頭上的冷汗頓時冒了出來,急忙沖上前去,指揮現場二十多名警察組成人墻,攔截村民。 不想村民們早有準備,從人群中沖出十來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每人肩上挑著兩只木桶,一邊向前沖,一邊用瓜瓢舀起木桶里的東西往攔截他們的警察身上淋去,會場中頓時彌漫起難聞的臭味。眾人這才明白,那木桶里裝的,竟是大糞。 警察沒有料到村民竟有這樣的秘密武器,紛紛躲避。村民如潮水般涌進會場,沖向主席臺。魯一虎見勢不妙,丟下手中的鐵掀,慌忙往主席臺后邊逃去。 其余的領導嘉賓哪里見過如此陣勢,心知三十六計走為上,也都扔了鐵掀,一哄而散。 3 當官的都跑了,憤怒的村民們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也不知是誰帶頭,竟然辟里啪啦地拆起那用木頭搭建的主席臺來。 周權覺得事有蹊蹺,不由得多留了個心眼,躲到主席臺后邊摘掉胸前佩戴的嘉賓紅花,往臉上抹了一把黃泥,又轉到臺前來,扯住一位頭發斑白的村民,用村中方言問:「大叔,你們這是搞嘛子呢?」 那老漢見他滿臉污穢,說的又是本村方言,也就沒有了戒心,指著已經被拆掉一半的主席臺,一語雙關地說:「搞嘛子?沒看見咱們在拆臺嗎?咱們就是要拆那虎書記的臺。」 周權問:「你們為什么要拆他的臺呢?」 老漢說:「這個書記忒不厚道,專門忽悠咱們老百姓,咱不拆他的臺拆誰的臺?」 周權問:「他怎么忽悠你們了?政府征用村里的地,不是已經給村民們提供了過渡安置住房,并且按國家政策給足了征地補償嗎?」 老漢撇撇嘴說:「你知道個啥,他說的過渡安置住房,其實就是叫咱們借居在山后的后山村村民家里。」 周權說:「那你們可以用手里的征地補償款自己建新房啊!」 老漢「哼」了一聲:「說得輕巧,政府的補償款,從數字上看,倒是給足了,可咱們拿到手里的全是白條,一分錢現款都沒有。」 周權聽了,心里就沉重起來,嘴上還是替老同學辯解說:「也許是市里一時財政困難,才讓鄉親們受委屈了吧。」 老漢梗起脖子說:「政府要是沒錢,為啥還講這么多排場,搞這么大的面子工程?」 周權說:「老人家,您這話可就不對了。聽魯書記說,這景區的建設可是個實實在在的惠民工程呢。這個項目要是搞成了,不知要吸引多少外地游客到來,光是在景區里的吃喝消費,就不知要給鄉親們帶來多少商機呢!」 老漢不屑地笑道:「你放心,就算這個旅游山莊真的搞起來了,也不會有多少人來的。」 周權一愣,問:「這是為什么?」 老漢說:「很簡單,因為沒有一條安全可行的道路通往山里啊!」 周權說:「外面不是在修進山的高速公路嗎?」 老漢說:「你不知道,這幾年山上環境惡化,水土流失嚴重,進山的道路每年都要發生幾次塌方或泥石流,就算修起了高速公路,也用不了多久就塌了,或者被山體滑坡掩埋了。如果路上行人多,說不定還會鬧出人命呢。如果你是游客,這樣危險的路你敢走嗎?叫我說,這里根本就不適合修高速公路,可那個虎書記偏偏要修,只要這個面子工程搞成了,他就有了升官的資本。到時候他倒是升官發財調走了,可屁股后面留下的這個爛攤子誰來管呢?」 人多力量大,說話間,村民們就把主席臺拆成了一堆木頭。 周權還要拉著老漢問幾句,忽聽身后傳來一陣喊打的聲音,轉身一看,只見剛才在臺上表演過的那只領頭的「老虎」,正被村民團團圍住。 大伙你一拳我一腳,沒費多少功夫,就把「老虎」打得趴在地上。 扮演老虎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漢子,被人揍得實在受不了了,只好鉆出虎皮,抱著頭從眾人的圍攻中沖出來,一溜煙跑了。 周權問那老漢:「大家打他干什么?」 老漢說:「他叫活虎,也是咱們虎山村人,他一直在市劇團工作,專門在《武松打虎》這個節目中扮演老虎。」 周權暗自點頭,果然是專業演員,難怪扮老虎扮得那么像。 老漢又搖頭說:「唉,都怪這小子,要不是他裝老虎裝得太像,也不會被人家以假當真,最后搞得全村人房地兩空,無家可歸。」 都怪他裝老虎裝得太像,被別人以假當真?周權心頭一震,聽出老漢話中有話,正想詳加追問,忽聽一陣警笛鳴響,彭信義已緊急調動一隊荷槍實彈的防暴警察到場。 村民們見罷,頓作鳥獸散。 4 回到市區,吃罷晚飯,周權開著自己的小車,悄悄出了城。白天那位老漢說的話,讓他心中疑竇叢生。他要連夜進山,找到知情的村民,把事情調查清楚。 他開車繞著怒虎山轉了一圈,來到大山后面的后山村,一打聽,果然虎山村拆遷的村民都借居在此。幾乎每戶村民家中,都借居著一戶虎山村的拆遷村民。 他敲開村頭第一戶人家的大門,問借居在此的一位虎山村婦女:「今天白天,村民們為什么那么憤怒地圍攻那個叫活虎的漢子?」 婦女說:「誰叫他扮老虎害人,活該!」 周權問:「他怎么扮老虎害人了?」 那婦女忽然警覺起來,上下打量他一眼,說:「咦,你就是拍虎照的那個攝影家吧?」臉色就沉下來,「砰」的一聲,把他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