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因有這么驚艷的開場舞,接下來的歌舞便顯得格外無聊了,下頭的人也漸漸放開,一邊喝酒賞看歌舞,一邊輕聲說著話。 上首的容貴妃已然氣得咬牙,那雙勾畫的極其精致的黛眉也跟著擰起——她好容易拖了皇帝出門來給自己撐腰,沒想到最后竟然便宜了那些個賤人。她入宮以來便獨得盛寵,還從未見過皇帝這般模樣,心底到底有些虛,忍不住便拉了拉皇帝的衣袖,柔聲和他說話:“過會兒就是評今年的牡丹詩了,妾還想要請陛下來做主呢。” 皇帝抬起眼,見著身側愛妃神色忐忑心頭一軟,勉強收回些心神,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捏了一下,點了點頭:“自是依你......” 容貴妃嫣然一笑,側頭和宮人吩咐了幾句,然后又親自端了酒杯來,倒了杯酒遞給皇帝,體貼周到的開口道:“陛下要吃什么,妾夾給您——開宴到現在,您還什么都沒吃呢。” 皇帝心里一軟一暖,回了她一笑,看了看便隨手指了一下:“朕吃些櫻桃吧。” 不一會兒,自有人端了盛滿櫻桃的琉璃盞上來,容貴妃溫柔小意的給皇帝喂了一顆,笑問道:“甜嗎?” 皇帝此時已然回過神來,自是笑著點了點頭,伸手刮了下容貴妃的鼻子,應道:“經了愛妃的手,哪里會不甜?” 容貴妃哄好了皇帝,這才放心,柔媚一笑,重又替皇帝喂了幾口櫻桃。 皇帝也順手給她喂了一顆,惹得容貴妃俏面含羞。 上面皇帝和貴妃正柔情蜜意吃著櫻桃,下面的人則是拿著紙筆愁眉不展寫著牡丹詩,當然也有提前想好了的,早早寫完了事,謝晚春便是其中之一。 謝晚春早就想好了牡丹詩要寫什么,她接了紙筆,連想都不不想,直接便把想好的那首詩寫了出來。 晉陽王妃本就寒門出身,肚里并沒有多少文墨,知道牡丹宴上要寫詩這才早早請了人捉刀替她作了一首牡丹詩,這才能寫得出來。只是這書法一道做不得假,她的字跡徒有其形,毫無風骨,一眼便能看出高下。她費力寫完詩,見邊上的謝晚春居然已經寫完詩還悠悠然的吃著櫻桃喝著酒,心里不免氣悶。 越是討厭一個人,心里便越是容易把那人往壞處想。晉陽王妃只覺得謝晚春必然也是找了人捉刀作詩,偏偏還這般招搖。她心里這般想著,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卻見著紙上用極其端秀的簪花小楷寫了謝晚春的名字以及一首極其簡單的牡丹詩: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晉陽王妃到底不懂這些詩啊詞的,看了幾眼,只覺得這詩朗朗上口,還算是不錯,要緊的是這字寫得很是可以,頗有幾分秀致清骨。 安樂公主就沒有晉陽王妃那些臭架子了,她隨手寫完了自己的詩,便來討謝晚春的詩來瞧:“晚春,你這么早就寫好了?”她半點也不客氣,伸手一揚拿了那張紙,慢慢看起來,嘴上道,“你的字倒是比之前進益了許多......” 因為薛太傅乃是個老古板又很是嚴厲,所以安樂公主和謝晚春皆是能寫一手極好看的簪花小楷,獨獨謝池春這個天生逆骨的梗著脖子學柳體,一手柳體引筋入骨。 只是,眾人見慣了鎮國長公主的柳書,大約也沒想過當年的謝池春也曾被薛老太傅逼著臨了許多字帖,一手簪花小楷寫得頗是雋秀端麗。 沒等安樂公主把這詩品鑒一遍,已經到了時間,上頭的宮人皆是端了木盤下來收詩,然后再把紙上的名字折好,這般才能送過去給皇帝和貴妃品鑒。 安樂公主抿唇一笑,順手替謝晚春把詩交了,打趣道:“這牡丹宴本就是叫下頭那些小姑娘去爭艷的,咱們這些人只需湊個樂便是了。你寫這么好做什么?搶了旁人的風光,可就要惹人厭了。” 謝晚春眨了眨眼睛,笑起來:“我腦子里就這么一首牡丹詩,再寫便寫不出來了。再說了,這也算不得什么好詩。” 安樂公主笑睨了她一眼,重又端起酒杯喝起酒,八面玲瓏的與其他人說笑起來。她如今算得上是宗室里最得意的人,自然是人人逢迎,極是得意。 而上面的皇帝和容貴妃則是拿著那一張張的牡丹詩,慢悠悠的看了起來。這個時候,好書法自然是占了優勢,掃一眼便能從一大堆得詩里面脫穎而出。 皇帝看慣了折子,看起這些牡丹詩來自然速度極快,一篇篇的掃過去,很快便拿起來其中一張來,面上含笑的和容貴妃說道: “還是這首好。” 16|第十六章 皇帝拿在手上的那張正是謝晚春所寫的那一首,幾行簪花小楷寫得極其秀致,觀之心悅。 容貴妃聽到這話連忙扭過頭,湊到皇帝邊上小聲道:“妾倒是覺得,另外幾首更出眾些。”哪里都有后門和內定的,似容貴妃這般的早早就替容家幾個姐妹預定好了。 之前,容貴妃被鎮國長公主壓著,外頭瞧著風光,內里卻是憋屈又氣悶,就連容家都因此被打壓了許久。容家雖說是世家但也不過是三等的小世家,家中姐妹的婚事也因此很是艱難。容貴妃此回終于重又得了內宮大權,故而一口氣便把容家幾個姐妹全都請來了,打算假公濟私一回,把這回牡丹詩的魁首頒給自家姐妹,好讓容家也揚眉吐氣一番。 故而,見著皇帝瞧上其他的,容貴妃不免蹙了蹙眉,委婉的把自家姐妹的那幾首牡丹詩遞過去,輕之又輕的道:“......陛下且瞧瞧這幾首?”她最是知道皇帝的脾氣,說著這話的時候語聲軟了軟,柔順的垂下眼,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 皇帝接了那幾張紙看了眼,瞥了瞥上頭的名姓,立刻就明白了容貴妃的心思。只是,見著容貴妃這般忐忑模樣,想起昔日她和容家因為鎮國長公主而吃的暗虧,皇帝也不免嘆了口氣,緩和了聲調:“這幾首也都很好,”他心一軟,索性便隨手抓了一張來,隨口道,“就這張吧。” 容貴妃偷偷瞧了眼,皇帝拿的是她家六妹的。她不易察覺的揚了揚唇角,抬起眼的時候眼眶卻紅了,含淚帶怯的模樣好似染露梨花,格外惹人憐愛。 皇帝很是溫柔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把那首選出的牡丹詩交給邊上的太監林忠令他去頒布結果,這才和容貴妃道:“朕在這里你們難免放不開。正好,朕還有事要去處理一二,接下來,便由你帶幾位夫人小姐一同游園吧。” 容貴妃連忙乖順的點了點頭,戀戀不舍的起身恭送皇帝離開。 下頭的謝晚春亦是不得不隨大流的起身送駕,垂了眼,心中思緒一掠而過:有容貴妃那個蠢女人在,她的牡丹詩寫得好不好總歸是不可能被選上的,她之所以要寫那么一首好詩,不過是要引起皇帝的注意,提醒他還有個小堂妹罷了。 接下來的游園就更是無趣了,隔了老遠都能聽見容貴妃得意的笑聲,謝晚春雖是故意落在后頭,可也忍得好生辛苦,好不容易才等來皇帝身邊的宦官果然來尋人。 看了來人的臉和令牌,謝晚春便暗暗的和身側的瓊枝和碧珠打了個招呼,獨自跟著那個宦官去了,路上的時候還特意醞釀了一下情緒。 待入了殿,果是見著皇帝端坐在暖閣臨窗的沉香木榻上,背后靠著明黃色繡龍紋的枕頭,身上那件明黃色的便服還未換下,面色依舊蒼白,眉睫顏色如墨,他一開口便免了謝晚春的禮,很是溫和的道:“都是一家子人,哪里用得著這般多禮。” 謝晚春一絲不茍的行了禮,小心道:“禮不可廢。” 皇帝面上神色很是柔和,叫謝晚春坐到自己跟前來,輕聲與她說話,“看你今日神色,倒是比以前好多了,叫我放心不少。若是病了,你也不必強撐,盡管叫太醫去瞧,吃些藥多休息,身子才是要緊的。” 謝晚春路上醞釀的情緒總算有了出口,剛剛坐下便掉起了眼淚:“是我,是我不好,倒是叫皇兄也替我擔心了......” 皇帝最是受不得女人的眼淚,瞧著這模樣不禁對堂妹又多了幾分憐惜,握了她的手,微微嘆了口氣:“好端端的,怎的就哭起來了?” 謝晚春其實也沒多少眼淚,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好似不太好意思:“皇兄瞧著也瘦多了,必是去歲的病里受了苦,我看著難受......”頓了頓,又扭扭捏捏的道,“而且,我今日瞧著那個領舞的,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蕭jiejie。” “蕭jiejie”三個字一出口,皇帝的面色就微微變了變,眉眼垂下,顯得有些難看。 謝晚春小心翼翼的握住了皇帝的手,似是有些歉疚,低低的道:“皇兄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的。”她似乎竭力鼓起勇氣,撫慰一般的道,“容貴妃人也很好......” “容氏哪里及得上她!”皇帝斷然打斷了謝晚春的話,勉強對著謝晚春一笑,語聲不自覺的低了下去,悵然道,“倒是難為你,竟還記得你蕭jiejie。” 謝晚春想:怎么可能不記得?當初謝池春把蕭淑妃賜死的時候,皇帝要死要活,差點要跟她拼命。弄得她后來對著容貴妃都有些束手束腳。 不過,謝晚春現在卻還是擺出一副小白花嬌嬌弱弱的模樣,小心翼翼的點點頭,很是違心的感嘆道:“怎么會不記得?蕭jiejie那么好的人,待誰都好。” 皇帝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起心上人了。只是,適才開宴的時候見到一個酷似心上人的女子,如今又聽到頗為親密的小堂妹再次提及,心中又是酸楚又溫軟,好似泡在淚水里一般的難受。他不由自主的跟著點點頭,目光微微飄遠,輕輕的接了一句:“是啊,她素來心慈,就是對著宮人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