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卻聽著她不認識的那個丫頭道:“去年大少爺在外頭交際,有人送了個女孩子給大少爺。大少爺帶了回來,因奶奶不喜歡,便一直叫她在后院住著。也是巧了,偏叫姑爺看見了,夸了兩句,大少爺便將人轉手送了姑爺,說是待得姑爺中了會試就納了當姨娘。這事還瞞著二姑娘呢,二姑娘要知道了,可不要傷心死了。”畫扇聽了這話,哪里還站得住,連著鴨子也不要了,忙回去告訴了綠意知道。 兩個商量了回,覺得若是這回自己瞞下了,待得日后姑爺真納了那個姨娘,叫姑娘知道她們倆個知情不舉,連她們的皮也能揭了,這才告訴了月娘知道,不想月娘一些兒不肯忍耐,立時就來尋自家爹爹謝逢春主持公道。 謝逢春聽了,又叫了沉香過來,把這事兒一查問,倒是確有其事。也是云娘叫馮氏帶了去,衛姨娘心上不舍得,便犯了咳嗽舊疾,叫沉香往廚房要個鹽蒸橙子,橙子在籠上蒸的時候,大奶奶馮氏房里的重陽過來要個點心,她們原是差不多年紀,一塊兒學的規矩,從前有些交情,也就說上了。 聽著是馮氏房里的人,謝逢春倒是不好叫了來,就把眼看著金盛。 這幾個丫頭的口供串起來,倒似沒有破綻,不過湊巧罷了。金盛頓了頓,只向謝逢春道:“咱家想見一見那個翠樓。”謝逢春自然答應,便叫幾個丫頭退下,自己親自引著金盛走了回。 金盛起先聽著謝逢春說像,只以為是夸張了,可等著見了翠樓真人,見那翠樓與昭賢妃,果有四五分相像,若是指著翠樓說是昭賢妃親姐妹,只怕沒人不信的。 謝顯榮送個小妾與自家妹婿,說出去也不過是樁小事,要在算上自家meimei與妹婿不和,謝顯榮這舉動倒還好算是心胸寬廣,可若是這小妾竟是高貴妃的哥哥高鴻引與謝顯榮認識,且與昭賢妃娘娘有些兒像,若是有人拿著這個做文章,與昭賢妃就有禍事,當時就不安起來,只同謝逢春說:“將人都看好了!”自家立時回宮來見昭賢妃,屏退了左右,將這事與昭賢妃說了。 玉娘聽著金盛這些話,起先皺了眉,仔細盤算了回,反倒是笑了:“無妨,這是自家嚇自家了。” ☆、第137章 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 玉娘早聽著馮氏說過高貴妃之兄高鴻帶了謝顯榮去了家暗門子,推了個有些肖似自己的粉頭與謝顯榮。謝顯榮怕生事一早就將人贖了回去。若是真的如謝顯榮等猜測,高鴻高貴妃兄妹要拿著個翠樓肖己做文章,當謝顯榮將她接回去時就好發作。 便是想留著把柄日后用,在高貴妃叫乾元帝疑心她暗害自己時,求在馮氏與自家跟前時也未拿著這事兒說話。若是那事還不算要緊,景淳叫乾元帝關進掖庭時,她也來求過,甚至拿著當日是景明替自己在乾元帝跟前說話這樣的事來做要挾,卻放著這樣要緊的把柄不用,實在詭異。這樣會忍,不象高貴妃一系的手筆,倒有些陳淑妃的風范了。 且這里頭還有個關竅是不通的。謝逢春、謝顯榮他們是她的“父兄”,又看過了翠樓,這才好將兩個面貌串聯對比,高鴻又從哪里知道的?是以玉娘才說了“無妨。” 只她為人仔細,又提防著高鴻手上有她肖像,因問:“高貴妃能畫否?”金盛回說:“好叫娘娘知道,貴妃軍戶出身,初入宮時連自家名字也寫不成。便是如今,也不過略識幾個字罷了,這事兒未央宮中無人不知。”這才是高貴妃得寵時李皇后也依舊能將宮權握在手上的緣由之一。 玉娘的眉間略略松開了些又問:“昭陽殿可有善畫的宮人太監。”金盛也是個聰明人,玉娘問在這里,他也就明白了,當下也就笑道:“這事兒奴婢說不好,只是貴妃娘娘的性子從來驕傲,怕是容不得這樣的人。娘娘若要放心,奴婢替娘娘打探回。” 玉娘將纖指在牀邊敲了敲,她倒是真不急,月娘即當著金盛的面鬧出這樣的事,明兒想必馮氏要遞帖求見了,倒好著落在她身上問個明白,也就微微笑道:“這事兒你且打探著,不急在這兩日。”金盛稱諾,躬身退了出去。 (上接作者有話說) 果然叫玉娘料中,馮氏第二日就遞帖子求見。可玉娘沒料著的倒是馮氏的帖子叫李皇后駁了回去。 原是自玉娘在合歡殿養胎之后,乾元帝許馮氏十日進宮一回陪伴玉娘,進宮時不用先覲見皇后。這樣的特旨,自然叫李皇后顏面無光,好容易忍到今日。且這些日子朝中要請立五皇子景寧的消息又淡了下去,再看見馮氏遞帖子求見昭賢妃,李皇后自然借機發作。 不獨回了馮氏的帖子,更遣了個小宮女來傳話,只說是:“殿下說:‘若是我沒記差,承恩候夫人前兒才進的宮,賢妃昨日又賜下官燕去,今兒謝安人再來叩謝,明來來回回的,我倒是沒什么,到底賢妃才晉位,叫旁人看著只怕要覺著賢妃輕狂了。是以這回先將謝安人的帖子駁回去,只叫她過幾日再來,也好顯得賢妃莊重。賢妃若是有急事,說不得也要耽誤一二了,只下回早些與我說了罷。’” 這小宮女是在椒房殿正殿中抖灰掃塵的,哪里領過這樣的體面差使,又說得是打寵擅專殿的昭賢妃臉的話,自然害怕,雖是沒漏了話,可一字一字的都在抖。玉娘看得小宮女這樣,倒是險些笑了,只同小宮女說:“你怕我呢。” 小宮女倒也實誠,聽著玉娘這話,先是點頭,待得發現自己點了頭,又忙著搖頭,玉娘掩唇而笑:“可憐見的。你回去與殿下說,我知道了,多謝殿下這樣替妾周全著。妾這些日子身上不好,是以圣上不許妾出門,待得妾能出去了,定到椒房殿親身謝過殿下。會說了?”小宮女便學了遍,她雖膽小,記性倒是甚好,倒是記得差不離。玉娘嗯了聲,又命珊瑚:“賞她。” 珊瑚忍著笑,走到小宮女跟前遞過一小錠銀錁子。小宮女原以為將皇后那番打臉的話說了,昭賢妃這樣得寵,哪有不惱的?不想昭賢妃不獨不惱,還賞了她,這才將心放回肚子里,接過賞銀,又拜了四拜,匍匐著退了出去。 只她回去將玉娘的那番話回了李皇后知道,李皇后臉上頓時變了顏色。 李皇后拿著皇后的權柄不許玉娘的嫂子進宮,玉娘便還以乾元帝。自玉娘有孕以來,乾元帝以玉娘身子虛為由不叫她往椒房殿來,這十月懷胎,玉娘竟是沒踏過椒房殿的門。且因前頭有個住在椒房殿的凌才人就在李皇后的看顧下出的事兒,母死子存,那個皇子還落在了李皇后手上,是以乾元帝這話不免叫人多想。這時又叫玉娘有恃無恐地舉出乾元帝來,直叫李皇后憋了一口氣,就要發作,卻叫黃女官扯了袖子。 說來從前李皇后也給過昭賢妃沒臉,昭賢妃通常都是咬牙受了,回頭再在圣上跟前哭幾聲,哄乾元帝多疼她,幾時有過駁嘴的?僅有的那回在合歡殿,昭賢妃還是昭美人,就激得李皇后當著乾元帝的面兒動了手,以至乾元帝自那以后見著李皇后再沒好臉色。這回她又故意惹怒李皇后,只怕是后頭還跟著厲害招數。故此黃女官忙扯了扯李皇后袖子,又將盞熱茶遞了過去:“娘娘請用。”順勢悄悄在李皇后耳邊勸了幾句。 聽著黃女官這番話,皇后臉色顏色變了變,直摔了兩個杯子才緩了過來,冷笑道:“也罷,倒是我多管閑事!”又看小宮女依舊跪在腳前,愈發的不快。從來這等三四等小宮女是到不了娘娘們跟前的,李皇后遣了她去傳話,也是為著下玉娘臉面,這會子卻堵了自家的口,自然懊惱,卻發作不得。只拂袖轉身回了內殿。 還是黃女官過來將小宮女拉了起來,又將賢妃賞她的那錠銀錁子塞在她手上,只笑道:“去吧。”又在小宮女身上推了把,轉臉看著寢宮,倒是嘆了口氣。 因玉娘堵了李皇后這一回,過得三日馮氏再遞帖子時,李皇后便沒留難。便是馮氏先到椒房殿給李皇后請安,李皇后也說是:“昭賢妃想是有事兒與你說呢,我再留你,倒是不近人情了,去吧。”馮氏聽著這話帶些酸意,到底李皇后依舊是個皇后,不敢露出痕跡來,俯身拜退。 到得合歡殿時,馮氏便覺著有異往常。若是往常,合歡殿的宮人們見著她來,臉上都帶些笑容,“謝安人”也喚得爽快。可今日,雖也一樣迎著,一樣喚著“謝安人”臉上的笑容卻是浮著的,不免惴惴不安。到得合歡殿內,卻不見玉娘人影,正要請問,便見夜茴走了過來,臉上帶些淺笑:“謝安人,娘娘在內殿,請。” 早在月娘當著金盛的面兒鬧了那場,謝顯榮同馮氏兩個便覺得月娘那些話許要觸怒賢妃,是以第二日馮氏就遞了帖子要過來描補幾句,不想叫駁了回來。 帖子雖是李皇后駁的,可馮氏心虛,因椒房探視也是要問過妃子本人肯不肯見的。若是妃嬪們自家不肯見,便皇后也不能準了覲見,指不定玉娘惱了月娘。今日看著合歡殿中這種氣象,愈發覺著在這樣,因此來在內殿,不用珊瑚唱名已雙膝跪倒在地,拜了四拜給玉娘請安。 玉娘看著馮氏跪在當前,先把左右一看,珊瑚,杜若等人便引著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馮氏雖不敢抬頭耳中卻聽著動靜,眼角瞥著一雙雙軟底繡鞋從身邊走過,馮氏只覺得心跳如雷。 過了好一會只聽著玉娘道:“我倒是不明白,這是大哥哥糊涂了還是大嫂子糊涂了?”馮氏聽著玉娘還喚哥哥嫂子,這才略略松了口氣,俯在地上道:“妾有罪,還請娘娘明示。” 原是玉娘盤算著,高鴻與高貴妃這里未必知道翠樓與自己相像,可月娘只消看著人就能知道!以月娘那性子,叫她看著了,還不知要生出什么齷蹉念頭來!她全然不知道什么話好說,什么話不好說,一旦外頭傳出些許風聲,便是了不得的禍事。若要絕了這樣的禍事,要么除了翠樓,要么叫月娘不能開口。 除了翠樓,倒是有個不妥,聽著謝逢春口吻,齊瑱象是對著翠樓上了些心,若是因個翠樓激得齊瑱與自家反目,豈不是得不償失? 至于月娘,留在京中早晚要惹事,倒不如將她送回陽谷城去交由她公婆看著,一來,也免得她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禍端來,二則,陳淑妃那里正對自己身世起了疑心,看著月娘忽然出京,哪有不跟下去查的?倒是要借機引蛇出洞,看看她手上到底有些什么人。 玉娘又知馬氏疼愛月娘,自己說要送月娘回京,她那里必然不服,倒不如接著翠樓的事,叫馬氏心甘情愿地從了,計較已定之后,看著馮氏過來,就不肯給她個好顏色,先把馮氏的背脊盯了會:“哥哥倒是好雅興,不將人遠遠送走也罷了,竟能想著送與自家妹夫紅袖添香,便是那翠樓是個安分的,二jiejie又怎么能忍這口氣?早晚要鬧出來,哥哥到時要如何收場?” 這話說得馮氏后心都有些涼,只以為玉娘想要翠樓的性命。到底這些日子來翠湖在她身邊小意殷勤地伺候,馮氏也不是個鐵石心腸,對翠樓自然有些憐憫,聽看那些話,馮氏不敢抬頭也不敢求情,只將額頭牢牢抵在杏黃色的地毯上。 不想又聽著玉娘道:“如今二姐夫在京備考,二jiejie身為人/妻,在旁伺候也是應該的。只是我仿佛聽著嫂子說,二jiejie的婆母身上不好?一面兒是丈夫,一面兒是婆母,倒是為難二jiejie了。” 馮氏聽著玉娘這話,倒是峰回路轉一般,竟不是想要翠樓性命,而是不想著月娘再留在京中。轉念一想,倒也明白了,打賢妃歸家月娘就屢次與她過不去,從前都在閨中,有紛爭也罷了,如今賢妃在未央宮中,連著皇后也要讓她三分,偏月娘屢次冒犯,昨兒更說了那樣了不得的話來,也怨不得賢妃惱了她,不許她再在京中住著也是常理。方才拿著翠樓的事說話,無非是扯個幌子,也免得叫人以為她心胸狹窄。 當下便道:“娘娘說的是。從來百善孝為先。二meimei知道了她婆母身上不好,一心要回去侍奉,連著父親母親也攔不住她。”玉娘聽著馮氏這話臉上也就露了些笑容,只道:“嫂子如何還跪著?快起來。” 馮氏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只覺得額頭都是冷汗,又不敢抬袖去擦。只聽玉娘道:“還有件事要請教嫂嫂。”馮氏這時哪里敢再托大,微彎了腰:“不敢當娘娘請教二字,娘娘請問,妾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玉娘微微頜首:“高大人請大哥在哪里吃的酒,嫂子知道嗎?”馮氏聽了這句,把頭抬起來左右一看,見內殿之中只有她與玉娘兩個,輕聲道:“娘娘恕妾沖撞。”當時上前幾步,在玉娘耳邊將地址說了。玉娘聽說,神色不動,只拿著雙眼看著馮氏,馮氏又道:“妾親身去過。”玉娘這才微微露出笑顏來,與馮氏道:“有勞嫂子了。” ☆、第138章 偶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玉娘在家時言行舉止溫柔和緩,連著大聲說話也不曾有過,而后便是做到昭婕妤,雖也拿過些主意,可總是一副兒嬌軟風度,和在家時沒甚兩樣。馮氏起先倒是知道著如今已是君臣有別,可叫玉娘的態度迷惑著,雖不敢不敬,卻也漸漸依舊將昭賢妃當玉娘看了。直至今日,玉娘雖也不曾高聲,臉上還帶些笑,可眼角眉梢都凜了些威光,直壓得馮氏不敢抬頭,這才玉娘從前都是容了情的,并沒拿著身份來壓人。 玉娘看著馮氏下氣,因要用著他夫婦,便也收了勢,又說:“母親那里,還請大哥哥好好勸解。我知道母親最疼愛二jiejie,可也不好攔著二jiejie不許她在婆母跟前盡孝。” 馮氏細聽玉娘話中意思是要將月娘交予她婆婆教管,因自她嫁進謝家,月娘從來沒給過她好顏色,口角常帶些刺,馮氏又不是個泥塑木雕,自然不大喜歡,只礙著月娘是小姑子有婆母護著,不好還回去罷了。這會子聽著玉娘這話,倒也稱意,又恭聲奉承道:“娘娘說得是。做女孩子的,即出了門子,侍奉丈夫孝敬公婆才是正理。” 玉娘微笑點頭,伸手在一旁的憑幾上取過個黑漆描金長盒來遞與馮氏。馮氏懵懵懂懂地雙手接了,盒子倒是長大,可入手甚輕,只聽玉娘道:“若是我沒記錯,阿驥也要似歲了,四歲開蒙也不算早,拿著叫孩子練字罷。” 馮氏自是滿臉堆歡地拜謝:“我替阿驥謝過姑母了。”玉娘又笑說:“我即是阿驥的姑母,自然疼他。”馮氏聽著這話,復又對玉娘拜了兩拜,雙手捧著長盒退了出去,雖是強自鎮定,可臉上的笑模樣藏也藏不住,就是回在承恩候府臉上的笑也沒淡了。 又當著馬氏的面兒將長盒打開,里頭是一疊紙,上壓著四支筆,湘竹為桿,體型較常見的筆短小些,馮氏將筆拿來瞧了瞧,見是兼毫,又將紙仔細看了,見是謝公紙,便笑了。這謝公紙倒是不產于安徽宣州,而產于浙江府,與宣紙不同,謝公紙是當年生嫩竹所制,潔白柔韌,因落墨不滲,常有初學者拿來習字。因笑說:“娘娘想得周到,這筆這紙初學寫字的用著最好。”又將玉娘后頭那話學了馬氏知道 (上接作者有話說) 謝驥是馬氏唯一一個孫子,哪有不心愛的,聽著馮氏轉述的話,馬氏也笑彎了眼,只說是:“有姑媽疼著,阿驥這孩子日后也有前程,你們也好放心了。”馮氏也是滿口稱是。 玉娘這一回所賜雖不豐厚,恰戳著了馮氏心上最要緊之處,當人母親哪有不將孩子的前程看重的?有著玉娘這個姑母在,日后阿驥就學還怕尋不著好去處嗎?故此馮氏對著玉娘交代的事也越發上心起來。 不說馮氏這里正盤算著怎么同謝顯榮與馬氏交代玉娘要將月娘送回陽谷城的事,只說玉娘這里看著馮氏出去,便叫了秀云進來。 前段日子玉娘因要與陳奉聯絡,故意尋了籍口將秀云送去了掖庭,等回來,為著掩人耳目,只好將秀云降了一等。到玉娘生下景琰晉升為昭賢妃,身邊一等宮女的空額多了出來,便又將秀云升了回來,只依舊管著玉娘出行的事兒。合歡殿中人哪曉得其中內情,反以為昭賢妃待人寬厚,倒是更肯用心服侍了。 秀云這里聽著玉娘召喚,忙走了進來,笑道:“娘娘。”玉娘閑閑道:“宮中梅花開了沒有?”秀云就回道:“回娘娘話,今年的梅花開得熱鬧,連著兩三年沒開的扣瓣大紅都開了。”玉娘便說要看,又使珊瑚去將那只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尋出來好插瓶。雖金盛珊瑚等人說著外頭冷,昭賢妃喜歡,便叫宮人去折了來看也是一樣的,無如玉娘只說是:“旁人折的與我折的不一樣。” 這話一出,眾人也就明白了,這是要折了送去乾元帝去,倒也沒人敢攔了,只得哄著玉娘在玉色繡襖外又裹了鶴氅,足下穿著麂皮靴子,又要拿海棠木屐來,玉娘只笑說:“罷了,我只不往雪深處走。”說了便叫金盛扶著,又使秀云抱了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抱了,兩個人就出了合歡殿。 離得合歡殿遠了,只看前后左右再無遮擋,玉娘方道:“金內侍。”金盛看著玉娘這番做派,便曉得她有話要交代:“奴婢在。”玉娘問:“我聽著你與陳內侍有些交情?”金盛便笑說:“娘娘說得是,奴婢得陳內侍指點過。”玉娘側了螓首將金盛看了會,只笑說:“也不知我能不能信金內侍。”金盛將玉娘的手放開,當時就在地上跪了,指日為誓:“奴婢金盛愿為昭賢妃娘娘驅使,絕無二心,若違此誓,罰奴婢生生世世做不全之人。” 對一個內侍來說這誓言不可不毒,玉娘這才笑道:“言重了。”探手虛扶了把,金盛站起身來,又將玉娘的手扶住了。玉娘便道:“我想請金內侍替我傳個話兒與陳內侍。” 說了俯在金盛耳邊交代了幾句。金盛聽著,點頭稱諾:“娘娘放心。”三人這才復向前行。 一時行到梅林前,離著老遠就聞著幽香,又看白、粉、深紅、淡綠,灑金等各色齊備。其中有兩株,色做絳紫,花朵又大,格外醒目。 秀云過來道:“娘娘,就是這兩株了。”玉娘點頭,扶著金盛的手到了樹下瞧了會,指了一枝干虬勁,花枝疏落有致的道:“將它與圣上送去。”金盛正要過來折枝,卻看著樹后轉出個少年來,玉冠束發,玉色皇子常服更稱得他眉目秀美,卻是景和,撩袍單膝在玉娘腳前跪了:“兒臣景和見過昭母妃。” 玉娘見著景和,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步,臉上依舊帶些笑容,緩聲:“原來是二皇子,淑妃可好。”景和飛快地在玉娘臉上一掃,又垂頭道:“勞昭母妃記掛著,母妃安康,也常掛念著昭母妃。”他眉眼艷麗的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母妃也想去看看昭母妃。只昭母妃的父母親才到京,久別重逢,昭母妃自要同家人多聚聚,不便打擾。” 陳淑妃即對她身世起了疑心,景和是她兒子,又素來多智近妖,陳淑妃哪有不告訴兒子的道理,是以景和故意將話引到玉娘父母身上去。玉娘眉頭微微一動,臉上倒是笑開了:“淑妃倒是善解人意。”景和抬頭與玉娘對視了,也笑道:“兒臣聽著昭母妃想要梅花送與父皇,兒臣愿為昭母妃盡一盡孝心。”玉娘笑容淡了些,又將景和看了回,才道:“有勞二皇子了,我必定與圣上表一表二皇子的孝心。” 景和莞爾一笑:“兒臣謝過昭母妃。”叫他身后的梅林一襯,愈發的眉眼艷麗,從容起身,來在樹下探手將玉娘看中的那枝梅花折了,遞與身邊的小太監,又將另一枝細幼些的折了下來,一樣遞與小太監拿了,又將先頭那枝拿在手上,回身走在玉娘面前,雙手將梅枝奉上。 玉娘卻不接,秀云上前幾步,蹲了蹲身:“謝二殿下。”雙手將花接過。景和復又從小太監手上將另一枝梅花接過:“昭母妃即出來了這趟,空手回去豈不可惜,兒臣瞧著這枝雖及不上昭母妃替父皇瞧上的其形若龍,也算別致,只當是兒臣一片孝心了。母妃常教導兒臣,昭母妃是個肯與人為善的,要兒臣見著昭母妃時恭敬些。” 玉娘也笑了,只道:“淑妃倒是我知己一般。”這才探手接過,對了景和微一頜首,扶著金盛的手揚長而去。 說來也是湊巧,景和去承明殿探望陳淑妃,陳淑妃只說是未央宮的梅花開的好,要兒子去折一枝來供瓶,景和只得答應,卻不想竟遇著了昭賢妃,這時看著玉娘遠去的背影,景和口角的笑倒是深了些,與身邊的小太監道:“是個聰明鎮定的。”小太監彎深了腰。景和也不指著他答話,又在梅林中轉了圈,另折了枝千瓣朱砂在手上,往承明殿去了。 玉娘親將梅花送到溫室殿前,溫室殿是乾元帝秋冬日常處理政務的所在,后妃們無詔不得進入,可守在殿門外的小太監老遠認出是昭賢妃,早在玉娘走到殿門前時就進去報了信兒,又奉承說:“娘娘抱著梅花呢,想是給圣上送花兒來了。” 乾元帝聽說,禁不住滿臉是笑:“你倒是眼尖。賢妃來了就叫她進來。”又對了一旁的趙騰道:“護國公要招你做孫女婿,你若是真不愿意,朕就替他們做個媒。” 趙騰這刻滿心都是阿嫮過來給圣上送梅花了,一時兩耳隆隆作響,雖聽著乾元帝與他說話,卻是聽而不懂,答不出話來。乾元帝見趙騰不說話,想著趙騰到底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想著娶房妻室也是有的,且那李瑯也算個秀麗佳人,年紀又小,趙騰心動也是有的,不禁皺了眉。 便是這是,溫室殿的門一開,只聽著小太監唱道:“昭賢妃到。”乾元帝便向殿門前一看,果然玉娘身上穿著玉版紅的鶴氅,懷中抱著一只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花斛里斜插了枝枝條虬勁若龍形的重瓣梅花,幾朵色做絳紫的梅花正映在玉娘腮邊,更稱得她肌膚欺霜賽雪,臉上頓時笑開,連著眼角也不掃下趙騰,口中道道:“你下去罷。”腳下已朝著玉娘走了過去。 “妾不知圣上這里有外臣,妾莽撞了。”玉娘瞥見趙騰,心上翻滾,臉上依舊是副嬌媚婉順的神氣,抱著花斛盈盈蹲下身去請罪,不待她蹲到一半已叫乾元帝拉著了,乾元帝只笑道:“怎么想著給送花過來了?可多穿了些?要是凍著倒是值多了。”玉娘抿了抿粉唇,瞥了眼趙騰。 乾元帝這才醒覺趙騰還在,一手從玉娘懷中接過花斛,一手拉了玉娘素手將她引進殿來,只道:“這人你在西山大營時該見過。”玉娘這才注目看了趙騰會,趙騰心口疼得刀扎一般 咬牙過來,在玉娘身前單膝跪了:“臣神武營趙騰見過昭賢妃娘娘。” 玉娘微笑道:“趙將軍快請起,趙將軍乃國之棟梁,行此大禮,我愧不敢領。”趙騰垂首道:“臣不敢。”乾元帝對了玉娘一笑,又向趙騰道:“你下去罷,今日朕與你說的話,你仔細想了。”趙騰垂首喏了聲,從地上站起,只是不敢抬頭,低頭退了出去。臨出殿門前,卻聽著阿嫮道:“趙將軍初看著威風凜凜,可見著妾連頭也不敢抬,倒是個守禮的,很不像個武將呢。”腳下險些一個踉蹌,好在還是穩住了,咬緊了牙快步走了開去。 乾元帝命人將殿門關了,自己親手替玉娘解了外頭的鶴氅,扔在一旁,拉著玉娘到了書案,自己坐了,又將玉娘在膝上一按,指了化了朱砂的硯臺道:“磨墨。” 玉娘朝著案上一瞥,見上頭攤著奏章,第一行字,卻:臣護國公領上都護李源 頓時心上鹿跳,口中卻道:“您批奏章呢。”作勢要起身,乾元帝卻不肯撒手,只笑說:“你乖乖地替我化著朱砂,等我批完了這幾本,我們一塊兒回去。”玉娘這才答應,探手掂起了朱砂在硯上轉著,看似全神貫注地磨著朱砂,眼角卻是瞥著李源的奏章,一目十行看了,心中卻是失望已極,不過本尋常的請安折子。 她這里磨了會朱砂,卻不見乾元帝寫字,再一看,卻見乾元帝正看著她的手。原是玉娘肌膚極白,纖細秀嫩的手指叫指尖的朱砂襯得仿佛透明一般,乾元帝不過無意間瞥見一眼,竟就挪不開眼去。 玉娘心上忽然一動,做個著惱的姿態,將手松了,假意兒嬌嗔道:“圣上耍妾哩。您叫妾磨朱砂,妾都磨了這會子了,您倒是寫呀。” ☆、第139章 沖撞 作者有話要說: 乾元帝一起興起要玉娘在他懷中坐著,在他批奏章時替他磨朱砂,不想一眼瞥著玉娘的素指教朱砂一映,格外嬌嫩,就挪不開眼去。不想他這一舉動,倒是勾起了玉娘心思就假意要走,她身子才一動乾元帝便醒過神來,攬著不許起來,又笑道:“你這孩子,這些耐心也沒有。”玉娘就將手伸在乾元帝眼前,素指纖纖,指尖微微透紅,嬌嫩得如同梅瓣一般,只嬌嗔道:“您說披奏章的,可卻盯著妾的手瞧,妾的手有這么好瞧么?”乾元帝將玉娘的手握到唇邊一吻,笑道:“好不知羞,自家夸自家。” 玉娘臉上微紅,睇了眼看乾元帝:“妾哪有。”又探手將奏章往乾元帝面前推了推,張了剪水雙瞳看著乾元帝,軟軟地喚了兩聲,“圣上,圣上。”乾元帝從來抵不過玉娘這樣,心上早化成一團,當時收攏了精神,一面兒攬著玉娘,一面兒將奏章批了。只覺著若是從今以后批奏章時長得玉娘相伴,其中樂趣只怕遠勝“紅袖添香夜讀書”,便在次日處理政務時倒是將玉娘召了過去,起先只叫玉娘在一旁磨朱砂,到后頭又將玉娘攬在了懷里,倒是不在乎玉娘也能看著奏章這回事。 一面是乾元帝連著數日召玉娘往溫室殿伴駕,引人注目;一面是玉娘自己有意悄悄地推波助瀾,果然沒幾日就驚動了李皇后。 雖大殷朝并未有明律令“后宮不得干政”,可自立朝以來也真沒有過這樣的事兒,便是當年的定慈太后也只在德慶帝駕崩,端惠帝年幼時輔政過幾年,待得端惠帝成年即歸政,饒是這樣還有儒士們說定慈太后牝雞司晨。如今玉娘不過一賢妃,而乾元帝正是壯年,乾元帝批奏章時她守在一側,只怕其志非小。便是乾元帝親召,她若是個賢惠懂事的,就該效仿漢朝班婕妤那般正言拒絕才是,頓時惱怒。 (上接作者有話說) 李皇后當下就命人將玉娘召到椒房殿,看著玉娘盈盈拜下,眼中猶如噴火一般,只不叫她起身,咬牙冷笑道:“好一個賢惠的昭賢妃。”玉娘早預備著李皇后反難,聽著這話只做個懵懂樣兒,怯生生地道:“殿下這話,妾不明白,還請殿下明示。”李皇后將鳳座的扶手一拍,怒道:“我只問你,你日日往溫室殿去做什么!那也是你去得的地方?” 玉娘跪在地上,只道:“圣上親召,妾奉旨罷了,殿下要問妾的罪名,妾不能領罪。”李皇后叫玉娘這話將火又頂了些上來,指著玉娘道:“好大膽!我說兩句,賢妃就拿著圣上來壓我,打量著我是不敢拿著你如何嗎?!”玉娘有意要惹怒李皇后,知道李皇后頂煩后宮妃嬪們哭,偏就哭道:“妾說的不過是實情,并不敢拿著圣上壓殿下。殿下冤枉了妾,妾受些苦楚也沒什么,可損了殿下賢名,就是妾的過失了。” 李皇后叫玉娘這幾句氣得兩邊太陽xue都疼,顧不得體統規矩,口中罵道:“我要你周全體諒我的賢名?!”抓著身邊的茶盞就擲了下去,到底還有些理智,并不敢真朝著玉娘擲去,只在玉娘身邊碎了,茶盞里頭的茶水濺在了玉娘群上,偏生玉娘今日穿了條粉紫的細褶裙,茶水濺在上頭,格外醒目。一旁的宮娥太監們看著李皇后動手,都過來相勸,只說是:“殿下,可不能動手,動手就是您理虧了,還是請內寺伯的好。”李皇后叫太監宮娥們七手八腳按著了,氣哼哼瞪著玉娘瞧。 玉娘仿佛叫嚇著了,哭聲頓住了,轉為低泣,她本就生得面目嬌柔,這一落淚便似海棠帶雨,梨花著雪一般,看得李皇后格外刺目,再坐不住,指了玉娘道:“我不過說你幾句,你做這個可憐樣兒與誰瞧!這里是椒房殿,可不是溫室殿!”又怒道,“與我宣宮內寺伯!”玉娘來前就遣了金盛去找乾元帝,盤算著這會子也該到了,更有意道:“妾犯了什么過失,殿下要請內寺伯?” 李皇后叫玉娘氣得發昏,竟是道:“我是皇后,掌內宮事,處置你個賤人,還要問過你嗎?與我將這個賤人拖出去,叫她在殿外跪著!”話音未落,就聽著乾元帝喝道:“放屁!李氏,你罵哪個是賤人!” 李皇后看著乾元帝進來,已站了起來,走上前來接駕,乾元帝眼角也不掃她下,直看向玉娘。 玉娘聽著乾元帝聲音,哭聲一起又強忍住,把雙手掩面,原跪得筆直的身子也坐在了地上,肩頭微微抖動,看得乾元帝十分心痛,顧不得叱罵李皇后,先走到玉娘身邊,雙手將她扶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回,見地上有跌碎的茶盞,玉娘裙子上也濺了茶水,更是怒不可遏,一面將玉娘抱在懷里,只怕玉娘傷著哪兒了,強拉了她遮面的手來看,臉上雖沒什么傷,卻已哭得雙眼微腫,臉上愈加雪白。 玉娘又把手去扯乾元帝袖子,含悲道:“圣上,是妾不對,妾頂撞殿下,并不是殿下與妾過不去。”說了又哭幾聲。乾元帝自己都舍不得說玉娘一句重話,看不得玉娘落淚,哪能看得這副模樣,當時臉上就漲紅了,再聽著玉娘那話,猶如火上澆油一般,指了李皇后道:“你個毒婦!賢妃有什么錯兒?你就容不下她!上回掌摑她,朕看著你是皇后,給你留了情,這會子你竟敢擲杯傷人!?朕當年就覺著你目光短淺,不配為后,還是看你父兄有些功勞的份上,朕不好使功臣寒心,如今看來朕當日寧可背了那薄幸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