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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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一疊,足有二十多張。 “北邊來的?” “回陛下,薊州的消息,剛剛送到。” 朱厚照咬住腮幫,勉強壓下怒火,翻開第一張。 掃過幾行,眉頭漸漸舒展。很快翻到第二張、第三張,到第五張,怒火消去大半。全部看完,非但不再生氣,臉上竟出現笑意。 “丘伴伴。” “奴婢在。” “宣李院判至乾清宮。”朱厚照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捏捏脖子,“朕偶感不適,需診脈用藥。” “是。” 左右晃晃腦袋,捶捶肩膀,朱厚照臉上帶笑,走進后殿前,甚至蹦了兩下,哪里有“不適”的樣子。 丘聚則袖手躬身,半個字沒多說,退出暖閣,急匆匆趕往太醫院。 尋到李院判,刻意將小黃門落在身后,低聲吩咐兩句:“陛下偶感不適,李院判精心些。” 不是第一次被召,李院判早有經驗。 聞弦歌而知雅意,加上丘聚刻意加重語氣,思量片刻,即知天子意圖。 “丘公公放心,在下明白。” 丘聚點頭,笑道:“李院判醫術高超,遇事精細,咱家自然放心。” 見李院判知機,丘聚轉轉眼珠,干脆再賣個好。 “月初,趙院使告老乞致仕。論醫術比資歷,李院判之外,誰可接任?” “多謝公公提點!” “不必。”丘聚笑呵呵搖頭,“咱家只一句話,忠心為天子辦事,當為根本。” 李院判頷首,心下愈發明白。脈案該如何寫,藥方該怎么開,都已有了計較。 兩人沒有多言,同時加快腳步,往乾清宮趕去。 翌日,天子稱病免朝。 有太醫院脈案及院判為證,猜到是裝病,群臣也只能干瞪眼。 雖未至奉天殿,免去早朝,天子依舊“勤政”,圣旨照樣頒發。當日,張永丘聚高鳳翔便高舉黃絹,至文淵閣及六部宣讀。 “賜朝鮮國正德二年大統歷十本,以戶科給事中王忠為使,往宣示天恩。” 正德元年尚有百本,隔年縮減九成。 朝鮮君臣知道好歹,必當裝滿糧食藥材,趕在正月前至神京朝貢。 擔憂軍糧藥材? 糧食不缺,藥材送上,戶部光祿寺少貪點,軍餉也能湊齊。 倭國,南疆,烏斯藏均照行此例。 蚊子腿再瘦也是rou。 甭管多少,總之,大統歷送去,使臣當面,朝貢的隊伍必須拉起來! “諭禮部兵部,今后四夷使臣朝貢,凡筵宴飲食俱應從簡。沿途驛站廩餼縮減舊例,菜蔬魚rou市銀。以副朕懷仁樸素之意。” 翻譯過來,使臣來京,路上吃喝自己解決。想大魚大rou,必須花錢!到京之后,接待宴會全部取消,住宿規格由豪華套房降為標準間。 非是條件限制,大通鋪都會出現在圣旨上。 宣讀完圣旨,張永幾人不話,金銀一概不接,冷著臉,袖子一甩,轉身回宮。 韃靼內附? 何時護送別部額勒進京? 天子未有示下,咱家如何知曉。 “宦官不參政。”狠狠盯著兵部官員,高鳳翔聲音驟冷,“侍郎大人和咱家有什么仇怨,要這般害咱家?” 消息沒打聽到,反而得罪天子近侍。 兵部右侍郎歸家,輾轉反側,一夜沒能睡好。驚疑之下,竟是大病不起,只能告假。 朱厚照得知消息,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冷哼。 上朝也是憋悶,干脆停朝,免得受氣。 咔嚓幾聲,拳頭大的蘋果只剩果核。 凈過手,朱厚照站起身,道:“朕去坤寧宮。” 拖上幾日,等楊先生那邊處理妥當,再上朝。屆時,左右兩班一起蹦跶,也是無用。 正德二年,閏正月甲戌,天子罷朝。 同月,朔北之地,上請內附的別部附庸已達千人。 天子不上朝,群臣再心急,也無法替天子下達敕令。薊州之地總算安生兩天,留給楊瓚的時間更為充裕。 這夜,顧卿巡城歸來,帳中火燭未滅。 楊瓚一身錦服,裹著兩件斗篷,正在等他。 “風寒雪冷,四郎為何不歇?” “我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 解下繡春刀,顧卿走到火盆邊,待雙手有了熱意,才坐到榻上,將楊瓚攬到懷中。 “關于別部。” 順勢斜倒,用斗篷裹住兩人,楊瓚抬起下頜,湊近顧卿耳邊,道:“朝廷下旨許其內附,然豺狼之輩必無忠肝。赤誠相對,以仁德優撫,恐被反咬。” “恩。”靠在榻上,顧卿半合雙眼,“圣旨已下。” “別部仍在隘口之外。” 楊瓚撐起身,直對顧卿雙眸,道:“一日未入關口,便存一日變故。” 顧卿挑眉,黑眸深邃,似能將靈魂吸入。 “四郎有計?” 楊瓚抿緊嘴唇,被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方低聲道:“有。” “可說于卿?” “我能言,靖之可敢為?” 氣息驟近,下唇被咬了一下。 唇緣輕擦,齒列微撞,氣息緩慢交融。 “為何不敢?” 自始至終,楊瓚沒有閉上雙眼。 距離接近,彼此映入瞳孔。 終于,手下用力,不顧傷口痛楚,楊瓚坐直,笑盈盈看著顧卿,“靖之答應,再不能反悔。” “承諾既出,自不會食言。” “好。” 楊瓚再次傾身,靠近顧卿耳邊,低語數聲。 帳中火燭搖曳,蠟油流淌,滴在板上,瞬息凝成橘紅。 兩刻之后,顧卿起身離開。快步繞過大纛,走進中軍大帳。 小半個時辰過去,帳中傳出拍案聲。 守衛以為總戎和同知言語不和,打起來時,顧鼎掀起帳簾,捂著一只眼眶,道:“請張總戎和趙僉事,言本官有要事相商。” “遵命!” 當夜,兩位總兵官加上顧卿趙楠,在中軍大帳秘議,四更時分方陸續離去。 歸帳之后,幾人并未歇息,而是召來心腹,各自安排。 大營西側,幾十個帳篷,俱關押韃靼俘虜。 四更末,一隊錦衣衛走進營地,提出兩名俘虜,直奔顧卿軍帳。 被提兩人,一為韃靼萬戶,被顧卿挑落馬下,保住性命,傷勢不輕。一為徐姓商人,出身江浙,在晉地行商,因行海匪走私,舉族被發落。一怒投靠韃靼。后韃靼戰敗,混入百姓之中,漏出破綻,被邊民認出,錦衣衛當即捉拿。 兩人都被反綁雙手,堵住嘴,一路拖拽,扔進軍帳。 楊瓚獨坐帳中,披著斗篷,半靠在榻上。 燭光昏暗,隨北風卷入,映在臉上,忽明忽滅。 俊秀的面容,竟染上幾分陰森。 “跪下!” 錦衣衛厲喝一聲,按住兩人肩膀,踹在膝窩。 楊瓚站起身,負著雙手,俯視兩人。 未見惡聲惡氣,而是語帶溫和,詢問二者傷情。這一舉動,非但沒讓對方松口氣,反心不落底,幾乎不敢同楊瓚對視。 幾句寒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于兩人而言,卻十足煎熬,像過了一個世紀。 退后半步,楊瓚抬起手,示意趙橫將商人押到帳外,先在雪地里跪上片刻。只留萬戶和兩名校尉,自袖中取出一枚石印,上刻“亦卜剌”,正是萬戶在城下所失。 “如本官沒有料錯,爾非出身別部,實是舉部投靠?” 萬戶張張嘴,見楊瓚走到桌旁,石制印章靠近火燭,清晰映出章下紋路,終點了點頭。 微瞇雙眼,楊瓚回身,停在萬戶跟前,話鋒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