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乾元帝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照你這樣說,吳家姑娘倒是個好的。”陳淑妃心上一跳,暗道不好,可才說過夸贊的話,又不好收回的,只得強笑道:“瞧著倒是個好的。”乾元帝口角微微一翹,緩聲道:“你即喜歡,叫宸妃明兒召她進來瞧瞧,若是真是個好孩子,朕替景和賜婚也無妨。” 卻是高貴妃那里叫玉娘挑唆得深恨陳淑妃與李庶人兩個,如今李庶人家破身死,高貴妃的一口烏氣也算出盡了,剩下的唯有陳淑妃母子。陳淑妃雖不得乾元帝喜歡,可她為人素來謹慎,竟是一點把柄也抓不住她,徒呼奈何。 只要計算陳淑妃的話,高貴妃倒也不敢到玉娘面前說,只怕玉娘聽著覺得她心狠,到底日后要在她手下討生活的,若是她有了防備,日子就要難過。倒是徐氏進宮探視時,看著高貴妃愁眉不展,拉了她到內殿,細細問了,便替高貴妃剖析了回。 徐氏道是:“大殿下也將十八了,圣上早晚要賜婚的,您可別怨我說話兒直,大殿下的那個癖好也改不過來,若是尋了個勛貴朝臣之女,哪里肯忍受丈夫這個習性?鬧將起來,大皇子的顏面往哪里放?娘娘的顏面又往哪里放?倒不如尋個可靠人來,許以厚利,瞧在厚利份上,忍了也就忍了。”說著便引薦了她的娘家侄女兒徐清與高貴妃。 大殷朝女子雖自十四起便可婚配,可父母疼愛些的就有拖到十七八的,徐清卻不在此例。卻是徐清也是十四起議婚,彼時高貴妃還得寵,徐家輾轉與高貴妃有親,自然往高門里挑揀,選的是壽陽伯鐘翮的庶長子鐘恒,比徐清大了兩歲。 鐘恒雖是庶子,卻也是壽陽伯夫人撫養長大,且徐家身上不過是個七品散官,若不是靠著高貴妃,也談不上這門親事,彼此都稱心滿意。兩家正要過庚帖,不想鐘恒身邊有個喚作水秀的丫頭,生得有五六分顏色,與鐘恒兩個日夜相對,早生了情愫。聽著鐘恒要定親,水秀便在鐘恒跟前哭了回,只說愿為奴為婢服侍新奶奶,只求一席容身。只怕新奶奶挾貴妃聲勢不肯容人,到時她如是生是死不要緊,只怕鐘恒要吃委屈。 鐘恒雖有十六,可叫壽陽伯夫人教養得頗為天真,聽著水秀這幾聲哭,慨然起了丈夫氣,竟是帶著水秀私奔了。若是壽陽伯府即時將人追回,這事許就揭過去了,不想壽陽伯夫人叫庶子氣得倒在床上,請的大夫嘴上又不大牢靠,將這事泄露了。如此一來,徐家與鐘家的婚事只好作罷。 這樁婚事作罷,徐家倒也不好立時再給徐清說親,倒像是急著嫁出去一般。只得緩了半年,又有人做媒,這回倒是個官宦人家的嫡子,身上也有了秀才功名,只是年紀略大,將將二十了,因為守孝耽誤了。那時高貴妃聲勢還未墜落,徐家便不大中意,拖了段日子。不想對方年紀即不小,自然急著成婚,見徐家這里沒回音,另外說了親。 連著兩回說親不成,徐家便有些心灰,只覺時運不濟,左右徐清還小,便想緩一緩,不想就是高貴妃失寵,連著景淳也關進了掖庭。自那以后,徐家瞧得上的人家都瞧不上他們,瞧得上徐家的人家,徐家又瞧不上了,以至于輾轉耽擱到今日。 高貴妃聽著,知道這樣的人家做得皇子的岳父,便是吃些暗虧也能忍,必定不會生事。就是生事也彈壓得下,就想答應。可轉念一想景淳注定是與大位無緣的了,再娶了那樣一個妻子,豈不是更加便宜了景和? 徐氏微微笑道:“娘娘在宮里不大知道,您哥哥收著個消息哩。說是吳大用的女兒常給她送針線。”高貴妃急問道:“吳大用是哪個?”徐氏按了按高貴妃的手道:“五品官兒,倒是有些實權。若是這位做得二殿下的泰山,二殿下的側妃可就不大好找了。” 高貴妃到底也是行家,叫徐氏這一番點播,頓時領會,笑道:“既然淑妃早就瞧好了兒媳婦,我這做jiejie的幫她一把也就是了。” 是以,高貴妃求見乾元帝,暗示不愿為著景淳傷著了乾元帝顏面,情愿把自家的女孩子配與景淳,日后好不好的,自家親戚也好說話。高貴妃這番說辭果然打動了乾元帝。高貴妃見乾元帝喜歡了,便又比出陳淑妃來,只說是她為著景淳cao心,陳淑妃一樣為景和cao心,悄沒聲地已看了個好孩子,想是怕女孩子害臊,故此不曾提起。 乾元帝本性多疑,聽著高貴妃這話便遣了人去查,果然確有其事。到底乾元帝是做久了皇帝的,只一眼看過就明白了陳淑妃母子心思,怎么肯成全了他們。 只說陳淑妃聽著乾元帝就要指定吳大用之女,頓時有些著急,吳大用不過五品,他的女兒做得正妃,側妃又要往哪里去尋?!品秩高過吳大用的人家,怎么肯把女兒給人做妾!能答應的人家,不是身份兒提不起,便是名頭上提不起,這樣的人家又怎么給景和助力。待要拒絕,可以乾元帝之多疑,他這會子開了口,多半是主意已定,明兒召進宮,不過個過場罷了。也是陳淑妃有些急智,當時就強笑道:“宸妃娘娘的眼光,妾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只是,景和是弟弟呢,哪有搶在哥哥前頭的道理。” 乾元帝便笑道:“這事原就是貴妃在我跟前提的,她倒是自家看好了個,是她娘家嫂子的侄女兒,和景淳一邊兒大。因身份上不般配,特地來求朕時順口提了景和一回。若不是她說,朕倒還不知道你與吳大用的女兒走得近。” 陳淑妃聽見高貴妃的名頭,耳邊如炸響一個驚雷一般,口中都有些腥甜,臉上還得笑道:“妾怕耽誤了吳姑娘的名聲,并不曾張揚,不想貴妃jiejie還是知道了。”乾元帝聽著陳淑妃這句仿佛意有所指,眉頭皺了皺,揮手令陳淑妃退下。陳淑妃雖心中恨恨,臉上一點子也不敢露出拉,行禮而退。 ☆、第233章 進見 陳淑妃才出得殿門,整個人就似失了力氣一般,心上卻是有一把火在燒,口中將高貴妃的名字咬牙切齒地念著。瓔珞看著陳淑妃臉上神色有異往日,一眼瞥見昌盛那個義子正看過來,忙將陳淑妃一扶,輕聲道:“娘娘,娘娘。”陳淑妃叫瓔珞叫得這幾聲才回過神來,扶著瓔珞的肩上了肩輿。 陳淑妃素來冷靜,雖叫乾元帝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轉眼也就定下神來,細細思忖了回,如今乾元帝即開了這個口,吳大用好不肯,可他們母子退拒不得,不獨不能退拒,還得歡歡喜喜地答應,方能叫乾元帝喜歡。 陳淑妃想在這里,愈發地怨恨到乾元帝跟前搬弄是非的高貴妃:從前高貴妃得寵時,連著景和讀書習武比景淳出色些都要撩臉色,酸言醋語地說上一大堆,逼得景和小小年紀不得不韜光養晦,何等可憐。如今她母子都這樣了,竟還要拖著人與她一起倒霉,實實的可恨。只不知道拖了她母子下水,于高貴妃有甚好處。 不說陳淑妃這里正愁如何將消息遞給景和,景和那里卻先遇上了景淳。 說來高貴妃與徐氏要將徐氏的侄女兒配與景淳為妃,一來先要乾元帝首肯,下旨賜婚;二來,到底景淳性子不同尋常,若是他不肯叫強壓著頭做成了這樁婚事,早晚生事來,是以景淳自家是個什么意思也要問一問。 景淳受了那樣一場教訓,性子不比往日跋扈囂張,聽了自家舅母那一番剖白,再想想自家母子如今危如累卵的處境,倒是取這樣一個毫無助力的王妃更好些,也就點了頭。 高貴妃見兒子肯答應,先松了一口氣,又拉了景淳將她如何在乾元帝跟前提的吳氏說了回,還道:“你瞧,要不要與你父皇說哩?” 從前景淳身為庶長子,乾元帝又無有嫡子,奉承他的人不少,待他進了回掖庭再出來,莫說宮里那些無根的東西,便是外頭的朝臣們對著景淳也不如往日恭敬,倒是都翻轉臉皮吹捧起景和來。若只是翻轉臉皮,景淳或還能忍耐一二,無如高貴妃是與景淳哭訴過陳淑妃母子在景明之死上的不清白,是以景淳早對景和母子厭恨,只是陳淑妃母子狡猾,尋不著出氣的由頭。 這回景淳聽著還有這個故事,略想了想,縱然景淳從前任性胡鬧,可到底是皇長子,也曾受過乾元帝親身教導,只一聽高貴妃與徐氏的話就明白了,就道:“既然二弟悄沒聲地給自己找好了媳婦,父皇省些心也沒甚不好。”說了這話,景淳臉上便笑了開來:吳家有意攀龍附鳳是一定的,陳淑妃母子瞧著吳大用官位雖不高,卻是個有實權的,見吳家靠過來,自然籠絡,卻不肯許以妃位,景和的正妃,陳淑妃母子多半還想往世家大族里找呢,這是要妻族助力呢。如今父皇知道了這段公案,依著父皇的性子,又怎么肯叫他們母子如意。 景淳到底從前跋扈慣的,便是肯改過,也一時不能盡改,是以高貴妃那頭求見乾元帝,他這里堵著了景和,對了景和臉上一笑,他原本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瞧著頗為孱弱,這一笑臉上也似乎有了些紅暈。 景和對景淳素有戒心,叫他這一笑,先站下與景淳行禮問安。景淳含笑道:“二弟將要大喜,為兄的先給你賀個喜。”景和聽著景淳沒頭沒腦的這一句,心中驚疑不定,臉上卻一點子不露,還笑道:“哥哥開甚玩笑,我哪里來的喜事。” 景淳慢慢地抬頭看看眼當頭的紅日,又瞧了眼景和:“好弟弟,我在掖庭那些日子,我聽說你待景明甚好,好人有好報哪。”景明是怎么死的,這個世上怕是沒有人比景和更明白了,是以聽著景淳這話,眉頭不禁微微一皺,臉上露了些不耐煩的神色,說是:“景明也是我弟弟,照應他也是應該的。”景淳似笑非笑地哼了聲:“所以,二弟你有好報,能得償所愿。” 景和聽著景淳這句“得償所愿”,心上忽然狂跳起來,抬起眼瞧了瞧景淳,口中卻道:“哥哥知道弟弟的愿望?”景淳攏著雙袖忽然身子向前一傾,景和只以為景淳要說甚,景淳卻是哈哈兩聲,竟是轉身就走。 景淳自掖庭出來后行動多少有些陰測測地,可今日這樣的舉動卻還是頭一回,景和瞇了眼瞧著景淳離去的聲影,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捻了捻,卻是猜著景淳說的泰半不是什么好事。可即不是什么好事兒,又說什么得償所愿? 到得傍晚,景和就收著了陳淑妃遞過來的消息,饒是他素來沉穩也將書桌上筆墨紙硯統統掃在了地上,再一抬頭瞧見墻上掛的那副水墨洛神,眼中仿佛釘入一根刺一般,眼瞳猛地收縮了回,抬手就想將洛神圖撕下,可手指觸到畫像上,卻還是張開了手指只在畫像上摸了摸,頹然垂下。 幾乎同時,合歡殿內侍總管金盛奉宸妃娘娘之命,宣召刑部左司郎中吳大用之嫡長女吳芳蕤次日覲見。 要說宸妃雖是隆寵無雙,乾元帝又一意要立她為后,可到底還沒下冊后旨意。便是下了冊后旨意,只消一日不曾祭告太廟天地,一日不受內外命婦朝賀便算不得皇后國母。即不是皇后國母,召見自家女眷使得,召見個品秩不如她內命婦也使得,可召見外命婦,卻是逾矩了,何況吳芳蕤連外命婦也不是,不過是個臣女。宸妃為人素來謹慎,如何在這個當口張揚起來?偏不是用在旁處,而是自家這個微末小官身上?莫不是,宸妃從謝侍郎處聽說了甚,要拿他父女作伐? 吳大用想了回,雖是摸不清頭腦,好在他也是個鎮定的:如今正是宸妃立后的要緊時候,只消宸妃不是個蠢貨,再不會在這個當口生事。而宸妃若是個蠢的,又怎么壓過高貴妃,李庶人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上? 吳大用想了片刻就拿準了主意,叫了吳芳蕤來,吩咐她道:“宸妃娘娘為人外寬內緊,又有帝寵,千萬不好得罪。只我想,以宸妃娘娘的聰明,再不能無故為難你。只你也不好為著她看似寬和,就輕忽了,小心為上。” 吳芳蕤倒是在賞花宴上見過宸妃,那時宸妃還只是昭婕妤,嬌花嫩柳一般的人物,半點也瞧不出厲害來,如今回頭再想,這瞧不出厲害的厲害才是真正的厲害,是以聽著吳大用的話,滿口答應。 到得次日就有宮車來接,吳芳蕤一早裝扮得當,她是臣女又無品秩,進宮便是尋常裝束,也不能帶丫頭,孤身一個上了宮車,雖有吳大用安慰囑咐,到底有些心慌。 宮車到得司馬門外,按例停車受侍衛盤查,因趕車的小內侍拿著是合歡殿的腰牌,侍衛輕易就將宮車放了過去。因吳芳蕤無有品級,進得未央宮只好步行,才下得宮車,就聽著身后車聲轔轔,吳芳蕤回頭看去,卻是另一輛宮車駛來,在吳芳蕤乘坐的那輛宮車旁停下,車簾一挑,下來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鵝蛋臉面,合中身材,說美不美,說丑倒也不丑。 這姑娘正是徐氏的侄女徐清,徐清見吳芳蕤看過來,小心翼翼地對著吳芳蕤一笑,口角邊露出個笑渦來,倒是添了幾分顏色。 吳芳蕤見徐清對了她笑,便也回以一笑。世上人情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兩個年紀相若的女孩子互相一笑之后,雖說不上親近,卻也熟識了不少,因同同是往合歡殿去,便相攜而行,只是在宮中行走不可擅言,故此未通名姓。直至合歡殿外報名請見時彼此才知道名字身份,不禁又互相瞧了眼,隱約都猜著了對方來意。 片刻,合歡殿內出來個二十來歲的女官,將徐清與吳芳蕤看了看,含笑道:“娘娘宣徐姑娘吳姑娘。” 徐清與吳芳蕤打起了精神拾級而上,進得合歡殿,卻見正中寶座上端坐著宸妃,羅衣服華裾,瑰姿艷逸。兩側設有座位,各自坐著個妃嬪,正是高貴妃與陳淑妃兩個。 卻是今日宣吳芳蕤進宮原是乾元帝的意思,要看吳芳蕤為人,若是個舉止大方的,給景和定下也無妨。還是玉娘勸道:“巴巴地只宣她一個進來,她一個小女孩子,豈有不害怕的,便是不慌張也慌張了,還能瞧出什么來?妾以為,倒不如將貴妃說的那個女孩子一并宣了來,兩個女孩子也好做個伴,倒還鎮定些。” 乾元帝聽說,哈哈哈大笑,玉娘便瞥了乾元帝眼,嗔道:“難道妾說錯了么?您就笑妾。”乾元帝在玉娘香腮上摸了把,笑道:“你才多大,就滿口地小女孩子,那吳氏論起年歲來只比你小三四歲,快別裝大人了。”玉娘啐道:“莫說是小了妾三四歲,便是大了妾三四歲,這會子妾替二皇子相看,妾就是庶母,怎么不是長輩了。” 乾元帝吃了玉娘這句頂撞也不以為忤,還笑道:“哈哈哈。好,我錯了。你是長輩。”玉娘不知乾元帝如何這樣喜歡,斜睨了他眼,將臉轉了過去,口中依舊道:“您若是答應,妾連著徐家姑娘一塊兒宣了?”乾元帝托著玉娘的下頜將她的臉轉了過來,在她雪腮上輕輕一香:“這樣就鬧脾氣了,還說是長輩。你想宣就宣罷,明兒將貴妃與淑妃也一塊兒叫來,是給她們選媳婦,也叫她們過過眼。” ☆、第234章 不喜 若是依著玉娘本心,景淳與景和的婚事她再不肯兜攬。一來,依著高貴妃與陳淑妃兩人性情,若是景淳景和日后夫婦和順,未必就肯念她的好處,若是不好了,只怕要認作她有意為難。二則,景淳與景和俱是乾元帝之子,玉娘哪能生出好感來。只不過乾元帝發了話,她不好推罷了,這才勉強從了。 玉娘不得不擔了這個責任,正發愁如何將高、陳兩個拉了來叫她們自家鬧去,就聽著乾元帝讓高貴妃與陳淑妃兩個過來親自相看,正中下懷,滿口答應,當著乾元帝的面就吩咐了下去。 一般接著宸妃宣召,高貴妃倒是滿心喜歡。雖徐清是她嫂子的女兒,可是丑是俊,是賢是愚,她也從未見過,能親眼瞧一瞧也是好的。 與陳淑妃來說,卻是咽不下吐不出的一口烏氣。雖吳芳蕤為人陳淑妃原也看得入眼,到底身份上差了些,叫她占了正妃位去,陳淑妃到底不甘。這時聽著玉娘宣她親去相看,原欲回絕,到底礙著乾元帝,還是做出一副歡喜地模樣答允了,又重賞了來宣召的內侍,笑說:“請上覆宸妃娘娘,妾明日必至。” 轉到次日,高貴妃早早就到了,自玉娘求了乾元帝將景淳從掖庭釋出,高貴妃在玉娘面前素來和順,并不敢仗著資歷說話,尤其今日要相看徐清,倒還有些忐忑,與玉娘道:“娘娘也知道妾脾性急,倘將女孩子嚇壞了,可有什么面目見我嫂子呢。”玉娘只與高貴妃笑道:“令嫂還能不知道你脾性嗎?”高貴妃聽說先笑道:“娘娘說得是,妾在家時倒是多得嫂子照拂。只到底妾,妾” 高貴妃原想說的是,妾如今只得景淳一個,也只能相看這一回了。話到了唇邊,心上便如刀扎一般疼痛,臉上現出幾分郁色來。偏聽著太監唱名,卻是陳淑妃來了,臉上的悲戚立時轉為厲色。 高貴妃的神色轉換只在片刻,玉娘端坐在上,正收在眼底,口角微微一翹,依舊是個若無其事的模樣,反同高貴妃笑道:“淑妃也到了,她那個吳姑娘,你還不知道罷?若是我沒記錯,你從前也見過呢,來過賞花宴的。” 吳芳蕤是哪個,高貴妃如何不知道?還是她將此人推到了乾元帝眼前。可當著玉娘的面兒,高貴妃卻也不敢認,還得強笑道:“是上回賞花宴嗎?那日淑女甚多,妾已記不清了。”玉娘又故意做出個恍然大悟,又有些懊惱的模樣來,與高貴妃道:“我竟忘了當日。貴妃勿怪。”這話意指著景淳是在賞花宴當日出的事,故此高貴妃著惱,不肯記得人也是有的。 玉娘這話說得精妙,雖說在高貴妃看來,賞花宴那日是李庶人“陷害”景淳,可真要認真追究,若是沒有陳淑妃陷害玉娘在前,當日李庶人也沒那么容易渾水摸魚,再如法炮制一回。何況這樣一鬧,廢了景淳,倒是把景和顯了出來,以高貴妃的性子哪能不恨。 果然陳淑妃進來,先與玉娘請安,而后與高貴妃見禮時,高貴妃只淡淡道:“淑妃與我見禮?這可不敢當。二皇子日后是有大前程的,到時只怕我還要與淑妃問好見禮了。”說了這句,抿了唇坐在一旁。 陳淑妃叫高貴妃這話一刺,心上起火,臉上竟還笑道:“原該謝謝貴妃jiejie吉言,只是宸妃娘娘在上,我們哪個越得過娘娘去呢?”高貴妃臉上一紅,忙看了玉娘一眼,正要回話,就聽著徐清、吳芳蕤兩個已到了殿外。 玉娘看著如今的陳淑妃漸漸有露出鋒芒的意思,只不知她是耐不住性子了還是胸有成竹,正要說話,聽著兩個女孩子到了,便笑道:“罷了,你們倆客氣來客氣去的,倒叫人家女孩子在外頭等。”說了便命宣。 少刻,徐清與吳芳蕤兩個并肩而入。 說來徐家出身是個平民,徐氏嫁高鴻時,高鴻也不過是個低級軍官,徐家自然沒什么沾不著什么光,至多仗著高鴻手下還有幾個人,不叫人欺負了而已,只能安穩度日。到了高貴妃進宮得著乾元帝喜歡,高家有了權勢,徐氏才能照拂家人一二,央了高鴻替自家哥哥安插了個極小的官來做,到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來年,因此上徐清見識上有限些也是有的。即見識有限,舉止多少有些拘謹,若是徐清面目嬌柔,倒還好說個楚楚可憐。可徐清本來面目又普通,站在美貌的吳芳蕤身邊,叫她比得一絲顏色也沒有。 高貴妃起先叫徐氏說動,這時見著徐清模樣兒平平,心上就后悔起來,看著徐清過來與她行禮叩首,臉上勉強一笑,又看在嫂子徐氏份上,親自拉了徐清的手將她扶了起來,轉與玉娘道:“瞧著倒是個溫柔文雅,懂事的孩子。”這話不褒不貶,叫人聽不出她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徐清來前,只聽自家姑媽說了貴妃是首肯的,故此滿心期待,不想聽著高貴妃這句,心中不由一沉,只她本就性子溫柔,再在婚姻上受過波折,更加膽怯,連著委屈也不敢露,將頭愈發低得低了。 陳淑妃因叫高貴妃一言壞了景和日后的姻緣,正含著恨呢,聽見高貴妃這句,反笑道:“徐姑娘初初進宮,膽怯些也是有的。娘娘,您說可是?”后頭那句問的自是玉娘。 玉娘瞥了陳淑妃眼,微微一笑道:“淑妃想來是有感而發。” 這話旁人尚可,吳芳蕤聽著,臉上不由自主地紅透了:她可不是第二回進宮么,前一回進宮名頭上說是賞花宴,實則卻是為著皇長子選妃。這第二回進宮,卻是為著皇次子。叫這位刁鉆刻薄的宸妃娘娘當眾點破,旁的也就罷了,不知淑妃娘娘心上是個什么意思呢? 吳芳蕤不禁悄悄移目看向陳淑妃,這一眼一瞥,就叫吳芳蕤心上一沉。原是陳淑妃臉上再無笑容。 卻是陳淑妃實心上不想要吳芳蕤做景和正妃,可便是不看著乾元帝,也要顧慮吳大用一二,正想捏著鼻子認下,不想一想精明過人的宸妃竟是遞過這樣一個梯子來。一個女孩子,先意圖攀附皇長子不成,回過頭來,又想著籠絡皇次子,將皇家當成什么了?她不喜歡了,誰又能說個不字來。便是吳家著惱,恨的也只能是宸妃,與她母子不相干。 玉娘這話說著是試探陳淑妃 ,看她果然不喜吳芳蕤。陳淑妃從前最是肯配合景和,她這會子能大喇喇地表現出不喜來,那便是景和也不喜歡。景和此人涼薄狠毒,他不喜吳芳蕤,無非是因為吳芳蕤家世低了些,與他大業無多少助力。只景和即不喜歡,她倒是不好辜負了景和這一番心意,必要做成這樁婚姻才好,只可惜這位吳芳蕤姑娘也算是有才有貌,配著景和,多少還有些委屈呢。 玉娘心思即定,轉與吳芳蕤笑道:“你與那位徐姑娘都是我奉了圣上口諭宣了來的,不想你們果然有緣的很,在路上就能碰著。”玉娘說著吳芳蕤與徐清都是圣意宣召,那吳芳蕤進宮的行為便不好說是吳芳蕤有意攀附了,陳淑妃臉上頓時有些火辣辛束,強笑了笑。 吳芳蕤不想替她解圍的竟是宸妃,不禁又抬頭瞧了玉娘一眼,見她膚如羊脂、眉似春山、眼若流波,口角邊一絲若有若無地笑意,觀之可親可愛。吳芳蕤一時竟覺著,宸妃娘娘生得這樣美貌,又這般善解人意,怨不得圣上愛她。 高貴妃聽著玉娘為吳芳蕤解圍,她到底也有些心機,不然只憑乾元帝喜歡,也不能將李庶人與陳淑妃壓住那些年,想了想就明白了玉娘意思,無非是不想吳芳蕤名聲又損做不成景和的正妃,是以看著吳芳蕤紅了臉不說話,也不看陳淑妃,只與玉娘笑道:“娘娘,這事妾也有些功勞哩。” 皇子擇妃這樣的事,乾元帝只以為玉娘早晚是他那些皇子皇女們的嫡母,告訴她知道也是應該的,是以高貴妃對乾元帝說了甚,玉娘明明白白,可這當口,臉上卻是一副不明所以地模樣笑道:“又胡說,這事你能有什么功勞。” 高貴妃起身走在吳芳蕤身邊,將她的手一拉,笑道:“吳姑娘是個極有良心的,因著當日淑妃替她請了太醫看手,這兩年總做了針線來報答。娘娘,您說吳姑娘是不是個有良心的?是以妾在圣上跟前提了一筆,才有圣上宣召吳姑娘,可不是妾有功勞。”這段話也說得妙,將吳芳蕤的攀附行為說成了感恩圖報,倒是叫吳芳蕤臉上增光不少,可陳淑妃聽著,只覺得一口惡氣向上撞,到底理智還在,這才沒與高貴妃立時破臉。 吳芳蕤叫宸妃與高貴妃這一頓兒夸獎,臉上紅得透了。她原本生得樣貌美麗,這一臉紅可說是艷若桃李。只可惜這樣一副美貌瞧在心中忿忿的陳淑妃眼中,不獨不喜歡,反更刺目,不由自主地將眼光轉開,正瞧見了徐清。 徐清在一旁瞧著宸妃與高貴妃都夸贊吳芳蕤,她的性子本就有些軟糯,這樣一來,愈發地抬不起頭來,訕訕站在一旁,擺弄著裙帶。陳淑妃一眼瞧過來,見她這樣,倒是又看了回,只覺得這徐清面目起先看著十分平常,想那景淳本來就有個龍陽之興,便是給他個天仙美人也未必能喜歡,何況是徐清這樣平常的,如何能滿足,早晚要生事。雖景淳早已不在乾元帝眼中,可能叫高貴妃不喜歡不痛快,臉上無光,倒也是樁樂事。 因此陳淑妃只與高貴妃笑道:“貴妃心了。” ☆、第235章 傳言 高貴妃聽著陳淑妃這話,轉臉瞧了眼徐清,臉上帶出些笑來,沖著徐清一招手。徐清正是忐忑之時見高貴妃喚她,一時有些受寵若驚,趨步走到高貴妃跟前,蹲了蹲身。高貴妃摸了摸徐清的臉,笑道:“好孩子,你覺著我偏心嗎?” 徐清本就是個膽小的,叫高貴妃這一問,忙不迭地道:“娘娘沒偏心呢。”高貴妃聽了這句,便從腕上褪下一只嵌著貓兒眼的金鐲來戴在徐清腕上,揚起臉對了陳淑妃一笑。再是覺著這個徐清容貌尋常了些,可人是她自家在乾元帝跟前提的,再不好反口。只她認下了這個媳婦,陳淑妃可肯不肯認那位吳姑娘呢? 陳淑妃叫高貴妃這一動,也只得與吳芳蕤笑道:“貴妃娘娘賞了徐姑娘,我便賞你罷。”說了一樣褪下一只鐲子來,親手替吳芳蕤帶上,又拉了吳芳蕤的手細瞧了回,笑道:“好一雙玉手,虧得沒留什么疤,不然也怪可惜的。” 進宮覲見限定了兩個時辰,叫高貴妃與陳淑妃那一番唇槍舌劍,時間也差不多了,玉娘打了兩句圓場,將徐清與吳芳蕤都夸獎了回,一人賞了一匹霞光緞,便使方才引著徐清、吳芳蕤進宮的小太監將她們兩個依原路送出去。 待得徐清與吳芳蕤去了,玉娘便端整了神色,先問高貴妃:“你心上覺著徐清如何?你若真是不合意,也好直說。”高貴妃情知,她若是說了聲不合意,便是給了陳淑妃方便。左右景淳心不在女色上,徐清看著又是個膽小的,這樣的人,便是景淳日后不改初衷,也不敢鬧出來,是以點頭笑道:“是個好的,娶妻娶賢,容貌上差些,并不要緊。” 玉娘有意托高貴妃一把,還笑道:“那位徐姑娘,貴妃故意冷著她也定得住心,可見是個沉穩的。大皇子性子略急些,娶這樣的王妃倒是正合適。” 一句話便將高貴妃不滿意徐清而冷落她的行為轉成了高貴妃是為著試徐清本性,故意為之。高貴妃聽著自然歡喜,陳淑妃因說過高貴妃偏心的話,聽著這句,臉上的笑便淡了些。玉娘還笑吟吟地問陳淑妃:“淑妃覺著吳姑娘如何?我倒是覺得她與二皇子年貌相當,若是站一塊兒,定然是一對璧人。只淑妃若是心上不中意,直說便是。” 高貴妃在一旁笑說:“淑妃收著吳姑娘那許多針線,怎么好意思說人不好呢?” 陳淑妃叫玉娘與高貴妃兩個逼到絕處,再不能對吳芳蕤加以褒貶,還得笑道:“吳姑娘落落大方,樣貌也殊麗,你們又將夸獎的話都說完了,我還能說什么呢。”因陳淑妃心上并不情愿,只是為情勢所迫不得不答應,說出口的話到底帶了些譏諷。 玉娘怎么能聽不懂,到了這時,也不與陳淑妃計較,只笑說:“今日我也算不負圣上托付。你們只管放心回去,我必與圣上實說,請圣上早日下旨。” 這話便是下了逐客令了,高貴妃與陳淑妃兩個不得不起身告退。到得合歡殿外,瞧著高貴妃洋洋得意的神色,陳淑妃只覺得一股惡氣往心口撞,幾乎想問到高貴妃臉上去,做什么寧可虧了景淳的王妃位也要拖她的景和下水。 不想不等陳淑妃發作,高貴妃已然走到她面前,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我的景淳娶個毫無助力的王妃有什么關系呢,左右他這一世已與大位無緣了,娶哪個都一樣。倒是景和,怕娶不著國公,大將軍的千金了。你從前叫我壓著,如今也別想翻身。”不待陳淑妃說甚,回轉身上了肩輿揚長而去。 陳淑妃叫高貴妃這番話,氣得雙手都有些抖,待要命肩輿追上去,問她知道不知道等著她們兩敗俱傷,便宜的又會是哪個?想了想,到底還是忍住了,一樣轉身回承明殿。 景和早就等在承明殿內,看著陳淑妃過來,臉上帶些怒氣,猜著只怕真要娶了那吳芳蕤,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拳,到底冷靜下來,過來虛扶了陳淑妃,柔聲道:“母妃不用著惱。不過是娶個王妃罷了,又能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