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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109節

第109節

    這樣的話,謝家留在陽古城看宅子的管家自然也聽著了,當時修書要告訴謝逢春知道。也是巧了,便是這個當口兒,謝懷德身邊的常隨到了陽古城。這常隨為人爽快機智,做事不拘小節,頗得謝懷德喜歡,就賞了他姓謝,又因他為人機靈,所以叫了個謝進喜。

    謝進喜聽著管家這番話,把信一扣,搖了頭道:“老哥哥,你信我,這信寄不得。你這封信過去,公爺與夫人大怒,不肯善罷甘休,若所傳有訛,必定傷著親戚們情分,公爺還罷了,世子再不能說你勤謹,總要拿你去與人解氣。依著當弟弟的意思,我明兒親自上門,只說是我們二老爺使我來吻合縣君,想來他們也不敢不叫我見?!惫芗衣犝f,現出一臉笑來,不住地點頭答應。

    到得次日,謝進喜果然假托謝懷德之名往李府求見。

    說來謝懷德在陽古城也頗有些兒名聲,從前人看他在書院散漫度日,便說他任性使氣,是個敗家的。待得玉娘有了前程,謝家驟然富貴,一下成了公侯人家,世人都是趨炎附勢的,自然改了口風,都夸贊謝懷德豪俠秉性??蔁o論哪個說法,總是謝懷德此人不好惹。

    李茂行與李鶴父子兩個并不知道謝顯榮私心,不曾將李鶴的信與謝懷德看,只以為謝懷德是知道了英娘吃的苦頭,是以遣了常隨來問自家jiejie安好。謝懷德從前就不肯讓人,何況如今成了太子的親舅舅,自然眼里更沒人了。若是不叫謝進喜見著人,叫謝懷德知道,怎么肯善罷甘休。

    商議了回,不獨不敢叫不叫謝進喜見著英娘,連囑咐英娘口下留情也不敢。到底李茂行年老,就由李鶴親自由側門將謝進喜迎進了李宅,這側門自是瞧在謝懷德面上。

    謝進喜看著側門,便知李家心虛,街市上所言多半是真的,面上原先的笑容就淡了兩分,瞥了李鶴一眼道:“姑爺這樣姻親,小子怎么敢。這是亂了規矩的,不成不成。”說著縮了腳要往后撤,李鶴哪里敢叫他走,忙上來一把握這謝進喜的手腕,笑道:“你從前是個爽快人,如今怎么啰嗦起來??h君等著你呢?!?/br>
    謝進喜聽見這句,愈發肯定李家有愧,再不推辭,跟了李鶴一路往后院去,轉過幾個月亮門,就到了李鶴與英娘的房前,先由李鶴進去與英娘說話。

    李鶴寫信去承恩公府,英娘也是知情的,她本以為父親與哥哥聽著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必定要替她出頭的,不想信倒是來的,走的還是官道,又是謝顯榮主筆,信上卻是輕描淡寫地將李鶴教訓了回,只說他不曾照料好妻子,若再有下回,必定不能這樣輕易過去云云。

    英娘看著這封信,只覺心灰。她從前不過是略見清瘦,經此一難,瘦得幾脫了形,雖李鶴把柔情來待她,吳氏也叫李茂行關了起來,可到底不能叫英娘消了心上這口委屈怨憤,每日里只是懨懨地靠在床上沒個精神。這時忽然聽著李鶴來說,道是謝懷德遣了常隨來與她問好,英娘的雙眼陡地一亮。

    李鶴也知自英娘嫁來,在吳氏手上吃了許多委屈,這回子更是折了一雙兒子,要叫她平下氣去,除非將吳氏打發了,可父親不肯休妻,他這個做兒子的又能如何,是以看著英娘這時有了精神,倒也欣慰,不獨不勸英娘口下超生,反道:“你有甚話要傳與二弟,都與他說了。二弟即遣他來,必是個伶俐的,不能誤事,你只管放心?!?/br>
    英娘聽著李鶴這幾句,潸然淚下,不住地點頭。李鶴這才出來,引謝進喜在英娘所住臥房的窗外跪了。謝進喜在窗下與英娘磕了頭:“老爺使小子來問縣君安,縣君有甚吩咐,只管與小子直說,小子必定一字不拉地轉述與老爺知道?!?/br>
    英娘聽說這幾句,頓時放聲大哭,直哭得一旁的李鶴也落下淚來,又細聲安慰了回英娘。英娘這才止了悲聲,慢慢地將前因后事與謝進喜說了,連著李鶴信上寫的甚,謝顯榮信上又寫了甚一并講了,又哭道:“我只以為父親哥哥們不管我了,心如死灰,只覺活著也無益處,倒不如這樣去了,倒是干干凈凈?!?/br>
    李鶴聽英娘說得可憐,雖知英娘這是與謝懷德妝可憐,到底他與英娘夫婦恩愛,也禁不住舉袖掩面。

    謝進喜在窗外聽著這些雙眼也有些發紅,又與英娘重復了回,得著英娘首肯,這才磕頭告退。依舊由李鶴送出去。到了李宅門外,謝進喜臨去前與李鶴磕了三個頭,卻是他倒是明白,若不是李鶴不肯庇護自家,有意周全,自家姑奶奶也不能這樣安靜地把話吩咐下來,這位姑爺也算個好人了。

    又說謝進喜回在謝宅,管家因看他臉有怒氣,便打聽道:”可曾見著姑奶奶?街面上那些話可真不真?”謝進喜怒笑道:“何止真!其中還有旁人的事哩!”管家就催謝進喜快些寫信,拿著承恩公府的名牌能走官道,六百里加急,兩日也就到了。

    不想謝進喜卻道:“我自回京親自說與老爺知道,何必寫信?!”

    ☆、第339章 早慧

    謝進喜口中的老爺自是謝懷德。說來謝進喜不愧謝懷德肯叫他姓了謝,實是個聰明人。只聽著英娘那一番話便知自家世子那里未必靠得住,若是寄了信去,萬一叫世子爺扣下,沒的誤事,不如他自家回去與謝懷德說,倒還便宜。

    因拿定了主意,謝進喜當日就收拾了一番與管家交代道:“李家還罷 ,親家老爺與大姑爺還靠得住。倒是齊家,你留著些心,有甚事速速告訴國公爺、世子、二老爺知道。”管家滿口答應,親自送謝進喜出了門,看著他一騎絕塵,這才折返。

    謝進喜一路上不敢耽擱,朝行夜宿,半個來月返回了承恩公府,當時謝懷德身在衙門,還是梁氏隔著簾子見了,聽著謝進喜這一番說話,直氣得將案幾一拍道:“他李氏真以為我謝家無人替大姑奶奶出頭嗎?!說甚將吳氏關了起來,這等不慈之婦又犯口疾,便是休了也是應當的!”一旁的丫鬟們都圍過來全解,梁氏氣才略平,又與謝進喜道:“此事你且不要張揚,等老爺回來再議?!敝x進喜自是稱是,磕頭退出,自去梳洗更衣不提。

    謝懷德回在家中,梁氏接著,先將左右屏退,這才親自把謝進喜的話與他說了,又道:“雖我未曾與大jiejie見過,看也知道她是個周全人。偏是這個周全人叫人欺到這樣!還不如二meimei哩,人都說他驕悍,到底不吃虧?!?/br>
    吳氏待英娘苛刻,謝懷德倒是早就知道的,這回不過是變本加厲,更叫謝懷德氣惱的,卻是謝顯榮的薄情,轉念又想:“他連送個妾與自家妹夫都做得出來,這也不出奇了,到底涼薄了些?!币蚩戳菏蠎嵟?,拉了梁氏的手,拍了兩拍:“你氣糊涂了,他李氏父子即肯叫我們見著大jiejie,又不攔著大jiejie說話,便是要看我們的意思。若是我們執意追究,自然會與我們個交代、若是我們同他一般,哼哼,回頭我去封信就是,大jiejie的委屈自然不能這樣算了?!?/br>
    梁氏又道:“便是吳氏得著教訓,那齊家呢!便是二meimei有不是,難道他們家就無措了?若不是他們公婆不慈,丈夫不恤,二meimei也不能鬧道到這樣的地步。如今一別兩寬,合該各生歡喜,如何還要這樣生事!”

    謝懷德把玩了梁氏手指:“顧氏,愚婦矣!她不過是覺著她兒子受了許多委屈,若是我們家依舊是陽古城一個商戶也就罷了。偏我們家如朝日初升,心中氣恨難平,所以唆使了個蠢人來出頭。治她作甚?齊瑱才是她心頭rou?!蹦f如今謝懷德正在吏部,恰好在考功司任職。齊瑱的考檢、處分、升降都在他手上,略微為難一二,不過是舉手之勞。便是謝家無人在吏部,只消他兄弟流露些意思,多的是人愿意奉承。

    梁氏叫她曾外祖母平安大長公主教養了數年,眼界心胸比尋常閨閣女子都要強些,聽著謝懷德這話,果然明白謝懷德意思,微笑道:“只怕顧氏不知是她連累著兒子呢,還會以為是我們家挾怨報復呢?!敝x懷德嗤地一笑,手在梁氏腰間一帶,將她拉進懷里抱了:“莫不是我們家沒挾怨報復嗎?”梁氏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真沒有呢?!闭f了,夫婦倆相視一笑。

    倒得次日,謝懷德果然與李鶴去了封信,信上不過閑閑嘆了回家常,信末只閑閑道:“殿下屢問姊安,甚為掛念?!?/br>
    雖是連著英娘早產殤子事一句未提,只這十個字就足以叫李茂行與李鶴李鸛父子們膽顫。便是他們遠在陽古城也知道,謝家那個從尼姑庵里接回去的女兒如今已是皇后,她所生之子已立為太子,若是她知道了吳氏做的那些事兒發作起來,吳氏多半要沒有下場。

    李茂行雖覺吳氏糊涂,到底吳氏小著他十來歲,從前嫁他時也好算個下嫁,因此頗肯容情,本就不忍心叫吳氏送了性命,再叫吳氏的親子李鸛苦苦哀求道:“母親不過是糊涂,叫人挑唆了,看著兩個侄兒沒了,已是悔得不得了,日后定然改過,您就饒了她這回吧。”哪里狠得下心叫吳氏去死,只得轉臉來勸李鶴道:“承恩公世子倒是比他弟弟好說話些,不若你再去求求他。你母親吃著這番教訓,日后定然會好好待你妻子?!?/br>
    吳氏并不是個慈愛的后母,李鶴在她也吃了些委屈,要說心中一些怨念也無,那真是哄鬼。如今好好一對雙子折在吳氏手上,英娘也險些兒跟著去了,李鶴如何不恨,從前只礙著李茂行回護吳氏,謝顯榮又不與英娘出頭,只得啞忍,好容易謝懷德肯出頭,又比出皇后來,自然不肯輕放,抬了眼看著李茂行道:“死的是兒子的孩子,父親的孫兒,父親就一些兒不心疼嗎?”

    李茂行叫李鶴說得心虛,把臉轉在了一邊,李鸛見李茂行氣弱,又來哭求李鶴,賭咒發誓必好生勸著吳氏,再不叫吳氏與嫂子為難云云,甚而道:”再不叫嫂子與母親見面也使得?!崩铤Q揚了眉道:“即如此,我倒是有個主意。城外甘露庵香火鼎盛,又是從前皇后殿下清修之所,實在是個有福氣的地方,不若請母親過去修養修養。待得母親身體強健了,你再接回來伺奉也就是了?!?/br>
    李鸛聽說李鶴要送吳氏去甘露庵,哭著看向李茂行,李茂行把臉轉在一旁,擺了擺手道:“你不知道那謝家二郎為人,他即插了手,你哥哥又不肯轉圜,不與他個交代,再難敷衍得過去。就照你哥哥說的辦,待得你成婚了,再將你母親接回來由你們夫婦奉養也就是了?!闭f了這話,又把眼盯在李鶴臉上道:“你意下如何?!”

    李鶴看著李茂行賭氣,冷笑了聲,又道:“父親也知道母親脾性,是個好哄的,嘴上又松,若是在庵中說了甚,我們一家子只怕都要沒下場哩。”李鶴原也知道即不能要了吳氏的命也不能使李茂行休妻,能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算是李茂行看在英娘的嫡親妹子是皇后的份上了,只是就叫吳氏到甘露庵榮養,豈不是便宜了她,這才做此語。

    李鸛原還埋怨著李鶴心狠,聽著他這話,倒是縮了嘴不出聲,又把李茂行看了眼。李茂行也是無奈,忍氣道:“你待如何?”李鶴揚起了臉:“兒子的意思,請主持在后院收拾一個干凈整潔的屋子,再配個小廚房,就請母親在里頭靜養。一應伺候人等與供奉,都由我們家供應,不叫母親見著外人也就是了?!?/br>
    到了這時,李茂行還能說甚,只得滿口答應,到底還囑咐了李鶴道:“待得事畢,你也去信告訴你舅子們知道,好叫他們放心!”李鶴這才翻轉臉皮,恭恭敬敬地與李茂行道:“是?!辈淮蠲性僬f甚已躬身退了出去,徑直回房將吳氏下場告訴了英娘知道。英娘聽說,雙手合十,念了聲彌陀。

    且不說吳氏聽著李茂行要將她送去甘露庵清修哭鬧了一場,可李茂行與李鸛父子只怕得罪皇后,咬定了牙關不肯退讓。吳氏無可奈何,只得含淚收拾了幾個箱籠,又拉了李鸛的手道:“我的兒,可別忘了娘。”李鸛滿口答應,又跪送了吳氏出了李府。

    要說英娘也并不是個好欺的,從前不過是叫謝顯榮寒了心,如今看謝懷德肯支撐,她是敕封的縣君,陽古城里論者誥命,哪個能越過她去,是以也強硬起來。與李鶴商議了一回,便假托著給夭折的雙生子超度去了甘露庵,擺出縣君身份來,勒令了甘露庵的主持小心看護吳氏,除著拿了李府對牌的來人,再不許有人靠近吳氏居住之處。若是有可疑人等靠近,只管拿下送去縣衙云云。

    甘露庵主持自是唯唯,因有她出力,吳氏在甘露庵住的這七八年中,除著跟她來甘露庵的兩個婆子,果然是一個旁人也沒見著。待得李鸛娶妻生子之后,由李茂行主持著分了家,再將她接出來時,瞧著竟比李茂行還老上好些,英娘看得她這樣,才算是出了一口氣,這是后話,表過不提。

    又說謝懷德料理了吳氏又借著齊瑱給顧氏教訓這些事自然不能瞞著玉娘,好在他如今也是五品銜,梁氏得著宜人誥命,正好能遞帖子求見,就由梁氏遞貼求見,告訴了玉娘知道,又怕玉娘不肯信,竟將李鶴后來與謝懷德的信也帶了來,奉與玉娘看了,覷著玉娘臉色微沉,又小心地道:“世子怕誤了您與太子的喜事也是有的,只是也太冷靜了些?!?/br>
    玉娘將信紙遞換梁氏,正要說甚,就聽著殿外有人聲道:“殿下,您走慢些。”聽著這句,玉娘臉上已泛起笑容。梁氏見玉娘這樣,也順著玉娘眼光看去,卻見一個小小幼童身著朱紅色團龍錦袍,白玉一般的小臉上一片端肅,正自家慢慢地邁步進來。只看幼童年紀,就能知道來的正是太子景晟。

    景晟進殿,梁氏如何敢坐,忙起身站在一邊,看著景晟目不斜視地走到玉娘面前,搖搖晃晃地跪倒:“兒給母后請安。”玉娘不待景晟跪倒已下了座,親自把景晟扶起,摟在懷中,摸了摸他手心,笑道:“好孩子,這是你二舅母?!绷菏线@時已過來與景晟見禮:“臣婦梁氏見過太子殿下?!闭f著拜了四拜。

    景晟再充嚴肅,可到底也才歲余,聽著自家母后說跪在自家面前的這個年輕婦人是他二舅母,烏黑的眼瞳轉了轉,從玉娘懷中掙扎出來。玉娘正有些訝異,卻看著景晟搖搖擺擺走到梁氏面前,把個白白嫩嫩的小手往梁氏肩膀上一搭:“舅母,請,起來。不要多禮?!?/br>
    梁氏一早聽說太子早慧,原以為世人奉承皇后太子,有所夸張,不想竟是比傳言中更聰慧些,想自家兒子這般大時,還只會哭鬧哩。梁氏也是因著訝異太過,一時竟是忘了起身。

    卻是自景晟立為太子后,常叫乾元帝帶在身邊,乾元帝有一回召見他母舅安樂公世子時景晟正在一旁,看著乾元帝道:“舅舅請起,不必多禮。”他雖不解其意,到底記在了心上。今日聽著玉娘說二舅母,都有個舅字,就叫他串聯了起來,如法炮制了回,不獨將梁氏震住,就連玉娘也吃了一驚。

    景晟看著梁氏不起身,只以為他說錯了,白玉一樣的小臉染上了胭脂色,扭身走回玉娘身邊,把玉娘腿兒一抱,將漲紅的小臉埋進了玉娘裙子。

    ☆、第340章 遠慮

    玉娘摸著景晟后背與梁氏笑道:“你快起罷,這孩子臊了?!绷菏线@才立起身來,又與玉娘奉承道:“妾在宮外久聞殿下聰慧異常,如今見著,倒是更勝傳言?!庇衲镄Φ溃骸安贿^是愛學著大人說話罷了。”梁氏忙道:“那也要學得會呢。”玉娘方低了頭與景晟道:“元哥兒,你舅母起來了?!?/br>
    匐在玉娘裙間的景晟偷出一只眼來,瞧著梁氏果然站在地上,轉了烏溜溜的眼睛想了想,這才離開玉娘裙間,雖小臉上依舊帶著紅暈,偏又努力地把小臉板得一本正經的與梁氏道:“舅母與母后說話。”言畢,又同來時一般邁著緩步踱了出去,直瞧得梁氏目瞪口呆。

    看著景晟出去,玉娘方與梁氏道:“事我已盡知,二哥哥從來愛護姊妹兄弟,倒是一如既往。”言語中有夸獎謝懷德之意,卻對謝顯榮未加一字。梁氏也算是玲瓏心腸,聽著玉娘這話,頓時明白,也就笑道:“外子也就這些長處了?!?/br>
    梁氏雖有進宮告狀之嫌,可謝顯榮是什么人,玉娘還能不知道?從前她是養在甘露庵的庶妹時,謝顯榮多嫌著她出身不堪,挑剔她舉止,連眼角也少分過來,只恐她連累著謝家風氣??纱弥x逢春要將她認在馬氏名下,好送進宮來,這位知悉刑律的謝秀才倒不怕違了法紀。是以如今英娘在夫家吃虧,他唯恐叫人說他依仗勢派,連累著他承恩公世子名頭,倒是一些兒不奇怪。想來也實在是謝顯榮與叫謝懷德冷了心,謝懷德才會首肯梁氏來告這個狀。

    謝顯榮與謝懷德弟兄倆,若是同心,互相串聯,玉娘雖有智謀,奈何身在宮中,能親控的事到底少些。如今看著他們暗地離心,自然不想叫對方獨占了鰲頭去,反倒更會殷勤。

    是以玉娘一笑道:“有這長處就很好,二嫂日后得著大jiejie消息記得來告訴我?!绷菏下勓云鹕泶饝?,又屈身告退,玉娘只是點了點頭。

    不想待得梁氏到家,玉娘那頭的賞賜就追了過來,不過是一匹凌光緞,一對兒蜂蝶戲花金鑲珠簪,都是十分平常的物件兒,承恩公府中勝過這兩樣的也有許多,可到底整個承恩公府唯有梁氏獨有,可見玉娘對梁氏另眼相看,馮氏還罷了,馬氏自以為是玉娘母親。難免自覺臉上無光??梢钟衲铮R氏哪有這樣的膽;要怪梁氏?偏這事是玉娘做了來的,怪著梁氏豈不是說玉娘不公,只得啞忍。

    又說馮氏在謝顯榮歸家時,把梁氏進了宮,回頭玉娘就賞出東西來的事告訴了謝顯榮知道,又道:“若是貴重些兒的,妾倒也不計較。妾這些年來得著殿下多少好東西。偏是這樣的家常物件兒,倒是叫妾不能安心。”玉娘雖是謝家方女兒,可如今已有君臣之分,是以賞賜越厚越是尋常,偏是這樣平凡的物件,反見親厚,于此可見在玉娘心上,親近謝懷德夫婦遠勝與他們夫婦。

    謝顯榮也是聰明人,并不用馮氏點破就明白了,皺著眉頭思忖了會,又問馮氏道:“弟妹近日待著你可有異常?”馮氏細想了會,慢慢地搖了搖頭。

    謝顯榮雖覺著玉娘偏向謝懷德,到底知道謝懷德不是個重利之人,倒是不曾防備著謝懷德會在玉娘面前告他一狀。若是馮氏因此與梁氏生份計較,只怕反惹得謝懷德不喜歡,倒是不好。因此勸馮氏道:“殿下在家時原就與二弟走得近些,賞些東西與他妻子也不出奇,不用計較這些。你只管把殿下奉承好了就是。”馮氏聽說只能答應。

    自此以后,玉娘雖待馮氏還同從前一般,卻是常召了梁氏進宮說話,親疏分明。世人多勢利,看著謝懷德雖是承恩公次子不能承繼爵位,卻分明得著皇后喜歡,他日太子即位,額外加恩,賞他舅舅一個爵位也是有的,因此奉承謝懷德的竟不比謝顯榮少。

    且謝懷德從前放誕瀟灑,所學龐雜,正經也正經得,玩耍也精通,倒是與一般勛貴子弟們走動得熱鬧起來。連著乾元帝也聽說了,還與玉娘笑道:“不想你二哥哥倒是個人才,只做個考功司郎中委屈他了?!庇衲镎幸馀踔x懷德上去,聽著乾元帝這話,故意道:“我還以為您看二哥哥常不務正業,要多磨練一回呢。”乾元帝聞言笑道:“你要替你二哥哥辯委屈,直說便是,很不用這樣婉轉。”玉娘嗔道:“您都聽出來了,哪里婉轉了。”乾元帝失笑:“好好好,你沒婉轉,都是我太聰明的緣故,所以才一聽就知道。”笑罷了,方與玉娘正色道,“依著我朝規矩,皇子四歲開蒙,五歲進學,元哥兒到底是太子且又聰明,不能當尋?;首涌创J且晕翌A備著明年就替他擇太傅?!?/br>
    玉娘雖知乾元帝看重景晟,卻沒想著竟是心急至此,因此道:“便是明年元哥兒也不足三歲呢,能學甚呢?”這話倒也是玉娘的真情實感。景晟一旦拜了太傅,多半就要遷居東宮,母子們這樣早分離,情感上只怕就要生疏。若是無有深厚的母子情分,如何使他悖逆父祖故旨?!

    玉娘這樣當面發急,若是換個旁人在乾元帝眼中就是個不識抬舉,只怕立時就要拂袖而去??汕鄞衲飶膩聿槐葘こ#故撬@里更怕玉娘會不喜歡,是以不獨不惱,反擺出溫柔態度來,拉玉娘在身邊坐了,細細與玉娘剖析道是:“景淳兒時也聰明呢,只可惜高氏愛惜太過,以至于日后尋常。難得元哥兒聰明更甚,我如何舍得他重蹈覆轍。只是拜師之后,元哥兒就要挪出椒房殿,你不要舍不得,這都是為著你們母子們好?!庇衲锫犝f,這才道:“圣上這樣講,我若是還不懂事,豈不是辜負了圣上美意?!鼻畚罩衲锏氖值溃骸拔抑滥闵岵坏迷鐑?,你只管放心,雖然他遷到東宮去,每日還是要來與你請安,你自家也可以去瞧他,并不會使你母子生分?!庇衲锫犝f,將頭靠在乾元帝道:“有您這話,我還怕什么呢?”

    乾元帝見玉娘聽了進去,方才放心,又攬了玉娘香肩笑問她:“你就不問問我替元哥兒擇的太傅是哪個?”玉娘聞言心上一驚,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朝中大臣,我連著名字也知道得不全呢,能知道什么呢?”乾元帝道:“他倒是赫赫有名,你必定知道,他可是我朝頭一個三元及第?!闭f了便把名字與玉娘講了。

    說來乾元帝為景晟所擇的太傅卻是工部尚書沈從文。沈從文二十二歲上中了秀才,到得秋闈時便桂榜得中是個解元。次年春闈高中會元,殿試時,一篇文章鐵畫銀鉤,鋒芒含而不露,又得當時的延平帝欽點狀元,正是大殷朝迄今唯一一個三元及第。只是他雖也姓沈,卻與沈如蘭沒有半分親戚關系。

    說來做太子的因是下一任的皇帝,是以要的不是知識功底扎實,卻是識人用人,更是臨機判斷。而沈從文的長處,并不全在才學上,是他見識明白,遇事常有先見之明,判斷準確,是以至今歷經三朝,巋然不倒,這樣的人把來教太子,倒是比大儒更合適些。

    陽古城的玉娘自然不知道沈從文的長處,可沈如蘭之女阿嫮又怎么能不知道,當日沈如蘭還與阿嫮道:“此人有大才。”是以聽著乾元帝提著他名字,大為訝異,這為君的要知人善任是不假,可通常這點子都要年紀略大些,再跟在父皇身邊視政,慢慢地耳濡目染,由皇帝親自教來,少有使太傅教這些的。便是有叫太傅啟蒙,元哥兒如今才多大呢?乾元帝就這樣性急?還是乾元帝起了疑心,故意用沈從文來試探她們母子?

    玉娘心上一時驚疑不定,面上卻是絲毫也不敢露出痕跡來,反笑道:“原來是他,若是我知道的不差,他這三元及第如今還好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呢,果然是當世大才。”乾元帝笑道“正是他?!闭f著將玉娘的頭按進了懷里,臉上竟是帶出一絲憂慮來。

    卻是乾元帝近年來常犯頭疼,從前吃著寧神丸一顆就能止疼,到了今年一粒寧神丸已是壓不住了。這時乾元帝已得著元哥兒,原先不過因著他是玉娘所出,乾元帝愛屋及烏,是以看他不同景淳與景寧,可隨著元哥兒日漸長大,竟是乾元帝平生僅見的聰明孩子,這時再看元哥兒已是滿心期待。

    偏乾元帝幾番叫御醫署的御醫會診,有說是風邪入腦的,有說是cao勞過甚的,總沒個定論,雖無有性命之憂卻是擾人安寧,乾元帝心上不免憂慮,唯恐自家病勢日重,等到元哥兒長成時已不能親自教導他,是以才早早地要為元哥兒開蒙,又把長與觀察判斷的沈從文定做太子太傅。

    ☆、第341章 擬名

    待定得東宮三師之后,景晟當真遷出了椒房殿,獨自在東宮居住。又知景晟到底年幼,乍然離了玉娘,哪有不想念的,是以準許景晟每日在椒房殿用了晚膳再回去,饒是這樣,景晟每日走時,水汪汪的黑眼瞳里要墜不墜的都是眼淚。

    乾元帝雖恨不能早早教景晟懂事知人,看著這樣倒也不忍,可到底也是他自家開口叫景晟遷去東宮的,一時之間哪好自家出爾反爾,只得強忍,還轉臉來勸慰玉娘,道是:“元哥兒這樣小就能懂事,實是明智過人,你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又因他想著到底景晟年幼,唯恐叫內侍宮人們奉承壞了,可是無處后悔去,便將如意撥了過去,使他貼身服侍,憑誰要作妖,立時來回他知道。如意能叫昌盛收為徒弟,認做義子,自然精明不讓人,知道這是乾元帝信重他,若是服侍得好了,能得著太子信重,日后便是未央宮內宦中第一人,自然是加著小心服侍,不敢叫那些嘴上甜蜜的內侍宮人接近景晟。

    且因著如意是昌盛義子,而玉娘曾有恩與昌盛,如意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常在玉娘與景晟母子間周旋,為他母子二人聯絡傳情,何況還有景寧在其中。

    說來玉娘將景寧帶回,固然是為著叫乾元帝以為她生著慈母心腸,也有景寧當時抱著她不肯撒手的緣故。不想她那一回心軟帶回來的景寧,倒真是難得的純善孝順。

    景寧看著景晟得封太子,獨居東宮,他不獨不覺嫉妒,反想起他幼年時因頭一個養母李庶人被廢,無人撫養,就叫乾元帝扔去了廣明殿,那時他比景晟還大些。宮人內侍們欺他年幼無靠,多有冷淡,若不是叫玉娘撞著他受傷,肯憐憫他,如今還不知是個什么模樣。而景晟雖是太子,宮人內侍們不敢欺負了他去,可這樣小年紀乍離了娘親,也是可憐,是以課余常往東宮來探望陪伴景晟,一來二去的,這弟兄倆雖差了好些歲,又有尊卑之分,倒有些像嫡親兄弟了。

    一次恰遇著景晟思念玉娘鬧著要回椒房殿,如意苦勸不住又不敢去告訴乾元帝知道,只得在景晟面前跪了,不住地磕頭。景寧見此情景,親自問了景晟原由問得原由,開解他道:“太子與我等不同,祖宗江山將來都要由太子擔起來。太子做得好了,娘臉上才有光輝,才能叫千秋萬代夸得一聲賢后。太子是賢孝的,不能叫娘失望呀?!?/br>
    景晟雖聰明過人,可實在太小,并不能全明白景寧話中意思,可看景寧臉上嚴肅模樣,倒也知道是好話,歪了小腦袋想了想道:“我在這里,就是做得好了?”景寧又道:“太子英明。”景晟這才點頭,揚了小腦袋,把小臉板得正正得:“那好吧。”如意與東宮諸人這才松了口氣,又來拜謝景寧,景寧自是不肯承情。

    可乾元帝何等看重景晟,除著如意之外,東宮另有耳目,景寧在東宮這一番說話,自然傳在了乾元帝耳中。

    景寧生母凌蕙從來不得乾元帝的意,若不是養在玉娘身邊,只怕乾元帝多看這個兒子一眼也不愿意,不想如今他倒是已懂為君父分憂,且開解景晟的話,心胸寬大,來日未必不是一個賢王,因此倒也肯另眼相看。只是在景寧這里,乾元帝從前看重他,他是無有怨言;如今乾元帝看重他,他依舊安分穩重,倒是叫人對謝皇后另眼相看,都說她是拿著真心來待趙王,是以趙王才肯還以真情。

    轉眼匆匆,景晟已做得四年太子,雖才六歲,白玉一般的小臉上常年是一片莊重,已是似模似樣。

    乾元帝在宣政殿視政時已將景晟帶在身邊,大臣們起先覺著乾元帝把這樣年小的孩童帶在身邊,便是太子,也可說是寵愛太過了些,不想他們君臣奏對時,太子端坐在一邊傾聽,黑溜溜的眼瞳認認真真地對了他們瞧,乾元帝說話時他瞧乾元帝,大臣們應答時,他又對了大臣瞧,仿佛聽得懂的模樣,偏又一聲不出,倒是安靜肅穆,一點不像年幼孩童。

    今日來宣政殿的是禮部尚書,卻是晉王景淳自六年前折了未出世的長子之后,與三年前得了長女,因是春日里生的,乳名就喚了華姐兒,兩個月前方得著長子,乃是乾元帝頭一個孫兒。這一雙孩兒都是晉王妃徐氏嫡出,倒也得乾元帝喜歡,因此特命禮部擬幾個嘉字來,他好賜名。

    禮部共擬了四個名字上來,敏、敬、靖、溫。折子擱在乾元帝面前的書案上,禮部侍郎夏言正待解說一二,就叫乾元帝把手指一點止住了。

    乾元帝因與一旁的景晟道:“這是你侄兒名字,你來看看,哪個好些?!本瓣陕勓?,唯唯答應,從一旁特設的小凳上起身,邁了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乾元帝書案前。書案即寬且高,景晟到底年小,便是他比同齡孩童高挑些,站在書案邊也堪堪只露出一雙眼來。景晟將六個字,慢慢看過,點了“匡”字道:“這個好?!?/br>
    乾元帝本心上倒是看中了這個“溫”字,“德性寬柔曰溫;和順可即曰溫;仁良好禮曰溫;樂育群生曰溫;寬仁惠下曰溫。因問景晟道:“你為何喜歡這個?”景晟清清楚楚地道:“匡者,貞心大度曰匡;以法正國曰匡;輔弼王室曰匡;彌縫災害曰匡;正君之過曰匡。大哥之嫡長子,為父皇諸皇孫之長,自然身份貴重,責任重大,是以兒臣以此字期許?!?/br>
    乾元帝聽了,把景晟看了會。

    說來皇位傳承從嫡,可這下頭卻還有個“從長”。若是嫡子年長而庶子幼弱,便是庶子之母再有寵,或是外家再有勢力,也難撼動嫡子地位。都說是國賴長君,少有皇帝因為愛重庶子,要叫他做太子,好端端地將年長成人的嫡出長子廢黜,動搖國本的。便是當年漢武帝的戾太子,也是戾太子被廢身死在先,方有漢武帝立劉弗陵為太子在可若是情形倒轉,庶子年長強壯,嫡子極幼弱。嫡子長成之前,庶長子常年在朝中收攏人心勢力,倒是能叫年幼嫡子根基不穩。

    是以乾元帝才想與皇長孫個“溫”字,以警示景淳寬容和順,勿生異心。不想小小年紀的景晟竟有這樣膽氣,敢以“能臣賢王”期許,與其說期許皇長孫,倒不如說,這字是賜與景淳的。一時倒是不知是說景晟初生牛犢,還是說他果然天縱聰敏。

    景晟看乾元帝瞧著他不說話,又點了余下幾個字道:“這些字義雖好,可瞧著卻不像祖父給孫兒的?!鼻垡呀小翱铩弊终鹆苏?,再聽景晟說話,格外有興,揮退了夏言,將景晟抱在膝上坐了,道:“如何不像祖父起的,這匡字我瞧著才不像?!?/br>
    景晟指了溫道:“此字不功不過,安穩度日,哪里是祖父對孫兒的期許呢?”乾元帝便一指“敏”字:“應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斷如神曰敏;明達不滯曰敏;聞義必徙曰敏;才猷不滯曰敏;好古不怠曰敏這個呢?”景晟與乾元帝親近,雖知乾元帝這是考他,倒是一點也不知道害怕,篤篤定定地道:“與臣子可?!?/br>
    乾元帝聽說,又故意道:“你如今是太子,與你大哥實情說來也有了君臣之別。待到日后你做得皇帝,更是先君臣后兄弟,與敏字又如何了?”景晟白生生的小臉上一抬:“大哥如今待著我親近,且安分沉靜,又何必把這字來提點他,沒的疏遠了弟兄?!?/br>
    乾元帝聽景晟有這樣心胸,又是得意又是感嘆,又怕是三師們看著他從前算計劉燾,怕景晟依法炮制,不肯放過景淳,到底景淳是長子,是以故意教唆了景晟,是以故意把臉一沉,問道:“你把善心來對他,若是養得他心大了,你待如何?”景晟小臉上一片端肅:“兒臣即已仁至義盡,自然從國法處置?!?/br>
    仁至義盡,自然無需再忍,那時天下臣民盡知,哪個能說他這個做皇帝的弟弟不能容人。乾元帝聽到這里,得意之情幾乎溢于言表,到底他做了二十余年皇帝,依舊耐得住性子,口角微微帶了些笑容道:“你即有這等心胸,我也不辜負你,就依了你的意思?!本瓣赡樕狭r就笑了開來,坐在乾元帝腿上晃了雙腿道:“爹爹,我們去瞧娘罷,叫了五哥一起?!边@會子倒又是個孩童模樣。他面目本就生得肖似玉娘,尤其一雙眼瞳,水汪汪的,如今年紀還小,笑起來不過是個可愛模樣,待得長成,這個柔情無限的笑模樣,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少女芳心去。

    看景晟這樣出色,乾元帝早就想去告訴玉娘知道,聽著景晟要叫上景寧,也肯答應。景晟便使了如意去喚景寧,自家同乾元帝一起出了宣政殿,分別上得自家坐輦,搖搖晃晃地到了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