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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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 校尉當前引路,楊瓚走進二堂。 見堂上坐著一名豹補緋袍的武官,頭戴鑲金邊烏紗,腰佩金牌,楊瓚停下腳步,不著痕跡掃顧卿一眼。 這是哪位? 看補服,至少是四品。可是錦衣衛內部人員? “錦衣衛南鎮撫司僉事,趙榆。” 顧卿尚未開口,趙榆提前自報家門。 “趙僉事有禮。” 楊瓚是正五品,遇尋常四品武官,未必要先行禮。然錦衣衛地位不同,又是南鎮撫司大佬,之前從來見過,小心些總無大錯。 “本官仰慕楊侍讀已久,今番得見,實是有幸。” 趙榆笑著還禮,語氣和藹,相當平易近人。 面對這種情況,楊瓚有些發懵。 這位真是錦衣衛? 未免太和氣了些。 參照牟指揮使和顧千戶,要么一身威壓,要么寒意逼人。這樣和氣,感覺似開門做生意的商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連書鋪里抄錄的秀才,都比這位有“威嚴”。 楊瓚揣著疑問,下意識轉頭,向顧千戶尋求答案。 后者沒出言,表情始終冰冷,只在側身的瞬間,向他眨了下眼。 楊瓚頓住。 眨眼代表何意,實在理解不能。 一眼參透玄機? 不是錦衣衛,真心做不到。 似未留意楊瓚顧卿的動作,趙榆笑容愈顯和氣,請楊瓚坐下,話不多說,直接展開海圖,將圖中隱患道明。 隨趙僉事講解,楊瓚眉間緊蹙,神情越發嚴肅。 “番商勾結倭人,繪制我朝邊防輿圖?” “此圖為憑,不容置疑。” “圖上標有海盜藏寶和倭國銀礦?” “不假。”接連點出兩座海島,趙榆道,“此地臨近江浙,早有匪患。有海盜倭人聚集,不足為奇。” “那五人皆為海匪,追蹤商人進京,即為此圖?” 趙僉事點頭,在海圖旁鋪開勾畫的簡圖。圖上標注的番文均被譯做漢字,看起來更清楚。 “此處邊衛,乃弘治十八年設立,工部輿圖尚未完善。此圖之上,已將衛下各指揮千戶所標明。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容輕忽。” 趙榆說話時,顧卿令人取來五名壯漢供詞,直接遞到楊瓚面前。 “楊侍讀可細觀。” 楊瓚略有遲疑,沒有馬上接過。 他同廠衛交好,到底不屬于“系統內部”人員。如果只是顧卿在場,自無大礙。有旁人在,還是南鎮撫司僉事,這么做合適嗎? “無礙,楊侍讀盡管看。” 趙榆笑笑,著校尉送上紙筆,選最細的一支,狀似要臨摹下整張海圖。 桌上不夠施展,直接趴到地上。 楊瓚嘴角微抽,不得不承認,錦衣衛南北鎮撫司能人輩出,從上至下都相當有性格。 “讓楊侍讀見笑了。” “不敢。” 楊瓚沒有再遲疑,當著兩人面,展開厚厚一疊供詞。 他確實好奇供詞內容。到底有什么秘密,使得南鎮撫司僉事跑來詔獄。 想過多種可能,壓根沒有想過,顧卿看不懂海圖,趙僉事實是他請來的“外援”。 接下來小半個時辰,趙榆一心臨摹海圖,改正圖上幾點錯誤,將臨海州縣一一勾畫注明。近旁以漢文備注,比原版更為詳盡。 楊瓚靜心翻閱供詞,見到番商買通府衙通判,暗中走私貨物謀取暴利,并為倭寇傳遞消息,幫海盜銷贓,不禁憤氣填膺,恨得咬牙。 翻過兩頁,看到番商意圖偷盜海匪藏寶,搶挖倭人銀礦,狠坑昔日“貿易伙伴”,又覺好笑。 王八配綠豆,破鍋陪爛蓋。 不管海盜還是倭人,遇上這幾個見錢眼開,除了金銀什么都不認的番商,落得個血本無歸,賠得當褲子,都只能認命。 自己怪錯事做多,不積德,怨不得旁人。 “人才啊。” 私通倭人固然可恨,但能掉頭坑對方一把,也算是將功贖罪。 善加利用的話…… 楊瓚托著下巴,雙眼微瞇,嘴角輕勾,笑得很是不懷好意。 顧卿頻頻轉頭,眉尾幾乎飛入鬢角。趙榆停下筆,仔細打量楊瓚,眼神微閃。 笑成這樣,是想坑人,還是坑人? 看樣子,挖出的坑還不淺。萬一掉進去,不摔斷腿,也休想輕易爬出來。 又過半刻,全圖完成,墨跡漸干。 趙僉事放下筆,取過布巾,擦了擦手。 如楊侍讀這般人才,留在翰林院抄錄做學問,著實是浪費。調入錦衣衛,肯定大有前途。無奈其是科舉晉身,又沒有勛貴功臣背景,此事也只能想想。 趙榆搖搖頭,嘆息一聲。 人才難得,實在是可惜。 不知趙僉事所想,楊瓚一心翻閱供詞。看到最后一頁,腦中閃過多個念頭,都有幾分拿不準。 為藏寶和銀礦,的確值得冒險。但在動手之前,必須做最壞考慮,準備好應對各方阻力。 其他不提,單是遣船出海,就是個大問題。 福船沒有,調動戰船和馬船,必定驚動朝中。 打漁用的小舢板,倒是可以下海。但想穿過湍流,登上海盜藏寶的島嶼,實是沒有半成可能。僥幸登陸,尋到藏寶,怎么運回來都是個問題。 木盆航海的技能,屬倭人獨有,他人沒法仿效。 空對寶山而不得入,大概就指眼下這種情況。 供詞放到桌上,楊瓚頗有幾分郁悶。 “楊侍讀何故嘆氣?” “一言難盡。” 楊瓚搖搖頭,現出一絲苦笑。視線定在藏寶的海島,很是無奈。 海盜藏寶不得,倭人銀礦更是想都別想。 “楊侍讀所憂者,本官亦能猜到幾分。”趙榆道,“此事雖難,卻非不可為,單看楊侍讀如何決斷。” “趙僉事之意,下官不明。” “楊侍讀當真不明?” 點著海圖上的兩座孤島,趙榆道:“山有巨寶,何能不取?” 楊瓚微頓,“有心無力。” “楊侍讀讀書百卷,當知宋人曾言,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 沉默半晌,楊瓚起身拱手。 “多謝趙僉事,瓚受教。” 趙榆側身,只受半禮。 “楊侍讀心中早有對策,只因一時迷頓,無法決斷。本官不過稍做點撥,當不得如此大禮。” “于瓚而言,趙僉事之言如醍醐灌頂。此事如能成,趙僉事居功至偉。” “楊侍讀實在客氣。” 兩人說話時,顧卿始終沒有出聲。直到校尉來報,指揮使牟斌已到正堂,方才道:“指揮使已至,當前往一迎。” “自然。” 趙榆頷首,令校尉收起臨摹的海圖,當先走出二堂。 楊瓚落后半步,行在顧卿右側,道:“之前顧千戶眨眼,是為何意?” 顧卿微側頭,挑眉看著楊瓚,好似在問:他眨眼了?為何本人不記得? 楊瓚瞠目。 不是場合不對,武力值堪憂,當真想抽出金尺,同顧千戶戰斗一回。 表皮雪白,內里卻黑成墨汁。 黑不要緊,能否別這么氣人? 楊侍讀怒目,顧千戶展顏,黑眸湛亮,睫毛輕顫,行過廊柱時,忽然探手,自楊瓚肩頭拂過,掌心滑落,略勾住袖擺,指尖輕輕擦過楊瓚手背。 瞬間的觸感,恍如柳絮輕拂。 剎那輕癢,隨之而來的,是自脊椎攀升的顫栗,蔓延至上臂的酥麻。 楊瓚用力磨牙,勉強壓制住狂跳的心,耳根仍不自覺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