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謝顯榮果然依著玉娘吩咐立時將宋柯哄回承恩候府,又依言留下了個身量與宋柯相仿的小廝。 這正是玉娘不肯受制于人,是以索性設下的李代桃僵,引蛇出洞之計。宋柯訂的房中一個死人,臉又叫人劃得亂七八糟,牀上還有數百兩銀票后,謝顯榮已明白,以常情來推測,必定以為謀財是假,殺人是真??伤慰率且煌忄l人,做了什么要叫人殺死之后,還要將臉毀了? 于是玉娘安排下人手,預備喊破宋柯將meimei先許謝懷德后嫁謝逢春。一來,一個把柄之所以能做把柄,總要不為人知,才好拿來用,一旦揭破也就沒用了;二來,若是沒這個說頭,如何將殺人滅口的矛頭指向謝逢春? 這是玉娘故意送到高貴妃等人面的把柄,如今只看這些人肯不肯吞了。哪怕高貴妃,陳淑妃等人機敏,不肯吞鉤,與玉娘也沒什么妨礙:宋柯沒死,一查就好證明謝逢春清白的。即沒殺人滅口一事,連著謝逢春父納子妻也好說是被人誣陷,一并揭過,從此一勞永逸??扇羰怯腥松狭水敚貌樽C了宋柯未死之后,依著乾元帝的性子,這些人便不能全身而退。 這正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妙法,只玉娘起先布局,要哄入局的是高貴妃一系并陳淑妃母子。至于護國公李源,玉娘以為,以護國公的老謀深算,當初都能哄得沈如蘭替他周全,以至于誤了卿卿性命,且自家這回出手也算倉促,布局算不得精密,以護國公的精明,不至于能上這樣的當,倒是沒將他算入局中,卻不曉得,第一個發難的竟然是護國公。 說來也難怪李源上當,曾有數位大臣在皇長子景淳被廢后,上書請乾元帝早立太子,以鞏固國本,都叫乾元帝擲了回來,最近那回的折子上更寫著:“爾等欲事二主么?”唬得上書的大臣脫帽在宮門外請罪。外臣們不是很清楚,護國公卻是明白,如今乾元帝批折子,都叫昭賢妃那個妖妃伴駕。必然是那妖妃看見折子,從中挑唆使得乾元帝大怒。如今這妖妃還沒兒子,若是她有了兒子,只怕是一刻也容不得李皇后。要除李皇后,自然不能放過她的母家護國公府,是以護國公也早想除了昭賢妃。 只是昭賢妃做事也算謹慎,還知道約束家人,竟是一時沒下手的地方,便是要再送個人來與她分寵,一時間又哪里尋得到。而自從李皇后丟了宮權,李瑯又叫乾元帝做媒許了個一無所長,一事無成的白身男子之后,唐氏日日與護國公哭鬧,只說:“為著個勞什子爵位,你折了彰兒進去,如今怎么樣?!眼看著連著阿嬡也保不住了!要是阿嬡叫廢了,我也不活了,我同你一塊兒死,一塊兒到地下與彰兒賠罪,都是你害了他!” 護國公叫老妻這樣鬧著,也是頭痛欲裂,心煩意亂,偏那妖妃雖心如蛇蝎,做事卻謹慎,竟是抓不著漏,正是煩惱的時候,忽然老天送了這么個把柄到眼前。只消證實承恩候謝逢春父納子妻為妾,又將妾兄殺人滅口,謝逢春自然性命難保。而有了這么個父親,那妖妃還有什么前程?便是叫她生下兒子,除非乾元帝兒子死絕剩下他一個,不然絕坐不到大位上去。是以護國公不及和幕僚們詳細商議,當晚就進宮,逼著乾元帝下旨徹查。 又說玉娘聽著護國公過來,頓時驚喜,只是她如今頗掌得住,雖心中歡喜,臉上依舊沒帶出痕跡來,反能做出副委屈的模樣來,哄得乾元帝憐惜她??粗鄢鋈?,玉娘臉上戚色收了些,只坐在方才那盤棋前,慢慢地收棋子,宮娥看見要過來接手,卻叫玉娘揮退了。還不待玉娘將棋盤上的棋子都收進棋罐,就聽著殿外腳步響,進來的是金盛。金盛走到玉娘身邊,彎了腰輕聲道:“護國公請圣上下旨查問承恩候,圣上大怒,將護國公留在了宣政殿,出來后宣了神武將軍?!庇衲锫犝f,口角微微一翹,嘆道:“這回倒是意外了。” 金盛頓了頓又說:“圣上頭痛又犯了,去了溫室殿歇息?!庇衲飹遄拥氖滞W×?,這回同上回不一樣,不能去。乾元帝上回頭痛是昌盛在她跟前說走了嘴,她知道了走一回,也好顯得關切??蛇@回乾元帝故意往溫室殿去,也沒遣昌盛來說句,分明是不想叫人知道,貿貿然過去,豈不是顯得在他身邊有人?以乾元帝性子泰半容不下,反倒生了嫌隙。玉娘過得片刻才道:“知道了?!苯鹗⒖粗衲锊蝗?,倒也不勸,又躬身退了出去。 到得次日,乾元帝在早朝上下旨著刑部、兵部與奉天府尹共查承恩候謝逢春一案,玉娘那里轉瞬就得了消息,當即就命關閉宮門,憑誰來也不見,只叫人以為昭賢妃是為著她父親一案煩心,也不過是玉娘為這一場局做的一點子補丁罷了。 又說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到得承恩候府。承恩候府開了正門,將刑部尚書,兵部尚書,奉天府尹請到福厚堂,請承恩候謝逢春出來說話,只以外頭消息傳得這樣沸沸揚揚,謝逢春說不得也要有些驚恐。不想謝逢春出來時,依舊是官袍履帶,步履舒緩,一點子驚慌也沒有,白生生的臉上還帶了些矜傲,領完旨之后,緩聲問:“不知本候犯了什么法,勞動得幾位大人過府詢問?”刑部尚書也是問案行家,看著謝逢春的模樣便知他是有恃無恐,正不知這位承恩候是覺著有昭賢妃這個女兒在,凡事都要有人與他收場,還是是個無辜的? 梁丑奴將刑部尚書瞥了眼,轉臉對謝逢春笑道:“侯爺勿急,請問侯爺認不忍得宋柯?” 昨夜謝顯榮就將有人要拿著宋柯姐弟陷害他,進而好威脅昭賢妃的事告訴了謝逢春知道,父子三人又商議了一回對策,是以聽著梁丑奴這話,謝逢春臉上就有了怒氣,氣哼哼地道:“知道又如何?”梁丑奴含笑道:“宋柯昨兒叫人殺死了,侯爺知道不知道?” 刑部尚書是問老了案子的,聽著梁丑奴這話問得曖昧,不禁轉頭瞪了他眼,正要說話,就聽著門外有人道:“放屁!你才叫人殺死了!”就有個書生模樣的人大步走了進來,黑臉上長了許多麻點,一雙眼又小,論起模樣來,實在算不得端正。 刑部尚書叫這句話氣得臉上發紅,轉向謝逢春道:“本官奉圣上旨意查問侯爺殺死宋柯一案,侯爺就是這么應旨的?” “殺死宋柯?殺死我?”宋柯站在福厚堂中,將一雙小眼張大了,看看堂中諸大人,脫口道。原是刑部尚書在門上宣旨時謝懷德就聽說了,當時就走去尋了宋柯,將他引到了福厚堂,果然只一露面就叫刑部尚書呆若木雞。 宋柯這一露面,所謂的承恩候殺死宋柯一案自然不存在,刑部尤不肯罷休,又要問宋憐兒事,不想宋柯為人雖有些無賴,倒也不笨,知道自家將妹子先許妹子,后送老子的事傳揚出去,固然承恩候臉上無光,自家的臉面丟得更大,哪里肯認,一口咬定了從頭到尾說的就是謝逢春,又裝模作樣地用袖子遮了臉道:“幾位大人,小的雖沒個功名,也是念過書,知道些禮義廉恥的,如何能干這等辱沒祖宗的事?!必然是有人嫉恨承認侯府富貴,造出謠言來污蔑。大人們要給小人做主啊?!闭f了,又哭幾聲。 梁丑奴看得有趣,轉頭與刑部尚書笑道:“趙大人怎么看?” 刑部尚書這回已是雙手都是冷汗,若是查準了謝逢春果然有罪,一切好說,雖圣上有意回護昭賢妃,可也不好枉法。可如今謝逢春殺死宋柯一案竟是根本沒有的事,又怎么交旨?刑部尚書到了這時不由埋怨起奉天府尹了,倒是與奉天府尹道:“府尹連著苦主也沒查清,就立了案。定了疑兇了?你到底是怎么當的父母官?!怎么審的案?!本官一定要實情回奏與圣上,請旨查問!” ☆、第152章 澆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瑪麗瑪麗亞扔的一顆地雷 奉天府尹原就有些膽小,不然也不能叫護國公略說了幾句就隨護國公進宮面圣,這會子聽著刑部尚書發難,雙手都有些發抖,額上冷汗涔涔,張口道:“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绷撼笈酒鹕韥?,負手走在奉天府尹面前,欠下身微微笑道:“本官雖不明刑律,也想請問府尹可查準了尸身是哪個了?連尸身是哪個都沒定準,就好定嫌犯了?”奉天府尹顫聲道:“下官,下官看著尸身在宋柯所住的客房,下官以為,以為……” 梁丑奴哈了聲:“好一個以為!”又站直了身,向刑部尚書道,“這宋柯說他是宋柯,尤不好定準,不若一塊兒往春風得意樓走一趟,請掌柜與小二認一認人,依著大人的意見如何?” 刑部尚書到了這時也只得稱是,又暗自巴望著這個忽然出現的宋柯是個假的,只春風得意樓的掌柜并伙計都認出宋柯,又都肯具結畫押,自此,春風得意樓一案與承恩候無關一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乾元帝聽著刑部尚書與梁丑奴的回奏,當時冷笑了幾聲,只問奉天府尹:“好一個奉天府!你素日就是這么斷案的?只憑兩三句話,連著尸身也不核準,就要結案?若天下的親民官個個如你一般,朕的天下可不要冤案如海了! 奉天府尹匍匐在地,“臣有罪,臣并不敢辯駁,只是臣原也不敢斷定,是國公爺,是護國公說此事即與承恩候有涉,理當奏明圣上,請圣上定奪,臣這才,這才回奏圣上,并不敢說承恩候必是有罪的。” 乾元帝冷笑道:“你們這是回奏朕?!你們這是逼朕!打量著朕不知道你們的心嗎!朕若是答應得緩一點,朕就成了貪戀女色的昏君!賢妃就成了禍國的妖妃!你們也好逼著朕割愛!”這話一出,刑部尚書兵部尚書奉天府尹齊齊叩首,口稱不敢。 乾元帝將三人背影,一個個看過來,臉上露了些陰測測地笑容:“奉天府,你即肯聽著護國公的話,朕也不為難你,今兒起,你就到護國公門上做個長史罷,奉天府的差使,就不委屈你了?!?/br> 雖奉天府尹與國公府長史一般都是從五品,到底奉天府是朝廷命官兒,一步步的,日后少不得還要往上升,另一個雖也有品秩,卻是隸屬護國公府,日后再沒晉身之階。奉天府尹數十年辛苦,一朝飛灰湮滅,連著領旨謝恩的話也出不了口,已癱在地上,幾個太監過來將他拖了出去。 倒是梁丑奴篤定得很,他素知乾元帝性子專橫,十分不喜叫臣子們這樣逼迫,便是謝逢春真有罪,依著乾元帝的性子回過頭來也要找由頭發作,何況這回查實謝逢春是無辜的,自然更有由頭處置當時這些將他拿著昏君逼迫的大臣,聽著他對奉天府尹的促狹發落,雖是低著頭,口角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來。 刑部尚書聽著乾元帝將奉天府尹這樣發落,想及自家昨夜的義正詞嚴,手腳都有些發涼,只覺得乾元帝的目光冷冷地盯在自家背上,遲遲不出聲,心上越發沉的利害。只盼著著護國公能念著自家替他出頭,過來一塊兒請個罪。他是皇后父親,又屢立戰功,乾元帝不好如何發落,即放了護國公過去,自也不好將他過分責難。 正忐忑間,忽然聽著書案上有行筆之聲,過得片刻,就聽著乾元帝道:“護國公,戰功狄狄,傷痕累累,如今春秋已高,朕不忍使其勞累,著即日去上都護職,賞貢緞百匹,銀五千,無詔就不要進宮了,在家榮養吧。刑部,你替朕走一趟,宣了這旨?!?/br> 刑部尚書即肯和護國公一塊兒夤夜進宮請旨,可見與護國公是一系的。如今奉天府尹叫乾元帝調成了護國公府長史,護國公又去了實職,倒是刑部尚書依舊在尚書位置上呆著,還由乾元帝特遣宣旨,憑誰看了都會以為這是刑部尚書出賣了護國公,這才保全了自家。且護國公絕不是個寬宏大量,肯聽人解釋的,如此,護國公一系又怎么肯輕易放了刑部尚書過去,便是刑部尚書為了自保,少不得也要調轉槍頭來與護國公一系為難。這也是乾元帝的心胸狹窄處,誰給了他不痛快,他必定也要叫人不痛快。 刑部尚書雖也知乾元帝這是個離間,依舊不得不領旨,不得不隨著乾元帝心思去做,這是后話。 又說,乾元帝也知玉娘自覺羞愧,將合歡殿門緊閉,一個人也不見,為著叫她放心,得知謝逢春無辜之后立時叫昌盛往合歡殿報信,待得料理完政務再擺駕合歡殿時,合歡殿的殿門已開了,夕陽下,殿門前,站著個麗人,體態裊娜,衣袂臨風而動,仿佛飛仙一般,正是玉娘,看著乾元帝儀仗過來,正款款下拜。 乾元帝見狀,急命停輿,不待昌盛過來攙扶,自家下了輿,快走到玉娘身前,雙手將她扶住:“這是做什么,我早叫你不必接駕。”卻是扶不起,再一看,玉娘素著臉兒,眼兒微腫,粉紅融滑,連著鼻尖也帶些胭脂色,顯見得是哭得狠了,心上便似叫針刺了下一般,又聽玉娘含淚道:“妾險些無顏見圣上?!?/br> 這話兒說得可謂妙到毫巔,如今即已證明謝逢春是冤枉的,乾元帝又發落了主張徹查此案的一系人,連著護國公身上的實差也一并削去,只余一個空頭國公,雖起因是乾元帝不喜護國公等逼迫,間接已算是為玉娘出了氣,再哭訴委屈,要乾元帝主持公道,便是得理不肯讓人,這會子乾元帝心疼頭上許不計較,回頭想起來未必喜歡。可真要大度地說個不計較,更顯得虛情假意。實在不如這句“妾險些無顏見圣上”,一面兒訴說了委屈,一面又顯得將乾元帝愛重尊敬,才能討乾元帝憐惜喜歡。 果然,乾元帝聽著玉娘這話,愈發得心疼起來,自然更將護國公一系厭惡痛恨,也顧不得身在合歡殿外,將玉娘抱了抱:“傻孩子,這事原是他們胡鬧,和你有什么相干?”說著拉著玉娘的手進殿。 到得殿內,乾元帝在寶座上坐了,又將玉娘攏在懷中,緩聲道:“瞧你這眼睛,可是哭了一夜?不知道的還當我欺負你了”又向殿中服侍的太監宮女們叱道,“看你們娘娘哭,如何不勸著些?不知道你們娘娘氣虛,傷不得氣的嗎?!” 玉娘忙拉著乾元帝的手道:“您別怪他們,也勸了的,只是妾一想著,若是妾的父親真做了那等事,妾又拿著什么面目來見圣上呢,只一想便忍不住?!闭f了眼圈兒一紅,又要落淚。乾元帝嘆道:“你這沒良心的,我待你怎樣,你還不知道嗎?你就是不信你爹爹,你也該信著我,有我在一日都不會叫你們母女受委屈?!?/br> 乾元帝還待再說,就聽著腳步響,卻是昌盛疾步走了進來,在乾元帝腳前跪了,叩首道:“圣上,皇后娘娘求見,正在殿外?!鼻勐犞@句,把眉頭一攏:“朕不是叫她靜養么,出來做什么?不見!” 玉娘情知李皇后必是收著護國公叫削了實職的消息,過來求情的。說來護國公爵位不過是個名頭,若是手上沒了實權,不過就是個只沒牙的老虎罷了,還有什么大用,自然是要急的,以李皇后的性子脾氣,這回情切關心,說出的話必然要火上澆油,叫乾元帝更惱護國公一系,是以反勸道:“圣上,殿下即過來了,若是您不見,叫人知道了,只以為妾,妾銜恨呢,還請圣上憐惜一二。” 乾元帝知道玉娘這話說得倒也是實情,若是在別處他時,不見皇后便不見了,可這回護國公才與承恩候起了矛盾,自家又在昭賢妃處,這時拒不見皇后,傳揚開去,多少都會叫人疑心是昭賢妃在自家跟前說了什么,挑唆得他不見皇后,倒叫這回的委屈白受了,這才道:“宣?!?/br> 玉娘聽著乾元帝說了宣字,就要從乾元帝懷中起身,無如乾元帝抱得緊,掙扎不動,只得緩聲道:“圣上,殿下要進來了?!鼻壑坏溃骸澳憷蠈嵶??!庇衲镏坏庙槒?,片刻就看著李皇后從殿外進來。 李皇后因不得乾元帝喜歡,素來愛以莊嚴氣象來撐住氣勢,從來都是大打扮,鳳釵步搖一樣不拉,今日只梳了個素髻,插著一短一長兩支金簪,素著臉,不過三十四五的年紀,看著已是四十出頭的模樣。 李皇后到得合歡殿中,正要行禮,卻見昭賢妃這個妖妃大喇喇地坐在乾元帝懷中,雖是紅腫著眼,眉梢眼角卻帶些笑意,一副等著看李皇后下拜的模樣,雖是來為父親李源求情的,可看著昭賢妃這模樣又如何拜得下去,一時便站住了。 乾元帝看著李皇后站著,把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就覺著懷中一動,卻是玉娘要起來,就道:“你老實坐著?!庇衲锬樕暇吐读诵┻t疑地神色,向著李皇后一瞥,在乾元帝耳邊輕聲道:“妾在,殿下拜不下去也是有的?!鼻劬偷溃骸盎屎蠹床幌胍姸Y,就回去罷?!?/br> 李皇后聽著乾元帝不叫昭賢妃起身的話,口中苦澀難言,若是平日,說不得就摔袖走了,如今強不得,只得咬牙拜見:“妾皇后李氏見過圣上。”只這一拜,連著乾元帝懷中的玉娘也拜了進去,李皇后身為嫡妻,自然屈辱,眼中禁不住落下淚來。 乾元帝這才懶懶地道:“起吧?;屎髞硪婋?,有什么事?” 李皇后直起身道:“妾請問圣上,便是妾父冤枉了承恩候,妾也敢說妾父并沒存著私心,圣上便是不問一問妾父,也該念著我父兄有功與朝廷,我父為國渺了一目,我兄長更是捐軀沙場,保全一二。” 乾元帝聽說,哈哈了兩聲,向李皇后道:“怪道你素日拿著強項對著朕,朕只以為你性子如此,也不予你計較,倒不知道,你們父女竟以為有恩與朕,朕該回報你們才是。還是你們父女覺著,朝廷官員任命,朕做不了主,不遂你們父女的心意,就是不保全功臣?”有功與有恩兩字,相差可謂天差地遠,一個便是自以為有功也是個傲上,更遑論自以為有恩,真好說個凌上怨望了,李皇后哪里當得了這句,當時顧不得昭賢妃那妖妃依舊坐在乾元帝懷中,脫簪下跪:“妾不敢?!?/br> 乾元帝怒喝道:“不敢?你們敢得很!你父兄便是有尺寸之功,朕也拿你的后位相酬了!你們還要如何?是要朕立的景寧為太子嗎?爾等真當朕不知道爾等的心思!” 李皇后聽著乾元帝這句,原本蠟黃的臉上一片雪白,眼中不住地墜下淚來。 ☆、第153章 有情 作者有話要說: 說來宮中哪個皇子不想著大位,哪個有子的皇后妃嬪不想著做太后,原也不是什么大罪過,只這種想頭不好宣之于口罷了,尤其從皇帝口中說出,簡直就有說這對母子有不臣之心了。李皇后哪里當得住這個罪名,一行墜淚一行拜下。 感謝 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 玉娘看著李皇后這副模樣,心中雖有快意,可一想著她沈家一百六十余口性命雖是乾元帝下的旨,起因卻是護國公李源為著他的護國公爵位,為著眼前這個李媛的皇后位,便覺不足,更有意挑起乾元帝的怒氣來,當下把手按在乾元帝胳膊上,輕聲勸道:“圣上給殿下留幾分顏面罷,妾大膽說句,殿下待著五殿下倒是一片慈母心腸,宮中無人不知的。” 這話猶如火上加油一般,乾元帝頓時冷笑,向著李皇后道:“好一個慈母心腸。”又看了眼懷中的玉娘,他起先倒是想將景寧挪過來給玉娘養著,以玉娘的溫柔和順,也能將景寧照應好,轉念又想到,一來,玉娘如今又要cao持宮務又有寶康要照料,已然辛苦,舍不得再叫她cao勞。二則,景寧的生母即不討乾元帝喜歡,養母更是乾元帝厭惡的,便不肯抬舉他。左右皇子長到六歲都是要挪去廣明殿的,早些過去也無妨,當時就道,“朕瞧著皇后身子不好,景寧也大了,不宜再叫皇后cao勞,就挪到廣明殿罷。你也覺得,皇后身子不好,就叫自己好好在自己宮中呆著,沒有朕的旨意就不要出來了。也別叫人打擾了皇后休養?!?/br> 后頭那句話是對著玉娘說的,竟是不許李皇后出來,也不許人進宮探望李皇后,這同將李皇后幽禁起來又有什么分別,如今的皇后之位與李皇后來說,不過是個虛銜了。玉娘雖覺稱心,到底還是做了副遲疑地神態,對著乾元帝道:“是,” 李皇后萬沒想著,乾元帝這一番動怒不獨薅了護國公身上的實職,還要將景寧挪出去,又將自家與母家隔絕,分明是厭極了自家,連著一絲希望也不肯給了,頓時癱在地上,連著眼淚也流不出了,顫聲對著乾元帝道:“圣上就如此絕情嗎?” (上接作者有話說) 乾元帝瞥了她眼,向左右道:“還不扶皇后回去?”太監宮娥們聽說,只得過來將李皇后從地上扶起,又有個宮娥將李皇后脫簪請罪時拔下的兩支金簪撿起來。 李皇后垂眼看了看那對金簪,驀然想起當日昭賢妃還是才人時住在椒房殿里,也曾在椒房殿中脫簪請罪,不想還沒兩年,竟以顛倒若此,這都是乾元帝不分青紅皂白地偏愛那妖妃的緣故??赡?著妖妃憑什么能叫乾元帝這樣愛她?無非是靠著她那張臉!李皇后想在這里,心頭的惡念竟是不可抑止。 合歡殿的宮娥太監們簇擁著李皇后出了合歡殿,將她交在椒房殿的人手上,金盛臉上凝重地將乾元帝的話與黃女官說了,只道:“娘娘說了,雖五殿下挪到了廣明殿,她還能照看一二,還請殿下放心。” 李皇后在肩輿上聽著這話,竟是哈哈哈笑了兩聲,雙眼閃亮地看了看合歡殿,向著金盛招一招手,金盛趨步過來,彎下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李皇后在肩輿上俯下身,在金盛的耳邊道:“你去問問你們娘娘,想不想知道圣上為何這樣偏愛她?”說了又抬起頭來,向著合歡殿上的匾額看了眼,道:“走!”臉上沒了哀戚之色,雙唇抿得緊緊地,顯出嘴角兩道深溝來。金盛看著李皇后的模樣,只覺李皇后仿佛有著什么不一樣了一般。 又說乾元帝打發走了李皇后,又向玉娘道:“景寧挪出來后,他身邊的人你都換過了?!庇衲锴橹@是為著如今景寧身邊的人是李皇后安排的,要是依舊由這些人照應,景寧與李皇后之間日后未必無情??扇缃駥⑷硕紦Q過了,景寧又只有兩三歲,沒人在他身邊說,過得幾年也就能將李皇后忘得干干凈凈,這是乾元帝一絲情面也不給李皇后與護國公一系留了。想他當日能那樣對沈如蘭,如今這樣對護國公也不出奇。進而他能這樣對著李皇后,如何未必不能這樣對自家,玉娘越想越發覺得心寒,自寶康出生后已軟了些的心腸又硬了起來,垂了眼緩聲道:“是,妾知道了?!?/br> 乾元帝看著玉娘溫順神色,將她的臉摸了兩摸,緩聲道:“你多cao心些,左右那孩子沒了親娘,你多疼他,他日后自然親近你。咱們有兒子,他便是咱們兒子的助力,若是咱們運氣不好,你有他,下半世也不用愁?!庇衲镂⑽⑿Φ溃骸版靼?。圣上這是為著妾好?!鼻墼谟衲锉亲由宵c了點,又在她眼上親了親,笑道:“還算你有良心。”玉娘臉上微微一笑,往乾元帝胸前靠了靠,將臉藏在他懷中,將眼中的冷淡遮了過去。 且說景和那里也沒料著事情會這樣風云突變,看著仿佛到了絕境的謝逢春轉眼間化險為夷,還了一身清白。他是個精明的,仔細想了回也就知道上了當,猜度著那個尸身正是為著他們準備的,是個引蛇出洞之計。 景和心中一瞬懊惱如何自家下手緩了緩,一瞬又有些佩服那位昭賢妃的聰慧果決,竟能反擊得這樣漂亮,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將護國公一系廢了,連著自家與高貴妃手上的人脈都有了損失。旁的不說雖吳一貫等人緩了緩,并未搶在頭里,至多跟著人附和兩句,雖乾元帝性窄,然法不責眾,他要遷怒記恨的,也是搶在頭里那幾個,還輪不著跟風的。可到底不太好出聲的了,不然以乾元帝那肯記恨的性子,指不定就兩回并做一回處置了。 如今看來,也只有承恩候那位留在老家的姨娘倒像是個把柄,若是她沒個錯處,為何承恩候一家子進京定居,偏將她留著了?不獨留著,所關處還布置成了個佛堂,想是犯了什么過失,這才有此下場。只看著承恩候一家子進京,這位姨娘心中未必無怨,若是能將她握在手上,許能套出些話也未可知。只是如何將那個人搞在自己手上又不叫昭賢妃知道,倒是是個問題。 景和正想,就聽著廣明殿中一陣人聲,這是自景淳叫乾元帝關了后,廣明殿中頭回這樣熱鬧,景和推了窗向外一看,卻見宮娥太監們來來回回地整理景淳從前住的那間屋子,象是有人要住過來的模樣。 說來乾元帝一共五子,長子景淳已關了起來,并未聽著恩旨要將他挪出來,三子景明也早搬了過來,因受母兄連累,如今的景明也不太叫乾元帝喜歡了?;仕淖釉缲?,余下的便是景寧了,可照著年歲,景寧還不到搬進來的時間。 景和眉頭動了動了,正要問話,就看著門前的太監宮娥們紛紛跪倒,就有四個宮娥先走了進來,后頭又跟著一頂肩輿,直抬了進來,肩輿上坐了個十七八歲的麗人,梳著流云髻,鬢邊只插著半只巴掌般大的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玉芙蓉,和她的粉面相稱,也不知道是玉白還是她的臉頰更白,竟然是昭賢妃。 看著昭賢妃過來,景和只得從自家偏殿中出去,走在玉娘肩輿前請安。 看著景和拜下去,玉娘唇邊就綻了些笑容,慢慢吞吞地道:“原來是三殿下也在,今兒沒去書房嗎?”景和想了想,回道:“昭母妃日夜辛苦,凡事都要周全妥帖,cao心如此,還要念著兒臣學業,兒臣如何敢當。” 這話中就有暗指玉娘百般謀劃的意思,原是景和到底年輕氣盛,看著玉娘一副自若模樣,自家一番辛苦卻付諸了流水,有些忍不住氣,話才出口就生了懊惱,正要挽回,就看著昭賢妃點頭道:“你叫我一聲母妃,我問一問你也是應該的。” 景和不想玉娘對自家的暗示如充耳不聞一般,又抬頭看了玉娘一眼,倒是看著昭賢妃把眼光都落在正在收拾的偏殿上。 景和又想了想,仗著自家是兒子,年齡又小,索性裝個無知,笑問道:“昭母妃要收拾屋子,可是大哥要回來了嗎?” 玉娘看著宮娥太監們收拾的偏殿,恍若無事地道:“圣上說殿下身上不好,要將五皇子挪出來,就在廣明殿住著,三皇子也大了,以后多照顧照顧弟弟罷?!?/br> 景和不想還不到四歲的景寧要過來,一瞬間都是想著只怕是這位昭賢妃在乾元帝跟前進了什么讒言,就將景寧從李皇后身邊帶開,只不知她為什么不留在身邊養,日后也好做個臂膀。想在這里,不由自主地抬頭瞧了昭賢妃一眼,也不知這位昭賢妃忽然想著了什么,眼中忽然露出一絲黯然來,像是春日的湖面上掠過了一道烏云。 便在此時景和腰間系玉佩的絲絳不知怎么忽然松了,那枚同心如意佩噠地一聲掉在地上,裂了一道細縫。玉娘聽得動靜,垂下眼來,正看著景和彎下腰去,不以為意地又將頭轉了過去。 又說承恩候謝逢春先是牽進了一樁命案,轉眼又成了清白的,連著父納子妻為妾的事也成了構陷,雖承恩候自家算是行得正坐得端,可其間乾元帝表露的明晃晃地偏心也是有目共睹,承恩候府倒是比往日更熱鬧些,投拜帖下帖子的絡繹不絕。 因玉娘從宮中遞出話來,只說如今事雖了,可護國公不是個肯認輸的,必然愈將承恩候府看緊了,務必要謹慎為上。有了這回的教訓,謝逢春父子三人愈發覺著京中處處都是陷阱,凡事總要謹慎小心為上,是以都以謝懷德要參加會試為由一概推卻了。只外頭的人好推,家中的禍患卻是不能不除,那禍患便是衛姨娘。 起先馬氏聽著這回的禍患的由頭是衛姨娘時也不大敢信。只為衛姨娘是她從娘家帶了來的,她當時之所以看中她,抬舉她與孟姨娘分寵,一來是衛姨娘是她馬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馬家,拿捏起來方便,二則,也是看衛姨娘有幾分姿色,為人又老實本分的緣故。哪里知道,這十幾二十年竟是養成了一條狼,在不提防的時候,叫她咬了一口,若不是玉娘反應迅捷,一家子都要叫她拖累了,自然氣恨交加,直嚷著要將衛姨娘拖出去打死。 還是馮氏勸道:“如今宋姨娘的事才了,多少人還盯著我們家呢,忽然將個姨娘打死,豈不是叫人疑心?倒是白辜負了娘娘的一番辛苦?” 馬氏聽著馮氏的話,也覺有些道理,到底忍不下這口氣又問:“那依著你的意思如何?”馮氏微微笑道:“母親若是放心,將衛姨娘放給媳婦料理便是。”馬氏看了馮氏兩眼,緩緩點了點頭。馮氏直起腰,將站在馬氏身后的洪mama看了眼。 洪mama同衛姨娘一般,都是馬氏的陪嫁丫頭,因著樣貌普通,當時馬氏要挑人時便沒選上她,后來到了年紀就由馬上做主,嫁了謝逢春鋪子上的一個管事,依舊回來做馬氏身邊的管事媳婦,到如今也算得有些體面,念著從小的情分,對衛姨娘也有些憐憫。這回聽著衛姨娘做下這等事來,知道衛姨娘這回定是兇多吉少,看著少奶奶面上含霜地看著自家,口中就有些發干。 ☆、第154章 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