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玉娘如今掌管宮務,李媛死了,自有人報在她的跟前。在玉娘聽著李演武所說李源的動機之后,可說是將李氏滿門恨到直欲食rou寢皮,叫他們身首異處也不能消她心頭恨,故此還活著的李媛,玉娘便不肯輕易叫她死了,只要叫她活受。 是以玉娘一面故作慈心,不許太監們將李氏滿門被斬的信兒告訴李媛,只要她還心存希望。而后又辛苦安排了諸妃往乾元帝跟前爭寵,便是為著乾元帝不能忍受,將人發落。能費心往乾元帝跟前獻媚到叫乾元帝不能忍耐的,決計不是個安分的,這樣的人進了永巷,見著廢后李媛,還能說出什么好的來? 只可惜玉娘從前雖是計劃周全,這回心上恨毒太甚,行事便少了章法,連李媛知道了傾家滅族之后許也活不下去這樣顯而易見的事也忽視了。是以猛然聽著太監來報,說是李媛自戕后,心上十分懊惱后悔,這時聽著景和提起,便有了些火氣,冷笑道:“二皇子這話說得仿佛我尸餐素位一般。” 景和聽著玉娘動怒,一點兒也不生氣,笑得更溫和了些,道是:“兒臣不敢。宸母妃即知道了,對李庶人的喪儀可有關照?” 玉娘正待發怒,忽然想著景和素來狡猾多端,如何這回這樣咄咄逼人起來?莫不是另有謀劃,當下定了神,緩聲道:“李氏因罪被廢,如何處置,還要請問圣上。” 景和便是知道玉娘看不著,臉上還是一笑:“宸母妃恕兒臣多嘴,如今父皇請立母妃為后,這當口母妃寬容大度些,倒也是好事。” 玉娘不意景和竟是會說這句,一時摸不清他心上所想,就聽著景和下頭那石破天驚的一句:“便是父皇不與加恩,宸母妃也該遣人去瞧瞧。或許李庶人會留下什么意愿也未可知。宸母妃若能見著遺筆,替李庶人完成遺愿,也一樣是個美名。” 這話說了,玉娘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李媛有什么遺筆不知何故落在了景和手上,上頭必然是有要緊的話,不然景和也不能這樣跑了來,更言出威脅。 玉娘本是心思浮動,叫景和這一番話一講又神智清明起來,李媛能說什么無非說她即是阿嫮,阿嫮即是她,一無有人證二無有物證,接口道:“若是有遺筆,永巷令也該呈上才是,倒要二皇子提醒。”便要叫金盛去宣永巷令。 景和便笑道:“都這會子了,永巷令便是有遺筆也早該呈上了,這會子還沒來,多半兒是手上無有。兒臣以為,宸母妃很不用宣永巷令。”這話便是在告訴玉娘,李媛確有遺筆,更在他手上。 玉娘不怒反笑道:“我竟不知道,如何處理宮務,二皇子倒是有心得。”景和退了一步,彎腰請罪:“母妃這話,兒臣當不起。兒臣素來膽小得很,尤其怕父皇。也不知怎么地,父皇那樣的明君,兒臣見著他心上便害怕,不待父皇問便什么都肯說了。” 玉娘要再聽不明白景和的話,那便是個蠢貨了。景和這話分明是在說,若是他不如意了,就會將那血書交予乾元帝。玉娘哪里是肯吃人威脅的,反笑道:“圣上那樣仁厚,二皇子竟還編排這些話,可見你這‘怕’字信不得。” 雖景和瞧不清玉娘容顏,可只聽著她徐言輕笑,言辭如珠,仿佛氣吐幽蘭一般。 ☆、第230章 意冷 玉娘初得幸時景和并沒有留意她,在景和看來玉娘不過是個商人女,生得好看些罷了,莫說是高貴妃,只怕皇后就能將她捏得死死的,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多瞧一眼。 卻不想這位謝玉娘短短時日便與高貴妃呈分庭抗禮之勢,連著皇后也不能奈何她,景和這才驚覺自家竟是輕敵了。到得那日他在淑妃的承明殿看著玉娘與母妃說話,明明說的是那等陰私事,可這位新寵妃言笑間轉眄流波,溫情怡意,仿佛說得不過是些花鳥衣裳,舒緩自如。 景和便是見慣了宮中女子暗中爭馳,口舌交鋒,也叫她這自若的模樣驚了驚,自此便將這位謝才人,昭婕妤,賢妃看在了眼中。且從景和啟蒙起,博士大儒們就沒不夸贊他的,乾元帝諸子都不在他眼中,從來自負聰明,可這幾年來與玉娘的屢次交手可謂輸多贏多,因此景和愈發地關注起了玉娘,不時將她的言行揣摩一番,越揣摩越是奇怪。 若只說爭寵奪愛,玉娘貌美解意,青春年少,能占住寵愛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以這位謝玉娘的出身,哪里來的眼界見識手段能和他這大儒指點教育、宮中浸yin見識的皇子一較長短? 故此景和看著李媛的遺筆之后,就信了個十足,若以沈昭華的出身來說,有這些見識與手段才不奇怪。 只玉娘若真是沈昭華,她是如何脫困的?如今昔日的護國公府飛灰湮滅,死得一個不剩,她倒也算大仇得報了,不枉她辛苦一場。 不,不,若玉娘真是沈昭華,她的仇家還有個哩,便是將她捧在手心里的那一個。只不知,這位含恨而來的沈昭華,要的是那人的性命,還是他身下的寶座? 景和自問不是個孝順孩子,雖想著玉娘許真的是沈昭華,卻不肯去提醒乾元帝,反親自來與玉娘說話,話里話外的暗示與她,只望能聽見她失措。不想這女子貌比嬌花嫩柳,心腸果真如鐵石一般,又或者好說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竟是絕口不認。這樣硬的心腸,要是叫她做了皇后,名分即定,日后可怎么翻身? 既然她心如鐵石不肯交流,倒不如現在就攔了她?左右父皇迷戀她,怎么也不能舍得傷了她性命。是以景和聽著玉娘那些話,不怒反笑道:“宸母妃保重,兒臣告退。” 玉娘看著景和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不禁黛眉緊鎖。如今她已確信李媛死前留了東西下來,輾轉到了景和手上。 她深知景和的心思是做皇帝,可他非嫡非長,若是與景淳相比,倒還占個賢名,再經營個十數年,也不是不能做得太子皇帝。可她要做了皇后,日后生下皇子,再年小也占了個嫡。便是她無所出,她身邊還有景寧呢,雖比景和年少,到底是皇后養子,身份上也匹敵得過了。 故此景和要攔著她,不叫她封后也是有的。只不知景和為什么拿著了李媛的遺筆,不去奉與乾元帝反來與她說話?是怕她沒防備么?這位二皇子景和哪里是這樣心慈手軟的人! 是以,想是李媛留下的東西,雖有指向卻無明證,景和身份特殊,這樣的東西,自不好由他的手遞上去,且這事要與他一絲干系沒有才好,不然乾元帝疑心病一發,景和也難了局。 那么依著景和的種種手段,這一回他會如何做?玉娘垂目凝神,卻不想乾元帝走了進來,看著玉娘坐在殿中,云髻峨峨、修眉連娟、羅裾逶迤,廣袖垂曳、儀靜體閑,當真如一尊玉像一般,便是往常看慣的玉顏,也覺移不開眼,擺手不叫宮人們喧嘩,輕輕走在玉娘身邊鑒賞了回,方將手搭在玉娘香肩上,輕喚道:“傻孩子,竟呆著了。” 玉娘想得出神,自然全無防備,乾元帝這一聲一喚,嚇得她幾乎魂飛天外,竟是從寶座上直陡陡地站了起來,臉上頓時一片雪白,張大眼看著乾元帝,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連退了幾步,險些兒叫裙擺絆著。 乾元帝哪里知道自家這一聲呼喚能叫玉娘害怕若此,不由愧悔,強著將玉娘抱進懷里,勸慰道:“好孩子,莫怕,是我啊,是三郎啊,你怎么連我也不認識了。” 玉娘在乾元帝懷中定了定神,方軟了聲道:“圣上來,如何也不招呼一聲,可嚇著妾了。”乾元帝輕拍著玉娘的肩背道:“我瞧你倒像個小傻瓜發呆呢,所以叫你一聲,哪里知道你這樣膽小。”玉娘聽著這話,便知道乾元帝已來了一回,只怕自家發呆的模樣叫他看了個清楚明白,今日他心懷愧意,未必會想著問,回頭若是再勾起此事,可不知要想些什么了,倒不如趁著這個當口兒,將這事抹了過去。 因此玉娘神色一轉,便露了些戚容來,一手擋在乾元帝胸前不叫他靠近,一手按住眉眼,道是:“妾方才失神了,沒聽著圣上過來,陡然見著圣上,妾,妾,妾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乾元帝聽著玉娘這句古怪,便牽了她的手走進內殿,又強將她置與膝上,緩聲道:“你為甚會不知如何是好?可是你父母有什么為難的,求到了你的跟前?” 卻是自乾元帝執意要立宸妃為后,與前朝扯了這些日子的皮,依舊不改初衷。因乾元帝意決,眼看著大事將成,故此就有些乖覺的,要趁早兒討好,都往承恩候府上奉承,直攪得謝顯榮謝懷德兄弟上朝都不敢走正門,都是從送果蔬的角門里走的。昨日朝上才有御史彈劾那些人有失官體,連著謝氏兄弟并梁丑奴。齊瑱一塊兒都得了個——幸臣的名頭。 乾元帝只以為玉娘知道了正不喜歡,還笑道:“你告訴你父母,很不用理那些人,你們父女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 若是常人,許就借著乾元帝這話順勢應承了,偏玉娘生性狡詐,微微皺眉,輕聲道:“這事,妾不知哩。”乾元帝聽著玉娘說不知道,拖著玉娘下頜將她的臉抬了起來,果然看著玉娘黛眉輕顰,臉上有些郁色,便道:“可是阿琰阿寧淘氣了?”玉娘抿了抿唇,搖了搖頭,卻是飛快地瞥了乾元帝眼,又將眼神挪了開去。 她這舉動,乾元帝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惱了他了,怪道看著他還要閃避,險些摔著。 若是旁人做出這番舉動來,乾元帝多半兒會將人往地上一推,再道一聲:“你繼續不喜歡罷。”日后輕易不會再來,偏做出這番舉動的是玉娘,乾元帝只覺得她還像個小孩子般,可憐可愛得很,倒還笑得出,將玉娘往懷里抱了抱,故意道:“即是阿寧阿琰不怪,我替你罰他們。”玉娘便做出一副著急的模樣來,掙扎道:“妾幾時說是他們了!您冤枉人。”乾元帝哈哈一笑,將玉娘手一握:“你這膽愈發地大了,我與你玩笑呢,你也當真。瞧你那小模樣兒,惹著你的除了我再沒旁人了。” 玉娘張大流眄雙眸看著乾元帝,臉上適時地露出些驚詫來,乾元帝便將玉娘鼻子輕輕一彈,哼了聲道:“不用這樣看著我。這宮里,除著我,你還會給誰臉子瞧?不過是看我寵著你,養得你膽愈發地肥了。說罷,哪里不痛快了?” 玉娘垂下眼睫,遮去眼中的譏嘲,口中卻是帶些哀傷:“李庶人沒了。”乾元帝便道:“她父母犯下大逆不道重罪也是為著她,如今她父母身首異處,她但凡有些人心也不該茍活。” 這話驚得玉娘猛地抬頭看著乾元帝。李媛再與他不和睦,也與他做過十數年夫婦,沒有絲毫對不住他的地方,便是李家行了“魘鎮事”行事的也不是李媛,說起她的生死來,他竟是這樣死得其所的口氣,可不是叫人心寒。怨不得當年他查也不肯細查就定了沈家罪名,哈哈哈,果然就是個無心的。 玉娘身上不由自主地有些發抖,待想要說些甚,又覺與乾元帝無話可說,強撐著道:“妾聽著李庶人身死,雖知她是捱不過去的,可到底妾初進宮時蒙她照拂一二,妾多少有些感慨。”說了這句,強從乾元帝身上站起便要走開。 乾元帝聽著玉娘這句,只覺其中有心灰意冷之感,不由自主地將她一把拖住:“你這是往哪里去?”玉娘徐徐回頭,看了眼乾元帝,輕聲道:“妾還能去哪里呢?妾是替圣上倒茶。”乾元帝聽著這句,才將手松開,看著玉娘身影,一會兒覺得她近在眼前觸手可得;一會兒覺得玉娘縹緲如仙遙不可及,竟是恍惚起來。 又說景和從合歡殿出來,徑直出宮去了,直晚方回,期間陳淑妃遣人來尋了兩回都撲了個空,尤其是知道了景和是見過宸妃之后才出宮去的,更是心焦。到得次日景和去見她時,陳淑妃對著景和叱道:“我這母妃無用,不能叫你做嫡子,也難怪你去奉承人。只你也得瞧瞧你可奉承得上不?她膝下有養子,自家又不是不會生養,如何肯要你!” 景和叫陳淑妃這幾句尖酸的話說得臉上一僵,轉而又微笑道:“母妃這可是胡說了。兒子何曾愿意叫她當娘了。不過是過去問她幾句話罷了,她想要做皇后,也得瞧兒子肯不肯答應哩。” 陳淑妃聽著景和這句臉上這才松了,轉而眼圈一紅,把帕子掩著面,哭道:“她搶了你父皇去霸著不肯放,如今若是再將你搶了去,叫我可怎么活呢?好孩子,方才都是母親情急了,你可不要往心上去。” 景和走在陳淑妃面前輕輕蹲下,抽過陳淑妃手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淚,又將帕子塞回陳淑妃手中,輕聲道:“母親,兒子過年就十七了,您就不著急么?”陳淑妃聽著景和這話來得莫名其妙,一面拭淚一面抬頭看他,卻見自家這個兒子臉上含笑微微,眼角眉梢卻是淡淡地,毫無歡喜之意。 ☆、第231章 討情 景和生來聰明,八月能言、三歲便在陳淑妃的教導下背得整篇《千字文》,四歲時起習《論語》,陳淑妃起先以為乾元帝見著景和聰明,總會看重他們母子些,不想景和這些聰明沒叫乾元帝喜歡,反招了高貴妃的記恨。 陳淑妃為著自保,不得不使景和藏拙,這才避過了高貴妃的眼。可從那時起,景和的性子慢慢地冷靜下來,越是長成,陳淑妃越是摸不準景和在想些什么,常要景和親口說了,陳淑妃才能明白景和心思。 這回聽他用若無其事地口吻說著他日后的親事,竟是要她這個母妃親自去與乾元帝提的意思,先是以為景和在外走動瞧上了哪家的女孩子。依著陳淑妃心思,雖景和是她兒子,她只有望他能得個才貌雙全,又有家世助力的妻子。可有乾元帝的例子在眼前,陳淑妃也怕景和走了乾元帝的老路,將個女子如珠如寶地捧在手上,后宮諸事都看她臉色。若真是如此,便是景和做得皇帝,只怕她這個太后還要瞧那女子臉色過活,又有什么意思。 可再一看景和神色殊無歡喜羞澀之意,陳淑妃又想道:是了,這個孩子為人素來冷淡比不得他父皇多情,多半兒是瞧上人家父兄的勢力了,所以鎮定如此。臉上這才松了些,柔聲道:“可是你有中意的人家了?” 景和慢慢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將眼光投向南窗下的美人榻,榻上空無一人,只有光影斑駁,仿佛眄光流波。景和一眼瞧過便轉向了陳淑妃,緩聲道:“母妃,兒子都要十七了,大哥只有更長的,兒子記得,當時萬貴太妃代掌宮務,父皇在兒子這個年紀,母親已在父皇身邊伺候,太子妃也在遴選中。” 永興帝的敬賢皇后早亡,萬貴妃如當今的宸妃一般,寵擅六宮,代掌宮務,當時她也主持了幾位皇子的選妃,雖是出自永興帝旨意,連著人選都是永興帝敲定的,可cao持的都是萬貴妃,因此倒還叫她得了個賢名去。如今宸妃代掌宮務,又即將封后,由她cao持皇子們選妃,更是理所當然。 可這里又有個講究,若宸妃已是皇后,身為嫡母為皇子們選妻,那是理所當然,就如當時的李庶人一般。可如今縱然宸妃形同副后,到底也只是個副后,說白了,依舊是個妾,她又哪里來的臉面資格去宣勛貴大臣之女?總要經過乾元帝首肯。而大殷朝規矩,皇子選妃之后必要封王開府,在宸妃即將封后的當口兒將兩個成年皇子封王遷出宮去,其意何在?她又是有養子的人。以乾元帝那多疑的性子,便是這時不想,日后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想起。便是他自家不想,也有人能叫他想。 可若是宸妃不肯開這個口倒也無妨,陳淑妃是景和親娘,當娘的想兒子早些成家,便是說到乾元帝跟前去,也是理所當然。宸妃這一不肯,也是個說頭。 若是玉娘這里與乾元帝說了,乾元帝首肯,正妃是哪個她們做不得主,側妃是哪個倒還好說一句,總能挑個合意的。且即開府封王,景和便有了自家全副班底,更能任實差,到時便能上朝,參與政事,這才是里頭要緊的一項好處。 陳淑妃也是聰明人不然也不能有景和這樣的兒子,聽著景和比出萬貴太妃來也就知道了,與景和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了。明兒我就尋她去。”景和微微笑道:“母妃辦事,我自然放心。” 陳淑妃聽著景和這句,在他身上一拍,笑啐道:“你這孩子,倒學會拍馬屁了。”景和不置可否地一笑退后三步,躬身告退。 陳淑妃看著景和出去,臉上起先還帶些笑,漸漸地笑就淡了些,便是景和說話時十分鎮定,到底陳淑妃是他生身母親,哪能察覺不到景和景和舉止有些異常,只這異常是為著什么,陳淑妃一時也想不明白。 到得次日午后,陳淑妃坐著肩輿搖搖擺擺地到了合歡殿,使小太監報進去。玉娘聽著陳淑妃求見,倒是笑了笑,與身邊的金盛道:“他母子二人倒似說好了一般。”金盛探出一只胳膊叫玉娘扶著,臉上堆了笑道:“母子么,這也自然。”玉娘聽說點了點頭,道了聲:“請她進來罷。” 論著年歲資歷,陳淑妃長了玉娘許多,可論著份位,玉娘是特旨晉封的宸妃,一應供奉比照皇后,是以陳淑妃進得合歡殿正殿,還要與玉娘請安:“妾承明殿淑妃陳氏見過宸妃娘娘。” 玉娘過來幾步,伸手在陳淑妃手上一搭,含笑道:“淑妃不用多禮。”陳淑妃也笑說:“妾謝娘娘抬愛,可禮不可廢。”依舊要行禮。她本以為以玉娘的行事做派,必然會再扶她一把,到時她再起身也就是了,如此也好顯得她恭敬。 且雖宸妃位同副后,實則也是妃子,連扶了淑妃兩回,氣勢上先就退了些,到時她再開口請托,玉娘便難做。不想陳淑妃的算盤打得極好,偏對著的玉娘也是個聰明人,看著陳淑妃這般做張做致,竟是將手一縮,由得陳淑妃行完了全禮,還笑說:“我竟忘了淑妃是個周到知禮的,你即執意要守規矩,我又怎么好勉強你呢?” 陳淑妃無奈,只得照規矩與玉娘請了安,得了句平身賜坐,這才起身坐到一邊,抬眼朝玉娘瞧了瞧,見她延頸秀項,修眉聯娟,瑰姿艷逸,猶如神仙中人,可見在乾元帝跟前十分得意,故此才能有此盛姿。陳淑妃再機敏,到底也是長年浸yin在深宮,瞧著玉娘這幅情態,再對比自家,一時心上自是酸澀難忍,只強笑道:“妾也知娘娘忙碌,并不敢無事來叨擾娘娘。” 玉娘聽說,緩緩地側了螓首,她耳上明珰輕搖,明珰上嵌著的金剛石閃爍的彩光與玉娘眸光相映,真可贊一句神光離合,便是陳淑妃看了,也不禁要嘆一句:宸妃生得一雙妙目。 玉娘將陳淑妃又從頭到腳看了眼,才笑道:“前兒二皇子來與我請安,欲言又止地,我以為他有什么要緊事兒,不想二皇子盤桓了會到底沒說有什么事兒。今兒你倒是這樣慎重,不如叫我猜上一猜,淑妃可是為著二皇子來的?” 陳淑妃素知玉娘聰明,聽著玉娘這話,心上陡然一驚,只怕她已看破自家來意。以這人的狡猾,即知道了自己來意,只怕已想出了對應的法子,若是如此,倒是不好輕易開口。陳淑妃能在李媛與高貴妃手上周旋過來,并做得淑妃,只在皇后與貴妃之下,自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轉與玉娘笑道:“娘娘為何猜妾是為著二皇子來的。”這話說得不置可否,可說十分狡猾。 玉娘春蔥一般的素指在寶座的扶手上敲了敲,慢慢地道:“自我晉了宸妃,淑妃除著隨眾恭賀的那一回,再沒來過我合歡殿,淑妃是做母親的,我也有阿寧阿琰兩個孩子,自然知道淑妃心思。” 陳淑妃原是試探玉娘的意思,不想玉娘說話更是刁鉆,瞧著磊落大方,可實情一點子沒露。且宮中規矩,玉娘位次高于淑妃,她說了話,淑妃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妾愚鈍了。”玉娘笑著看向淑妃:“那我是猜著沒猜著呢?” 這話問得愈加刁鉆,若是陳淑妃答一聲:“娘娘明見。”只怕下頭這位宸妃就好接一句:“怪道淑妃從前不來,今兒倒是特地過來。”要知,乾元帝特旨宸妃位在眾妃上,又手握宮權,諸妃嬪雖不用給皇后請安一般每日前來,可如淑妃這樣一回也沒來,玉娘真要拿著這個說話,乾元帝便是第一個容不下。 陳淑妃手上隱隱有了些汗意,臉上卻依舊帶些笑道:“妾前些日子身上不好,常吃著藥,怕將病氣過給了娘娘,故此特意與娘娘告過假。娘娘事忙忘了也是有的。”說來,淑妃倒是指著偶感風寒請過太醫,也往合歡殿說過,可要說那就是請假,連著陳淑妃自家也覺著有些勉強。是以陳淑妃便以為以玉娘今日的做派,必然要質問,可她有太醫的脈案在手,這事也就能過去了。 玉娘聽說微啟檀口,轉眸看向金盛,金盛半躬著身過來回道:“娘娘,淑妃娘娘是告過假的,那時五殿下與寶康公主與您鬧著玩,許是為著這個混忘了。”玉娘呀了聲,將羅袖遮一遮面,笑道:“即如此,那我可都猜錯了。”又將羅袖移開,臉上帶些笑地看著陳淑妃,道是:“如此說,可是淑妃身子好了,所以過來與我說一聲?” 陳淑妃不意玉娘與金盛兩個一唱一和就將此事敲定了,就知道上這個妖精的當了。甚么“猜著你是為著二皇子的事來”、甚么“從前不來,今日偏來”,種種說話不過是為著堵她的嘴,不叫她說出所為何來罷了。 便是陳淑妃已想明白了,可到了這時,也不得不答一聲:“是,妾如今已好的全了,故此來給娘娘請安的。”玉娘臉上斂了笑,輕聲道:“淑妃可不要逞強呀。”陳淑妃倒也沉得住氣,微微一笑道:“娘娘放心,妾愛惜自家得很,怎么肯逞強呢。娘娘即這樣關愛,妾倒是還要與娘娘討一個情。” ☆、第232章 求婚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阿冪因個人原因,昨天沒更,所以,今天連贈送的 玉娘素知陳淑妃為人,狡猾隱忍,能叫她特地尋上門來,必是件要緊的事,便不肯叫她開出口來,只拿旁的話來引誘她,不想陳淑妃雖是上了當,倒是個百折不饒的,偏陳淑妃愈是如此愈顯得她所求甚大。玉娘沉吟了回,想起景和曾說的李媛遺筆的事,便將陳淑妃盯了眼,便不肯叫她開出口來,免得說了甚她不好接口的話來。 陳淑妃見著玉娘不說話,她倒也不急,只垂了眼瞧著手邊那只梅子青蓋碗,細細賞鑒上頭工筆細繪的花鳥紋,兩耳卻是聽著上頭的動靜。忽聽著上頭玉娘道:“即是要討情,想來不是淑妃份內該得的。我蒙圣上恩典,代掌宮務,份外之事也不敢擅專。不若,淑妃自家與圣上說去?”陳淑妃聽著玉娘這句,霍地轉過頭來將玉娘盯了眼,輕聲道:“宸妃娘娘聽也不聽,便知道妾逾矩了?” 不想一貫軟糯示人的玉娘黛眉一顰道:“淑妃這是要與我辯駁么?”這話說得陳淑妃便是一噎。說來玉娘雖不是皇后,卻也是宮中第一人又身蒙帝寵,便是任性些又如何?若是這時認真計較了,便是將景淳景和該擇妃的事兒說了,玉娘也能先指她一個不服教訓,到時哪怕鬧在乾元帝面前也是她無理,陳淑妃只得忍氣起身道:“妾不敢。” 玉娘緩緩點頭,笑道:“淑妃一向光風霽月,未央宮中誰人不知道呢。”陳淑妃聽著玉娘說這句,情知不是夸她,到底不敢出聲反駁,還得笑道:“妾不過小心謹慎些,不肯得罪人,哪里當得上這句。”玉娘只笑一笑,探手端去茶,陳淑妃見玉娘做出送客的模樣來,不敢停留,忍氣告退。 又說玉娘看著陳淑妃下去,自家也折回內殿,將景和與陳淑妃的言行一字一句想了個仔細,又細想了回自家這些日子的行事,依舊摸不清陳淑妃來意。珊瑚見玉娘坐著思忖,倒是斟了茶來與玉娘吃,又勸道:“奴婢以為,淑妃娘娘能有什么求著娘娘的呢?只看著二殿下的面上,也沒人敢很得罪她哩,娘娘何苦為著她煩心呢。”玉娘聽著珊瑚這話心上一動,隱約抓著了什么,只這念頭一閃而過,依舊抓不住個要領。 又說陳淑妃在玉娘這里鎩羽而歸,卻是不肯服輸,想著法子求見乾元帝,請見的箋表遞到昌盛面前。雖陳淑妃久遠無寵,到底是皇次子生母,昌盛也不敢如何得罪她,便將箋表遞在了乾元帝面前。 乾元帝此人若是多情來當真是款款深情,百般呵護,千種溫柔,直若是心頭血,掌上珍一般;而一旦無情起來,幾乎好算反面無情,李庶人便是前身。陳淑妃雖不合乾元帝,只她為人素來穩重平和,又十分會做人,是以往日乾元帝對她倒肯給幾分顏面,聽著她求見,將箋表看過,推在一旁,說了聲:“宣。” (上接作者有話說) 乾元帝從書案后瞟了陳淑妃一眼,淡淡道:“起罷。你有什么事兒要來見朕。”陳淑妃跪在地上,心上一面盤算一面道:“妾方才求見了宸妃娘娘。”乾元帝聽著玉娘,臉上神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又瞥了陳淑妃眼,道是:“哦。 陳淑妃知道乾元帝多半兒肯見她,可見著了乾元帝說些甚能引動乾元帝心腸,陳淑妃卻無多少把握,正惴惴之際,聽著里頭一聲宣,定了定神,走在乾元帝面前盈盈下拜。 陳淑妃看著乾元帝神色,心上愈發警惕,不敢胡亂說話:“自宸妃娘娘得封,妾一直抱病,不曾給娘娘問安,妾心中不安。”聽著陳淑妃這番說話,乾元帝起身走在依舊跪在地上的陳淑妃身前,探出只手來。便是陳淑妃從前還叫乾元帝看顧時,乾元帝也極少親手扶她,是以看著這一伸手,陳淑妃先是一怔,偷眼瞧了眼乾元帝,才將手放了上去,忽然聽著乾元帝道:“景和也要十七了罷,也該擇妃了。” 陳淑妃聽著乾元帝這句,心跳如擂,臉上強自笑道:“圣上好好地怎么想起說這個了。” 乾元帝將陳淑妃的手松開,托著陳淑妃的下頜將她的臉抬起了看了看,臉上忽然一笑:“你不想景和開府嗎?” 陳淑妃叫乾元帝問得這句,更加心慌,到底她能在高貴妃與李皇后間左右逢源,素有心機,當時就有了決斷,即摸不清乾元帝心思,索性順著他的話說,左右景和確是到了成婚開府的年紀,當下含笑道:“不瞞圣上,妾今日求見宸妃娘娘,一是為著請罪,二來,二來妾也有些著急了,圣上和景和那么大的時候,已定下了太子妃娘娘。”這話才一出口,陳淑妃便想起當時的太子妃便是才死了的李庶人,再看乾元帝臉上果然陰沉了些,立時在乾元帝面前跪下,請罪道,“妾失言,訖圣上恕罪。” 乾元帝將陳淑妃看了看,自己回在書案后坐了,才道:“無心之言罷了,朕不至于這都要加罪你,起來罷。” 陳淑妃定了定神,謝過乾元帝,這才立起身來,這回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一點子聲也不敢出。心上念頭卻是百轉千回,若是乾元帝這回真賜了婚,那景和一番謀劃便落了空。可只要開了府,領了實差,景和便好大展身手,好叫朝臣們知道他的賢明練達。陳淑妃想在這里,不由自主地瞧了乾元帝一眼。 乾元帝看過兩道奏章,一邊拿起第三道奏章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你和景和可有鐘意的女孩子?”陳淑妃正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聽著乾元帝這句,小心地道:“妾久在深宮,哪里知道哪家有淑女呢。景和這孩子也知禮,怎么會無緣無故地提起勛貴朝臣家的女孩子呢?”乾元帝聽說,將手上奏章一擱,似笑非笑地瞧了陳淑妃眼:“朕怎么聽說,吳大用家的女孩子頗得淑妃青眼。常做了針線孝敬你。” 陳淑妃聽著這話才松了口氣:雖吳姑娘送針線進宮的事兒陳淑妃也是瞞著人的,可若是乾元帝想知道,又怎么瞞得過他呢?這等事說來不大和規矩,可也沒什么大礙,陳淑妃微微笑道:“回圣上的話。吳家姑娘在賞花宴時叫黑貓抓傷了,是妾替她宣的太醫,又安排了內侍送她回去,吳姑娘倒是個感恩的,做了針線來謝妾,并沒有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