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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65節

第65節

    作者有話要說:  當年賜死阿嫮,雖是乾元帝下的旨,鴆酒卻是皇后送過去的,乾元帝有個不忍的意思在,后情如何處置也是聽皇后回奏,不曾追問。如今回頭再看,依著慣例,宮中賜死的罪人都送在亂葬崗上,不做標記,如今事隔多年,尸身皮rou定然早已爛盡,一具白骨,又怎么分得出哪個是哪個?且即是李源上的本,誰知他父女二人私下有無串聯陷害。倒是謝家那么一大家子人在那里,即便是謝逢春父子們可能串聯,可下人又有多少,更有族人,若有虛情,決計做不成天衣無縫。是以乾元帝并不驚動皇后與謝家,先是遣了人往陽谷城去查問底細。

    說來承恩候謝家如今在陽谷城也算是傳奇人家,原先不過是個有田地家財的商戶,因有個美貌的女兒得了帝寵,機緣湊巧竟能得封侯爵,光耀門楣。莫說的謝家如今在陽谷城是頭一戶人家,便是謝家本族姻親也沾光不少,是以各種傳說都有。

    因謝家舉家遷往京都之時將簽活契的下人無論契約還有多少時日,一概解約放歸,就有個寬厚的風評;更有承恩候曾幾回來書叮囑族人不許霸占田地,不許欺凌鄉民等語,雖也有些人家瞧不上謝逢春因女得貴,倒是好評更多些,更有鄉老道是:“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故此密使要查問謝家也容易,旁的不說,只謝家放出來的那些下人就好探查,叫得些來問,有見過謝三姑娘昭賢妃的,有沒見過的,倒是都證實確有其人,只是昭賢妃打落草就寄養在甘露庵,直至十四歲那年才接謝家,而甘露庵那里才不久才遭了賊,竟是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來。

    要說歷朝歷代少不了盜賊,可真敢去搶佛門凈地,又將師太們小尼姑乃至灶上的婆子斬盡殺絕,一個活口也不留,便是在戰亂年代也極為少有,何況如今還是太平盛世。再想著昭賢妃在甘露庵住到十四歲才歸家,莫不是其中有了不得的隱秘,如今謝三姑娘成了昭賢妃,便將這些人殺人滅口?只是縱有這等猜測,也要有個實證,實證又在何處?謝逢春倒是有倆女兒在,只她們到底是承恩候嫡女,一損俱損,怎么肯言己家之過。

    密使這里正有疑問,倒是天送了份功勞與他,卻是那余姨娘的叔叔在縣衙前擊鼓,出首告承恩候謝逢春殺死良妾余桃花,事涉人命,又事涉承恩候,引了多少人來看。

    說來姨娘的親眷本來就算不上親眷,且在余姨娘死后,余二狗訛了謝家一百五十兩銀子三十畝上好水田,惹惱了謝逢春,寧可把銀子與官衙也不許余二狗再上門,余二狗為此吃過苦頭。以余二狗的為人,自然不會覺著是他貪得無厭,反覺是謝逢春反面無情,自然恨恨。

    如今謝家富貴的傳聞在鄉間傳得沸沸揚揚,余二狗聽得本就眼熱刺心,偏又有好事的攛掇說:“可惜你侄女兒死了,不然你也算賢妃年年的叔公了。”這話說得余二狗幾乎嘔血,直覺當時要得太少,白便宜了謝逢春,只恨無路可討公道,背后道是:“什么承恩候,一般地是將女兒與人做妾哩!倒是恬了臉裝起國丈來,可不要叫人笑掉牙。”

    如今聽著陽谷城中有京中來人探問謝家往事,只以為謝逢春在京得罪了人,如今要問罪,喜得直說著天有眼,當時收拾了番趕往陽谷城內,拼著捱它五十板子在先也要出惡氣,私下又存個指望,來人是謝逢春的仇家,指不定連板子也不需捱。可縣令哪里敢接余二狗的狀子,有了出首的原告,可被告又在哪里?難不成真往京中去拘承恩候?以承恩候的爵位,也只有大理寺動得他,正要將狀子擲回,刑名師爺從后堂轉了出來,在縣令耳邊說了幾句。

    卻是密使來探查謝家往事,雖是密旨,并不能擺明身份,因要縣令合作,卻也是歇在縣衙中的,這時聽著有人首告謝逢春殺死良妾,倒是有瞌睡有人遞了枕頭之喜,使人告知縣令:“你將人帶進來,我有話問他。”

    縣令聽說便假意接了余二狗狀子,將他叫入后衙,又吩咐他道:“有貴人要見你,你有甚話自家與貴人說。”便將余二狗帶到密使跟前。

    余二狗生得合中身材,皮色黃黑,五官倒也端正,只是一雙眼不肯安分,滴溜溜亂轉。那密使能領這個差使,自然是個極機敏的,看著余二狗這雙眼便知他不是個東西,便慢慢地套他話,先問他與謝逢春糾葛。余二狗聞言忙口喊青天大老爺,將編排好的那段自家如何辛苦,撫養亡兄女兒長大,不想花骨朵兒一樣的之女竟叫謝逢春依勢搶占了去,因瑣事不遂心活活打死的冤屈往事說了。

    言畢又把袖子捂臉假哭,直哭得如杜鵑啼血一般,一面哭一面從袖邊兒偷窺貴人臉色,見貴人臉上不喜不怒,絲毫不動顏色,這等潑皮無賴最會看人臉色,見此模樣,心上不由一頓,將個袖子緩緩地放了下來。這才看見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道是:“他們家有個娘娘,你不知道嗎?”

    余二狗聽見這話,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余桃花曾提起的話來,說是太太馬氏待人十分苛刻,孟姨娘有個女兒,因是在外宅生的,便不許接回來一直養在庵里,再與如今陽谷城中的傳言一對,竟就叫他參透了其中隱秘,當時拍了大腿道:“大人,老爺,謝逢春他欺君哩!”便將前情敘說了,又冷笑道,“他們拿個表子養的充做千金萬金的姑娘送給皇上,您快告訴皇上知道,滅他九族!”

    便是昭賢妃真是那粉頭出身的孟姨娘所出,她如今即是圣上親封的一品昭賢妃,眼前這無賴那些話就是有辱帝君。一旦這話泄露出一字半句,君辱臣死,不獨這個無賴自家要去死一死,便是他們這些人也有罪名。是以密使聽見余二狗這話,臉上就沉了,抓起個杯子朝著余二狗劈面便擲,正砸在余二狗額頭上,頓時頭破血流,直將余二狗砸得目瞪口呆,余下的話都含在口中,出不得聲。

    密使臉上露了些猙獰來:“你道賢妃娘娘如何?”余二狗這時倒也知道利害,磕頭道:“小人不敢撒謊,那孟姨娘從前真是個粉頭,您老人家只管往謝家老宅瞧一瞧,那孟姨娘還在呢,是不是的,您叫來一問就知道。”密使將手指著余二狗,連著道了幾聲好,對旁遞出個眼色,就有兩個粗壯太監過來,將余二狗嘴一堵拖在了一邊。

    密使到了這時也有為難,且不說甘露庵那里是個什么情況,承恩候這里先有個以庶充嫡,為律法明令禁止,且若是良妾也就罷了,出身竟還是那樣的。只是,若真是如著余二狗所言,承恩候要將賢妃娘娘記在承恩候夫人名下也就說得過去了,若是實情填報,只怕初選也過不去,又哪里來這一場潑天的富貴。

    只余二狗口說無憑,到底還要看過真人,密使使人請了縣令來,由縣令的妻子出面以商議重建甘露庵為由將孟姨娘請至縣衙。

    自玉娘進宮,孟姨娘已洗凈鉛華在家修行,絕足不離住處半步,卻也聽說了有人探聽謝家往事,這時聽見縣令夫人相請,知道是為個什么,收拾一番坐著小轎到了后衙,早有婆子在門前接了,只笑道:“孟姨娘來了,我們太太等著您呢。”孟姨娘轉了轉手上的十八子念珠,只道:“婢妾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勞動夫人宣召。”

    那婆子是縣令太太的心腹,忙道:“姨娘是侯爺內寵,我們太太哪里敢當姨娘稱一句夫人,貴府的才是夫人哩。”孟姨娘聽了,臉上要笑不笑地應了聲。婆子是領著縣令吩咐將孟姨娘留一留,好叫密使帶來的內侍瞧清孟姨娘容貌的,故此又道:“姨娘真是好樣貌,要不知道,只當您還不足三十哩。”

    孟姨娘也是良家子,幼年受過仔細教養,待得家遭巨變,落在了平康,遭遇可說一天一地,是以極會看人臉色,只一瞧那婆子左顧右盼的神色,說話又是前言不對后語,便知有異,將手上念珠牢牢握著,臉上卻笑道:“哪里,jiejie太夸我了,倒叫我不好意思。”婆子還要再說,一抬頭,就見樹叢后露出個腦袋,對了她點一點頭,知道人看明白了,松了口氣,復又笑道:“姨娘請隨婆子來。”引著孟姨娘就去了。

    樹后偷窺孟姨娘的那個內侍見孟姨娘去了,立時折回密使處,俯在密使耳邊道:“奴婢瞧著,總有四五分像。”密使聽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心中就有幾分信余二狗所說,只他領著圣旨,總要將前情都查清,是以連著孟姨娘的來路也摸上一摸。

    孟姨喚作胭紅,曾落在東安州的倚紅樓,因其貌美,頗有些名頭。遇著謝逢春時,孟姨娘將將十五六歲,而謝逢春也不過二十出頭歲,若是不論出身,只看外貌,這倆倒恰是一對,故此十分情熱。謝逢春回陽谷城前就替孟姨娘贖了身,因嫡妻馬氏悍妒,一直安置在外,做的是外室,那時生得一女,當日為孟姨娘接生的婆子也尋著了,更有當時的鄰舍為證,只說是那女孩子不足一歲就送去了甘露庵,算起年庚來,也與昭賢妃相合。

    自此前情往事俱已明白,昭賢妃確是承恩候謝逢春親女,卻不是承恩候夫人馬氏所出,而是賤妾孟氏為謝逢春外室時所出,孟氏更cao過皮rou營生,昭賢妃出身實在不堪。這等出身莫說連初選也不一定能過得了,便是最后入了宮,也抬不起頭來。謝逢春貪圖富貴前程送女參選時將此女冒為嫡女與情理上也說得來。

    說來這也是阿嫮決定進宮后安排下的一記伏筆。阿嫮深知她冒名進宮,固然“容貌酷似阿嫮”能叫她脫穎而出,可她容貌與謝逢春馬氏再無半分相像,早晚是人攻訐的把柄。

    是以阿嫮與孟姨娘兩個串通了,一面以利誘,一面以形勢逼迫,以此引得馬氏愈發嫉恨孟姨娘,不肯叫孟姨娘有因女得以出頭的可能。要不叫孟姨娘出頭,那便是將玉娘這個女兒奪了去,不論是生母還是嫡母都是馬氏一個,與孟姨娘再無半分干系,哪怕玉娘日后再有出息,遵奉的也只能是馬氏一個,馬氏因銜恨孟姨娘已久看著這等前程,還能不入轂嗎?

    而一旦叫馬氏記在名下,便是日后有人拿她不似馬氏,或肖似故人來發難,查著孟姨娘那等不堪的過往,以人的常性常理來說,也看著這等腌臜往事就有個惰性,通常就不會再看腌臜背后還會不會有隱情,這原也是人天生的一個弱點。

    阿嫮數年前的那一番辛苦算計安排到了今日果然有了效驗。只是甘露庵那里,卻是出乎阿嫮預料。只是密使即已確信昭賢妃是承恩候親女,倒也想明白,若說是為著掩蓋昭賢妃出身,承恩候下手滅口也說得過去,只并無實證。即我實證,密使想了許久,便將此情此節掩了過去,只將余二狗、孟姨娘一并帶進京以作證明昭賢妃身世的人證。

    阿冪把這段要緊的這段情節放在作者有話說了 阿冪算過了共3800字。

    正文放個新文,大概3100字。所以大家不會有意見的吧?

    ps,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 扔的一顆地雷

    上海 一九三五年

    十一月的北風卷起了法國梧桐的落葉,鉛灰色的天色陰沉得象要壓到地面上一樣。

    傍晚五六點鐘之后百樂門舞廳上霓虹燈開始閃爍,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黃包車夫們在各自的黃包車前瑟縮。

    “阿三,儂今朝拉了幾趟?”

    “作孽啊,這樣冷的天氣,生意差是差得來,一塌刮子拉了四趟。阿黃,儂難能?”

    “儂還有四趟,我今朝還無么開張…..”

    一輛銀灰色克萊斯勒在百樂門舞廳前停下,車門打開,從車子里跳下兩個二十來歲的男人來。十一月的天,這兩個男人都只穿著黑綢衫褲,頭皮剃得精光,其中一個的臉上從左眉角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在百樂門閃爍的霓虹燈下格外猙獰,兩人小心翼翼從車后座搬下一只半人高的花牌來。

    黃包車夫們看見花牌時,不由自主都站了起來,上海灘的公子哥們捧舞女歌女送花牌也是慣例,蹲在百樂門舞廳前的車夫見多了,沒什么稀奇的,可是今天這樣的花牌,黃包車夫們還是頭一回見,這花牌上的玫瑰都是一張張百元法幣折成的。

    黑衣人抬著花牌從黃包車夫們面前走過,看著這個他們拉一輩子黃包車也掙不來的花牌,那個叫阿三的悄悄地上吐了口唾沫,罵了聲:“臭婊子。”

    百樂門那些舞女們看見這個法幣花牌的刺激比之黃包車夫們要深刻許多,尤其這花牌上的名字她們都還不認識,或者準確點說,這名字她們都認不全。

    林嫮生。嫮?這個字讀什么林嫮生又是哪一個?

    新來的?這風頭怕是徐艷晴也望塵莫及。

    說起來這徐艷晴真是美人,稱得上鼻膩鵝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來,兩個淺淺梨渦,煞是動人,今年二十五六歲,正是一個女人最嬌艷的年紀,只是放在舞女這行當里就略大了些,只是架不住她知情識趣,分寸拿捏得好,欲擒故縱這一招尤其純熟,至今還是百樂門里的頭牌。

    不過看來這個頭牌要保不住了,這是那些舞女們看見這個花牌時的得意。

    就和百樂門這些舞女們預計的一樣,徐艷晴裹著她那件華麗的俄羅斯銀狐短大衣搖曳生姿地進來,一眼瞥見那法幣花牌時,淺笑凝在了她描畫精致的臉上,一瞬間幾乎有些扭曲。

    英英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來歲,平日叫徐艷晴壓得死死的,這回看著徐艷晴臉上瞬間凝固的笑容,倒是得意起來,用能叫徐艷晴聽著的聲音向身邊的梅麗發問:“儂講,格只花牌上鈔票有得幾鈿?”

    梅麗的眼光在徐艷晴身上那件俄羅斯銀狐短大衣上轉了幾轉,抿著紅唇一笑:“我哪能曉得,不過總歸好買幾件皮大衣。”

    徐艷晴身上這件俄羅斯銀狐短大衣是上星期新得的,還是上海銀行的蔡經理帶了她去西伯利亞皮草行挑的,雖然不是皮草行里上品的那些,也足以叫徐艷晴在同伴們面前得意了好幾天。那些舞女們早就嫉妒得眼中出血了,忽然得了這樣一個機會,怎么肯放過譏刺徐艷晴的機會。

    徐艷晴到底比她們老辣些,伸手把大衣領子攏了攏,扯著嫣紅唇角一笑:“開心點啥,花牌又不是送你們的。”話雖這樣說,眼角還是止不住朝花牌上溜了眼,那一朵朵百元法幣折成的玫瑰就像帶刺一般,刺得她眼睛生疼,叫她幾乎想伸手過去將這只花牌推倒。就在手搭到花牌上時,終究還是忍住了:這樣豪闊的出手,不好得罪的呀。

    徐艷晴又有些咬牙切齒地想,林?生,連名字都這樣故弄玄虛,可見是個不安分的小妖精。

    英英梅麗們看著徐艷晴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而后身姿搖曳地走進去,多少有些失望,又看了看那個花牌,終究也覺得刺目——呸,得意什么,又不是送給我們的。這才來呢,就這樣大的陣仗,要是真站穩了腳跟,我們還有的地方站嗎?說不定比徐艷晴還要難纏。

    百樂門舞廳的化妝室里一如往常的喧鬧。

    “哎呀,儂踩了我裙子。”

    “啥銀用了我的胭脂!自家買不起啊!”

    “哎呀,嘉嘉,你的項鏈好看的哦。陳小開送的伐?”

    “阿花嫂,我的皮鞋幫我揩了伐?”

    ……

    ……

    大班金莉莉領著一個女孩子走進來時化妝室里頓時安靜起來。

    跟在金莉莉后頭的那個女孩子比金莉莉還要高上半個頭,可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剪著短短的學生頭,小臉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潤過一樣,同她眼光一觸,心口就微微的一疼,忍不住就想呵護她。

    舞女們竊竊私語起來:迭個好看的小姑娘是啥人?

    金莉莉回頭看了女孩一眼,彎彎的眉毛不為人察的皺了皺,轉臉清清嗓子拍了拍手,“大家聽好,伊是新來的林嫮生。關照捺,眼睛張張開,不要拎不清。”轉頭又向林嫮生笑笑,用國語講:“嫮生啊,你看看你喜歡哪個位置?”

    林hu生?

    小妖精?

    第一眼看見林嫮生時那不自覺的憐惜在聽見她名字時,都化作了春水流進了黃浦江,看在林嫮生身上的眼光也變成了挑剔和尖酸。

    “瘦是瘦得來,無么吃飽過飯吧。”

    “好好叫有書勿讀,幫阿拉來搶飯吃,真是作孽。”

    “哎呀,又沒有欺負伊,眉頭皺啥皺。”

    林嫮生個子高挑,從金莉莉的肩膀上望過去,正把整個化妝室看在了眼底。百樂門是上海最大的舞廳,化妝室也大,只是舞女的人數更多,每個梳妝臺前都有人占著,只有左手第三個位置是空的。

    “就這個吧。”林嫮生說的是國語,聲音略沉,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微微拖著些尾音,就象是手指在人心上輕輕一撓。

    女孩子們看見林嫮生選了那個梳妝臺時,竊竊笑了:格記好白相了。

    金莉莉看著林嫮生挑的位置,細細彎彎的眉毛皺得更緊了:這個大小姐,什么位置不好挑,非選這個。算了,算了,都是不好惹的,讓她們自己鬧去。

    林嫮生選的那個空位竟然就是徐艷晴的。

    徐艷晴從洗手間出來時看見的是個穿著卡其色束腰長大衣的女孩子立在她的梳妝臺前,細腰長腿,梳妝臺上的燈光投映在她的臉上,那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兩丸黑水晶一樣閃亮。

    雖然金莉莉把林嫮生引見給這些舞女們時徐艷晴不在,可是只這一眼,徐艷晴幾乎就能斷定,這個年輕的帶著妖魅氣息的女孩子就是那個林什么生!

    到底是百樂門的頭牌,徐艷晴很沉得住氣的,搖曳生姿地走到原本屬于她的梳妝臺前,雪白的涂著艷紅蔻丹的手按在了桌面上,笑微微說:“林小姐?”

    林嫮生正看著攤了一桌的脂粉發愁,忽然聽著有人叫她,轉過頭來把徐艷晴看了看,啟唇:“請問你是?”

    徐艷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這個林嫮生穿的居然是平底鞋,就這樣還能高出她大半個頭去,雖然這樣高挑,偏還看著纖巧秀弱,仿佛一口氣就能吹化了一樣。更叫人討厭的是她那張小巧精致的面孔上,一點脂粉顏色也沒有,那皮色還是當得上雪白粉嫩,薄薄的嘴唇粉潤潤的誘人。

    徐艷晴心里更不舒服了,不由自主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敲。

    林嫮生靜靜看著眼前的女人,等著她說話。

    徐艷晴過了一會才舒展了眉頭,笑說:“小姑娘,這個位置有銀格。”

    林嫮生一笑,眼角眉梢似春風拂過,腳下退后了幾步,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倒是有幾分瀟灑做派。

    徐艷晴本想著,這個林嫮生人還沒到,聲勢就這樣大,又長了這么一副年輕妖魅模樣,一定不是肯吃虧的性子,想不到她竟就這樣退讓了,倒也不好窮追猛打,只能在椅上坐了,開始化妝。

    徐艷晴拿起那盒子粉底往臉上抹的時候,在鏡子里看見那個叫菁菁的小舞女怯生生過來請林嫮生往她那張化妝臺去。菁菁應該是這個百樂門里最不起眼的舞女之一了,也有七八分姿色,可百樂門里的舞女那一個不是一副好相貌,只有姿色是不夠的,還要懂眼色會來事。

    可這個菁菁頂不會看人眼色,就像這回,其他的女孩子都裝沒看見,偏她來出頭。那個林嫮生居然毫不推辭就走了過去,就在菁菁的位置上坐了。

    介急就要拍馬屁了,還不曉得這個林嫮生能不能站住腳呢,真當我徐艷晴是吃素的。

    徐艷晴擲下眉筆,踩著高跟鞋搖曳著出了化妝室,過了片刻又回來了,走到自己化妝臺前,側頭對了林嫮生流盼一笑,嘴角梨渦一閃,這才拿起眉筆對著鏡子細細描畫起來。

    ☆、第207章 怒氣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昨天在正文里放個新文,一來是想防盜,二來,因為新文需要用到上海方言,想問問大家上海方言影響閱讀嗎?

    乾元帝聽得密使回奏,先命昌盛將謝逢春宣進宮來。謝逢春這兩三月來也算是如坐針氈,要說無事,乾元帝那般冷著玉娘,連玉娘有了身孕都絕足未往合歡殿去;要說有事,可也不見加罪。他是心中有病的,不免忐忑不安,這時聽見乾元帝宣召,昌盛說話又客氣,倒是松了一口氣,忙整理了衣冠隨昌盛入宮,與溫室殿見駕。

    乾元帝從前覺著玉娘與謝逢春毫無相似之處,便是今日再看,倒是覺著父女倆鼻子有些兒像,便盯著打量了回。

    謝逢春在家時各種憂慮,可事到臨頭倒也有些光棍,不然也不能膽大至拿庶女冒充嫡女來哄皇帝搏富貴了。這時看乾元帝在他臉上不住地瞧,便由著乾元帝打量,忽然聽著乾元帝道:“謝卿,朕引你見個故人。”心中疑惑,將頭抬了起來,驚見應在陽谷城老家的孟姨娘依舊一身素衣叫幾個太監從偏殿推出。看著孟姨娘那白生生的臉,黛眉美目,依舊是從前模樣,這一驚那還了得,竟是顧不得還在帝前,徑直將手指著孟姨娘道:“胭紅,你如何來了!叫人看著可怎么好。”這話出了口,謝逢春才驚覺身在御前,不由轉頭瞧了眼乾元帝,臉上滿是懊悔之色。

    乾元帝冷笑道:“謝逢春,你實話與朕說了,玉娘到底是誰的孩子?”

    謝逢春聽著這話便知自家偷梁換柱之計露了相,只孟姨娘那張臉便是實證鐵證,再無抵賴的余地,如今也只望乾元帝依舊喜愛玉娘,不忍加罪。不然,問一個大不敬,一家子都要去死一死。當時就將他如何起意,如何與嫡妻馬氏商議了將庶女記在名下送來采選一節老老實實招認了。又叩首道:“臣,臣一時貪念,臣有罪,臣該死。只求圣上瞧在公主與娘娘腹中小殿下的份上,饒了臣這一回,臣日后再不敢欺瞞圣上。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