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齊王劉燾從前能叫乾元帝覺著如芒在背,實是有能為的人。可再有能為的人,這十數年如一日的叫乾元帝明里暗里欺壓著,可說一事無成,性子執拗強韌些的許能忍辱負重,甚而臥薪嘗膽,以圖日后報復,偏齊王從前順遂慣了,忽然一日從天上落在地下,難免失衡,竟是失了膽色,變得優柔寡斷起來,不然也不能答應了萬貴太妃那條妙計。是以這回子聽著齊王妃哭訴,再叫萬貴太妃在一旁憤憤,不由也相信了乾元帝或許真有此意,又驚又怒道:“我已奉他為君,俯首稱臣,從不敢直腰,他還要作甚!若是不放心,只管拿了我的性命去!與我一雙兒女何干!“ 這話說得響亮,唬得齊王妃忙撲上去將他嘴捂了,又勸道:“王爺,您慎言!你若是有個長短,叫妾與孩兒們可怎么好呢。”萬貴太妃看著齊王這樣,格外有氣,過來一掌打在齊王臉上,劈面又啐一口道:“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膽色沒智量的東西!你若是死了,你以為劉熙放得過阿康?!當年他將沈家女兒十分看重,可為著他自家性命,一樣賜死了她,難道他還能留著阿康性命嗎?” ☆、第394章 不像 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聽得羅士信啟奏道是沈如蘭之女沈氏往大理寺擊鼓為其父鳴冤,心下驚異,卻是他雖使人核查沈如蘭通敵一案,到底將將開始查,還沒有眉目哩,是以消息還未外泄,那沈氏是從哪里知道了,是以來鳴冤呢?難不成有人泄露消息與她只得,還是這沈氏是人假冒,有意趁著自家即位不久的當口假冒沈氏遺孤,便是有印信為證,可當年沈家是叫先帝抄了家的,有東西流落在外也不奇怪,因問羅士信道:“你怎知其中并無疑問?” 羅士信回道:“那沈氏道是神武營趙將軍曾是她父親舊部,曾見過她幾回,愿與趙將軍來當堂對證。” 景晟聽著趙騰名字,想及趙騰自陳是他將沈氏送出宮去的,臉上不由一冷,倒是將方才的疑竇解了開去:趙騰即能救那沈氏一回,自然能救她第二回。只怕就是趙騰將高鴻與宋朗二人遇著沈如蘭鬼魂一事告訴了那沈氏,使沈氏往大理寺鳴冤的。若當真是趙騰所為,沈氏也言說他能認得她,他為著避嫌,必然不能就將沈氏認出,只怕還得裝模作樣一番,好掩人耳目。 說來景晟這一番想頭倒象做久了皇帝的人一般地多疑,可如今才是太和元年,景晟即位還不足一年,算年紀也將將十歲,竟有這樣的心思,也好說句老練了。 說來這也難怪景晟,他才會得自己坐穩了吃飯就叫乾元帝扔去了東宮跟著當代大儒們習學經典,空閑下來又叫乾元帝帶在身邊,看著乾元帝理政。到景晟五六歲時,乾元帝自知病重沉疴,唯恐自家去得早,到時母弱子幼,景晟缺少經驗,未必能壓得住群臣,是以批閱奏章時開始一一與景晟解說,叫他知道為政的道理。 待得景晟再大些,乾元帝更是帶了他上朝,叫他親眼看著朝堂運轉,有甚不懂的,散朝就能與他解說。景晟本就聰慧,叫乾元帝這般教養著,哪里還是尋常孩童的見識心胸,其精明處尋常大人也未必及他,只是失在到底年幼,閱歷還不足,是以有時不免失與偏頗,待得他長成之后,為政時未必勝不過乾元帝。 這回景晟對“沈氏”在此時現身起了疑問,左右是已下了旨復核沈如蘭通敵一案的,那查明“沈氏”是否是真自然是要的,而查問她為何在此時現身也不可少,當時便使趙王景寧帶了趙騰一塊往大理寺正堂查問,順便要趙騰認一認人。 又說趙騰當時出面招承自家放走沈如蘭之女沈昭華之后,本以為必死的,不想景晟雖是十分惱怒,卻是不僅未將他下獄,也未削去他官職,只將他軟禁宮中,一時也摸不準景晟在想些甚要作甚,只他已是萬念俱空,倒也不怕,反象個沒事人一般。 倒是今日趙騰聽著景晟要他去大理寺辨認告狀之人是不是沈昭華時略有些失措,只他生了張冷臉,這才沒露出痕跡來。 一時三人到得大理寺正堂,羅士信要請趙王景寧坐與公案后,景寧只道羅士信是大理寺卿,此處是大理寺正堂,合該他主審,堅持不肯。羅士信見景寧意甚堅,只得使衙役安了個上座與景寧,又請趙騰在景寧下手坐了,方使人將“沈氏”提出。 翠樓叫羅士信再提至大堂,她雖生性怯懦,可看著人待她客氣,倒也少了些懼怕,小心翼翼來在堂前口稱小婦人沈氏,正要納頭下拜。不等翠樓磕下頭去,羅士信已指了景寧道:“這是趙王殿下,你先去見過。”翠樓稱是,覷著景寧的位置,也不起身,跪在地上轉了個身,與景寧拜了四拜。 景寧唔了聲,正要問“沈氏”即來鳴冤,手上可有什么憑證,話到了口邊卻又頓住了,原是翠樓雖低著頭,可景寧也不是她一點子容貌也瞧不著的,只覺下跪這個婦人的眼眉熟得很,偏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羅士信看著景寧不出聲兒,又指了趙騰與翠樓道:“你去看看,這是哪個?”這也是羅士信經驗老道,即這位“沈氏”道是趙騰認得她,那她也應該認得趙騰才是,是以有意試探。 阿嫮使翠樓冒充自家時已料到,不管是大理寺還是刑部審案,必定不能只憑個印章就認下人的,必要人證,這個人證非趙騰莫屬。而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多半也會叫翠樓認一認人,是以竟是手繪了副趙騰的肖像使人交與佩瓊,又將趙騰的容貌描述了回,由佩瓊轉述與翠樓知道。翠樓即看過肖像也聽過佩瓊描述,是以抬頭一看著趙騰就將他認了出來,而趙騰看著翠樓面貌,一眼看過后,先是移開眼,轉而回神又看了眼。 說來阿嫮與玉娘本是兩姨姐妹,兩個人五官面龐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不然阿嫮也不能借著病中面目憔悴與平日不同這一理由,輕而易舉地將甘露安的尼姑們都騙了過去。 只是隔得十八年,兩的人經歷天差地別:阿嫮本就是千嬌萬寵長大的,雖是受了些苦難折磨,可不久之后就成了皇帝心尖子上的人,這些年來雖是殫精竭慮,費盡心血,可到底身居尊位,衣食用度無不極盡精美,是以養得嬌,只坐在那里,也是一身的矜貴氣度,使人不敢直視。 而翠樓少時寄住在尼庵,因謝家不脫空地送銀兩來,尼姑們沒怎么苛待她,到底也是清苦,氣韻上本就單柔,后頭又經歷了落水、失憶、叫人轉賣等事,益發地膽怯起來,便是后來到了齊瑱身邊,齊瑱待她也算得關愛體貼,可性子早已養得嬌怯怯軟綿綿,仿佛楊柳梨花一般。人的氣韻迥異,便是面龐有相似之處,一眼看去也是不顯的了。 而景寧與趙騰兩個都不曾見過翠樓的面,在趙騰雖是聽過陳奉言道翠樓與阿嫮乃是表姐妹,容貌上有幾分相似,雖有些兒準備,可驀然見著翠樓時還是微微一怔,卻不是像的緣故而是不像陳奉說的那么像,這才多看了眼。 倒是景寧,景寧方才就覺著有些眼熟,這時身子更是往前傾了傾,將“沈氏”仔細看了看,方才恍然:怪道方才覺著眼熟,原來這位婦人的容貌與母后有些兒像哩。 翠樓定了定神,依著佩瓊的交代轉回身來與羅士信道:“小婦人仿佛認得。”羅士信聽著這句,臉上就是一笑:“認得便是認得,不認得便是不認得。這仿佛二字做和解?”翠樓聽著羅士信問話,掌心都有些出汗,握了拳道:“小婦人當時是閨中女兒,哪有盯著外人看的道理,只是瞥見幾眼,是以并不敢肯定。” 羅士信聽說,又轉向趙騰道:“這婦人認不清將軍哩。”趙騰這才接口道:“當年某在沈將軍麾下,雖也與沈姑娘見過兩回。只某當時身份低微,沈姑娘又是沈將軍愛女,某不敢唐突,是以并不曾仔細看過沈姑娘容貌。” 羅士信不意“沈氏”不肯認那是趙騰,趙騰也不肯認沈家姑娘,倒是遲疑住了,正要追問,便叫景寧插了句:“依著孤看來,倒也有理。”依著景寧想頭,男女有別,內外有差,若是趙騰立時就將沈家姑娘認了出來,這才可疑;這沈家姑娘也是一般。只是這沈姑娘與母后當真有些兒像哩,難怪沈如蘭要來尋母后,原來是這個緣故。 景寧因“沈氏”有些兒像母后,待著她倒是溫和,和風細雨地將“沈氏”當年是如何出京,出京之后的經歷,又是何年何時為何回的京都又盤問了回。 佩瓊與翠樓一同上京的路上,將她如何從教坊脫身,又怎么會記不得從前的事,怎么到的齊瑱身邊,如今又怎么回的京城,一遍遍地都教翠樓背會了。翠樓并不是個蠢人,只是生來膽怯,遇事容易慌張,不太能隨機應變,看著趙王身份貴重,心上先怕了,聽景寧問話,抖抖索索地將背熟的話又說了回,因她心上緊張,倒比方才與羅士信交代時還混亂些,大節上倒是不差。 因著兩回的供詞相差無幾,倒叫景寧信了翠樓七八分,又問“沈氏”道:“沈氏,你即為你父鳴冤,可是有憑據?”翠樓搖頭道:“回殿下,小婦人無有憑證。可小婦人素知父親不是個粗心的,若是父親當真與番人有涉,怎能肯將書信留下與人做個罪證呢?”這番話自然也是從佩瓊口中得來。 景寧顛來倒去又問了兩遍,聽“沈氏”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說老了的事,也只得罷了,又使羅士信好生看顧“沈氏”,自家卻是帶了趙騰一塊兒回宮面圣。 景晟依舊不見趙騰卻也不再軟禁趙騰,只叫他回家去,趙騰聽說,也不辯解詢問,自己在殿外磕了頭便出宮回家去不提。 景晟聽得趙騰出宮去了,點了點頭,便來問景寧大理寺正堂上事。景寧事無巨細地回了景晟,說到那喊冤的“沈氏”一點子憑證也無有時,景晟倒是笑了,點頭道:“她無有憑據才是真。當年她才多大呢,聽說又叫沈如蘭養得跋扈,只怕是個不能藏話的,沈如蘭怎么敢叫她知道要緊事,不怕她吵嚷出來嗎?倒是趙騰,在朕這里說沈氏是他念著沈如蘭恩情,所以送出去的,如今在堂上又不肯指認,倒是可疑。” 景寧卻道:“圣上,臣以為,趙騰不認沈氏倒是情有可原。羅士信先問沈氏認得趙騰么,沈氏只說男女有別,不曾仔細看過,是以不敢認。有她這話在,趙騰即念沈如蘭恩情,怎么肯揭穿她呢。” 景晟聽說仔細想了想,依舊覺著其中有疑問,正要說話,就聽著如意在外頭道:“圣上,趙王殿下,兩位太師太傅求見。”弟兄兩人聽說太師太傅兩個竟然同來,知道必是了不得的要事,對瞧了眼,各自歸座,景晟方命宣。 阿冪撐不住了,所以今天送的少了點,還不到400字 。 謝顯榮將馮氏的話細想了回,他素知馮氏脾性,因而轉頭將她瞧了會,道是:“你可是做了甚殿下不喜歡的事?”馮氏聽著謝顯榮這話,臉上原帶著的淺笑就淡了些,手指不由自主地將帕子攥住。謝顯榮瞧著她這樣,便知道馮氏有事兒瞞著他,輕咳了聲,馮氏手上微微一抖,到底將自家辦岔的事與謝顯榮講了,講到最后,馮氏也委屈起來,含了淚與謝顯榮道:“您還以為殿下是從前的玉娘嗎?雖還是一樣的容貌,連著說話聲氣也未變,不笑不說話的,可也太不肯動怒了。妾有過錯,殿下罵也罵得,罰也罰得,這一聲兒不出,妾心上沒底,只怕再辦錯了殿下吩咐的差使,更叫殿下失望。” 謝顯榮聽著馮氏解說,嘆了口氣,將馮氏的手握了握,道:“這事兒你當時如何不問明白?虧得殿下英明,不然真就叫那譚氏算計著了。殿下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你更該仔細才是。” 馮氏翕了翕嘴唇,低聲答應了,因知道謝顯榮與謝懷德兄弟兩個聲氣相同,同心一致,到底沒敢將玉娘有意抬舉梁氏的話說與謝顯榮知道。不成想,謝顯榮竟是道:“依著殿下這回的口風,齊瑱必是不留的,二弟怕是也要外放了。”馮氏這才放了些心,接口道:“妾倒也想過。只是這在外頭,哪比得上在家舒服呢。” 謝顯榮笑道:“你知道甚,殿下到底不是初封的皇后,圣上為著殿下又在當朝許下不再采選的諾言,盛寵如此,多少眼睛盯著呢。若是二弟一出來就在六部歷練,拔生的快,不免扎眼,叫人說嘴。所幸殿下這一胎十之八玖是個皇子,嫡出皇子,自然是個太子。歷來冊封太子,太子外家都有加恩。如今父親已是承恩公,我也是世子,已是加無可加。倒不如把二弟外放,積攢些政聲名望,到時格外加恩些,人也不好說嘴。” 馮氏臉上就帶了些歡喜,細聲細氣地問謝顯榮道:“圣上偏愛殿下,為殿下思慮得這樣周全。”謝顯榮輕輕哼了聲,道是:“這多半兒是殿下自家的主意。她在家時就是個謹慎的性子,如今只怕更小心了。”馮氏不敢再說,又道:“上回郝文勝送來幾包云霧茶,妾今兒試了試,果然清香,您要不要嘗一嘗?” 謝顯榮點頭,馮氏就笑道:“那茶嫩,丫頭們粗手笨腳的,還是妾親自去罷。”說了不待謝顯榮說甚就走了出去。一出得房門,馮氏就松了口氣,玉娘即預備著加恩謝懷德,自然不會再來動謝顯榮的世子位,一門雙爵不是更風光些嗎? 又說今兒馮氏開口說得那些話,雖是含混其詞,可謝顯榮在官場混了這些年,自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他為人雖有些兒功利,心思卻明白,知道以玉娘的聰明,若是要抬舉謝懷德,絕不會來動他的世子位,必是哄著乾元帝另賞個勛爵與謝懷德。 且謝顯榮更是明白,他們如今是皇后母家,日后憑誰是太子,他們都是太子外家,是以除著乾元帝,旁人要動他們家,絕非易事。可若是從自家亂起,旁人再來殺,就是事半功倍。是以從來不許馮氏對謝懷德夫婦不滿。只是今日馮氏說得含而不露,謝顯榮又與她從來和睦,也不好當面就訓斥,便假托著玉娘的意思將馮氏安慰了回,不想他那番言辭倒是與玉娘的心思不謀而合。 玉娘因見過馮氏梁氏幾回,親眼見著因她近日抬舉梁氏,叫梁氏與馮氏二人從言語舉止默契,到如今漸生疏離,知道是馮氏有些兒戒備的緣故,若是再相處下去,她們妯娌兩個之間生了罅隙還罷了,若是叫謝顯榮與謝懷德之間有了意見,就不好了,謝懷德還罷了,謝顯榮此人,名利心熾,到時行差踏錯起來,沒的連累她。 可為了謝顯榮與馮氏可能不喜歡,就叫玉娘不要抬舉謝懷德夫婦,卻也不能。是以玉娘有意將謝懷德放出去,好生歷練一番,日后更能擔些事,到時再將他超拔起來,倒是名正言順。且謝顯榮與謝懷德兩個都是懂事的,一個肯退一步,另一個總會記些情分,到時謝懷德與謝顯榮互相制衡,又互為依仗,也是好事。 只當著乾元帝的面,玉娘卻是將齊瑱比出來說話,只道是既然她嫡親兄長也外放了,齊瑱再外放,哪個還能說甚?自也不能傷了乾元帝美名。乾元帝聽著玉娘勸說,反勸玉娘道:“這人心從來都是偏的,古人還有個舉賢不避親呢,難到我是個皇帝,反要避諱了嗎?若這樣,宗親們還封什么王,做什么官呢。”玉娘又道:“我家人哪能與宗親相比呢。且我那二哥哥,素來想做個循吏,做些兒實事的,叫他外放,他許還歡喜些,妾日后召梁氏進來問一問,,若是他想留在京中孝順父母,自然也是好的;若是他愿意出京,您就遂了他的心意罷。” 乾元帝雖也看重謝懷德,可看玉娘意堅,到底不忍逆了她的意思,也就點頭答應。玉娘轉天就將梁氏召進了宮。 說來梁氏也是個機敏的,早察覺馮氏待她不若往日親近,她是叫平安大長公主教養過的,也熟讀史書,自然知道馮氏是為著什么,這時聽著玉娘這里漏出口風要將謝懷德外放,日后自然有一步高升時,心中就拿定了主意,滿臉是笑地道:“殿下問得妾好愧,外子即是臣子,自然首當忠君。若是外子舍不下父親母親,妾愿留在京中侍奉父母,不叫外子憂心。”玉娘見梁氏這樣知機,自然喜歡,更將梁氏高看一眼。 說來梁氏與謝懷德,倒真好說個夫婦同心,謝懷德聽著要將他外放,也是一絲怨言也沒有,私下還與梁氏道:“大哥倒是個明白人,不肯忌諱我。然,嫂子略有些淺見,他們夫婦又素來和睦,若是因著我叫他們夫婦離心,倒是我的罪過。可要哥哥聽了嫂子的話,我們家就有禍事,倒不如我們出去避一避的好。你這樣回殿下,我很是喜歡。”梁氏笑道:“老爺不怪就好。” 到得四個月后庶吉士任滿,謝懷德果然也叫放了外任。然與齊瑱不同,齊瑱去的玉山縣雖算不得偏僻,卻也不是個富縣。謝懷德是皇后嫡親兄長,又有乾元帝暗示,吏部哪里敢為難他,將他放去了東安州蘭溪城,雖一般是個縣令,因蘭溪是個大縣、富縣,是以民風算得上溫厚,官員在這里要得個考評優,絕非難事。這還罷了,蘭溪離著陽谷城近,快馬加鞭不過大半日路程。為著將謝懷德安排過去,原蘭溪縣縣令還叫吏部扔去了樂平州大余城,也算是頗費了些心思。 謝顯榮果然不是糊涂人,知道若是謝懷德自家若是不情愿出去,任命接也不能這樣順利歡喜,而謝懷德肯出去,無非是知道馮氏對他們夫妻有所忌諱,念著與他的兄弟情誼,是以故意退讓,倒是暗自感佩。謝懷德出京那日,謝顯榮直送出了三十里,還是謝懷德再三請返,謝顯榮方才回城。 馮氏這里去了謝懷德夫婦,倒是歡喜,只是因馬氏舍不得謝懷德,當日狠哭了場不算,一連十數人都不開顏,是以馮氏面上一點子歡喜也不敢露出來,反得露個愁容來陪著馬氏說話。倒是謝顯榮之子謝驥乖覺,看著祖母與母親連著這些日子都不喜歡,這日下了課,就過來相勸,又哄馬氏道:“祖母,您別難受。二叔這回出去,一定是要做大事的,日后必定風風光光地回來,祖母還要多個誥命呢。” 馬氏如今已是一品的國公夫人,便是謝懷德能為她請封誥,也越不過國公夫人去,朝廷也不會封。若是要再往上升,除非是做王妃,大殷朝也沒有封異姓王的先例,是以謝驥那話不過是哄人的,馬氏雖心知肚明,聽著到底喜歡,滿眼是淚地笑道:“你這張嘴兒,一點子不像你父親,倒像你二叔,哄人的時候抹了蜜一般。” 馮氏聽著馬氏又把謝懷德比出來,心中不大喜歡,還得強笑道:“這也是母親疼他的緣故。”馬氏一面兒擦淚一面道:“他是我謝家長子嫡孫,我不疼他疼誰?你別看我平日疼著阿德,我心上一樣疼大郎呢,只是他為人穩重,這才不顯。” 馮氏聽著馬氏這話,這才真正喜歡了些,又拉了謝驥與馬氏背書,馬氏雖聽不懂謝驥背得甚,可看著謝驥背得流利,倒是喜歡,將謝驥拉在懷中,摸了他的頭道:“祖母有了你,可還看重誰呢。”馮氏臉上也有些喜氣,正要奉承馬氏幾句,忽然聽著門外腳步急響,卻是洪mama跑了進來,這樣的天氣,竟是一頭一臉的汗,還不曾進到內室,已喘了粗氣道:“夫人,夫人,殿下發動了。” ☆、第395章 超度 作者有話要說: 卻是太師復查沈如蘭通敵案的案卷時竟真的叫他從中看出弊端來,因事關重大,他不愿一個就拿了主意,便攜了卷宗親自來見太傅。倆老臣屏退左右坐著細細商議了回,道是,雖說是沈如蘭鬼魂作祟不知是真是假,可太后得病卻是真情。若是他們將此情瞞下,而太后日后有甚,圣上不能將個鬼魂如何,卻是好叫他們這些隱瞞不報的老臣悔不當初。兩個計較定了,是以相攜來見景晟,將疑問和盤托出。道是: 沈如蘭通敵的那封信原是在書房內搜出,若只論此情,倒還好說沈如蘭深通兵法,知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道理,哪有人會想到沈如蘭會將這樣一封要命的信就擱在書房的書案上呢?偏是李源在趙騰奉先帝旨意問沈如蘭話時,親手在《兵法二十四篇》下將這封信抽了出來。而據當時在場的趙騰與幾員校尉言道,沈如蘭并無阻攔之舉。 且沈如蘭書案上堆了好些書,《兵法二十四篇》并不在上頭,暫且只當是湊巧。若是那信是沈如蘭親手擱在此處,看著李源往書案去,哪有不攔阻的道理?便是他當時將李源推開。不叫他碰著此信,一是,到底那時他并無大罪,不過因有怨憤語,先帝使他在家反省罷了,且他當時與李源有隙已是人所共知,不叫李源在自家書房翻動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會啟人疑竇,至多叫人說一聲粗野罷了。如何沈如蘭當時不為,反在李源念出此信后要搶此信搶去,做實他心虛?如今再看,只怕是李源趁著沈如蘭聽訓時,少人注意他,親手嫁的禍。 景晟聽完太師解說,臉上白了白,低聲道:“原來如此。那李源又與沈如蘭有何嫌隙?要下這樣的毒手?” 太傅回道:“回圣上,先帝踐祚后不久,西南狄夷犯邊,李源原與沈如蘭各領一軍御敵。沈如蘭貽誤戰機,而李源長子李彰武貪功心切因此陷入敵陣戰死,此事朝中無人不知。李彰武戰死之后,先帝已厚加褒獎。李源之女李氏庶人,曾是先帝為儲時的太子妃,因為人過于嚴厲,六宮聞之戰栗,故而先帝登基后只將李氏冊為貴妃。因李彰武戰死,李源一系實在有功,先帝便酬李氏以后位,并無虧待。只李彰武是李源細心教導的世子,在站陣上折損了,李源心中不平也是有的。” 景晟細細聽畢,恨恨道:“李源為著私怨,竟敢利用朝廷法紀,屈害良善,著實可恨!”原是乾元帝因著景晟身為太子本就該知道原護國公府是為何被奪爵族誅的,早就將李源之妻唐氏、媳小唐氏巫蠱案與景晟解說過。景晟乾元帝倒真是嫡親父子,聽著太師太傅將疑點說出,不免就想起巫蠱案來,果然對沈如蘭是叫李源陷害的深信不疑,自然恨恨,一恨李源利用國家法度報他的私怨,可見為人狠毒jian詐;二恨因著李源此舉,連累得父皇死后還要受人評說,是以又說,“陷父皇與不仁,也虧得他死了,不然朕必誅其滿門!” 這也是阿嫮當年要用巫蠱來治死李源一家子的緣由之一:一來,以魘鎮詛咒圣上跡如謀反,乃是十大惡中第一大惡,便是本朝少有誅三族之刑,可族誅是跑不掉的,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二則就是為著日后伏筆了,李源連著皇帝也敢詛咒魘鎮,陷害個同僚又算得什么呢? 果然不獨年少的景晟深信不疑,便是太師太傅倆老臣從前與李源共事過,知道他為人,便也覺著李源怕是做得來著的。 只是李源已死,到底他從前也有些功勞,不好將他的尸身掘出來鞭撻,那非是人君所為,景晟恨恨嘲罵幾句也就罷了,又道是:“只是這些都是推測,再無實據,不能籍此就為沈如蘭昭雪,二卿以為該當如何?” 太師太傅們對瞧眼,心上都有主意,只是這樣的主意刁鉆了些,若眼前這皇帝已然成年,心性堅定,把來告訴他也不打緊;可圣上還小卻是十分聰明,擅能舉一反三,聽著這等主意,移了心性,日后愛弄小巧起來,輕則失了人君法度,重則動搖大殷江山的基業,他二人有何面目見先帝與地下!是以都閉口不語。 景晟想了想,與兩人溫聲道:“兩位老師來見我,將案情細細剖析,也是為了叫我日后問政穩妥,此情我已盡知。如今我知道沈氏一門有冤,自然不能坐視。可此事難處在于如何即不損先父顏父英明,也不使忠良含冤,我年幼少謀,還請老師教我。” 太師太傅聽景晟自居學生,話又說得十分和緩,本就有些兒心軟,更兼君臣名分在這里,圣上已說到這樣,他二人再不肯出聲,只怕要叫這聰明的小皇帝記恨上,是以太師先道:“臣等倒是有個主意,只是刁鉆小巧了些,非是人君所應為,故而不敢說。” 景晟聽說忙道:“老師的意思我也明白了,無非是怕我叫這些小巧移了心性,我也不敢說日后能做下多少偉業來光耀祖宗基業,可也不敢使祖宗基業在我手上式微,必定謹慎聽政,不敢懈怠。” 太師方道:“臣以為,太后即魘著了,不妨請道錄司僧錄司兩位主事替太后做場法事,超度回亡靈。若是兩位主事法力高深,指不定那些生前做了惡的鬼魂會來認罪也未可知。”說完這句,便閉上了嘴退在一旁。 太傅又道:“若有鬼魂在眾目睽睽下自承罪行,還有甚不能平呢?”只消“李源的鬼魂”自家招認了罪行,莫說了沈如蘭昭雪應該,便是您要掘了他的墳出氣也有了說頭。 景晟聽說,臉上滿是笑容,搓了自家雙手與兩個老臣道:“原來是請僧錄司道錄司的主事超度,朕知道了。”又叫如意,“老師們累了,你親自送他們出去。”自家親自送到殿門前,回身來又以老師們講課辛苦,他需尊師重道為由往太傅府,太師府頒下賞賜,將兩個匆匆進宮的事掩了過去。 太師太傅二人本以為依著景晟的年紀,正是在不能忍耐,次日必定動作,自家還得配合一二時,不想次日朝上景晟紊亂政,看著無大事,便散了朝,竟是絲毫不提此事,再想起昨日的賞賜,這才放心了些:到這時還記得描補,可見是個周到的。 又過得四日。朝會上趙王景寧忽然帶著楚王、安王、平王等長一輩的宗室出列,奏請景晟使兩司主事為太后祈福,使太后早日痊愈。這自然是景晟與景寧商議定的,說來也巧,從前那個八面玲瓏的老楚王這時已是十分老邁,正打算讓爵與長子,是不是平級襲爵,且得看景晟臉色哩,聽著景晟要為太后祈福,哪有不奉承的道理。見宗室們都出聲,哪里還有大臣敢有異議,自是一同奏請,景晟方才允了景寧等人所請。 而道錄司僧錄司那里也早受了趙騰提點,道是:“天下僧道都由你二人主管,也算是極富貴的了。有道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再往前掙有甚好處哩?你以為踩下了他,你一門就是國教了,怎地不想想,若是你叫他踩下了呢?倒不如彼此和平些,你敬重他幾分,他幫襯你一回。大伙兒都便宜。” 能做得一司主事,兩個自然都是聰明人,果然叫趙騰打動。趙騰便又吩咐了回,只道是:“圣上是個大孝子,早晚要請你們兩位為太后做法祈福的。可你們也知道,冤仇難解,不叫那鬼魂出盡了氣,他怎么肯走哩。”說在這里,也就收了聲,直叫兩個主事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如何能叫那沈如蘭的鬼魂出盡了氣。 直至這回趙王親自召見,屏退眾人,將事情細細吩咐下來,兩人方才對趙騰的吩咐恍然大悟,拜倒領旨。因事關太后,兩人唯恐將事搞砸了,惹得圣上大怒,沒有了下場,倒是真熄了爭強好勝的心,關起門來細細商議了回,方得了個周全主意。 到得次日,兩人聯袂來見景晟景寧,將兩人商議定的主意與景寧說了,道是應在未央宮外設壇,各自超度亡靈,若是有行惡魂靈徘徊未去,信道的受天尊指引,信佛的受佛法啟迪,便會自承其罪衍,也好少受地獄業火煎熬,這些就是太后娘娘的功德。娘娘有了這些功德,自然也就好了。 景晟景寧弟兄本是借道場做一出戲的,原不太上心,不想這兩個主事不獨計劃周祥,又肯彼此配合,全無爭勝之舉,倒也喜歡,景晟還溫聲撫慰幾句,更道是超度的最后一日,他與趙王將親臨道場,為太后祈福,兩個主事自是滿口稱頌一皇一王孝心非凡,天神菩薩們便是看在兩位的金面上也會庇護太后不提。 只是阿嫮做得四五年寵妃、十來年的皇后、年余太后,早將未央宮牢牢握在手中,前朝事她未必都知道,可后朝有甚動靜,再沒瞞得過她的。景晟景寧兩個要借“李源鬼魂”之口替沈如蘭雪冤的事自然瞞不過她去,阿嫮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十八年來阿嫮無時無刻不懸著心,日日謀劃推算,是以日子倒也過得,不想這會子眼瞅著冤仇將雪,從前的耐心去了大半,竟是度日如年起來,恨不得現在外頭就做著道場,景晟使人假扮的道士在道場上嚷出沈如蘭的冤屈來。 從前因雪恨之日遙遙無期,她臉上還能不顯,如今眼瞅著大功將成,舉動間就露出急躁來。因阿嫮從前在兒女們面前都是溫柔模樣,說話不高不低、舉止不疾不徐、與她相處如沐春風,可這兩日動輒發怒,全不是從前面目,幾個孩子們叫她鬧得心上發慌起來,益發相信是冤魂作祟起來,是以景晟便去催兩個主事,道是:“這等事還等吉日嗎?快快做來!” 也虧得兩司主事都不愿爭強出頭反惹了麻煩,彼此配合,是以不過三日就將個道場搭了起來,又將京城以及京郊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都召集在一處,一眼看去,卻也是烏壓壓好一群人。 因京城及京郊的僧道都在此處,是以善男信女們也匯集在此,整日里誦經聲不斷,香煙裊裊,竟是有了幾分人間天上的和平模樣。 不想這幅太平景象到了第四日上忽然叫人鬧破了,卻是這日午后,僧道們正各自念經時,忽然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和尚從人群中躍起身來,從和尚群中越眾而出,直撲到僧錄司主事與道錄司主事面前跪倒,五體投地。 叫他這一動,在場的僧道們慢慢地都住了口,都盯了這和尚看。只看這和尚生得高大威猛,若不是身著袈裟頭頂戒疤,倒像個武人。 只聽這和尚道:“信男李源,罪孽深重,故而不得往生,如今深陷大地獄中受苦,叫小鬼推入碾盤碾做rou泥,轉而復成人形,日日循環不止,不得超脫,因著這幾日超度大會,信得茍延,還請法、師超度,使信男得出地獄不再受那無盡苦楚。”說著雙目中竟落下淚來。 感謝 悠悠夏布情扔的一顆火箭炮 齊王看著乾元帝臉色不善,知道事泄,只以為是樓司正捱不住刑,探手將面前的折子翻開,才看得幾行字,手已然瑟瑟而抖,卻原來折內說的哪里是什么朝云案,卻是齊王世子景康舉發親父行不道事。折子上頭一個個墨字似鋼針一般刺入齊王心底,實有錐心之痛,齊王身子原虛,驚痛憤怒下,兩眼昏花,勉強還能認得折子上的字,看到后來,已是雙眼模糊,手上一松,折子摔落在地。 乾元帝看著齊王這樣,傾身向前道萬貴太妃雖憂心著樓司正捱刑不過,可清涼殿中服侍的人都叫乾元帝盡數換過,若是從她口中漏出一字半句,立時就能報到乾元帝那里,倒成了不打自招,是以雖是憂心忡忡,也只得咬牙不言。 說來從前永興帝時期,未央宮盡在萬貴妃手上,是以倒也不用樓司正做甚陰私事。而到了乾元年間,萬貴太妃更是失了權柄,只得按兵不動,直至陳庶人要用朝云與謝皇后分寵。 朝云一案說來不過是個太妃瞧不慣皇后專擅,要與她下些絆子,使人殺了個宮人,便是乾元帝再不喜萬貴太妃,也不能因著這事定了萬貴太妃罪名,將她廢黜。可這未央宮到底在他手中,他若是要尋些罪名來,卻也不是不能。若是乾元帝處置了,倒也罷了,偏生乾元帝那邊按兵不動。這情形就如一柄鋼刀懸在萬貴太妃母子們頭頂,卻是引而不發,這等滋味實叫人如芒刺在背。 可再是坐立難安,卻也沒有自家去認罪的道理。 到了這時,萬貴太妃與齊王心上都是后悔不迭,不該無端生事。如今他們自家叫乾元帝扣在宮內也就罷了,阿康小小年紀又怎么撐得起一個王府來。 想在此處,齊王陡然醒轉:阿康放在齊王府中,又無人與他個信兒,乾元帝要對他作甚,極是容易,倒不如將他放在身邊,乾元帝便是再瞧他們父子們不入眼,就是為著天下人言,為著他自家的名聲,也不能平白要了他們性命去。 是以齊王忽然厲聲與一旁的齊王妃道:“你這婦人糊涂!祖母病重,康兒是做人孫兒的,合該在宮中伺候祖母,如何能在家躲懶。”又揚聲道,“袁少監何在。” 袁有方緩緩地踱進殿來,對了齊王一笑:“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齊王道:“貴太妃身染沉疴,想念孫兒,還請袁少監行個方便,啟奏圣上,將世子接進宮來與貴太妃見上一見,以全祖孫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