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景和今日原也沒預(yù)備著和玉娘說話,不想才從承明殿出來要回自家住處,就看著玉娘的肩輿從昭陽殿那處過來。 時值冬月末,玉娘裹著出長風(fēng)毛的荼白大氅,雪白的風(fēng)毛圍在她臉旁,遠遠瞧過去,也不曉得是風(fēng)毛白些還是臉更白些,倒是愈發(fā)現(xiàn)出她眉黛唇紅來。 瞧著玉娘這幅模樣,景和心口生出一股子氣來。她已牢牢占著帝寵,自家又無子,安安分分地做個寵妃也就罷了,待得日后他踐祚,還能虧待了她不成?自是如今怎么樣的金尊玉貴,日后一般地安享富貴榮華,非要與他作對,連著他遞過去的好處也不肯接,莫非真要捧景寧那個小東西上位嗎?! 是以景和才欲借著景明使高貴妃與她成為生死冤家,好拖上她一拖,不想又叫她避了過去,不獨避了過去,這會子更將景淳那個蠢貨弄出來與他作對,到底生的什么心腸,打的什么主意? 景和有了這樣的想頭,這時看著玉娘顏色秀美,神色自若,仿佛全然不曾將近日種種放在心上,到底年輕,沉不住氣,出來與玉娘打了回口仗。 只論起巧言善辯來,景和又落了下風(fēng)。他那句“若是父皇了解了昭母妃的性情”不過是說著唬玉娘的,他又如何不知這樣的事再不能由他或是陳淑妃到乾元帝跟前說去。憑誰去說,依著乾元帝待她的愛重,哪怕是將真憑實據(jù)放在那里,乾元帝只怕也要說一句:“都是你們逼的她。” 可景和雖有這樣的認知,聽著玉娘出言譏諷,依舊叫他一口氣堵在心上,將牙咬了咬,到底沒說出什么來,咬牙切齒地看著太監(jiān)們抬著玉娘的肩輿搖搖擺擺地走遠了。 玉娘回合歡殿時,乾元帝已來了,正逗著景琰走路。因是冬月,景琰穿得圓滾滾的,像個團子一般,邁出一步就晃上幾晃,再邁出一步又晃上幾晃,沒走幾步便坐在地上,粉嘟嘟的小臉上帶些怒氣,小手拍著厚厚的地毯,正呀呀地叫,忽然瞥見玉娘身影款款進來一咕嚕換了個姿勢朝著玉娘爬了過去。 景寧原在一旁相陪,看著景琰這樣,急道:“meimei,要走,要走!跟哥哥這樣,不好這樣的。”一面跟在景琰身邊走給景琰瞧。他年紀也小,穿得又厚,走路一般是跌跌撞撞,又要小心著不去撞到景琰,一個沒留意,也跌在地上。景寧一跌下去,只覺在meimei跟前丟了臉,小臉頓時漲得通紅,烏溜溜的眼中滿是眼淚,險些兒就要哭了。不想景琰看著景寧也跌了下來,張著粉紅的小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景寧原是要哭的,叫景琰這一笑,楞了楞,也跟著笑了起來,索性也不站起來,跟著景琰朝著玉娘爬了過去。 乾元帝一來合歡殿就聽著太監(jiān)們回報說昭賢妃娘娘叫貴妃娘娘請去了,雖知高貴妃未必會出手傷人,可口舌上難免,本有意往昭陽殿接玉娘,還是玉娘留在合歡殿的珊瑚勸道:“圣上,娘娘說貴妃娘娘如今已已自愧著沒照料好三殿下,您過去了,她看著您去只怕更羞愧些,與病體休養(yǎng)不利。您若是來了請稍等會,她片刻即回。” 乾元帝聽著這話才罷了,到底不放心,這時看著玉娘笑得喜歡,知道她沒在高貴妃那里吃了虧,這才放心。這時看著兩個孩子爭先恐后地爬向玉娘,恍惚間竟有他與玉娘是一夫一婦,又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正是個圓滿家庭的感覺。 景琰與景寧兩個這時已爬到了玉娘身前,一左一右巴著玉娘的腿站了起來,仰著小臉叫了幾聲:“娘,娘。”玉娘俯身摸了摸景琰與景寧的臉,一旁乾元帝已走了過來,搶先將景琰抱了起來,道:“她尋你過去做什么?” 玉娘拉了景寧的手,又在他頭上摸了摸,嘆息道:“貴妃與妾說三皇子呢,落了好一會子淚。想是,想是妾才進宮的緣故,她才好與妾說說心里話。”乾元帝聽著這話也就明白了,貴妃高氏如何會特特來請玉娘。 原是高貴妃和玉娘性子不同,玉娘的為人溫和,頗有點得志不驕的從容,而高貴妃多少有些任性,得寵時不大將人放在眼中,如今她母子落了難,難保她從前得罪的人不去暗諷幾句,還是玉娘,玉娘才進宮沒幾年,又肯讓人,是以找她過去說說話也是常情。不想玉娘這話卻是為著她日后與高貴妃來往在乾元帝跟前備下案,有了這個前情,她日后和高貴妃走動起來,縱有人要說些什么,在乾元帝跟前也討不了好。 乾元帝聽著玉娘的話,想起高貴妃沒了兒子,多少有些可憐便道:“她若是再找你說話,你只管告訴她,景明沒了我也一樣痛惜。”玉娘道:“妾正要請罪呢,今兒貴妃在妾跟前哭訴時,妾已將這話說了。”乾元帝聽了,反是一笑,將玉娘鼻子輕輕一刮:“我就知道你是個會疼人的,只是景明才沒,我的生辰不好開宴也就罷了,阿琰的周歲就要委屈了。”玉娘就道:“這有什么?且三皇子是阿琰哥哥,阿琰也有服的,周歲不做也是應(yīng)該的。” 乾元帝原是預(yù)備著將景琰的周歲與他的萬壽一塊兒辦,到時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皆可赴宴,不想出了景明這事。他還罷了,再沒有當(dāng)皇帝的父親給做皇子的兒子避讓的,可景琰到底是meimei,便是年紀太小,不用真的持服,可辦周歲宴是準定不成的了。 乾元帝本就有些愧疚,這時間聽著玉娘這話,愈發(fā)地不忍起來,摸了摸玉娘母女的臉:“等到明年,我們給阿琰辦個大的。”玉娘自是知道乾元帝不能虧了景琰,多半兒會事后找補,可聽著乾元帝這話,還是做了些歡喜的模樣笑道:“那妾與阿琰就等著了。”乾元帝笑道:“有一年,你慢慢地想要什么罷。” 玉娘便笑道:“阿琰,你替母妃記著,你父皇可答應(yīng)了隨你母妃挑的。”乾元帝懷中的景琰雖不大明白爹娘說的什么,也一樣沖著乾元帝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逗得乾元帝哈哈而笑,在景琰臉上親了口,又看向玉娘,卻見玉娘口角揚起,眼波流轉(zhuǎn),嫣然婉轉(zhuǎn),笑得媚不可言。 不想玉娘笑得不是乾元帝待她母女關(guān)切愛護,卻是自打她進宮數(shù)年來的辛苦綢繆計劃到今日終于有了收獲,只消高貴妃不是個蠢到根的,自今以后都會站到她身邊來,心甘情愿地為她所用。 ☆、第197章 意料 阿嫮人生的前十五年都在京中長大,身為大將軍沈如蘭的嫡女,又在東宮走動過,對宮中情勢自是清楚。是以當(dāng)阿嫮確定了要以玉娘的身份進宮,便步步計算。當(dāng)玉娘與陳奉碰面之后,兩個人將所有人的性情都推演了一回。 李皇后所依仗的不過是個出身與護國公李源的一番扶持,實則全不討乾元帝喜歡,是高貴妃才能將她牢牢壓住。而高貴妃得乾元帝寵妃,瞧著是手段出眾,可在她威壓之下,淑妃陳氏依舊得了皇次子,不光得了兒子,這兒子還站住了,自家在無寵的情況下還能穩(wěn)居淑妃位,連著李皇后,高貴妃這一對兒冤家都不曾說過她半句不好,可見其心機了得。 固然李皇后與她出身的護國公府是她的生死冤家,余下名牌上的人,唯有高貴妃與陳淑妃了。陳淑妃即有心機手段,要算計她,還要算計得不露馬腳痕跡,可謂困難重重,一個不留神,只怕是弄巧成拙,而高貴妃相形之下就容易許多,到底她所圖甚大,少個敵人也好。 故此玉娘借著乾元帝因她“酷似阿嫮”而寵愛她的機緣自家一步步站上賢妃位的同時,一面逼得高貴妃不得不站到玉娘身邊來,至少不會將矛頭對準她。 譬如凌蕙早產(chǎn)一事,玉娘知道高貴妃要借她合歡殿生事,故意順水推舟,裝個不知道,請了諸人到她合歡殿去,趁人不備在凌蕙吃的水中下了使孕婦早產(chǎn)的藥,因有王婕妤私下與合歡殿宮女交往,不管王婕妤當(dāng)日動不動手,只要一查,這個替罪羊她是做定了的。 眾所周知王婕妤是高貴妃的人,王婕妤得了謀害皇嗣的罪名,高貴妃怎么能干凈?高貴妃失了一個臂膀是小事,在乾元帝跟前失了分數(shù)才是大事。偏這個罪名高貴妃就是辯解哭訴,也拿不出實證來。以高貴妃的聰明也能明白,這里才是她最吃虧最要命之處。 而李皇后無子無寵,眼看著一個孩子在那里,以她的智力想不到這個當(dāng)口搶了孩子會如何,自然要伸手奪取。只要李皇后一搶得皇子皇女在手,高貴妃自然而然地就會懷疑凌蕙在合歡殿出事是李皇后的一石三鳥之計:一是打擊了她高貴妃;二是自然地去母留子;三則是打擊了新得寵的玉娘。 高貴妃這些年來在李皇后跟前處處占慣了上風(fēng),看著李皇后“使出這等手段”還“陷害她成功”怎么肯咽下這口氣,必然深恨李皇后。 至于陳淑妃,因其人狡詐,若是不能一舉將其定罪,叫她反咬一口倒可能入骨三分,反壞了大事,是以玉娘才沒將陳淑妃也一并兒算計進去。就是放過了陳淑妃,因玉娘看起來在這件事里一星半點的動機也沒有,是以這一手一石數(shù)鳥之計依舊可說是出神入化,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再譬如景淳一事,玉娘之所以肯在乾元帝跟前放過高貴妃,卻是玉娘一面是在乾元帝跟前要做個寬柔的樣子,更主要的,是玉娘當(dāng)時已打算尋個由頭如法炮制。 揭發(fā)景淳有斷袖分桃之癖,是料準李皇后厭惡高貴妃母子已深,而李皇后身邊有了養(yǎng)子,自然要為養(yǎng)子謀劃,而身為皇長子的景淳自然是攔路的,看著有這么個將景淳踩下的機會,李皇后怎么肯輕易放過?看著最有可能立為太子的景淳在李皇后手上吃了大虧去,再結(jié)合前情,不怕高貴妃不將李皇后恨到入骨。 在高貴妃為著宮權(quán)來尋玉娘時,玉娘又故意表示她因險些叫黑貓撲得流產(chǎn)記恨高貴妃。高貴妃并沒做過那事聽著玉娘的懷疑譏諷,哪能不發(fā)怒憤怒。由此一來,除著受害的玉娘,余下的李皇后,陳淑妃自然都是高貴妃的懷疑對象。 只是那時高貴妃身邊還有個兒子,不算窮途末路,是以這回玉娘知道高貴妃意欲對景寧動作,而景和要從中取利,卻是裝個不知道,由得景和與景明交通,由得景和借景明搏幾個賢名,由得景明與景和鬧翻,再以身子不好為由先回宮,將幾個皇子一并兒帶回來。高貴妃與景和兩個果然先后動手。 而玉娘在此前后的那一番動作,洗清了自己嫌疑的同時便將陳淑妃母子凸顯出來。 如此一來,景淳是毀在李皇后手上,景明是毀在陳淑妃母子手上,高貴妃的冤家仇敵便是李皇后與陳淑妃。而高貴妃自家失寵翻身無望,到了今日可說是無路可走,自是將李皇后與陳淑妃恨毒,有了這倆個吸引住高貴妃的眼光,玉娘便不用擔(dān)心她計算李皇后與陳淑妃時,高貴妃還會在一旁生事。 再有,便是玉娘將李皇后從皇后位置上扯下來,也傷不著護國公府的筋骨,不能叫李源與唐氏嘗一嘗家破人亡的苦痛,她又何苦走這一遭費這些心思。是以在宮外對護國公府下手勢不可免,雖有趙騰與陳奉能幫她,可若是高貴妃的哥哥們從中搗亂,豈不是成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是以玉娘叫高貴妃以為是李皇后和陳淑妃將她逼到絕處,只消高貴妃想報復(fù)李皇后與陳淑妃,那她不獨不會與她作對,還會在一旁相助。高貴妃都站到了她這邊,她那兩個哥哥們難道還會與自家妹子作對?便是不助她,至少不會與她為難,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玉娘的計算謀劃可說步步為營,如同國手落子一般,起先看來平常無奇,甚至是太過保守,少了攻勢進取,可等棋過半局就能看出當(dāng)時的一個子生出幾個活眼來,已是綿綿形成一張大網(wǎng)將對手的一條大龍捆住,而對手已是無力脫身隨時會被絞殺。 如今解決了高貴妃,阿嫮的全副精神可暫時挪在誘護國公夫人唐氏入轂上。要誘使護國公夫人入轂,一般的手段是無用的,只憑玉娘自家也是起不了多少用,所能依仗的唯有乾元帝。故此玉娘借著乾元帝對景琰的憐惜,露出對景寧景琰一般的溫柔慈愛來,使用得乾元帝愈發(fā)地覺得玉娘是一片慈母心腸。 不想玉娘這里才將高貴妃收在手中,外頭卻是出事了。卻是當(dāng)日齊瑱會試得中二榜之后,謝顯榮依著前頭的承諾將翠樓送與了齊瑱為妾。 說來齊瑱少時看何劭的《荀粲傳》,看著這句“婦人德不足襯,當(dāng)以色為主”,竟深以為然,打那以后也立志要娶個絕色的,還言之鑿鑿地道:只消容貌上出色,性子差些也無妨。不想陰差陽錯,誤將月娘當(dāng)做了花園中驚鴻一瞥的那個麗人,成婚之后才發(fā)現(xiàn)誤了。若是月娘的性子安分些,知道進退,即成了婚,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偏月娘頗為任性跋扈,一句話不合適便要發(fā)作,齊瑱三代單傳,一般是叫父母寵壞的,看著月娘這樣,怎么能喜歡? 齊瑱與月娘兩個彼此都不肯退讓,夫婦兩個成婚不足一年便相敬如冰,再到后來齊瑱竟是絕足不肯進月娘的房。 到得齊瑱進京會試,謝顯榮出于種種考量將與玉娘有幾分相似的翠樓送于了齊瑱。翠樓雖也不是個絕色,可也個溫柔佳人,更勝在性子溫柔和順,善解人意,頗能體察齊瑱心思,又十分肯退讓,處處以齊瑱為先,這就和了齊瑱的意,兩個相處和諧,日漸情濃起來。前個月,翠樓叫診出身孕,齊瑱如今也將有二十,頭回做得父親,哪有不喜歡得意的,把翠樓看得更重了。 因齊瑱是謝家女婿,翠樓又是謝顯榮送與他的,說不得要往承恩候府說一聲。謝逢春與謝顯榮倒沒什么,只有馬氏十分不喜歡,先與謝逢春道:“月娘還沒孩子,倒叫個賤妾先得了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婿與月娘不和睦,若是叫這個翠樓生下個庶長子,月娘日后還有地方站嗎?!”竟是鬧著要謝逢春去尋齊瑱說話,不許翠樓將孩子生下來。 謝逢春是見過翠樓的,因翠樓容貌上與孟姨娘有幾分相似,故此謝逢春待翠樓就有幾分心軟,聽著馬氏這番話,不獨不肯,反道:“你也知道月娘與女婿不和睦,不肯叫女婿進房,齊家三代單傳,總不好叫齊瑱為月娘守著,斷了他齊家香火。你即怕月娘吃虧,倒也無妨,等那孩子生下來,若是女兒也就罷了,若是個兒子,記在月娘名下也就是了。” 馬氏自己是吃過寵妾苦頭的,當(dāng)日的謝逢春雖不至于寵妾滅妻,可為著孟姨娘也沒少鬧過,如何忍心要月娘再吃這個苦頭。見謝逢春不肯答應(yīng),便叫了謝顯榮來,將余謝逢春說過反倒話再與對謝顯榮說了,要謝顯榮為月娘出頭 只馬氏哪里知道翠樓本就是謝顯榮送與齊瑱的,謝顯榮如何能去出這個頭,竟是與謝逢春一樣地說話,還道:“母親只管放心,有娘娘在宮里,齊瑱哪里敢叫翠樓爬到二meimei頭上去。”謝顯榮這話說的是因翠樓與玉娘有幾分相像,齊瑱斷不敢叫翠樓在外拋頭露面。可馬氏并未見過翠樓,哪里聽得懂,只知謝顯榮不肯替月娘出頭,氣了個仰倒,便又去尋謝懷德說話。 謝懷德雖覺得齊瑱這事做得不體面,可也知道以月娘與齊瑱兩個的性子,絕難和睦,也沒個叫齊家因此絕后的理,一樣勸著馬氏息事寧人,只道是:“月娘才是翠樓孩子的嫡母,便是那孩子是個男孩,日后有了出息,請誥命也是給月娘的,母親煩惱什么呢?” 馬氏本性就有些跋扈,又做得承恩候夫人這兩年,因昭賢妃隆寵不衰,奉承她的人也多,越發(fā)地聽不進勸了。更自覺是齊瑱的岳母,自家女兒不在,她替女兒出頭,發(fā)落個妖精也是應(yīng)有之義,看著謝逢春與兩個兒子不肯答應(yīng),也不再啰嗦,點了四五個粗壯的仆婦,又有即個丫鬟,馬氏上得大轎,后頭跟了三四輛車子,氣勢洶洶地到了齊瑱在京中的住處。 齊家與謝家一般也是富有人家,齊瑱中得進士之后,齊伯年便拿出了一筆銀子給齊瑱在京中買了座三進三出的房子,離著承恩候府不過是兩條街,馬氏的轎子轉(zhuǎn)眼便到,叫了仆婦上前拍門。 馬氏到的時候,齊瑱尚未從翰林院回來,門房是齊瑱從陽谷城帶了來的認得馬氏,忙進去請管事出來。管事聽說親家夫人到了,又帶了多少丫鬟仆婦,知道出事,不敢耽擱,一面開了正門相迎,一面遣了個腳程快的小廝去翰林院告知齊瑱。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從下班回家就開始寫了,將玉娘的計劃和目的寫明白好難,想吐血。 ps,這一章叫意料是 意料之中 和意料之外。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dd1222 扔的一顆地雷。 ☆、第198章 趕回 翠樓如今的日子是她從前再不敢想的,雖說是做人小星,可齊瑱少年才高,樣貌俊美,嫡室又不在京中,家中都由得她做主,且翠樓懷了身孕之后,齊瑱待她愈發(fā)地周到和氣,更新買了丫頭來服侍,回來第一樁事先是問翠樓身子如何,胃口怎么樣,翠樓只覺得如同夢中,自覺比尋常的正頭夫妻還要勝出些,已是心滿意足,如今只求一舉得男,便再無他求。 馬氏過來時,翠樓正叫兩個丫頭扶了安排齊瑱從翰林院回來后用的點心,才從廚房出來,就看著個仆婦腳步匆匆地從外奔進來,看著翠樓就喊:“姨娘您快躲躲,承恩候夫人過來了。” 翠樓知道馬氏是齊瑱的岳母,在承恩候府時更聽底下仆婦們提過馬氏幾句,說過夫人年輕時性子剛強,是以聽著她過來,腳上先軟了。翠樓卻也是個明白人,雖是害怕,卻還道是:“連老爺見著夫人都要行禮的,我若是躲了,夫人如何能善罷甘休,這里能多大,又怎么躲得過去。”雖知道承恩候夫人這回來多半不善,可到盼望著承恩候夫人總要給齊瑱幾分面子,何況自家已有了身孕,承恩候夫人再不講理也不能將她如何,硬著頭皮往正廳來見馬氏。 馬氏叫丫鬟仆婦們簇擁著坐在正廳中間,冷著臉看向門前,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婦人,身著緋紅長繡襖,魚肚白百裥裙的,怯生生地走進來,在馬氏跟前跪了:“婢妾翠樓見過夫人。”馬氏一看著翠樓這幅做派說不出的刺眼,只覺得像一個人,卻是想不起像哪個,便由著翠樓在面前跪了,轉(zhuǎn)頭問洪mama:“我看著她眼熟,只想不起像誰。” 洪mama笑道:“夫人,這等地方出來的女人都是一個做派,您眼熟些也是應(yīng)該的。”馬氏聽了點了點頭,這才與翠樓道:“把頭抬起來我瞧瞧。”翠樓大著膽子將頭一抬,飛快地看了眼馬氏,又將頭低了下去。 馬氏沒來得及看清翠樓面容,便道:“你再抬頭。”翠樓聽著這句,心上便覺著不好,到底不敢違拗,還是將頭抬了起來,馬氏這回看清了,這翠樓生得面薄眉纖,瓊鼻櫻唇,的確有幾分姿色,不獨有幾分姿色,更是與留在陽谷城那個妖精孟姨娘有幾分相似。這回不獨馬氏看清了,連洪mama也看清了。 孟姨娘是馬氏心頭一根毒刺,為著那個孟姨娘,謝逢春與她鬧騰過多少回,若不是孟姨娘出身實在不堪,謝逢春將她休了,扶正孟姨娘也不是做不出來。如今便是將孟姨娘留在陽谷城,也是一年四季供奉不絕,時時要問,只怕人委屈了他的心尖子!礙著如今一家子的富貴都系在玉娘身上,馬氏再恨也只好裝個不知道,如今看著與孟姨娘有六七分相似的翠樓已是十分不喜,更何況翠樓是橫亙在齊瑱與月娘之間,叫他們夫妻不能和睦的罪魁禍首。 馬氏原本是打算教訓(xùn)翠樓一回,灌她一劑藥,將那個孽種打了也就完了,如今看著這張臉,不獨想起來了前情后事,更以為謝逢春之所以不肯來發(fā)作這個狐貍精,就是為著這張肖似孟姨娘的臉,新仇舊恨湊在一處,哪里還忍得住,咬牙切齒地道:“好孩子,生得真是俊俏,你過來我瞧瞧。”翠樓聽著從馬氏牙縫中擠出的這幾個字,身子都在抖,顫聲道:“婢妾,婢妾不敢了。夫人您瞧在老爺?shù)姆萆希@過婢妾罷。婢妾日后改了就是。” 翠樓一面兒哀求,一面撲簌簌地落淚,身子也微微發(fā)抖,模樣兒十分楚楚。這副模樣叫旁人看著也就罷了,偏在馬氏眼中便與孟姨娘重合在一塊兒,鋼針一般刺眼,愈發(fā)地不能忍,便對洪mama瞧了眼。洪mama在馬氏七八歲上就到了她身邊,如果不知馬氏心情,便與帶了來的仆婦道:“夫人慈悲要與翠姨娘說話,將她扶過來。” 從承恩候府跟過來的仆婦過去兩個,一左一右地將翠樓拉住要往馬氏面前拖。翠樓看著這個氣勢,便知道自家不知在哪里犯了這位承恩候夫人的忌諱,這一過去絕難討好,必要遭難,頓時掙扎起來,又苦苦哀求道:“夫人饒了婢妾罷。若是婢妾哪里做差了,您與婢妾說,婢妾日后定然改過。”只她雖是忘卻了前塵往事,可身子卻是副嬌滴滴的,如今又有身孕,哪里掙得動,不過略掙扎幾下就叫仆婦們拖到了馬氏面前。 馬氏彎下腰,用兩個手指捏著翠樓的下顎將她臉抬了起來,另一只手在翠樓臉上拍了拍,輕聲道:“你這張臉惹了我。”說了手一揚,一掌打在翠樓左臉上,翠樓還沒來得及出聲,右臉上已著了一掌,因她叫仆婦們押著,躲也無處躲,不過幾息,臉上已著了四五掌。 翠樓自到了齊瑱身邊,齊瑱也買了兩個丫頭來服侍,因翠樓待人十分和氣,這倆丫頭雖沒來多久倒也忠心,看著承恩候夫人打翠姨娘,雙雙撲過來,一個將翠樓的頭臉抱在懷里拿身子去擋,一個給馬氏磕頭:“夫人,您打奴婢吧,姨娘有身子打不得。” 不想這句話戳正了馬氏心中的恨意,指著那丫頭道:“打的就是她的肚子!我今兒把她這胎打下來,再去問問你們的老太爺老太太,大老婆還沒生呢,小老婆倒要先生了,這是哪家的規(guī)矩?”說了就命丫頭們將護著翠樓的丫頭扯開,“把藥給她灌下去!” 翠樓原以為馬氏發(fā)作頓也就完了,不想竟是要墮她的胎。她自知出身不好,所依仗的無非是齊瑱的喜歡,若是落了胎,日后如何便難說,故此死命往抱著她的丫頭懷里鉆,那丫頭倒也是個好的,拼著身上受了許多拳腳,一樣抱著不肯撒手,又急著嚷:“翠姨娘出了事,老爺回來了,看放得過你們哪個!” 這丫頭的話是對著齊家的丫頭仆婦們說的,情急之下說得仿佛是拿齊瑱威脅馬氏一般。馬氏原就厭惡翠樓,聽了這句更是火上澆油,竟是站了起來要親自動手去撕扯。還是洪mama知道些輕重,丫頭仆婦們打了也就打了,倒是馬氏還能推一句:“下人們忠心。”可她要親自動手,失了她承恩候夫人身份不說,更是直接與齊瑱的父母破了臉,當(dāng)時便攔了,勸道:“夫人,丫頭說錯了話,您叫人教訓(xùn)就是了,何必親自動手,倒抬舉了她們。” 馬氏聽了這句才罷了,又在椅子上坐了,拍著扶手道:“你們沒吃飯嗎?!用些力氣,她們不是豆腐做的,扯不壞。”洪mama也道:“夫人的話你們聽著沒有?還不用些力氣!”又看著齊家的仆婦們上來相幫翠樓,便冷笑道:“你們也明白些,她不過是個姨娘,你們正頭的太太可是我們承恩候府嫡出的二姑娘!好不好的,賣了你們還是使得的。” 齊家在京中原就人少,再叫洪mama這一番威嚇,仆婦們果然踟躕不前起來。翠樓與兩個丫頭都是纖纖弱質(zhì),如何經(jīng)得起撕扯,片刻就叫拉開了,那倆丫頭身上著了不少拳腳不說,形容慘淡不說,翠樓也是兩頰赤漲,不復(fù)才露面時美貌,馬氏冷冷看了幾眼,露出一絲冷笑來:“請翠姨娘用藥!” 洪mama正要吩咐下去,就聽著有人喝道:“且慢!”就看著馮氏與梁氏妯娌兩個相攜著從門外進來,說話的正是馮氏。馬氏見是馮氏,絲毫也不怕,與洪mama道:“不用理大少奶奶。” 馮氏雖知馬氏是個混的,也不知馬氏能混成這般,梁氏更是沒見過馬氏這般的人物,一時倒也楞了。洪mama看著兩個少奶奶都不出聲了,正要動手,還是梁氏反應(yīng)得快,先將翠樓護在身后,沉了臉與洪mama道:“夫人來這里,侯爺知道嗎?莫非洪mama就不怕侯爺生氣?”洪mama也知謝逢春性子,聽著這句話,果然就站住了,情不自禁地回頭看馬氏,要討個主意。 馬氏雖然待馮氏挑剔,可知道梁氏出身高,又有謝懷德在中間周旋,故此待梁氏倒是一直和和氣氣,不想今日叫馮氏喝止也就罷了,梁氏說出的話更似刀子一般,氣得拍著腿道:“有我呢!你們怕什么!?” 仆婦們待要向前,卻礙著二少奶奶將那姨娘護在身邊,她們哪里敢上前拉扯二少奶奶,一時也就僵住了。 要說馮氏與梁氏兩個如何會過來?卻是馬氏帶了丫鬟仆婦們氣沖沖地出了承恩候府,車馬上的管事知道馬氏去向怕出事,進來回了馮氏的陪嫁丫頭,如今的管事媳婦候氏知道,候氏聽了,忙進來回馮氏。馮氏與梁青容妯娌兩個都是精明聰明人,都有心結(jié)交,是以相處融洽,常在一塊兒說話。候氏進來稟告時,梁氏正在馮氏處,妯娌兩個聽著就知道不好。 雖說在嫡妻未生育之前先有庶子庶女說出去要叫人指摘,可岳母打上門去墮掉妾腹中的孩子,更叫人笑話,連著這家女孩子的名聲都要受累,左右謝家已沒婚齡的女孩子,倒還不是很要緊。 可這打上門去發(fā)落齊家的妾室,這分明是不將齊家看在眼中,若是真叫馬氏得手,這先不說齊瑱與月娘夫婦兩個絕難再和睦,便是謝家與齊家,只怕也要結(jié)仇。齊瑱為人精明,玉娘在宮中辛苦,這樣的人才正是要拉攏的,何必為著一個賤妾逼得齊瑱與自家反目? 馮氏與梁氏妯娌兩個商議了一回,兩個一面遣人將謝顯榮謝懷德兄弟倆個叫回來,一面命備轎趕往齊家,只望著還來得及阻止馬氏。待趕到齊家,正看著馬氏命人要給那翠姨娘灌藥,馮氏與梁氏妯娌兩個松了一口氣,馮氏忙出聲阻止,梁氏過去搶先將翠樓護住,又將洪mama喝住,直將馬氏氣得臉上赤紅,待要過來親自動手,又叫梁氏問道:“母親是覺著娘娘在宮中日子太好過了嗎?” 馬氏再胡鬧,可有一點是明白的,她如今走到哪里都是靠著昭賢妃的體面,是以一聽著要連累昭賢妃,果然就頓了頓。這時,謝顯榮兄弟與齊瑱也先后趕了回來。 ☆、第199章 惹事 馮氏與翠樓相處過,明白翠樓為人雖有些小心機,卻是個懂進退分寸的,只看從前她避著謝顯榮走就知道她并不是個有野心的,是以并不厭翠樓,又看翠樓今日模樣十分可憐,便也有些憐憫,這時見馬氏叫梁氏兩句話嚇住了,先過來安慰了翠樓兩句,又問翠樓身上如何。 翠樓見著馮氏也有些安心,滿臉是淚地扯著馮氏的袖子道:“勞謝夫人關(guān)愛,婢妾無事。”馮氏道:“你有身子大意不得,等你們老爺回來叫他給你請個大夫來。”說了便叫丫頭將翠樓扶下去。 馮氏這里與翠樓說話,梁氏走過來勸馬氏道:“母親如何聽人挑唆?一個姨娘值得什么?莫說妹夫日后封妻蔭子總是meimei的,便是叫那翠姨娘生下兒子,難不成還敢不認meimei這個嫡母?何況還有娘娘在,妹夫便是看在娘娘的面兒上,也要供著meimei的,母親細想想,可是這理?”一面說著一面探手來扶馬氏。 馬氏發(fā)作翠樓時叫馮氏與梁氏打斷,又扯著玉娘說話,這回才過神來,一邊是對齊瑱與翠樓余怒未消,一邊是覺得自家兩個媳婦都幫著外人,失了她的顏面,更加惱怒,當(dāng)時便將梁氏的手一推,沉了臉道:“你們兩個少奶奶,金尊玉貴的人,趕了來替?zhèn)€賤妾撐腰,真是好大的體統(tǒng)!” 梁氏做了馬氏這些日子媳婦,也摸著些馬氏的性子,知道她頗為任性,只要有一分理便再不肯讓人的,自己與馮氏這般趕來,到底有些失措,也不強辯,只笑道:“是,媳婦們錯了。母親回去教訓(xùn)便是。” 梁氏出身高貴,外祖母是曾大長公主、舅公是臨安候、父親是兵部尚書,又是圣上賜婚,來頭如此之大,馬氏哪里敢拿捏她,連晨昏定省都能免則免了,本就勉強忍耐。這時梁氏偏幫了外人不說,還來與她說什么回去再領(lǐng)教訓(xùn),馬氏從前壓在心底的不痛快都翻了起來,就將梁氏的手再推了開去,冷冷道:“你這樣知禮,我哪里能教訓(xùn)你!”梁氏毫不在意,含笑道:“那是母親疼惜媳婦。”馬氏吃梁氏這一堵,正要發(fā)作,馮氏這時也走了過來,卻先對洪mama道:“還不去瞧瞧,夫人的轎子可準備好沒有。” 馬氏看著馮氏也做反,哪能不怒,正要說話,就聽著門外腳步匆匆,一前一后進來兩個少年官兒,前頭那個,雖是面目俊秀舉止翩翩,可滿臉都是焦急之色,正是齊瑱;后跟的那位便是謝懷德了。馬氏若是平和些,受了齊瑱的禮,再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左右翠樓沒吃大苦頭,這事兒也就這樣過了,偏馬氏依舊自居岳母身份,見了齊瑱,便冷聲道:“罷了,你這是趕著回來為你心上人做主,我如何敢受你的禮!” 齊瑱叫馬氏這一句刺得滿臉通紅,到底也知道此事他多少有些理虧,強忍道:“小婿不敢。”馬氏冷笑道:“你怎么不敢?將月娘扔在老家,把個不知道哪里來的賤人捧得副奶奶一般,你還有什么不敢的!”齊瑱心上掛念翠樓的身子,滿心要進去瞧瞧,馬氏還在這里歪纏,又滿口喊著翠樓是賤人,齊瑱哪有不惱的,當(dāng)時便道:“岳母請寬坐,容小婿進去瞧一瞧再出來侍奉。”又嚷道:“怎么不給侯夫人上茶?”喊得這句,竟就將馬氏拋在那里,轉(zhuǎn)身進去了。 馬氏原想拿著岳母的威勢壓服齊瑱,哪怕不能叫他墮了那小賤人腹中的孽種,也要叫他心懷愧疚,頂好借此契機將月娘接上京來。不想齊瑱竟是當(dāng)場拂袖而去,馬氏又氣又羞又恨,轉(zhuǎn)臉看向謝懷德,正要謝懷德與她出頭說話,就聽著謝懷德與退在一邊的馮氏道:“嫂子,勞您過去瞧一瞧母親的轎子可備好了。”馮氏素知若是家中有人能按住馬氏,除著謝懷德再沒第二個,答應(yīng)了一聲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