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我告訴胡小姐,到客棧的最后一段路,是百年老街,很有當地風情,但不通汽車,有些不方便。不過,我們可以去碼頭接客人,行李什么的,我們會搬運,客人完全不需要cao心。但胡小姐拒絕了,說她自己可以搞定。 傍晚時分,“篤篤”幾聲敲門聲后,虛掩的院門被輕輕推開。我精神一振,帶著禮貌的微笑,快步走出去,剛想說“歡迎”,就看到周不聞提著行李,走進了院子。 我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周不聞笑說:“我來住客棧,已經預定。” “胡小姐是幫你定的房?” 周不聞笑:“她是我的助理。” 我心里的感覺怪怪的,但總不能讓周不聞一直站在院子里,“快進來吧!” 周不聞觀察著我的臉色說:“你不高興了?是覺得我欺騙了你嗎?” “不是,我只是以為真的有客人挑中了我的客棧,沒想到是你,覺得有點白高興了,可絕不是不歡迎你來。” “難道我不是客人嗎?像你這樣的客棧本來就是靠著口碑吸引客人,我要住的舒服了,給你發一下微信朋友圈,也許就會有下一個朋友來了。” 我笑起來,“好,一定讓你住得舒服。可是,你不要工作嗎?怎么預訂了一個月?” “有些累,想給自己放個假,出門旅游也有旅游的累。在你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我仔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面色真的有點疲憊,眼眶下甚至有淡淡的青影,顯然長時間沒有休息好,也不知道他的壓力是來自工作,還是來自家庭,我沒有再多問,“想住哪個房間?” 周不聞看了看兩間客房,感嘆地說:“變化好大,我記得小時候二樓沒有衛生間。你還住以前的房間嗎?” “嗯,還是那個房間。” 周不聞指著走廊盡頭的屋子,“那間呢?我記得爺爺以前是住那間吧?” “是,但爺爺后來搬到一樓了,在書房的里間加了床,既當臥室又當書房。” 周不聞沉吟了一下問:“樓下的書房給客人住嗎?” “書房沒有重新裝修,自己住挺舒服的,可舊東西不管打掃得再干凈,都會顯臟,給客人住不合適,我就讓吳居藍住了。” 周不聞吃驚地說:“我還以為你不會舍得把那間屋子給任何人住呢!” “我的確不舍得把那間屋子給外人住,可是,家里一共就這么大,書房給客人住肯定不合適,只能讓吳居藍住過去,把樓上的三間房留出來做客房。吳居藍……”我頓了頓,說:“是我表哥,不算外人。” 周不聞說:“以前從沒聽你提過你表哥,我以為你和你mama那邊的親戚不親,沒想到你們還挺親的。” 我不吭聲,我自己也完全沒想到。裝修完后,吳居藍問我,他應該住哪里時,我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就讓他住在了書房。 周不聞看了看兩間客房,遲疑地說:“這兩間屋子布置得很好,但有點小,我能住爺爺以前的大套房嗎?” 我笑著說:“當然可以,不過那間屋子只是把衛生間翻修了一下,地板和墻壁都沒有動,看著可不如這兩間客房新。” 我打開了門,領著周不聞看了一圈,周不聞說:“我很喜歡,不新,但有家的感覺。” “你喜歡就好。那你先整理行李,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吃晚飯了。” 我幫周不聞把門關上,慢慢地走下了樓。 經過書房門口時,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耳邊響起周不聞的話“沒想到你們還挺親的”。 當時,做決定時,我壓根沒有猶豫,只覺得為了客棧生意,一個理智的安排而已。可今天周不聞的話提醒了我,我的行為絕不是一句“為了客棧生意”就能解釋的。估計在了解我的人眼里,我是絕不會把這間屋子給外人住的,就算不得不住人,我也會自己搬進去,把自己的屋子讓出來。但我就那么輕易地,完全沒有猶豫地讓吳居藍住了進去,難怪江易盛剛知道吳居藍住到書房時,會用那種驚訝探究的目光看著我。 我有點迷茫,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我覺得吳居藍不是“外人”的?我可以用“他是我表哥”騙周不聞,但不可能騙自己。 “你在想什么?” 江易盛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幽幽地響起,嚇了我一大跳。我氣惱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嚇死人了!” 江易盛說:“自己心里有鬼,還怨怪我嚇著了你!” 我兇巴巴地問:“你怎么來了?” “我好奇你的第一個客人,所以過來看看。來了嗎?什么樣的人?” 我沒精打采地說:“周不聞。” “大頭?”江易盛擠眉弄眼地笑起來,“房間可是預定了一個月,你說……大頭是不是想追你?” 我板起了臉,“你胡說八道什么?” “別裝了!當年大頭給你的那封情書,我可是看過的,只不過你一直不提,我就一直當不知道而已。” “神經病!那是幾歲的事情了,你小時候還尿床呢!現在也尿床嗎?” “越是否認越是心虛。”江易盛嘻嘻一笑,要往樓上去。 我拽住他,“等一下,我有事想問你。” “說!” 我遲疑了一下,小聲地問:“你談過好幾個女朋友了,應該在男女關系方面的經驗很豐富,你說說異性好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區別是什么?” 江易盛來了興趣,雙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姑娘,你到底想問什么,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我就是想問問你,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江易盛說:“覺得她很有意思,喜歡和她在一起,待一整天都不會覺得無聊。” “我覺得你挺有意思,挺喜歡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待了十幾年了,都沒覺得無聊。”我看著江易盛,面無表情地說。 江易盛無語地盯了我一瞬,繼續說:“很在意她,她難受時,會覺得難受;她開心時,會為她高興;她遇到困難時,會想盡辦法幫她;如果有人欺負了她,會很生氣,想幫她報復回去。” “我很在意你,你難受時,我肯定不會開心;你開心時,我會為你高興;你遇到困難時,我肯定會想盡辦法幫你;如果有人欺負了你,我肯定幫你打回去,這個已經驗證過了!”我瞪著江易盛說:“你是想暗示,我喜歡你嗎?” 江易盛表情哭笑不得,“你是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我們的喜歡和你問的那種喜歡不同。” “怎么不同?” 江易盛皺了皺眉,把我拉到了身前,兩個人幾乎身子挨著身子,“他拉住你的手時,你會心跳加速;他擁抱你時,你會覺得呼吸不暢;他撫摸你時,你全身都會顫抖,一面想躲避,一面又很渴望;他吻你時,你會覺得那是世間最甜蜜的滋味。”江易盛一邊在我耳邊低語,一邊一只手攬住了我的腰,一只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胳膊。 他盯著我,我盯著他,從他的眼眸里,我可以看到自己平靜清澈的眼睛。 江易盛笑了起來,“你的眼睛里已經清楚地寫著答案。” 我漸漸理解了江易盛的話,但是,我被自己理解到的事實嚇住了,呆若木雞地站著。 江易盛看出了我不對頭,剛要細問,從樓梯的方向傳來周不聞吃驚的聲音,“小螺?” 江易盛低呼:“闖禍了!”急忙放開了我,“小螺,快解釋一下。” “解釋?解釋什么?”我愣愣地看看周圍,發現周不聞站在樓梯口,吳居藍站在客廳,都靜靜地看著我和江易盛,只不過一個表情復雜、目光深沉,一個面無表情、目光漠然。 我一時間,心亂如麻,低下頭沉默著什么都沒說,不但沒證明江易盛清白,反而讓氣氛更加尷尬。 江易盛不得不自己找臺階下,尷尬地說:“吳表哥,你、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吳居藍清清淡淡地說:“如果你是想問,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該看見的畫面,答案是‘我看到了’。抱歉!” 江易盛忙說:“不、不用抱歉,我可以解釋的。我們是鬧著玩的,小螺……”他狠狠地拽了我一下,想讓我證明他說的話。 我卻轉身就往外面走,“我出去買點東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院子,丟下三個男人待在了屋子里。 ————·————·———— 我坐在礁石上,眺望著遠處的大海。 漫天晚霞下,浪花一波接一波、翻涌不休,可都比不上我此刻翻涌的心情。 我怎么可能會喜歡吳居藍?不、不、絕不可能! 從一開始,吳居藍就沒有隱瞞過,我很清楚他的真實面目——窮困潦倒、性格古怪、經歷神秘,連身份證都沒有。 我沒有好奇地探問,就那么接受了所有事實,以為自己認定他只是生命中的過客,遲早會離開,無需多問,現在才發現,我是不敢去問。 其實,很多細節都早告訴了我答案。 可是,那些日常相處時的喜悅,在他身邊時的心安,面對他時的心慌,被他忽視時的不甘,都被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因為我壓根不敢面對一切的答案。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掙扎著企圖用“好朋友”來欺騙自己。 我苦笑,馬上就要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去喜歡這樣的人?他就像天空中飛舞的蒲公英一樣,不管看上去多么美麗,都不能掩蓋殘酷的事實:沒有根、沒有家、什么都沒有。 年輕的女孩也許會喜歡上這樣浪子般的英俊男人:神秘、浪漫、刺激。她們有足夠的勇氣、足夠的青春、足夠的熱情去揮霍,轟轟烈烈,只求曾經擁有、不求天長地久。 可是,我不是這樣的,父母的離婚,讓我小小年紀就經歷了三對男女的感情和婚姻——mama和爸爸的,mama和繼父的,爸爸和繼母的。從一個家庭到另一個家庭,讓我對“流浪”和“神秘”沒有一絲年輕女孩該有的幻想,甚至可以說厭惡,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渴望穩定、堅實、可靠。 大概因為太早面對了不堪的男女關系,我從來不是一個浪漫的人,根本不相信天長地久的婚姻,甚至早做好了準備,這輩子單身。就算真的要結婚,我理想中的婚姻對象應該是:身家清白,沒有不良嗜好,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不需要事業多么出色,但也不要財務拮據,長相不用多好看,不影響市容就行。 說白了,我就是這世間無數現實理智女孩中的一個,不會不切實際地白日做夢,希望遇見王子,拯救自己;也不會昏頭昏腦地為愛奮不顧身,降低自己的生活質量,去拯救男人。 我這樣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歡上吳居藍這樣的男人? “小螺!” 周不聞的叫聲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定了定神,將一切心事藏好,回過頭微笑地看著他。 “我只是來試試運氣,沒想到你果然在這里。”周不聞跳到礁石上,像小時候一樣,挨著我,坐到了我身旁。 我下意識地挪開了一點,“幸好這里沒什么好風景,游客很少來,依舊像我們小時候那么清凈。” 周不聞看著我們之間的間隙,郁悶地問:“你喜歡神醫?” “如果你說的是朋友間的喜歡,我當然喜歡他了,如果你說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我不喜歡他,剛才我們只是鬧著玩。” 周不聞的表情輕松了,笑瞇瞇地凝視著我。 我看著他,突然想:他才應該是我夢寐以求的戀愛對象啊!知根知底、事業有成、長相斯文…… 周不聞突然說:“小螺,可以擁抱一下嗎?作為歡迎我回來的禮物。” 我愣了一愣后,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周不聞,很開心、很溫暖,可沒有心跳加速、也沒有羞澀緊張。 周不聞說:“小螺,我回來了。” 一句平淡的話,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其中的艱難,我說:“歡迎回來!” 周不聞低聲說:“一樣的海風、一樣的礁石、一樣的人,我心中缺失的那些光陰,終于再次填滿了。” 我放開周不聞,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不要擔心,我和江易盛一直都在這里。” 周不聞試探地問:“你一個人坐在這里想什么?” 我敷衍地說:“亂想一點心事。走吧,天黑了,該吃晚飯了。” 我站起來,視線一掃,不經意看到遠處的山崖上似乎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再仔細看去,卻只有郁郁蔥蔥的抗風桐和羊角樹。我怔怔看著那處山崖,周不聞順著我的視線望過去,奇怪地問:“怎么了?” 我笑笑,“沒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