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這樣想著想著,周云忽然笑出了聲,笑到一半?yún)s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謝池春啊謝池春,沒了你,可真叫人難受啊...... ****** 西南洛府。 齊天樂看到手上再次被確認了的消息,神色微微一變,不辨喜怒。 都說禍害遺千年,他從未想過,謝池春會死的這樣早,死的比他還早。 還記得,謝池春十歲時,他曾與她一同乘舟于太液湖。她那時年紀尚幼,未曾長開,肌膚似雪,粉雕玉琢猶如畫像里觀音身側的玉女,叫人看了便覺得喜歡。 她自小便是個淘氣自在的性子,見著周側只有齊天意一個便歡歡喜喜的脫了繡鞋和羅襪,用纖巧的玉足輕輕的撥了撥湖面上的清波。 太液湖里養(yǎng)著不少游魚,她故意丟了魚食引錦鯉來然后用腳逗弄,時不時的便被錦鯉逗得笑出聲來。 齊天樂瞧了幾眼,大羞道:“哎,你怎么可以在別人面前脫鞋子。” 謝池春卻是半點也不覺得羞,靠過來,湊在他耳邊吹了吹氣,笑嘻嘻的抬眼看他,故作疑惑:“你是別人嗎?”她那時候的五官已然能見來日的絕色,烏溜溜的眼睛好似兩丸黑水銀浸在銀水里,眼睫纖長烏黑,輕輕的搭在如玉似的肌膚上,可愛可憐。 齊天樂與謝池春乃是自小訂下的親事,眾人皆是心知,只是還未過明路罷了。當初元后產(chǎn)女,皇帝喜得不行想了好些日子卻沒想出女兒的名字,還是元后林氏開了口:“聽說西南王有子名為齊天樂,這孩子不若便叫謝池春吧。” 無論是齊天樂還是謝池春,都是詞牌名,雖簡單了些可念起來就很有對比感。 齊天樂面皮及不上她,不由紅了臉,一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嚇她道:“你就不怕跌下去?不怕淹死?” 謝池春聞言蹙了蹙眉,果是收回了腳。她沒穿鞋,赤腳踩在木質的小舟上走了幾步,流下濕漉漉的腳印。她忽然張開雙臂迎著風笑了起來:“我這人一怕死,二怕活不長......”風吹的她的衣袖揚了起來,就像是大鳥的翅膀一般,回首看著齊天樂,她瞇了眼睛,十分快活的模樣,“齊天樂,你記住了沒有?” 齊天樂,你記住了沒有? 憶及舊事,齊天樂額角一痛,閉上眼睛,面上神色越發(fā)復雜。他很快便又想了新婚那日發(fā)生的事情,那日的場景日日夜夜的糾纏著他,猶如滴血在眼—— 那一日,穿著朱紅嫁衣的謝池春隨手丟掉鳳冠霞披,烏發(fā)束起,手挽長弓,含笑拉弓,對他射了一箭。 他一眼也不離的看著她,只能看見她那張美得刺目、美得肅殺的面容,幾乎失了魂魄與五感,好半天感覺到胸口箭傷帶來的痛。 直到很久,他才從自己一片血色的記憶里找到她當時的話語。 “我說過,‘我一怕死,二怕活不長’。既然西南王早有反心,有可能危及于我,我自是容不得的。”謝池春拉弓的手指美得就像是羊脂美玉雕出來的,沒有一點瑕疵,一張含笑的面容更是猶如秋水之清、春花之艷。 玄箭飛射而去,直入齊天樂的胸口,她卻仿若在對情人喁喁私語,輕描淡寫,溫柔婉轉的笑道,“天樂,你這次記下了沒有?” 天樂,你這次記住了沒有? 你如此待我,我怎么會記不住? 齊天樂忽的睜開眼,目中似有鋒銳刀劍,冰冷凜然。他長長出了口氣,朗笑出聲:“池春啊,你這樣怕死卻還是死在了我的前頭。”用力捂了捂心口邊上那因為東躲西藏而至今未養(yǎng)好的箭傷,傷口的疤痕裂開了一點。 很疼,卻也很痛快。 他垂下眼,溫柔的、纏綿的道:“真是,死的太好了......” ****** 也就在這時,王家長房長子王恒之久病在床的妻子謝氏也從重病的昏迷中醒了。 她蝶翼似纖長濃密眼睫輕輕一顫,在明亮的曦光中睜開了眼。那是極美的一雙眼,就像是世人所言“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yǎng)著兩丸黑水銀”。 她眼睫輕揚,眨了眨眼睛,竟是抿唇微微笑了起來。 這一笑并不屬于王少奶奶謝晚春,而是屬于鎮(zhèn)國長公主謝池春。 她這時候想的倒是非常簡單:一覺醒來就解決了婚姻大事,真好...... 2|第二章 謝池春睜開眼再一次看到眼前的光亮時是由衷的歡欣。 沒有人比她更怕死,也沒有人比她更惜命。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必死無疑的境地里掙扎求活過,百般取舍,犧牲無數(shù),這才能熬到最后......直到,她的貼身女官朱寒遞過來的毒酒斷送了她的性命。 然而,她居然又活過來了! 對于謝池春來說,哪怕死過一回,她也依舊怕死得很,依舊惜命得很。憑借現(xiàn)在這個身體里僅剩的一點記憶,她很快便意識道:這已經(jīng)不是自己原來的身體,不知是如何的緣法,她竟是到了自家小堂妹的身體里。這位堂妹自然也姓謝,喚作晚春,乃是先晉陽王獨女,得封嘉樂郡主,如今已是嫁給王家長房的嫡長子王恒之。 也就是說,謝池春死了一回,不僅成了自家小堂妹,還多了個“夫君”。雖說如此,可謝池春心底的歡喜之情也未曾有半點減少。她睜大了眼睛,心情極好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三月春光爛漫明媚,隔著窗扇和金紗帳徐徐照來,似春潮初起,輕軟而溫柔的覆在面上,使她周身溫暖。 不一會兒,她便把身體里那一點兒的記憶整理了一遍,然后理好思緒,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謝晚春”這個名字。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從今日起,她便是謝晚春。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她與堂妹關系甚為疏遠,而身體里所繼承的記憶既少且雜,旁的人還可勉強敷衍一二,倘若是朝夕相處的親友——王恒之這般可能要同床共枕的,應付起來怕是就容易露馬腳了。 大約是久未見光,柔和而燦然的光線透過繡著大朵金線牡丹的紗帳,落下一點點的金粒和淡淡的光痕,照入眼瞳時微微有些刺目,她看了一會兒便不覺又閉上了眼睛,細細的思量了起來。 說起來,謝晚春和王恒之的這門親事,還是她做謝池春時候自個兒點頭后才定下的。 要知道,謝晚春雖是姓了個謝字,算是謝池春的堂妹,可她生父晉陽王早逝,生母又不著調,故而是跟著宮里的胡惠妃長大的。偏胡惠妃膝下二子都在奪嫡時被謝池春殺了個干凈。謝晚春雖是沒被殃及卻也嚇了個半死,哀毀過度,成日里的躺在床上喝藥養(yǎng)病。 后來謝晚春及笄了,婚事上頭也沒個著落。還是皇帝謝景安來和她說的:“我瞧晚春病得厲害,年紀小小心思卻重的很,到底也是可憐。因著惠妃之事,至今都沒個人敢求親。不若早些給她訂下婚事,說不得心一寬病也能好了。” 謝池春那時候正煩從世家“借錢”建海軍呢,覺得這問題也不大,點點頭又問了句:“你是替她看好什么人了?” “王家王恒之。” 謝池春略一想便笑起來了,這人她有印象:王恒之,字南山,正應了那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 京中五大世家,王宋蕭劉陳,王家為其首。王恒之便是王家大公子,此人風姿特秀,姿儀俊美,乃是當世少有的俊才。謝池春也曾親見過一回,對著玉樹似的王大公子笑贊了一句:“玉樹蘭芝,不過如是。”很多人都以為謝池春贊的是王大公子的品行或是才華,天可憐見,謝池春這個膚淺的顏控贊的是他世所罕有的美姿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