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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不想她在乾元帝跟前略提了提,乾元帝不獨不答應還拿著萬貴太妃自家不愿意的話來搪塞,玉娘無奈,只得做出副順從的模樣來。乾元帝也怕玉娘糾纏不休,拿眼淚來對他,看著玉娘十分溫順也松了口氣,拍著玉娘的肩背哄她入睡。

    ☆、第270章 私刑

    卻說因萬貴太妃與齊王昔年曾對乾元帝的儲位形成莫大威脅,是以乾元帝對萬貴太妃母子們的厭惡,可說是根深蒂固。待得乾元帝踐祚之后,就有意出氣。乾元帝為著不得個先皇才山陵崩,新帝便不孝庶母。苛待手足的名聲,只是磋磨人。瞧著是重用齊王,一回回將看著風光,實際不甚要緊的差使委任他,又安排下人手故意使他不能全功,毀損齊王名聲,生生將個當年有賢王之名的齊王磨搓得暮氣沉沉。

    而萬貴太妃則是叫乾元帝以為永興帝祈福為由,拘在了清涼殿中,把萬貴妃身邊服侍的的宮人內侍盡數撤去,只有萬貴太妃從前是掌事宮女,將頭都磕破了,才得以留在萬貴太妃身邊。而清涼殿建筑在高達數丈的石臺之上,又靠近煙波蕩漾的滄池,夏日倒是個清涼的好去處,可到了冬日,清涼四處透風,其冷徹骨。雖萬貴太妃的分例一點不少地撥到了清涼殿,可又怎么抵得上自乾元帝授意下,宮人們暗中的為難,沒幾年,風韻猶存的萬貴太妃便成了老婦。

    這樣的事乾元帝怎么肯告訴玉娘知道,是以驀然聽著玉娘提起萬貴太妃,又要將她請下來時吃了一驚,只哄著玉娘放棄了打算,可心上卻是啟了疑竇,玉娘好好地怎么想著了她從來不曾見過的萬氏。

    說來也是玉娘聰明,她但凡有所謀劃,只將要害處隱去,其余的實情都在乾元帝面前說個明白,瞧著坦坦蕩蕩。說來這世上又有哪個耍弄陰謀詭計的是這樣光明正大的?這回也是一樣,玉娘當面兒提著萬貴太妃,乾元帝便不疑心玉娘別有居心,只疑問有哪個在玉娘跟前搬弄了唇舌,把萬貴太妃說了出來哄她,而玉娘又是個一心求全的,難免上當,須怪不得她。

    乾元帝看著玉娘睡熟,自家披衣起身,揮退了要上來服侍的宮人走到殿外,使人喚了金盛來問:“你們殿下如何想起萬氏來了?”

    金盛是睡下了被乾元帝叫過來的,他是知道些前塵往事的,聽著這句話將瞌睡也嚇沒了,想了想道:“回圣上,殿下從前想是不知情的,唯有宗正上回來回事時,提著一筆。想是殿下聽了進去。”

    乾元帝不意是宗正楚王所言,便問:“他說甚了?”金盛完了腰道:“楚王殿下道是‘清涼殿那位雖是太妃,請下來還是不請下來,殿下不要擅自做主,要問過圣上才好。’”這話若是往明白里說,就是皇子成婚到底是皇家要緊的家事,玉娘又是頭一回cao持,多少人看著她這個新后,拿她和前頭人比呢,是以楚王提點她一二,倒也算好心。

    因金盛也不能撒這個一問就能拆穿的謊,是以乾元帝這才放心,點了點頭擺手叫金盛退下,自家回在內殿,在玉娘身邊坐了,彎下身將玉娘仔細看了回。看著玉娘睡得香夢沉酣,一縷烏發搭在雪腮上,愈發顯得肌膚如積雪凝脂一般,正合了那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渡香腮雪。”心上柔軟,伸手在玉娘香腮上輕輕撫摸。玉娘黛眉一皺,將乾元帝的手拍開,翻身依舊躲了開些。乾元帝絲毫不以為忤,笑著除了外裳在玉娘身邊躺下,探手將玉娘撈進懷中抱了,這才闔目睡去。

    一夜無話,乾元帝上朝去后不久,玉娘也起了身,正梳妝時,就聽著腳步響,卻是珊瑚跑了進來,玉娘面前匆匆一頓道是:“殿下,承明殿的掌事內侍來回,承明殿出事了。”

    玉娘正拿著螺子黛描眉,聽著出事也不如何上心,只問:“什么事兒?”珊瑚略略遲疑,道是:“那個朝云殺人了。”玉娘黛眉一皺:“她一纖弱女子,如何能殺得了人呢?殺的又是哪個?”珊瑚道:“是個喚做杜鵑的小宮人,仿佛是叫她掐死的。”

    杜鵑這人昨日才出現在玉娘與陳奉眼前,今日便出了事,若真是朝云殺的還罷了,可若不是,又能是哪個?玉娘手上一抖險些兒將眉描壞了,便將螺子黛擲下,在鏡中瞧著珊瑚:“即疑朝云扼殺杜鵑,將人交予宮正司審問便是。” 玉娘心上倒是疑問是陳婕妤將杜鵑殺死,嫁禍與朝云,便站起身來,叫宮人與她更衣,“將陳婕妤宣來。”珊瑚應諾,躬身退了出去。

    這時的陳婕妤正是焦頭爛額,她使了去照應朝云的杜鵑竟是死在了朝云房中。若說是朝云將人掐死的,便是陳婕妤也不能信,可即出了人命,陳婕妤就是想瞞也瞞不下,只得報上來。而朝云即是嫌犯,說不得就要交予宮正司審問,這個賤人入了宮正司,為著保命,什么說不出來?便是她唆使朝云接近乾元帝不好算是罪名,宮中傳言也無憑據說是她主使,砸傷朝云就有多少人看著哩。

    便是這時聽著謝皇后宣召,陳婕妤破天荒地頭一回覺著了害怕,忙急書信一封,把信與一錠銀子交與個小內侍,叫他務必交給吳王,自家趁著更衣的時候拿定了主意,壯著膽子往椒房殿來。

    到得椒房殿內,不待宮人呼喝,陳婕妤先就跪下了大禮參拜了玉娘,又把袖子捂了面哭道:“殿下,妾的殿中好端端出了人命。這回殺的是個宮人,焉知下回是誰呢?可將妾嚇得慌了,還請殿下細查。”

    玉娘端坐在鳳座上,將陳婕妤看了看,慢慢地道:“婕妤這話倒是有些意思,宮正司正在訊問朝云,還沒得出結果來。婕妤著口口聲聲的害怕,倒像是知道不是朝云一般。”

    陳婕妤一噎,把哭聲頓了頓,依舊把袖子掩面道:“杜鵑年紀雖小,卻是個仔細的,不然妾也不能使了她去照顧朝云,朝云做什么要害她呢?”玉娘將手在鳳座的扶手上輕輕一擱,將素指舒展了:“陳婕妤倒是個善心的,朝云得著什么病都要人去照顧?可宣過奚官局了?奚官怎么說?”

    陳婕妤抽泣道:“妾宣的太醫。”玉娘見陳婕妤說話吞吞吐吐,仿佛有意延遲時間一般,索性成全她,只笑道:“宣太醫便太醫罷,可到底是個什么病,婕妤期期艾艾地,仿佛不知道一樣。”

    陳婕妤遲遲疑疑地將袖子放了下來,露出愁容滿面的面孔來:“那日貴妃娘娘來了妾那里,為著宮中傳言,說了朝云一回,此事妾已來回過殿下。殿下也知妾素來好個臉面,叫貴妃娘娘一番訓斥,便覺著朝云帶累妾失了顏面。在貴妃娘娘去后,妾也將朝云訓了回。哪曉得她氣性那樣大,說外人歪派她,連著妾也不信她,不如與妾一起到殿下跟前辯白。說了就來攀扯妾,妾那時手上正端著茶,叫她一拉,盡數扣在了她頭上,將她頭磕破了,出了許多血,妾心上不安,故此宣的太醫。”

    玉娘聽了陳婕妤這些話就明白了來龍去脈,知道必是陳婕妤叫高貴妃激怒,把朝云來出氣,陳婕妤怕朝云去了宮正司將此事咬出來,故而將事改頭換面一番,因而笑出了聲,與金盛道:“我才進宮時便聽人說著陳淑妃,如今是陳婕妤了,光風霽月,性子最和善,幾番交往并未覺著,只以為傳言夸張些也是有的。不想今日倒是見識了。”

    從前陳婕妤還是陳淑妃時,幾番對玉娘下手,是以聽著玉娘這話,自然是滿面通紅,無奈兩人如今身份天差地遠,辯駁不得,只得忍氣吞聲地道:“妾有罪。”玉娘轉臉與陳婕妤道:“圣上屢屢訓誡,宮人亦為人子,非罪不得加刑,亦不許私刑,婕妤是當馬耳東風了嗎?”

    陳婕妤不意玉娘竟是絲毫不聽她辯解,就要定她的罪,急道:“殿下,妾是無意的。”玉娘將陳婕妤瞧了眼,慢條斯理地道:“有意無意,自要問過爾殿中的宮人們。”

    陳婕妤自知自家那番話不盡不實,漏洞甚多,莫說是她謝玉娘了,便是高貴妃也哄不過去,聽著玉娘這話也不意外,只哭道:“妾從前得罪殿下甚多,也難怪殿下疑著妾。殿下若要問著妾殿中宮人,妾只求容妾在場,也好有個對質。”

    金盛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這陳婕妤不知道搗得什么鬼,竟是口口聲聲指著玉娘挾怨報復,這莫不是瘋了!是以搶上幾步,正要開口訓斥,卻看著玉娘瞧過來一眼,竟是叫他住嘴的意思,只得垂首退開幾步。

    玉娘聽著陳婕妤的話,先止住了金盛出頭,再側了螓首將陳婕妤上下打量了回,這幅情景倒是仿佛見過哩。是了,從前她便是這樣對著李氏的。李氏性子剛硬,回回叫她氣得大失方寸,愈發叫乾元帝不喜歡。如今,陳婕妤這是如法炮制嗎?那么乾元帝也要來了嗎?

    這真是有趣兒了,玉娘臉上笑容依舊,輕聲道:“婕妤何時何事得罪我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陳婕妤也知玉娘性子穩重,絕不能叫她這一句話就氣得方寸大亂,且景和能不能將乾元帝及時搬了來,還未可知,有意拖延,因此慢慢地道:“妾上回以為柔嘉掉入滄池,稟告了圣上,殿下為此惱了妾,殿下已經忘了么?”

    ☆、第271章 請罪

    玉娘漫不經心地道:“原來是此事。也難怪婕妤記著,那時候婕妤還是淑妃呢。”陳婕妤原意是借著此事指玉娘懷恨報復,不想玉娘立時反唇相譏,揀著陳婕妤心痛處刺,一旁的金盛險些兒笑出來,只得把袖子掩了口唇,假意咳了兩聲才遮了過去。

    自進了椒房殿,陳婕妤便一直跪著,她雖不得寵,倒也沒叫人如此磋磨過,是以膝下隱隱作痛,可玉娘仿佛無知無覺一般,陳婕妤倒也不急,又與玉娘道:“殿下果然記得呢。妾一時糊涂,如今無時無刻不后悔,只是不敢到殿下面前請罪。”

    玉娘抬眼瞧了眼殿外,又將眼光移到了陳婕妤身上:“你即不敢請罪,又說甚呢?起來罷。”陳婕妤見玉娘仿佛看了眼殿外便將語氣轉和,只以為乾元帝來了,又哀肯道:“便是上回妾錯了,殿下也不能不聽妾分辨幾句,就定妾的罪名。”

    果然身后就有腳步聲,陳婕妤并不敢回頭,卻看著玉娘依舊端坐,心上正是驚疑不定之時,眼角便瞥著一個身著一等宮人服侍的身影跪倒在身后,不禁抬頭瞧了眼玉娘,正見玉娘對了她一笑。

    便聽著身后那人道:“啟稟殿下,吳王殿下在殿外求見。”陳婕妤聽見這句霍然站起來身來,因她跪得久了,腳下發軟,險些跌了,虧得一旁兩個宮人將她扶了,這才沒跌倒。陳婕妤也顧不得玉娘便在鳳座上瞧著,往殿門走了幾步,便看著景和一個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椒房殿外,哪里有乾元帝的身影。而身后又有玉娘的聲音道:“先將陳婕妤扶在一旁,宣吳王進來罷。莫說吳王如今還是郡王,便他是親王了,你也是他母妃,斷沒有站著等他的道理。”

    原是陳婕妤聽見玉娘宣她來椒房殿,當時就修信與景和,要他去求乾元帝,將乾元帝帶來椒房殿。她謝玉娘在乾元帝眼中不是最溫柔軟糯的,她這里拖延著些時候,伺機將玉娘激怒,好叫乾元帝瞧一瞧玉娘的真面目,哪里曉得竟是只來了景和一個。想來玉娘方才也是看著了景和,這才惺惺作態與她看,有意誤導她,好看她的笑話,一時又氣又愧,只得忍氣吞聲坐在一邊。

    景和聽著玉娘宣召,目不斜視地進得殿來,在玉娘鳳座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口稱著“母后”拜了四拜、玉娘不等他起身,指著一側道:“你母妃也在,去見一見。”陳婕妤唯恐兒子叫玉娘奪了去,這才屢屢失策,這時看著景和參拜玉娘,口中又喚母后,滿心氣苦,看著景和依言過來見禮,眼圈兒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到底忍住了,還做個糊涂的模樣與景和道:“二皇子怎么過來了?你可去過承明殿沒有?”

    景和抬頭將陳婕妤看了眼,暗暗嘆息了聲,臉上卻是個茫然的神色:“不是母妃喚兒子過來的么?”陳婕妤原先是坐著的,叫景和這話一說,身子不禁往上一抬,把手按在了心口,張大了眼盯著景和瞧。景和又道:“母妃,兒子雖不知承明殿里有甚事,可母后宣了您,您便好好與母后解說便是。您讓兒子去請父皇來,兒子以為不妥。”他話音未落,陳婕妤霍然站了起來,重重一掌打在了景和臉上,將景和的臉都打得歪了歪,腿上一軟,又跌回了椅子上,靠著椅背雙目中簌簌落下淚來。

    景和慢慢地轉回身,雙眼盯在玉娘臉上,一字一句地道:“母后,兒子請母后瞧在母妃慌張失措的份上,勿怪母妃擅作主張,且聽母妃分辨一二,再做道理。”

    便是玉娘生了個冷心腸又是有智計的人,也不能預料景和竟是將陳婕妤出賣,聽得景和說了這些,扶著鳳座的扶手將身子緩緩前傾,一般將眼光盯在了景和面上,卻看景和烏發白膚,長眉秀目,便是臉頰上的巴掌紅印也不能減損他的容貌,說話時紅唇翕動,仿佛是吐著信子的毒蛇,后心都有些發涼:“你可知方才你做了甚?”

    景和雙目在玉娘臉上看過,看她肌膚猶如堆雪砌玉一般,愈發顯得眉翠而目清,想是叫自家的話驚到了,雙眼中滿是驚疑厭惡之色,便將眼垂了下來,撩袍復在玉娘腳前跪了:“有三不孝,阿意曲從,陷親不義,此為一不孝。母妃要兒臣將父皇請來干涉母后權限,此不忠也又陷兒臣與不孝,是以兒臣不敢領命。然母妃身陷事故,兒臣理應為母妃辯白洗冤,故此請母后秉公而斷。”

    玉娘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扶手,臉上竟還能露出一絲笑顏來,與景和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個孝子了?”景和抬眼將玉娘瞥過一眼,復又低下頭去:“兒臣不敢。”玉娘也不叫景和起來,先向陳婕妤看去,心上竟是陡然一驚。

    說來陳婕妤也是個秀美佳人,便是叫乾元帝降為婕妤,又在承明殿幽禁了些日子,也不過消瘦了些,容貌倒是減損得不厲害,可這短短片刻,便像是老了五六歲一般,臉上一些神氣沒有。

    陳婕妤看著玉娘看過來,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也在玉娘腳前跪了,又將身邊的景和看了眼,氣若游絲一般地道:“妾有罪。那朝云額上的傷,原是她與妾駁嘴,妾惱了,拿茶潑她,失手傷著的。因圣上有不許無故毆傷宮人的旨意,妾怕叫圣上與殿下知道,責罰妾,誤了吳王吉期,妾只得這么一個兒子呀,哪能不想著親眼瞧著他娶親呢。是以方才欺瞞殿下,還請殿下責罰。”

    又說景和見陳婕妤這般模樣,心上也頗覺后悔心痛,又埋怨陳婕妤自家弄自家,還連累他。如今她身邊的人都是乾元帝新撥來的,焉知其中沒有乾元帝心腹,只怕承明殿送出去的只字片紙送有人都先查看過了。便是承明殿出了人命事故,她喚他進宮商議也就罷了,如何還叫他去請乾元帝。若是他接著信,不肯進宮,在乾元帝眼中自然是他不孝怯懦;可他若是進了宮,卻不提陳婕妤使他去請乾元帝來壓皇后一事,在他偏心的父皇,一樣是他事君不忠;可他若是提了,一樣有不孝的嫌疑,正是個左右為難。

    故此景和遲疑了回,硬起心腸拿定主意,徑直來在椒房殿求見玉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將陳婕妤舉發,又比出漢人趙歧所做的《十三經注》中對《孟子離婁上》的批注來為自家辯解,雖知這話哄不過玉娘與乾元帝去,到底還好騙些朝臣。

    起先景和也頗覺自家是個不得已,都是陳婕妤行為昏聵逼得他。可這時聽著陳婕妤竟是認了罪名,口風中也不曾如何攀扯他,到底是親生母子,他也不是那等人性滅絕的,心上一酸,雙眼中竟也落下淚來,轉身與陳婕妤道:“兒子不孝,母妃若是傷心,只管打兒子出氣就是。若是藏在心中,傷了身子,叫兒子怎么安心呢。”

    景和這些話說得玉娘心中做嘔,把袖子掩口急急轉過頭去,還是辛夷看著急急送上熱茶來,玉娘喝了幾口才將胸中的煩悶欲嘔壓下,便是此時金盛走進來,先對跪在一旁的陳婕妤景和母子看了眼,走在玉娘面前躬身道:“啟稟殿下,宮正司宮正在殿外候旨。”

    玉娘聽說先令陳婕妤母子退在一邊,這才說了聲宣。

    片刻宮正司宮正領旨而入,先參拜玉娘,而后回道:“奴婢宮正司宮正樓氏奉娘娘懿旨,訊問宮人杜鵑被殺一案,朝云已實情招供,現有口供在此,請殿下明察。”又將審得的案情奏與玉娘,言畢雙手奉上案卷,珊瑚下來接過,轉奉與玉娘。

    令玉娘詫異的是,朝云竟是認承了掐死杜鵑一案,只說是杜鵑瞧上了陳婕妤賞她的珍珠,要朝云分與她,朝云不愿,杜鵑便混說朝云勾引圣上不遂云云,意指著宮中流言是朝云自家傳說的,朝云因此惱羞成怒,錯手將她殺死。這份口供太過真實,玉娘反而不信,轉與陳婕妤道:“杜鵑是你殿中的人,她是個什么性子,你可知道?”

    說來宮正司宮正那套說辭正與陳婕妤有利,是以陳婕妤哪里肯說杜鵑的好話,可一時之間卻也說不出杜鵑哪里有錯來,她若胡亂應付,回頭玉娘宣了承明殿的人來一問,反為不美,是以只得回道:“回殿下,杜鵑是才到妾身邊的,看著活潑伶俐,是以奴婢才使她去照應朝云,至于她到底性情如何,妾并不清楚。”

    玉娘輕皺黛眉又將手上供詞瞧了回,書寫供詞用的黑墨正楷,下頭草草寫著朝云兩字,字上又按有鮮紅的指印。

    玉娘一瞧著鮮紅滴滴的指印,方才壓下去的那股子煩悶欲嘔的感覺又涌了上來,眼前更有些暈眩,不敢再看,將供詞一合,交在一旁的珊瑚手上:“你們可用刑了沒有?”

    宮正司宮正回道:“回殿下,歷來問案,再沒不用刑的。”玉娘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又問:“杜鵑尸格何在?”宮正司哪想得到皇后殿下竟要看尸格,并沒將尸格帶在身邊,只得回道:“回殿下,尸格在宮正司。”

    玉娘又問:“即是扼殺的,頸部傷痕如何,你可還記得?”宮正司宮正聽皇后問得這樣詳細,不禁抬眼瞧了瞧玉娘,復又垂下眼去:“回殿下,奴婢記得。驗杜鵑周身無傷、眼開、唇紫、唇啟、舌吐、手指蜷曲、頸有指印、拇指交疊、指印深紫、正是個扼殺之癥。”

    唇紫未必是扼殺還能是中毒,而這個宮正所背的尸格,提到周身無傷,卻不曾提過驗毒。玉娘將手指在額角按了按:“即如此,依例判決罷。”宮正司宮正應諾,卻不退下,又道:“回殿下,奴婢還有下情回稟。”玉娘抬眼將她看了:“你講。”

    陳婕妤聽著朝云已然定罪,正是心頭一松,長出了口氣的時候,忽看著宮正司宮正將自家看過一眼,又說了那話,心上便是一沉,果然就聽著宮正道:“朝云首告陳婕妤有違圣上旨意,無故將她毆傷。”

    ☆、第272章 不安

    陳婕妤雖早有預料,聽著這話還是身上一軟,若不是一旁景和扶了一把險跌在地上,就聽著玉娘道是:“陳婕妤方才已招承,她一時惱怒拿著茶去潑朝云,失手將她的頭磕破了。”這話看似說得平淡,卻是回護陳婕妤的意思,宮正司宮正自然明白。

    說來也是朝云在宮正司內將此事嚷破,宮正職責所在,不得不回稟謝皇后,即皇后肯轉圜,她再沒為個宮人與妃嬪為難的道理,自然稱是,又與玉娘磕了頭,而后向著陳婕妤行了一禮,口稱:“奴婢職責所在,婕妤恕罪。”這才依禮退了出去。

    陳婕妤深知玉娘不是這等以德報怨的人,這時不與她為難,必有后手在,心上更是忐忑,卻是不得不過來謝過玉娘。

    玉娘臉上帶出一絲為難來,與陳婕妤道:“婕妤你也太糊涂了。你失手將那朝云傷著,就該來回我才是,如何還當著我的面兒扯謊呢?”說了,輕輕嘆息一聲,一眼看見景和在一旁,不由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又轉與陳婕妤道,“失手之過,原是恕得的,只你不該欺瞞我。雖吳王即將大禮,你是他親娘,在這時罰你,叫吳王臉上不好看,可若我不罰你,日后有人依樣學了,我又拿著什么去罰人呢?說不得只好委屈你了。”

    景和聽著說及自家,略一思忖,搶上幾步在玉娘面前一跪,雙手按在地上,仰起面來把雙眼盯在玉娘臉上道:“兒子一世就成這么一回親,若是母妃得罪了,兒子又怎么能安心成婚呢?母后素來慈愛和善,將五弟視如己出,也請母后瞧在兒子素日事君父恭順的份上,疼一疼兒子,饒過母妃這回罷。”陳婕妤聽著景和那些話,細白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眼中淚珠卻如雨一般落下。

    玉娘瞧著景和的作態,又將額角按了按,臉上露出一絲疲態來:“罷了,你寫道請罪折子來,如何處置,只聽圣上吩咐罷。”說在這里玉娘禁不住微微一笑,轉與景和道:“吳王,指不定圣上見你大義孝順,網開一面,輕饒了你母妃也未可知。”言畢對景和與陳婕妤母子再不瞧一眼,扶著兩個宮人就進內殿去了。

    景和聽著玉娘語出譏諷而后又不顧而去,心中暗恨,因身在椒房殿,臉上一點子也不敢露出來,還得做出一副純孝的模樣來扶陳婕妤:“母妃,您只管放心,便是兒子拼著這個郡王位不要了,也要保得您平安無事。”陳婕妤按在景和臂上的手十分用力,隔著衣裳,指甲都切進了rou中:“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兒子!”景和吃痛,險些將陳婕妤的手甩開,無如身前身后都有眼睛看著,只得做出一副孝順兒子的模樣來將陳婕妤扶出了椒房殿。

    又說玉娘進得內殿,珊瑚瞧著玉娘臉色有疲累憔悴之色,便道:“殿下,您今兒都不曾好好用膳,這會子又這樣,奴婢去將楚御醫宣來罷。”玉娘在榻上坐了,擺一擺手道:“且慢。”轉臉又問金盛,“你是老人了,那宮正司宮正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前宮正司宮正俱是內侍,唯有這樓氏是個宮人,也算是異類了。

    玉娘闔上眼,細想了回那自稱樓氏的宮正的容貌,十分平平,若是尋常見一面,是再記不住長相是,論起舉止上也只好說一句中規中矩,并未出奇之處。若是她素有長才才能高升,那么今日驗尸,漏驗杜鵑是否中毒就是可疑之舉。而若她非才而舉,那她背后的又是何人?

    金盛聽著玉娘問話,將身子彎了些下來,回道:“這樓氏進宮時是灑掃上的小宮人。因聰明乖巧,得著先帝時內侍少監盧雪青眼,提攜了她,才有今日。”

    “盧雪?”這名字生得很,玉娘入宮六七年,總未聽過這個名字,便問:“那盧雪何在?”金盛聽說,臉上隱約閃過一絲笑容:“回殿下話。那盧雪能做內侍少監,是憑著萬貴太妃的青眼。如今萬貴太妃為先帝祈福去了,她即與盧雪有恩,盧雪去伺候她也是很應該的了。”

    玉娘原是靠在榻上的,聽著這句,便將身子坐直了,這一坐直腰腹間便是一陣抽痛,不由將手按在了腹部,額角更是沁出冷汗來。金盛與珊瑚兩個瞧著玉娘顏色變更,忙上來攙扶,又要去宣御醫,叫玉娘擺手止住了,又問:“盧雪是萬貴太妃提攜的,他去服侍萬貴太妃了。樓氏卻是盧雪提攜的,她如何還在? ”

    大殷朝后宮設宮正司,下設宮正一名,專司糾察宮人內侍不法事,大事則奏聞。又有司正二人,典正四人,女史四人佐之,也算是要緊職務了。

    金盛聽說,只得道:“奴婢不敢枉測圣意。”一旁的辛夷忙過來道:“奴婢倒是知道一二,圣上曾言道,他是煌煌帝星,若是連個女子也要提防,枉為天子。”玉娘聽著這句,想起從前乾元帝賜下的毒酒,不禁哈哈而笑,這一笑腹中疼痛更是厲害,臉上一點子顏色也沒有了,眼中淚光閃爍,只不知是疼的還是笑的。

    珊瑚看著玉娘這幅模樣,心上大急,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滿椒房殿的一個都別想得著好去,忙吩咐眾人將玉娘扶上榻去,自家轉身就往外走,一面使人去稟告乾元帝,一面喚人速宣楚御醫。

    乾元帝趕至椒房殿時楚御醫還沒到,玉娘已疼得好些了,只是臉上依舊不帶一絲血色,正闔目假寐,看著乾元帝進來,也不過張了張眼,連著起身的力氣也沒有。乾元帝看著這樣,如何不急,自家在榻邊坐了,探手去握玉娘的素手,只覺觸手冰冷,心上焦急,又怕驚著了玉娘,只得勉強安慰道:“好孩子,你莫怕,御醫就要來了。”玉娘點了點頭,又將眼閉了。

    少刻,楚御醫抱著藥箱子急匆匆奔了進來,一頭一臉的汗,進得殿來,將藥箱子放在地上,趴下來要給乾元帝磕頭,乾元帝哪里有耐心受他的禮,擺手道:“你先定一定神,給皇后請脈要緊。”楚御醫應諾,倒退了幾步,在一旁調息數至,復又跪下,膝行到玉娘榻邊:“臣御醫署御醫楚藹請殿下右手。”

    夜茴已將小軟枕備好,聽了這話便將玉娘右手輕輕挪在小軟枕上,又在手上覆了軟巾。楚御醫這才將三根手指搭在了玉娘脈上,診了一回,又請左手。待雙手診畢,楚御醫又問:“臣斗膽,請問殿下這個月月信可至否?”

    乾元帝在一旁等著,聽見這句心上就是一跳,將雙眼落在了楚御醫身上。一旁服侍的宮人回道:“殿下這個月月信之日尚未至。”楚御醫點了點頭,將玉娘的面色又看了眼,繼問:“上月月信如何?是多是少?”宮人漲紅了臉道:“殿下月信雖如期而至,量卻較往日少了許多,日子倒是長了兩日。”楚御醫又問:“臣再請問,殿下近日飲食作息如何?”這回是珊瑚接了口,道是:“奴婢覺得殿下飲食與往日無異,只是略挑剔些。今日進的水晶包,殿下便多嫌著里頭酒味兒,一口也不肯用,往日都能用兩個的。”

    楚御醫輕輕吐出一口氣來,轉與乾元帝道:“殿下這是滑脈,已將一月有余。因殿下上回小產傷了根本,是以脾氣虛弱,上月雖是坐了胎,可沖任氣虛,不能固攝,血常溢下,實為胞漏,而非月水,且因殿下血少不能榮養其胎,故而腹痛。又,昨日殿下承了雨露,又傷胎胞,是以有此變厄。”

    乾元帝聽著玉娘竟是個滑脈,臉上的笑還沒展開,聽著楚御醫說得驚險,臉上的笑就凝住了,走在玉娘榻邊將她的手握住,轉臉與楚御醫道:“朕不要聽這些,你只告訴朕,皇后這一胎保得住保不住?”

    楚御醫額角汗如雨下,俯首道:“凡孕婦脾胃旺,則氣血充足,胎安產正,子亦多壽,并不用安胎。若母體氣血衰,則脾胃弱;而飲食少.則虛癥百出,或胎胞墜落;或子不壽,故此需以藥力以助母胎.并壽子也。若殿下能放開懷抱,安心榮養,臣必盡力而為,不敢懈怠。”

    乾元帝聽說,便與楚御醫道:“開方來看。”楚御醫聞言退在一邊,擬了張益氣補虛,榮養胎胞的方子來,奉與乾元帝看了,乾元帝看著用藥溫和,便將方子遞與珊瑚,命她立時取藥來煎,又與楚御醫道:“朕的皇后與太子,就交給你了,若有閃失,休怪朕無情。若能保得皇后與太子平安,朕賞你兒子一個出身。”

    楚御醫聞言,匐身領旨,又道:“臣斗膽有下情啟奏圣上,殿下這幾月萬不能有房事,只能靜養。”

    乾元帝點頭答應,又旨楚御醫每日一請平安脈,方才叫他出去了。看著楚御醫出去,乾元帝便將玉娘的手一捏,輕聲道:“好孩子,你可聽著御醫的話了,便是為著我們的孩子,你也要乖乖的,從前有李氏那個毒婦,所以你擔驚受怕,如今你還煩惱什么呢?”

    玉娘轉眼看向乾元帝,眼圈兒一紅:“妾以為妾傷了根本,再不能有了,只恐負有圣上深恩,是以中心惴惴,夜不能寐。”乾元帝聽說,又憐又痛,將玉娘輕輕抱在懷中,撫著她的玉背道:“傻孩子,那回是李源那老匹夫害的你,我只有憐惜你的,怎么能怪你呢?”玉娘將頭擱在乾元帝懷中,抿了唇,半刻才道:“圣上方才說是太子,妾,妾怕萬一又是公主,叫圣上失望。”說話時眼睫輕輕一顫,便落下一滴淚來。

    乾元帝在玉娘腮上一吻,嘆道:“你這孩子,慣會多思多想,這樣怎么保養得好呢?若是個太子,自然是好的,若依舊是公主,你也不用愁,我總不會叫你委屈就是了。”玉娘遲疑了回這才點頭。乾元帝唯恐她口中不說,心中依舊多想,又細細哄了回,看著玉娘眉頭舒展了,這才放心。

    一時藥煎了來,玉娘喝過藥,乾元帝這才親自扶她躺好,又親手掖好被子,哄著玉娘閉上眼,因玉娘身上疲累,藥中又有幾味安神助眠的藥,不一會就睡得熟了。乾元帝這才起身,點了金盛與珊瑚兩個來問話,只道是:“今兒有甚事?你們殿下累得這個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太熱了,所以不留言嗎?

    ☆、第273章 起意

    便是乾元帝不問,金盛也要將陳婕妤母子的作為回給乾元帝知道,何況乾元帝動問,金盛回答得更是仔細,連著幾人之間的對話,也描摹得一絲不差。當乾元帝聽著玉娘那句“原來是此事。也難怪婕妤記著,那時候婕妤還是淑妃呢”乾元帝也“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孩子也學會促狹了。”說話時笑眼彎彎,倒像是十分得意的模樣。

    金盛彎了腰賠笑道:“殿下說的正是實情呢。也就是我們殿下心寬,換個旁人,叫婕妤這樣堵著都是要惱的,哪能一句話實話就了了的。”乾元帝聽說,自然想起從前玉娘在李氏面前動輒得咎,連著大聲說話也不敢,便是哭也要背著人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深覺惡的太惡,善的太善,也點頭嘆道:“也是太軟善了些,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金盛說那些話一是為著玉娘打個圓場,二來也為著奉承乾元帝,不意乾元帝竟然一副兒“她太過懂事可憐,我不看著些,這孩子就要叫人欺負了去”的模樣,想及玉娘的種種手段,險些兒叫自家的唾液給噎著了,只得唯唯,又將后頭的事細細回了乾元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