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馬氏直病到了玉娘啟程去了州府這才起身,倒是避過了替玉娘收拾行李。也因沒了她在一旁,孟姨娘更少了顧忌,在謝逢春跟前撒嬌撒癡,哭哭笑笑地,哄得謝逢春在原先給玉娘防身的兩千兩銀子的基礎上又加了一千兩,打賞人的小銀錁子也加了一倍,待到馬氏知道,玉娘已過了州選,往京都去了。 ☆、第31章 進宮 大殷朝□□開國之后立下規矩,采女選自民間,凡年在十四歲以上十八歲以下,不論貧富官民,層層選拔,擇面容姣好端麗者入選,以充后宮、太子東宮、諸皇子府,諸王王府等。選中的采女車載入宮,先充掖庭,而后擇其中品貌出眾的充實后宮,余下的再指往各處王府。 五輛載著采女的車架緩緩朝著太極宮駛去,采女們早經過訓教,入宮首當謹言慎行,所以雖有二十余人,卻是個個默不做聲,只有車駕轔轔,眼瞅著到了太極宮門前。 玉娘在第二駕車上,與她同車的有個采女朱德音,倒是官家小姐出身,今年已十七了,生得白皙壯美,其父朱廣玨為延平十九年二榜三十二名進士,如今做著國子監太學博士,雖官職不顯,門下學生倒是個個出身顯赫,不是國公子孫也是侯爵子弟,最差的也是三品大員家的子弟。朱德音自恃身份,就把商賈出身的玉娘瞧不上眼,上車時瞥見玉娘,臉上一冷,把下頜微微抬起,只拿著眼角瞟玉娘。 玉娘生得單柔,與朱德音相對而坐,更顯得弱不勝衣,尤其朱德音一眼瞟過來時玉娘將身子微微側轉的模樣,楞誰見了都是一副叫朱德音欺負了的模樣。朱德音見她這樣,心中惱怒,鼻子里哼了聲,輕聲嗤笑:“你做這個樣兒給誰瞧呢,這兒可沒憐香惜玉的人。”這話兒說得不免太過刻薄,哪里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倒像是市井人家的口吻。 玉娘素來不愛爭口舌,垂目不語,倒是同車的另一個采女周蘅有些鋤強扶弱的脾氣,瞧不慣朱德音自高自大,見她又貶低玉娘,按著玉娘的手就道:“你。” “你”字才出口車行忽然停住了,就聽得宮門緩緩開啟的聲音。朱德音轉頭看去,只見太極宮宮門大開,里頭走出個身著戎裝的男子來,二十出頭的模樣,面目冷肅,黑甲外頭罩著紅袍,走動間袍角翻飛猶如火焰一般。 “趙大人這是休沐了?”閹人尖細的嗓音在車列邊響起,內侍監福興安在路邊微微躬身,蒼白瘦削的臉上堆滿了笑。趙騰的目光從采女的車架上掠過,中間微微頓了頓,也不知道他瞧見了什么,冷肅的面容一瞬間似叫人從中間劈開一般,轉瞬又恢復了常態,頜首應答:“福公公辛苦。”福興安一甩拂塵,笑嘻嘻道:“奴婢等不過跑個腿罷了,哪比得上趙大人身負拱衛皇城重責,夙興夜寐得,才是辛苦。”趙騰的目光又緩緩從采女的車列上掠過,倒象是車中藏著什么叛逆一般,又對著福興安又點了點頭,這才邁步走開,步履卻比方才緩慢了許多。 周蘅拍了拍心口,輕聲說“這位趙將軍殺氣騰騰的”。一眼忽然瞥見玉娘臉上微微發白,以為她叫趙騰嚇著了,就做換個若無其事得模樣,低聲笑道:“我聽人說,這位趙大人手握皇城護衛重責,最受圣上倚重,日后只怕前程無量。” 朱德音砸京都一住了好些年,自然知道京中官員掌故,聽著周蘅提及趙騰,就哈了聲。玉娘轉動眼眸將朱德音上下打量了回,微微一笑,竟是開了口:“是。” 本朝誰人不知神武將軍趙騰最受乾元帝器重,朝夕召見,果然信重得很,可不是前程無量。 朱德音原想說話的,見著玉娘應承周蘅應承得快,想起她對自己總是罕言訥語,把鼻子哼了聲,斜睨了玉娘眼,倒是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趙騰一走,采女的車列又緩緩前行,守著北門的軍士略略盤查了幾句,也就放行了。進得宮門,便是通往掖庭的甬道,兩側高高的宮墻將碧藍得天空壓得只剩了一條線,玉娘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到得掖庭,采女們下車,做幾列站好,福興安就請掖庭令來陳奉來訓話。掖庭令自本朝□□立朝后改前朝永巷令而設,掌后宮貴人采女事,依舊由宦者任職,五品秩,比同刺史,下設左右丞,暴室丞。新來的采女雖也算有了品級,卻是在掖庭令手上過的,行動略有差池,從此不見天日的也大有人在,故此陳奉攏著袖子走到諸采女面前時,采女們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陳奉將諸采女們一一打量過,他雖是個宦官,也有了些年紀,面目柔和,體態雍容,若不是白面無須,說話聲音略尖,也瞧不出他是個宦官,倒像是哪家富家翁。 “當今圣上踐祚已久,只一心在政務上,萬事以黎民百姓為重,以致后宮多年虛空。虧得皇后娘娘賢德,幾次奏本,請選良媛以實后宮,圣上才允了這次采選。各位即進得宮來,便是八品采女,日后只需循規蹈矩,自然有后福。若是不省事,暴室丞是個鐵面無私的,到時便是我也說不得情,各位需自重。”陳奉笑微微說完話,又把采女們瞧了遍,就令散去。自有宮人們上來領著采女們往各自的寢室去。 采女雖有品級,因未承寵,所以是兩個采女住一間,玉娘恰同朱德音一個屋子。分給采女的屋子雖不算簡陋,也說不上寬敞,放上兩張榻,余地便不多了,只勉強擱得下一張妝臺,到第二日梳妝時,這妝臺只怕就要搶了。 朱德音見兩張榻中的一張是靠著屋子北側的,便是大白天也照不到光,正要說話,玉娘先道:“我年紀小,原該禮讓jiejie,jiejie先選吧。”朱德音聽著玉娘乖覺,倒也喜歡,就指了里頭那張榻道:“我瞧你膽子小,便睡里頭吧,我在外頭也好護著你些。” 這話兒未免就有得了便宜賣乖的意思,若是方才那個周蘅在,指不定就要跳起來指著朱德音的鼻子道:“你別把話兒說得這么好聽,誰要你護著,你就叫玉娘睡外頭,深宮大內的,還能有賊嗎?!”只是這房中只有玉娘在,玉娘又是皮里陽秋,冷淡從容的性子,且是自己叫朱德音先選的,自然沒旁的說的,過去將包袱放在了榻上。 朱德音見玉娘順從,倒也得意,又想了想,有意顯示自己的見識,過來扯了玉娘的袖子道:“方才在外頭我見你一見那位神武將軍,臉都嚇白了,那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倒真是怪怕人的。”玉娘聽著神武將軍是四個字,便是再從容,也不禁皺了皺眉,緩聲勸道:“朱jiejie請慎言,請朱jiejie細想,這里是什么地方,jiejie又是什么人,怎么好隨意提起外臣呢?” 朱德音把玉娘瞧了幾眼,臉上都是輕鄙之色道:“到底是商戶出身,這般沒見識,不過說一說,沒什么打緊的,你不愿聽也就罷了。”也就丟下玉娘,自己走開。 玉娘見朱德音走了開去,這才打開包袱收拾。采女進宮,自有分例,原先家里準備的衣裳,除了褻衣等貼身物件,都不許帶進來,是以包袱里只有薄薄幾件,玉娘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展開,撫平,疊起,又緩緩擱在一旁,一副珍之重之的模樣。 朱德音瞧得納悶,又耐不住寂寞,撇了嘴道:“真是沒見過世面。”說了抬腳走了出去,自去尋相熟的采女說話,只沒瞧見,她前腳才踏出房門,后頭玉娘停住了動作,將褻衣緊緊握在手中,玉白的手背直爆出青筋來,只過了一息,玉娘就松開了手,緩緩將褶皺撫平,再抬起頭時,又是一副云淡風輕地模樣。 采女進宮的消息,風一般地傳遍了未央宮,自是有人去椒房殿的李皇后,昭陽殿的高貴妃處報訊。 乾元帝劉熙的李皇后,其祖上是開國功勛,封為護國公,襲三世而降,到得李皇后之父李源這一輩時,應降為候,因永興帝指了其嫡長女李媛為太子妃,是以格外施恩,允李源再襲一世國公。 乾元帝為永興帝皇三子,生母敬賢皇后在乾元帝七歲那年就故去了。敬賢皇后為永興帝元后嫡妻,少年結發,相敬如賓。敬賢皇后故去后,永興帝十分哀痛,罷朝三日,終身不復立后,皇子齊王劉煦的生母萬氏雖寵擅專宮,執掌鳳印十來年,也不過止步貴妃位,連皇貴妃也上不去。 乾元帝是永興帝唯一的嫡子,可因無母親護佑,外是嫡子也不敢任性,處處謹言慎行,不敢比哥哥弟弟們出色太多,怕叫他們記恨了去,暗中使些手段來害他;更不敢叫他們都比下去,落得個庸碌無能的印象,失了永興帝歡心,可謂如履薄冰。好容易才在十五歲上得封太子,又得做個有才有德有容人之量的儲君,可謂壓力重重,舉步維艱。 永興帝指給乾元帝的正妃李媛出生將門,樣貌端麗,性子也算得上寬和,只是為人方正了些,張口就是規矩,閉口就是體統,便是閨房之中,也是一副君前奏對的模樣。這樣板正的妻子,雖無過失,可在處處壓抑的乾元帝眼中便全無可愛之處。乾元帝在外頭已然辛苦,回來還要對著個一板一眼的妻子,實在氣悶,又礙著李媛是永興帝親口贊過的佳婦,不得不敬愛著,可心中如何能足。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8點還有一更。 ☆、第32章 不平 乾元帝為太子時,東宮有個高承徽,其父兄是軍中的低級軍官,也是采女出身,因美貌伶俐,叫當時掌著內宮的萬貴妃送進了東宮,伺候乾元帝,當時一批送進東宮的有七名采女。要說當時也有個昭訓因太子留宿過幾頁,自以為得寵,鬧了些事,叫太子妃處置了。高承徽是個聰明的,就此安分起來。 且她來前,得過萬貴妃提點,知道乾元帝在永興帝駕前謹小慎微,十分辛苦,所以不喜歡身邊人拿著規矩說話,是以只拿笑臉對著乾元帝,處處體貼,偶爾還撒個嬌,只當做尋常夫婦模樣,倒是得了乾元帝喜歡。只是當時礙著永興帝還在,乾元帝不敢十分寵愛高承徽,一個月里也不過去個五六日,余下日子還是在太子妃宮里的多,便是如此,乾元帝為太子時所生的一子兩女,其中的一子一女是高承徽所出。 直到到七年前永興帝駕崩,乾元帝繼位,才過了二十七日孝期,乾元帝第一道圣旨是給永興帝,敬賢皇后上謚號,第二道圣旨便是超拔承徽高氏為賢妃,第三道圣旨卻是以太子妃無所出為由,僅立太子妃李媛為貴妃,這道圣旨更不是獨發,而是連著太子東宮中兩位良娣一起冊封的,李媛可謂顏面盡失。太子妃不封后而立為貴妃,幾乎是向著世人昭告,乾元帝心中的皇后人選不是太子妃。 當時高賢妃膝下已有一子一女,腹中還懷著一胎,李貴妃卻一無所出,時人都以為李貴妃危殆,只要高賢妃再生下一子,鳳座要由高貴妃來坐了。彼時別說宮中人皆往高賢妃處奉承,就是高賢妃也以為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偏在此時,西北夷狄趁著乾元帝才繼位,江山未定之際出兵犯邊,連奪七座城池,云麾將軍宋遙戰死,戰報急送回京,乾元帝大怒。以李貴妃之父護國公李源領輔國大將軍銜為左路軍,原鎮軍大將軍沈如蘭為右路軍,各自領了五萬人馬,合稱十五萬大軍往西北平亂。 這一場仗雖勝了,卻是慘勝。護國公世子李彰武戰死,李源也渺了一目,險些也交代在了西北,而沈如蘭卻是畏戰不前,待得回朝,就得了罪名,按罪當斬,乾元帝念彼是先帝老臣,僅削去鎮軍大將軍銜,降為六品游擊將軍,在朝待用。沈如蘭自恃有從龍之功,頻出怨望之語,更串通齊王,叫屬下舉發,終于還是落得抄家之禍。 而因李源功高,又死了嫡長子,乾元帝便立了原太子妃,現貴妃的李氏為后,那時高賢妃已生下了皇三子景明。 李皇后雖以長兄一條性命為代價終得以正位中宮,乾元帝往她椒房殿中去的卻是更少了,也就初一十五去點個卯,其余日子多在高賢妃處,又過了不足一年,乾元帝便以高賢妃生育皇嗣有功為由,將高賢妃冊為貴妃,更有乾元帝說皇三子景明“肖朕”的傳言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李皇后這些年來一直不曾有孕,她又比乾元帝大上一歲,如今已然年滿三十,眼瞅著懷孕生子的可能越來越渺茫,而高貴妃恩寵不衰,哪得不急,只是宮中如今幾位妃嬪,都是乾元帝為太子時的舊人,從前不得乾元帝喜歡,到如今年老色衰,自然更沒奪寵的可能。是以李皇后以充掖庭以繁子嗣為由,幾番上奏,奏請乾元帝廣選采女,這才有了這次采選。 采女們入宮,與那等無寵的,固然喜大于憂,左右是不得乾元帝喜歡,多幾個爭寵的,少幾個爭寵的也沒什么分別,與高貴妃,倒也不全是壞事。高貴妃只比乾元帝小兩歲,如今也有二十六七了,又生育了兩子一女,雖保養得宜,到底不比從前。乾元帝富有四海,且又是個多情的,自然不能指望著他不改初衷,這宮里總是要進新人的,皇后即能叫新人來分寵,她自然也能拉攏新人當做臂膀,左右她膝下有皇長子,皇三子,便是新人得寵,也不能動得了她。所以聽著采女進宮,李皇后,高貴妃,各自往采女們處送了賞賜。 宮中自李皇后,高貴妃以下,還有陳淑妃,王婕妤等。陳淑妃在東宮時為太子良娣,不大得乾元帝喜歡,若不是生育了皇次子景和,也撈不著個妃位。倒是王婕妤還強些,原先不過是最末等的奉儀,因會奉承高貴妃,得她提攜,又有生育皇三女柔嘉之功,倒也撈著了二品婕妤之位。這倆慣會看眉眼高低,見著皇后同寵妃都賞了東西,哪有不跟的,也往采女們處送了些金帛之物為賜。 李皇后從來自恃身份,雖有拉攏采女為臂膀的心思,也不能做得如何醒目,所以這回賞賜,只遣了宮內黃女官走了回。 黃女官知道李皇后遣她走這一回,不全是為著賞賜,真只是要賞采女們東西,遣個太監走一遭也就罷了,哪里用得著她,之所以令她這個待詔女官走一回,只怕是為著考量采女中哪個出色些。 以黃女官看來,皇后端麗雍容,論起容貌來,實不遜于高貴妃,只吃虧在為人太過方正,而乾元帝叫先帝壓制得久了,皇后又是先帝親賜,所以隔膜,皇后若是肯婉順些,未必就全輸給了高貴妃,只是這樣的話,不是她一個女官說得的。這回見皇后動了心思,自是效力。 皇后有賞賜,采女們都要出來跪謝的,趁著采女們領賞,黃女官就將二十名采女一一瞧了過來,其中自然不乏出色的。 其中朱德音,生得潔白高大,艷麗奪目,原本倒是個好人才,偏領賞時,眼光先在二十份一樣的賜物上掃了回,可見是個眼皮子淺的。眼皮子淺的,雖能以許以利,可這樣的性子,通常缺乏忠誠。皇后若是要拉她做臂膀,不得寵也就罷了,真得了寵,只怕就是第二個高貴妃。 另有個周蘅,倒是個直率的性子,說話也響亮,論起容貌來,在這批采女中勉強算個中上,未必能出得了頭。 又有個凌蕙,秀美婉轉,舉止從容,倒是個好的,論起出身來,七品縣令之嫡長女,倒也說得過去。 再有個謝玉娘,真真不負她名字中那個玉字,眉眼精致,肌膚晶潤,當真如羊脂美玉一般,立在日頭底下,整個人竟是隱有光華。只可惜出身太差了些,竟是個商戶之女。只是商人重利,身為商人之女,其心胸氣度只怕比那朱德音更不如些。 李皇后聽著黃女官緩緩將采女中出色的,一一說了來,抬著頭想了想,因笑道:“叫你說得我倒是想見見這謝玉娘了。明兒你將那幾個出色的,都喚了來我瞧瞧。”黃女官聽了,唯唯而應,躬身出去。 不想到黃女官第二日往掖庭去宣人時,李皇后點名要見的謝玉娘卻是來不了了。 原是昨兒李皇后,高貴妃賞賜過采女之后,陳淑妃,王婕妤等也送了東西來。也是該出事兒。那王婕妤也是采女出身,家里曾是一地的財主,偏王婕妤的祖父好賭,萬貫家財到得王婕妤父親手上時,所余無幾,偏王婕妤家三兄四弟又多姐妹,偶爾見著好東西,下手慢些就落不著,就養成了王婕妤吝嗇孤拐的性子。 王婕妤靠著高貴妃才有的婕妤份位,平日里不太得乾元帝喜歡,手上東西雖有些,一氣兒要拿出二十份去,十分rou疼,所以借著自己位份低,不敢同李皇后,高貴妃,陳淑妃等比,除了宮花,脂粉,手絹子之外,竟是將她自己的一串一百一十八顆的南珠鏈子拆了,分賞諸采女,偏采女有二十位,均分不來,有一位就少了兩顆。以王婕妤想來,這些采女們將將入宮,正是謹言慎行的時候,便是知道少了也不會出聲的,更不能來問著她,倒是十分的放心。 因王婕妤賞下來的珍珠都叫手絹遮住了,采女們誰也不知道這些瞧起來一模一樣的賞賜中,有一份是少了的,一個個謝恩領過,這盤賞賜就到了朱德音手上。朱德音見自己的東西盤中的珍珠怎么就得四顆這樣的數目,不敢問人,就走來瞧玉娘的,玉娘那份卻是六顆。 也不知怎地,明明是國子監博士之女,朱德音偏生了個恨人有,笑人無的脾氣,因是王婕妤賞的,朱德音不敢搶奪,臉上卻不好看了,冷笑道:“謝采女倒是好運氣。”將袖子一摔就要走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將盤中的珍珠掃了幾顆下來。 朱德音見自己掃落了婕妤娘娘的賞賜,饒是膽大,也有些心慌,正要先發制人說是玉娘對婕妤娘娘不恭敬,將婕妤娘娘的賞賜亂扔。不想玉娘開口道:“朱jiejie請挪一挪步,你踩著婕妤娘娘賞的帕子了。” 朱德音一低頭,果然見腳下踏著一方□□色的絹帕,帕子顏色這樣淺,上頭的腳印子定是清清楚楚,憑是誰的帕子,上頭只要是她的腳印,這謝玉娘只要叫嚷起來,對王婕妤不敬的罪名便在她頭上扣實在了,雖說是小節,可傳在宮里貴人們耳中,哪里還能喜歡她,頓時退了幾步。 ☆、第33章 奉承 朱德音見自己踩著了王婕妤賞的帕子,又聽玉娘出聲提醒,以為玉娘要用這個拿捏她,想了想,先搶白到道:“好你個謝采女,不料你心胸這樣狹窄,我不過看了眼你的珠子,你就將帕子扔下來陷害我,我定要告訴陳公公。” 玉娘臉上有些茫然之色,緩緩道:“朱jiejie何出此言?我若是存心陷害jiejie,哪里還出言提醒?jiejie是個聰慧的,請jiejie細想想便知。”說了起身下榻,走到朱德音跟前,探出手要將帕子撿起來。 朱德音神色變換了幾回,正叫玉娘的話說得有些心動,忽見玉娘過來撿帕子,便以為玉娘是要用帕子來拿捏自己,立時心慌,出手將玉娘一推,要去搶帕子。想玉娘是半蹲著身子的,叫她一推,哪里還站得穩,順勢摔到在地。 也實在巧得很,玉娘這一摔竟將左足崴了,一時疼痛難忍,額角都沁出了汗。朱德音哪里想著自己這一推會生出這樣的事來,她也見機得快,先將帕子撿在手中,這才來扶玉娘,還笑嘻嘻地道:“謝meimei怎么這樣慌忙,居然自己摔了,可摔痛沒有?”又附在玉娘耳邊道,“好meimei,帕子可在我手上了,meimei還是慎言的好。” 玉娘臉上雪白,額角涔涔有汗,握著朱德音的胳膊道:“還請jiejie回了掖庭令陳公公,我腳疼得厲害,怕是扭著了。”朱德音抿著唇瞧了玉娘一會,想了想,倒也不怕她在掖庭令跟前說話,左右都沒了憑證,她要是告狀,還能反說她胡亂攀咬,再有,自己替她走了這一回,還能在幾位大人跟前得個友愛寬厚的分數,倒是沒壞處的。 計較得當,朱德音掰開玉娘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笑道:“請什么請,我們同為采女,又住一個屋子,實是緣分呢。”說了就把玉娘攙起來,扶到床上坐了,這才出去尋人。 無品級的宮人們病了,是沒御醫瞧病的,無非是回了奚官令,遣人來瞧瞧,給些藥,吃得好吃不好的,聽天由命罷了。采女雖是為著預備充實后宮的,如今還沒承寵,也與一般宮人無異常,一樣是報知奚官局,由奚官令遣人來瞧瞧。玉娘這等崴了腳的就罷了,若是旁的病,還是要挪出去的。至于挪出去之后,自然是再進不來的,是生是死,也全憑天命罷了。 陳奉聽著小黃門來說,有位朱采女來求,說是謝采女崴了腳,疼得厲害,怕不能走。陳奉聽說,先是呵呵笑了兩聲,轉頭對身旁的掖庭右丞王朝恩道:“這朱采女倒是個有計較的。” 雖說這是乾元帝頭一回選采女,可王朝恩是從延平帝,永興帝兩朝過來的,經過幾屆采女,自然知道這些瞧起來嬌媚的美人兒私下的模樣,真真是殺人不見血,老實蠢笨些的,早死得骨頭都爛成了泥,便是有心眼的,也沒幾個能掙扎出頭的。 所以聽著陳奉的話,王朝恩也是了然,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玉環,想了想朱德音的容貌,也是一笑:“怕是個有造化的。”那位謝采女有九成要做了這朱采女的墊腳石了,既然朱采女日后要有造化,倒不如成全她一回。王朝恩就道:“叫罷。叫奚官丞來瞧瞧謝采女的腳可礙事不礙事。” 圣上皇后等后宮的主子們病了自是有御醫盡心伺候,然低等嬪妃們病了卻是使不著御醫的,又不好叫她們等死,所以供有奚官丞,尋常的病也看得,治不得大病罷了,崴了腳這樣的小事倒是不礙的。 說完才想起頂頭上司陳奉在一邊兒,這位掖庭令瞧著笑呵呵的,卻是乾元帝東宮帶進宮的,自己這回自作主張別把他得罪了,又堆滿了笑:“陳大人瞧屬下這處置可對不對呢?” 陳奉垂眼瞧了瞧袖口,慢慢道:“王大人已做了主,那就這樣罷。叫奚官丞上心些,別耽誤了,指不定日后也是有前程的。”這便是與王朝恩的意思相悖了,王朝恩方才的言下之意若是謝采女的腳傷麻煩,就挪出去,左右有二十個采女呢,不少這一個。陳奉這話卻是要奚官令仔細醫治。 王朝恩聽得明白,笑幾聲,道:“大人顧慮得是,誰知道哪片云彩會下雨呢。”陳奉這才抬頭,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咱們無根之人,有如今全賴圣上厚恩。這些采女們都是伺候圣上的,伺候得好,是她們自己有福,伺候得不好,也是她們祖上無德,與咱們有什么相干?”說完攏著袖子出去了。 王朝恩叫陳奉幾句話說得臉上尷尬,對著陳奉的背影撇了下嘴,到底按著陳奉的意思吩咐了下去,就有小黃門跑了出去,因傷的是采女,一會子就來了個奚官令,年約三十來歲,生得圓圓一張臉,便是不說話時臉上也帶著笑一般。一進掖庭先對著掖庭右丞王朝恩見禮:“王公公,敢問喚卑職來,可是有采女病了?” 因陳奉是乾元帝直接指了來掖庭,一來就壓在了王朝恩頭上,王朝恩心內自是不大服,只是礙著陳奉得乾元帝信重,不敢相爭罷了。今兒叫陳奉下了面子,就把從前的不忿又勾了起來,聽著奚官令問話,就不怎么肯搭理,慢吞吞地道:“有個采女崴了腳,你去瞧瞧,治得便用心治了,日后得意不得意的,左右我們不得罪人呢。” 奚官令倒是個精乖的,聽著王朝恩口風,似有幾分不耐煩,自以為得了主意,有意要奉承王朝恩,就笑道:“卑職知道了。”王朝恩睜眼把奚官令看看,叫近身伺候他的小黃門金英進來,言簡意賅:“引她去。”金英恭恭敬敬答應了,躬身退出來,引著奚官令到了玉娘房前。 金英在王朝恩近前伺候,聽著了陳奉同王朝恩那番說話,他見掖庭令同掖庭丞都說朱采女有前程,就有了盤算:趁如今朱采女才進宮,孤身一個人,先伺候好了。日后若是朱采女得了份位前程,自然需要貼心人在身邊。到時自己這個在她微時就獻了勤兒的,自然能得信重。 所以一進去,金英就對了朱德音笑道:“朱采女安,陳公公王公公都說您心善呢。原本采女病了也是使不著奚官令的,都是瞧您的面子,陳公公,王公公才點了頭。”這才請奚官令進房。 朱德音聽金英這樣奉承,自然喜歡,看著奚官令道:“奚官令辛苦了,快瞧瞧謝采女罷,我瞧她臉都白了,想是疼得厲害,叫我瞧著也怪不忍的,可別落下什么病根才好。”她話音未落,就聽得周蘅道:“呸。青天白日的,你倒是會說呢。什么不忍,我瞧你嫉妒謝家妹子生得可人憐,巴不得她不好呢。”一路說一路走進來,到了玉娘跟前,在榻上坐了,拉了玉娘的手問,“我知道你不是個輕狂的,絕不能無端把自己摔了,可是她推的你,這會子又來裝好人。” 朱德音聽周蘅這番話雖然有氣,可真要駁嘴了,又怕叫小黃門同奚官令看了去,轉頭告訴了掖庭令他們,前頭那番戲可是白作了,只得強忍,也走到玉娘榻前拉了玉娘另一只手道:“婕妤賞的珠子掉地上,你心急怕辜負了娘娘也是有的。可也該瞧瞧腳下。你看看踩著珠子可不要滑了腳。所幸奚官令來了,快叫瞧瞧。”說話時,卻是把玉娘的手一捏。 這睜眼說的瞎話,玉娘不好當面拆穿,只向周蘅道:“原不關朱采女的事,都是我不防備,倒叫你擔心了。” 若是自己摔得,哪里說得上防備兩字,如今用上了防備,自然不是她自己摔的,若周蘅省事,自然明白。 果然周蘅一聽說就明白了,就想問到朱德音臉上去,好叫她在人前丟臉,可無憑無據的,想來這朱德音也不能認的,平白吵起來,倒是自家吃虧。所以站起身來,扯住朱德音的袖子將她帶到一邊,笑道:“瞧我們,將奚官令都擋著了,可怎么瞧傷呢?” 奚官令到這個時候才得空,他是在宮里伺候久了的,也算得上耳聰目明,見玉娘這樣,倒是把她高看一眼,瞧傷也仔細了。奚官令拿著玉娘的腳小心轉了轉,細細摸了傷處,這才笑道:“倒是沒傷著筋骨,敷藥歇幾日便好,連藥都不用吃的。”剛要松手,忽然手叫謝采女一拉,手上已多了薄薄一片紙。 奚官令心知是銀票,這謝采女出手就是銀票,自然是有所求了,就等著她說話,果然,這位嬌怯怯的謝采女道:“勞煩奚官令費心了,今兒幾位娘娘都給了賞下來,我們原該去磕頭謝賞的,可我這腳動一下都疼得厲害,不知道要幾日不能下地呢?” 奚官令張大了眼把玉娘打量了回,這謝采女話里意思分明是要借著腳傷歇幾日,她到底是不想上前爭先還是個糊涂愛嬌怕吃苦的?轉念又想:罷了,左右謝采女是真扭著了,她不肯向前爭鋒也是她的事,便是日后后悔也同我無關。所以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謝采女雖沒傷著筋骨,也總要歇上個七八日,才牢靠些。” 奚官令吐了口,玉娘自是心滿意足,周蘅不免替她可惜,朱德音也皺了眉道:“論理說,我們也該往皇后殿下,貴妃娘娘等處謝恩的,你傷得動不了,可怎么好?知道的,是你傷了腳,不知道的,只當你不恭敬呢。”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我說是架空,但是還是借用了唐朝的一個制度。 奚官局 令二人,正八品下;丞二人,正九品下。掌奚隸、工役、宮官之品。宮人病,則供醫藥;死,給衣服,各視其品。 ☆、第34章 出頭 周蘅聽著朱德音的話,弦外有音一般,她素來瞧不慣朱德音,因冷笑道:“只怕是娘娘們沒這么想,也有人要這般提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