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又說李皇后見事情竟演變到如今這個地步,在椒房殿中氣恨不已,拿著帕子不住地拭淚,又向黃女官道:“我說的他一個字也不信,只信那個高氏!謝氏也是個無用的,這樣大一個把柄放在手上不曉得用,倒還替她說話,白白長了一副聰明面孔。”黃女官聽了,只得勸道:“殿下何出此言?若是圣上不信殿下,如何不將朱庶人帶了來與貴妃對質,倒要將她發落進暴室?可見圣上心上是信的。” 這話不說還罷了,說了更叫李皇后氣苦,乾元帝信她還要回護高氏,可見在乾元帝心中何等看重高氏。李皇后因此哭得更厲害了些,還是菀香過來相勸,道是:“所謂當局者迷,殿下身在局中未必能看清,以奴婢看來,倒不如將今日的事說給老夫人知道,瞧老夫人是個什么章程,殿下再做道理。 李皇后聽了,止住眼淚,略沉吟了回,點頭道:“也罷了。只是又要勞煩母親cao心。”當即修書一封,第二日開了宮門之后,令人送去了護國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阿冪家樓上漏水,還好是漏在廚房里,沒泡著地板。 謝謝 天階夜色扔了一顆地雷 ☆、第57章 空餉 宮門一開,椒房殿的內侍就將李皇后的信送到了護國公府。門房見是宮里的公公出來,連忙開了門將內侍接了進去,送至二門。唐氏的陪房丁貴家的領了內侍又到唐氏房前。唐氏才將將起身,正由小唐氏服侍著用早膳,聽得李皇后來信,婆媳兩個心中都是咯噔一下。小唐氏親自出來從內侍手上取了信,回身交在唐氏手上,唐氏將信看過,臉上由白轉紅,而后又轉成青色,一拍桌子道:“國公爺在哪里!” 護國公李源昨夜歇在新納的小妾胭脂房中,叫唐氏使人從被窩里拉了出來,匆匆趕了來,見唐氏臉色鐵青,他倒是略有些懼內的,不由偷眼去看小唐氏。小唐氏只沖著他搖頭。唐氏將李皇后寫來的信擲在李源面前,哭道:“當年是你心心念念地要用女兒去搏前程,如今你瞧瞧!可憐我的大郎折在了里頭不算,如今我的阿媛叫高氏那個賤人欺負得站不住腳!你若不能替阿媛出了這口氣,我就同你把這條老命拼了,左右大郎死了,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李源叫唐氏當著滿屋子的丫頭們夾七夾八這一頓罵,老臉上就有些掛不住,花白的胡須也有些顫抖,把剩下的獨眼一掃屋內,他是久歷戰陣的,身上自然帶著殺氣,這一眼掃過,將唐氏屋內的丫鬟們唬得頭也不敢抬。李源這才撿起信一瞧,臉上也頓時鐵青,將信拍在桌上道:“高氏這個賤人!真當我李家沒人了嗎。” 唐氏就朝他臉上啐去:“呸!你還有臉說,我當時就跟你說高氏留不得,是你說的高氏家里幾個微末小官,不值得什么,就是生下兒子也是庶出。如今呢?!如今高氏兩個哥哥靠著她當年裙帶都當著實差,一個是赫赫揚揚的吏部侍郎!一個做著威風凜凜的將軍!高氏又有兩個兒子撐腰,可不猖狂起來了!要是叫她兒子當了太子,我們殿下還不知道有沒有地方站。”說了又哭。 李源冷笑道:“不過幾個狗屁官,值得什么,當年,”話到嘴邊想起屋里還有人,也就咽下了,只道,“你只管給女兒說,叫她好好籠絡住那個謝氏,若是謝氏不上道,她殿中不還有個姓凌的嗎,將她也抬舉上去,我只不信這兩個都不能生。總得阿媛膝下有個一男半女,我們才好說話。”唐氏冷笑道:“我還用你說,昨日見女兒,我都與她交代了。那個謝氏還罷了,左右等她生了孩子就沒用了,倒是高氏,就這么放她過去,我只咽不下這口氣。“李源就把小唐氏看了眼,問他:“二郎呢?”小唐氏見問著自己,忙過來答話:“世子在房里看書呢。” 護國公世子李彰武在西南一戰役中戰死,其妻阮氏當時懷有身孕,李彰武戰死的消息傳來,阮氏驚痛過度,小產而亡,只遺下一女,今年也有十二三歲了,雖也有兩個兒子卻都是庶出。世子即亡,又無有嫡子,護國公的爵位總要傳下去,李源同唐氏只得兩子一女,這世子的頭銜就落在了次子李敦武頭上。李敦武為人甚為平和,其父其兄都是戰將,獨有李敦武,名字里雖有個武字,卻是走的文路,如今在兵部當差,也是個閑職,平日里也不大上衙門的。 李源心愛長子幼女,對這個次子不大上心,不過是死了寄予厚望的長子,又沒旁的兒子,才為李敦武請封世子,心上總是遺憾,這時聽著兒媳婦說在房里看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看書,看書,我李家一世英名都要折在他手上。你回去叫他滾倒外書房來見我。” 小唐氏同唐氏是嫡親姑侄,就是沒嫁給李敦武前也常在護國公府進出的,無如護國公此人殺氣甚重,小唐氏打小見著這個公公兼姑丈就怕,見他生氣,更是頭也不敢抬,低聲答應了,飛快地出了門。 唐氏見小唐氏避貓鼠一般地跑開,倒是怪著李源,因道:“阿嬌是個好孩子,你沒事嚇她作甚。”李源卻道:“她都嫁進來幾年了,可有生下一兒半女?還攔著二郎不許納妾,這樣不賢惠嫉妒的婦人,若不是看在是你內侄女的面上,我一日也容不得她。”唐氏叫李源說得臉上微紅,勉強笑道:“孩子們還小,國公爺急什么呢?阿嬌嫁來前,我們也答應她父母,十年無子才好納妾。”李源冷哼了聲:“你家哥哥若是懂點事,就該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說的話,如今做不得數。” 當年唐氏答應自家哥哥嫂子這個條件時,李敦武還不是護國公世子,幾時有兒子倒也不急,如今李敦武已是世子,自然是著緊要兒子,唐氏心知李源說得沒錯,又不愿違了自己的諾言,只得拿旁的話來說,只道:“國公爺你先去書房商量,我這里再給阿媛寫封信,叫內侍捎回去,也好寬寬阿媛的心。” 李源如何不知這是老妻不愿再談的意思,到底他年輕時在戰陣拼殺,全靠唐氏家里家外的cao持,李源也知恩,不肯和老妻破臉,又想二郎素來怕自己這個父親,只需壓著兒子答應了,便是老妻也不好說什么,也就罷了,在唐氏這里用了些早膳就出來了。 李敦武聽著父親找他,早早地到了外書房,看著李源進來,趕忙過來請安:“父親早安。”又伸手要扶李源,叫李源一手揮開了,只問他:“你告訴我,你在兵部可學著什么了?”李敦武臉上微微一紅,道:“父親也知道,兒子這是個蔭職,不用坐班的。”李源就冷笑:“我竟不知兵部右司兵部司員外郎是個蔭職。”李敦武垂手立在李源身邊,低頭道:“是。兒子無用。” 外頭喊的一路大軍多少人馬不過是哄著門外漢的,懂門道的,只看糧草軍備戰馬來推測人數。而糧草軍馬調度,正是兵部司的事。但凡他要伸一伸手,職方司里的人總有許多借口攔著他,不叫他插著手,他又能如何? 李源瞧著李敦武這個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順手cao起擱在桌上的一柄劍連著劍鞘,劈頭蓋臉就往李敦武身上抽去,打得十數下才罷手。李源素來是個暴烈的,故此書房中的師爺,小廝們都不敢來勸,看著李源自己罷手了,這才上來勸李源的勸李源:“國公爺,新年里呢,動不得手。”哄李敦武的哄李敦武:“國公爺是將軍脾性,他老人家問著話,世子爺答了就是,如何招惹國公爺生氣,世子爺過去陪個不是也就罷了,父子倆哪有仇怨。” 李敦武叫人推了兩下,這才過來給李源賠罪,李源見他不情不愿地模樣,冷笑道:“勞動不起世子爺賠罪!七日后開衙,你將高鴻麾下人馬查一查,就算你有孝心了。出去,我不耐煩見到你。” 高鴻,昭陽殿高貴妃的次兄。李敦武默默地行了禮,就退了出來,回在房中,小唐氏過來接著,看李敦武頭臉上幾道青紫,眼圈兒先紅了,走到門前叫丫鬟去打水,自己又回來,看著李敦武落淚:“國公爺如何下得了這個手。” 李敦武冷笑:“父親叫我去查高鴻。高鴻雖是靠著貴妃上去的,手上若是沒有幾分能耐,也不能在幾年內升到歸德將軍這個位置。我貿然去查他,能不能查出來還是兩說。哼哼。父親這是嘗著了一次甜頭,昏了頭。也不想想,若是這次將我折了進去,他可還有沒有嫡子。” 小唐氏拿著帕子輕手輕腳地替李敦武擦傷,聽著他那些話說得不明不白,就住了手。他二人是表兄妹成親,打小兒青梅竹馬的,自然親厚,小唐氏因問:“世子爺說的什么甜頭?” 李敦武是叫李源當著師爺和小廝的面打了,自覺顏面掃地,一時激憤,倒是說漏了嘴,便道:“你聽岔了。”小唐氏分明聽得清楚,可見李敦武不肯認,她性子溫婉,不愛與人相爭,也就道:“是,妾聽岔了。”又替李敦武擦臉上藥,好在尚在新年里,護國公府的傷藥又是上好的,到得初八日開衙辦差,李敦武臉上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李敦武雖有怨言,倒也明白,李源查高鴻是為著自家jiejie,雖有些風險,好在查軍籍是他兵部司份內的事,倒是沒人為難他,一通查下來,高鴻麾下的軍戶約有三千余人,其中便是有吃空餉的,只怕也多不到哪去。到底畏懼李源,還是悄悄將名單抄錄了份,袖回了家,交在了李源手上。 依著李源的盤算,倒也沒想著這么一查就能查出高鴻多少不法事來,不過是想籍機敲打敲打高貴妃罷了,偏高鴻這人倒是乖覺,知道自己這個將軍不過是虛銜,三千多軍戶還是上司瞧著自家妹子的面撥下來的,倒也安分,不敢動作。李源按著名單悄悄查下來,才不過四五十個空餉,哪里說得響嘴,只得罷手,另想法子。 只是李源從來只把精力放在培養長子李彰武身上,倒是養得這個兒子允文允武,無人不夸,偏折了。反是李敦武因不用襲爵,打小李源沒把心思擱在他身上,只照著一般勛貴子弟養大,雖不是個紈绔,臨時做到世子位上,不免在見識和處事上就差了些。他身份引人注目,一舉一動都有人看他,這回他私查高鴻的事就有人留意了,悄悄去回了兵部尚書梁丑奴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不是過度章,其一,高貴妃和李皇后的矛盾會因為這件事進一步激化。其二,今天的甜頭,是日后的重頭戲。 ☆、第58章 懷恨 梁丑奴這個名字頗類民間無賴兒童小名,可梁丑奴樣貌卻生得長身玉立,豐神秀逸,人又十分聰敏,五歲開蒙,十六歲考得案首,十九歲那年中得解元,延平二十二年會試,梁丑奴中在十三名,殿試時,延平帝見他不止文章華彩,人又美貌,就點了他的探花。三鼎甲游街時又叫平安長公主瞧中,進宮求了延平帝,延平帝親自做媒,叫梁丑奴娶了平安長公主的外孫女,光祿寺大夫秦樛之女秦氏素娥為妻。 探花依例是進翰林的,梁丑奴先做得侍讀,而后為侍詔,又進御史中丞,也算得一路清貴 。又因梁丑奴為人謹慎小心,所以沒有卷入延平年間那一場奪嫡亂局中去,是以到永興帝即位后,梁丑奴有平安大長公主照應,先后遷為戶部尚書中司侍郎,吏部尚書右丞,而后又升兵部尚書直至今日。論年齡不過四十出頭,倒也好算歷經三朝不倒,算是朝中老人了。 這回梁丑奴聽著人來報李敦武去查歸德將軍高鴻手下空餉,倒是笑了下,因道:“護國公英雄了一世,只可惜折了長子,只怕老景堪虞。”又同來報信的人道,“懷化大將軍是為國捐軀的,只看他的面兒,這事兒就別張揚了。”懷化大將軍是李彰武死后追封,乾元帝雖未親為祭,卻也允了李皇后出宮一祭,也算是死后哀榮。 梁丑奴同人雖這樣講,到底知道雖皇后出自護國公府,卻是膝下無子,又不得乾元帝青眼。而皇長子,皇三子都是高貴妃所出,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若是不出意外,太子之位十有**就是皇長子趙景淳的。高貴妃為太子生母,日后太后也做得,要是叫她知道了今日護國公來查高鴻,自己知而不言時,只怕仕途也就到頭了,所以過得幾日,在高鴻常走的路上同他裝了個偶遇。 既是偶遇,又是同殿為臣,且梁丑奴人物俊逸,談吐優雅風趣,高鴻自然不會反感他。所謂相請不如偶遇,兩人就往街邊的酒樓上吃了回酒,待得酒足飯飽兩個出來,梁丑奴臉上自然是一派從容,高鴻臉上雖在笑,仔細看去,卻是咬著牙關。 高鴻回到家里,徐氏來接,一臉的笑:“好叫老爺歡喜,歡郎媳婦兒有喜了,御醫才來診過脈,將將兩個月。”一面領著丫鬟們服侍著高鴻脫了外頭的衣裳,換上家常衣裳,又捧了熱手巾來給高鴻擦臉。 高鴻接著手巾,對了屋內的丫鬟們看了眼:“叫她們都都出去。”徐氏見丈夫臉上一絲喜色也沒有,便知道出了事,忙道:“你們都出去。”又令自家的陪房蘭香站在屋子近前,只不許人靠近。 看著人都走了,高鴻方將臉埋了進了熱手巾吐出了一口氣:“李家在查我們。”徐氏想問哪個李家,話到了口邊又吞下了,還能有哪個,又問:“可查出什么了?”高鴻從手巾里抬起頭來,勾了嘴角一笑道:“他們是行伍里出身的,自然從軍隊里下手,說來護國公父子數代手上都握著兵權,如今他們家世子又在兵部里當差,我哪里敢動什么手腳,只是水至清則無魚,總要給些收獲他們,才不至于疑心到別處去。你只管放心,三千掛零的軍戶,只查出四十余空餉,便是告在圣上跟前,也不過叫圣上口頭申飭幾句罷了。倒是你趁著歡郎媳婦有孕,進宮去給娘娘報喜的當口,將這事同娘娘說一聲,也好叫娘娘有個預備。” 徐氏聽說,滿口答應,當即寫了帖子,遞進宮去求見高貴妃。 李皇后自在高貴妃手上吃了個虧,自是懷恨,見著高貴妃娘家嫂子唐氏求見的帖子,本待不批的,轉念想著要是叫乾元帝知道了,又成了自家不賢了,只得含恨準了。 外命婦進宮依例是要先來椒房殿參拜皇后,領了皇后訓示再往妃子殿中去的。徐氏按品大狀,到得椒房殿,規規矩矩地跪下磕頭,堆了一臉的笑道:“臣婦高徐氏請殿下安。”李皇后坐在上首,將徐氏打量了回,也不叫起,只慢慢問:“你今兒來見貴妃,可是家中有事?”徐氏笑吟吟答道:“殿下真是明見萬里。臣婦的長子高凌云的媳婦兒日前診出了喜脈,臣婦是來給貴妃娘娘報信的。” 李皇后聽了,臉上一笑道:“果然是喜事。你瞧瞧我,竟忘了叫你起來了,平身罷。”徐氏出身微寒,看慣了別人臉色,毫不為意,依舊笑吟吟地謝過李皇后,站起身來端著一副恭敬的模樣要聽李皇后訓示。李皇后只是拿著些閑話來問徐氏,無非是兒媳婦是哪家閨秀,平日為人如何,念過書沒有,女工如何等等。徐氏倒也不急,一一作答。李皇后看著實在沒什么好問的了,這才道:“我倒是啰嗦,耽誤你們姑嫂見面了,去吧。”徐氏這才拜別。 才出了椒房殿正殿,徐氏就見三四個宮女簇擁著個麗人走了過來,十五六歲年紀,梳著倭墮髻,玉簪金釵,耳垂明珰,身上一件墨綠里外出毛的素綢大氅,料子倒不出奇,只在大氅的衣襟和下部,繡著一朵朵或含苞或半綻或怒放的玉蘭花兒,正同她髻上那支金鑲白玉玉蘭迎春簪相映,愈發顯得這個麗人玉骨冰肌,猶如明月梨花一般。 因見徐氏身上是三品誥命的裝扮,那麗人便讓在一邊,屈膝一禮。徐氏見她知禮安靜,不免多看了眼,就有宮人在她耳邊道:“這是謝才人。” 徐氏也在高貴妃處幾次聽著這個乾元帝新寵名字,如今見著真人,倒也客氣,忙道:“謝才人這樣多禮,我怎么敢當。”又笑道,“我在貴妃娘娘處幾次聽著娘娘提起才人,說才人又是美麗又是溫婉和順,今日見著才人,倒真有些見面不如聞名了。” 玉娘微微笑道:“那是貴妃娘娘謬贊,妾素來愚笨,人說的話,妾總要想想才明白,又不敢開口,所以看著也就安靜些。”徐氏聽了笑道:“才人太謙了,安靜這個詞,多少人一輩子都不明白呢。”玉娘笑著應承,徐氏這才走了出去。玉娘看著徐氏出了椒房殿,略站了站,也就回偏殿去了。 跟著玉娘出去的秀云一面服侍玉娘脫下外頭的大氅,一面道:“才人不去殿下那里分辯幾句嗎?” 徐氏在椒房殿說皇后的死對頭高貴妃私下夸住在椒房殿里的謝才人,皇后知道了如何能喜歡?自然要把玉娘看做首鼠兩端之人。玉娘這里自謙著愚笨是其次,那句“安靜”才是說給椒房殿中李皇后的人聽的。安靜就是不肯惹事,別的人說的話不明白,也是不肯惹事,所以才有徐氏那話。短短幾句話,竟是刀光劍影一般地交過了手。 玉娘就道:“椒房殿里說的話,殿下如何不知道?”若是連椒房殿也鎮不住,李媛這個后位也趁早別坐了。 又說,徐氏離了椒房殿一路往昭陽殿去,路上遇著的宮娥太監們知道她是高貴妃的嫂子,對她倒也客氣,更有肯奉承的口口聲聲叫著高夫人,倒是叫徐氏心生歡喜。 到得昭陽殿徐氏先見過高貴妃,因笑道:“臣婦這回來是告訴娘娘一個信兒,好叫娘娘也喜歡喜歡,歡郎媳婦兒有了身孕,已有兩個月了。”高凌云生下時,高貴妃還沒進宮,也幫著帶過幾年,姑侄感情倒好,所以聽著這消息果然歡喜,因笑道:“若是生個兒子,我們家就有后了。”又叫:“將那支點翠如意拿來,給高夫人帶回去。”陳女官忙去高貴妃庫房里取了如意來,先給高貴妃瞧過了,這才奉給了徐氏,徐氏就笑道:“歡郎他們成親時娘娘才添的妝,這回又要偏娘娘好東西了。”笑吟吟地收了。 姑嫂兩個又說了回話,徐氏趁機就將李敦武查高鴻的事同高貴妃說了。高貴妃聽著,臉上的笑就淡了些,只道:“也不知我哪里得罪她了,就這樣咬著我不放。虧得哥哥警醒,你回去同大哥哥二哥哥說,做完手上這幾支就停一停,首尾都收拾干凈了,別叫人抓著把柄,不然不獨你倒霉,便是我也討不了好去。” 原來高鴻之所以瞧不上空餉,都是在做鹽引的緣故。其弟高鵬在吏部當侍郎前,曾在戶部當差,去年才調任的吏部。戶部掌戶籍財經,吏部又是專職選官,一來二去的就同鹽政搭上了線,這兩年倒賣鹽引賺了十好幾萬兩銀子,哪里還把空餉看在眼中。只是倒賣鹽引是大罪,遠非吃空餉可比。 徐氏聽了高貴妃的話自是滿口答應,又道:“娘娘您在宮里自己總要多加小心些,我看著那位謝才人,倒像是個厲害角色。”說了就將她同玉娘見面說的話都學給了高貴妃知道。 高貴妃聽了,反笑道:“一個才人罷了,便是厲害些又能如何?如今且議不到她那里,哪里就輪得著她出頭。”一個商戶女,便是得寵些又能去到哪里?便是這會子乾元帝就將李皇后廢了,皇后之位輪著陳淑妃也輪不著謝才人,何必廢這些心思。徐氏想著玉娘的容貌做派,又見高貴妃不放在心上,有心相勸幾句,又不知道從何勸起,只得罷了。 外命婦進宮探視的時間有限定,徐氏在李皇后處耽擱了好一會,同高貴妃略說了回就得出去,高貴妃又賞了些參芩鹿茸等于徐氏,又說:“歡郎媳婦懷的是我們高家頭一個孫子,你們總要仔細些,御醫院那里有我呢。”徐氏滿口答應,這才請安告退。 徐氏回到家中,見著高鴻,就將高貴妃所說告訴了他知道,高鴻嘆息道:“等手上幾張鹽引出脫了就罷手,總不好留著把柄連累娘娘。”到底心疼飛走了的數萬兩銀子,不免將護國公李源父子埋怨了場,這才出去同人商議如何收尾不提。 ☆、第59章 阿花 又說高鴻從家里出來,七轉八彎地繞到了東城一條僻靜的街道,鋪著青石路,地面潔凈,一塵不染,可容一輛馬車通過。兩側白墻黑瓦,零碎開著幾扇門,高鴻的隨從走到一處門前,舉手拍門,片刻就見門開了,里頭露出半張臉,先瞧了眼隨從,而后又看了眼高鴻,這才將門打開了,原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頭,梳著雙鬟,只系了紅繩,臉圓而眼大,一笑起來,嘴角一個笑渦,倒也有幾分可人:“老爺來了。”說了閃身讓出了道,高鴻回頭瞧了瞧身后,這才走了進去。 里頭是個小院,鋪著鵝卵石的地面,紅漆黑瓦的小小回廊,有一株碗口粗的臘梅開滿了花,冬雪未盡,愈發顯得幽香動人。 高鴻顯見得是來慣的,熟門熟路地進了屋子,屋里攏著炭盆,倒也暖和。墻上有些對聯字畫,倒是時下各文人的手筆。高鴻在官帽椅上坐了,丫頭已奉上茶點來,高鴻還沒喝上一口,就見擋著內室的門簾子一動,走出來個二十來歲的女郎來,臉皮微黃,卻甚是光潔,兩道眉毛斜斜飛揚,一雙媚眼似開似闔,嘴角掛些笑容,搖搖擺擺走了過來,在高鴻手邊一站,側了妙目朝高鴻手上瞟了眼,:“高老爺過來了,怎么上這個茶?曲兒,將我新得的雀舌泡壺來。” 高鴻將茶盞擱在了幾上向曲兒道:“你下去,我同你家jiejie有話說。”曲兒十分乖覺,看著女郎微一點頭,立時退了下去,臨出門前又將門帶上了。高鴻這才問女郎看倆眼:“卿卿,這些日子宋老爺可來過沒有?” 卿卿一手撐著茶幾,一手掂了塊梅花糕往高鴻嘴邊送,含笑道:“宋老爺新得了個女兒,好幾日沒來了。”高鴻張口吃了梅花糕,又捻了卿卿手一把道:“你給宋老爺遞封信,只說我明兒這個時候在你這里等他,切切。” 卿卿聽高鴻說得慎重,也收臉上笑容,站直了身子,因問:“要緊不要緊?”高鴻站起來在卿卿臉上摸了把,嘆息道:“怕到是不怕的。”又從袖中摸了錠銀子出來,擱在桌上也就出去了,這回是卿卿親自送到門前。 看著高鴻去了,卿卿這才回身,提筆寫了封信,封了口,使曲兒出去,到外頭的茶館找了個十來歲的男童,花了二十個銅錢,叫他往城西宋瑯宋侍郎府上走一遭,將信交給宋侍郎的長隨。男童得了銅錢,走得飛快,不過一個時辰就走了個來回,見著曲兒就道:“jiejie教我送的信已送到了,那個哥哥說知道了,又賞了我這個。”說了從懷里遲遲疑疑地掏了把銅錢來,欲交給曲兒,又舍不得,不免瑟瑟縮縮。曲兒哪里把這幾個銅錢放在眼里,笑道:“賞了你,就是你的。”依舊回去告訴卿卿知道。 那宋侍郎次日果然依約到了卿卿這里,高鴻還未至。卿卿接著宋侍郎,一樣殷勤奉茶,又笑道:“令寵給宋老爺添了位千金,奴這里恭喜宋老爺了。奴備了薄禮,老爺給姑娘玩也好,賞人也罷,只給奴一個薄面,萬勿推卻。”就奉上一個填漆匣,開著蓋子,里頭放了個足金的長命鎖,上頭鏨著如意兩個字。宋侍郎笑道:“你周到。”順手就收了,又說,“你可知高老爺尋我何事?”卿卿掩唇笑道:“這個奴怎么能知道。老爺們說事,可總是將奴打發走的。” 原來卿卿這里是個妓家,平日只接待些文人墨客,也算薄有些名氣。后來認識了高鴻。高鴻同宋侍郎要做鹽引,這樣的買賣即不好在家,更不能在外頭,便看上了卿卿這里。將卿卿收買了,外頭卿卿依舊做著生意做個幌子,暗里卻是高鴻同宋侍郎來往聯絡的下處,這兩年來,倒也不引人注目。 片刻之后,高鴻便來了,卿卿十分乖覺,知道他們有事,奉上了茶點,就避到了外頭。又看外頭日頭明晃晃的,又沒風,就坐在回廊上繡帕子,才戳了沒幾針,就聽得外頭有喧嚷聲,其中一個男人喊道:“老子的媳婦,老子怎么打不得。”就有人勸說的聲音,其中夾雜著女孩子的哭叫聲,只說是:“我不是,我不是。” 卿卿雖是個妓家倒也有幾分俠義之心,擲下了手上繡了一半的帕子,從裝著繡線的籮筐里cao了把小花剪在手上,就命曲兒開門。曲兒倒是個愛熱鬧的,忙答應了,走過去將門開了,卿卿就到了門外,果然看見小巷口那間小茶館的門前圍了些人,那個男聲又說:“老子把她帶回來是當媳婦的,她不肯就算了,還抓了老子一臉血,老子打不死她。”就傳來幾聲女孩子的哭叫。 卿卿聽得怒火中燒,帶著曲兒就到了巷口,曲兒就道:“讓開,讓開。”將圍著看熱鬧的人群分開,回頭叫卿卿:“jiejie,是個女孩子呢。叫打了一臉血。” 住在這附近的,都知道卿卿是做什么營生的,看著她來,男人們不免多看幾眼,擠擠挨挨地讓了條路出來。卿卿恍如未覺一般走到人群中央,果然看見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幾道血痕,顯然是叫指甲撓的,一手正抓了一把烏發,要拖個女孩子走,那女孩子頂多十四五歲模樣,膚色白皙,眉目秀麗,雖是一身的狼狽,也看得出是個美人兒。若是這會子高鴻的妻子徐氏在這里,許要驚詫一回,這個女孩子的眉眼同那位謝才人倒是有幾分相像。 卿卿哪里有機緣能見著玉娘,只是自懷身世,看不得這個,臉上一冷,冷笑道:“她是你媳婦兒?哪個為媒,哪個為聘?婚書何在?天子腳下,王法之地,可不是你嘴一張就說了算了。” 那女孩子見有人肯出頭幫她,又是個女子,就如同得了救星一般,就要朝卿卿這里撲過來,無如頭發叫人揪住了,一撲之下揪得生疼,淚如雨下,哭叫道:“夫人救命,救命,我不跟他去。” 那漢子下死力朝女孩子臉上啐了口,罵道:“老子買了你,你的命就是老子的。還敢強。”說了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直打得女孩子哭叫不已。四周圍觀的人也有出聲指責的,也有幫著女孩子說話的,只沒人肯上前一步。 卿卿看得身子都抖了起來,按著曲兒的手道:“她即不肯跟你走,你打死她也無用。你不過要娶媳婦兒,有錢哪里娶不到,你放了她,我給你銀子。” 那漢子斜了眼來瞧卿卿,因見她裝扮華麗,又站在此處,便猜著卿卿是做什么營生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臭表子,想從老子手上搶人,好給你賺銀子,你做夢!”卿卿臉上通紅,咬牙道:“你買她花了多少銀子?”那漢子哼了聲道:“五十兩。”女孩子哭道:“明明只有三十二兩,哪里來的五十兩。”那漢子聽得女孩子揭穿他,舉手就打了幾拳,拳拳到rou,卿卿急道:“你住手!五十兩就五十兩。” 漢子冷笑道:“老子將她一路帶上京,吃的不要錢?穿的不要錢?八十兩!你瞧瞧這小臉蛋,可俊!”說了手上一用力,將女孩子頭發一扯,逼著女孩子將臉抬了起來,“老子還沒碰過呢,是個黃花閨女,八十兩便宜你了。”女孩子只覺得頭皮都要叫漢子扯脫了,又聽著他口中不三不四的話,羞恨欲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卿卿看著這樣,只是不忍心,就道:“八十兩就八十兩,不許你再打她!”又同曲兒道,“你在這看著,我去取銀子。”轉身就走了,片刻之后折了回來就將幾張銀票在那漢子眼前一晃:“你先放了她。”漢子見卿卿手上的銀票,臉上就笑了,果然將手松了,過來接了銀票,數了數,對著卿卿露齒一笑:“表子,人歸你了,等她接客時,老子也來光顧幾回,哈哈哈哈。”將銀票往衣襟里一塞,揚長而去。 卿卿同曲兒兩個這才過來將女孩子扶了起來,攙著她回了家,因高鴻同宋侍郎要走,卿卿親去送了人回來,那女孩子已洗干凈臉,梳了頭發,臉上青一塊紫一片,嘴角也破了,模樣兒十分狼狽,看著卿卿也眼紅起來,紅了眼眶問:“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如何到了那個無賴手上?” 女孩子紅著眼搖頭道:“奴也不知道,奴什么也記不得了,奴只曉得,將奴賣了的那人說,奴是他們女兒阿花。”說了又給卿卿跪下,伸手去扯卿卿裙角哭道,“夫人,奴愿意給夫人當牛做馬,奴不要回去。回去他們會再賣了奴的。” 卿卿臉上就有些遲疑,她這里是娼門,雖往來的是有些體面的,到底不是正經人家,一個女孩擱在這里,到底不好看相。一旁曲兒看著也紅了眼,向卿卿道:“jiejie不留阿花,她又能往哪里去呢?”阿花又哭道:“奴會掃地,奴會燒水,只要夫人留下奴,奴什么都肯做。”卿卿就道:“你可知我這里是個什么地方?”就向自己點了點,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來,“你也聽見方才那個漢子說了,我是個表子,你留在我這里,少不得許多閑話,何苦來哉。你若是愿意,我倒是還能找個好人家,叫你托身進去,做丫頭也罷,過幾年還能出來,依舊是個良民,你看如何? 阿花聽那漢子滿口的表子,只以為那漢子氣不過罵人罷了,哪里曉得是真的,倒是收住了淚,臉上現出些遲疑之色來,過了會才道:“奴知道姑娘是好人,奴愿意跟著姑娘。”卿卿嘆了口氣,將阿花扶了起來,同曲兒道:“你帶她下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將我這里的忌諱告訴她知道。”曲兒答應了,將阿花帶了下去,自此卿卿這里多了個丫頭,叫做調兒。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想把文改名為《謝宸妃傳》 大家覺得怎么樣? ☆、第60章 無情 高鴻因與宋侍郎說話,倒是沒留意著卿卿的動靜,兩個人將如何收尾商議定了,各自回府。高鴻到家,見著徐氏,便道:“過幾日便是上元,宮里自是要賞花燈下來,你謝賞去的時候同娘娘說,叫她只管放心,事情差不多了了。”徐氏答應。高鴻又是一嘆:“你同娘娘說,皇長子如今也好十三了,大皇子妃是哪個也該留意起來,咱們家總是底子薄些。再者皇長子成親后才好封王。” 高鴻自知,如今雖高貴妃得寵,然乾元帝遲遲不立太子,其中就有變數。若是皇長子得了太子位,日后登基,高家便能一飛沖天,成為大殷朝第一勛貴。可若是叫李皇后生下一子來,護國公一系自是傾力扶持,自家根基薄弱,如何相爭,只怕禍在眼前。所以為大皇子尋個得力的岳家,是當務之急。高鴻所知道的,高貴妃又如何不知道,偏是怕什么來什么。 上元節之后沒幾天,椒房殿就傳出消息來,說是凌采女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消息傳在六宮,竟是高興的多些,無非是乾元帝偏寵玉娘,礙了她們的眼,這會子謝才人沒傳出喜訊來,倒是不聲不響的凌采女得了喜,自是覺得謝才人叫生生打了臉。 高貴妃得了消息,將桌上的事物統統掃在了地上,整個人得發抖,臉上一片雪色。只為她同唐氏倒是一個心腸,想著等凌采女生下孩子,若是皇女也就罷了,若是皇子,等孩子一落地,就尋個機緣,送凌采女一程,好將孩子徹底抱過來,養在膝下,有中宮養子身份,自然好與景淳一爭。高貴妃只不明白,凌蕙是幾時入的乾元帝的眼,竟是一絲消息也沒有。 這樣不明白的,還有陳淑妃。陳淑妃聽著消息,就命人往椒房殿遞了個消息,只說是要請謝才人過去商量幾個花樣子。玉娘得了消息,打扮了回先往李皇后這里來告訴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