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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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被大哥說動,心中起了貪念,無視風險,企圖撈一筆大的,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別說搶到海圖,尋得寶藏,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兩說。 不掉腦袋,被關在大牢里,數年不得自由,于他們而言,卻是比死更加難受。 三輪鞭子抽完,校尉得顧卿示意,停下鞭子,解開繩索。 失去繩索支撐,壯漢們癱倒在地,胳膊被結上,仍不敢用力,以致大頭朝下,半天爬不起來。 “說。” 停在為首的壯漢前,顧卿抽刀出竅,聲音愈發冰冷。 后者不動,還想堅持一下,雪亮鋒利的刀尖已抵上眉心。 “不說?” 刀尖劃過,一絲血線沿額間滑落,鐵銹味涌入鼻端,冰冷的煞氣如有實感。 壯漢頭皮發麻,喉結上下滾動,恐懼自脊椎開始蔓延。 “還是不說?” 刀尖暫離,壯漢被兩名力士提起。 顧卿收回長刀,漆黑的雙眼,沒有起伏的聲調,卻比疾言厲色更令人膽寒。金相玉質,少見的好相貌,落在壯漢眼中,實比鷹嘴鷂目更加駭人。 這時,刑房門打開,一名身穿豹補緋袍,年約四旬的武官走了進來。 眉疏目朗,鼻梁高挺。嘴唇微厚,嘴角微翹,仿佛天生帶笑,觀之可親。不知內情者,絕不會想到,此人是被斥為天子鷹犬,心狠手辣的錦衣衛。 “趙僉事。”顧卿抱拳,“勞煩僉事過來,還請莫怪。” “顧千戶。”趙榆還禮,掃過地上五人,笑道,“本官在南鎮撫司閑著,終日無聊。來詔獄一趟,好歹有事做,反倒要感謝千戶。” 趙榆說話時,顧卿未見如何,在場的校尉力士齊刷刷打了個冷顫。 北鎮撫司忙碌,文武百官睡不好覺。 南鎮撫司開張,北鎮撫司上下一樣發愁。 對北鎮撫司而言,趙僉事閑著,南鎮撫司上下沒事干,實是天大好事。哪天南鎮撫司的校尉力士齊出,才是麻煩不小。 兩人寒暄時,五名壯漢總算得以喘息。 被校尉力士壓制,動彈不得,好歹頭頸可以轉動,彼此交換眼神,都生出同樣的念頭。 要不然,說了吧? 海圖和番商落在錦衣衛手里,連自己都進了詔獄,發財的念頭早被掐滅。為保得性命,囫圇個出去,總得識時務。 “大人,我等……” 交換過眼神,下定決心,首領當即開口。 未等話收完,臉上便挨了一刀鞘。 “閉嘴!沒見千戶和僉事說話?” “千戶沒讓你開口,安靜點!” “敢胡亂叫,敲掉你滿嘴牙!” 壯漢吐血。 不招供,吊起來抽鞭子。要招供了,反而不讓開口。 這還有沒有天理? 錦衣衛也不能這么不講道理! 校尉冷笑,身為人犯,和錦衣衛講理? 果然腦袋里少根弦,傻缺。 寒暄之后,話歸正題。 顧卿取出海圖,鋪在桌上。趙榆看過兩眼,目光立時定住。嘴邊笑紋消失,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此張海圖,顧千戶從何處得來?”趙榆一邊看,一邊問道,“其上標注,應為大食文字。” “內中詳情,恕下官不便多言。”顧卿道,“僉事可識得此圖?““自然。” 趙榆直起身,指著幾處墨痕較深的標注,道:“如我沒有看錯,這里應是江浙。” “江浙?” “線條雖然粗陋,大體卻沒多少出入。”趙榆道,“此處為寧波府,相鄰是臺州府,再下是溫州府。” “此乃觀海衛,此處為定海后所,相對島嶼之上,設有定海中所及定海左所。” “昌國衛向下有石浦二所。太宗皇帝年間,三保太監出航,有馬船在此處裝卸貨物。” “這里是桃渚所,海門衛。” “此為溫州府,轄有金鄉衛,盤石衛。” “再向下即是福建。且看這處,正是福寧州大金所。” 趙榆點著海圖,每指出一處,顧卿的神情便嚴峻一分。 “此圖標注極為詳細,尋常衛所指揮未必有相類輿圖。” 依趙榆來看,此圖非同小可,新老衛所俱有標注,落在匪類手中,沿海百姓將遭逢大禍。 自圣祖高皇帝開國,海匪倭賊便屢禁不絕,每次上岸,百姓都要遭殃。 宣宗之后,朝廷海禁愈嚴。 外來番邦船只,必須依照朝廷規定,在固定時間地點進行貿易。交易不是每年都有,往往要等上三五年,乃至十年,才許外來船只入港。 外來船只,沒有朝廷所頒的文書,不許市貨。 膽敢暗中交易,不被抓到算運氣,萬一被抓到,后果會相當嚴重。無論朝貢使臣還是隨船商人,依明律處置,絕不手軟,打死也只能認命。 番商多懾于明朝威嚴,少有敢以身試險。 想買到明朝的貨物,只能通過走私,甚至同海盜交易。 相鄰的倭國,自弘治朝中期便陷入分裂內亂。戰敗的武士聯合賊匪,坐個木盆就敢下海。只要淹不死,僥幸登上明朝海岸,必jianyin擄掠,無惡不作。 更為可恨的是,有jian商內賊同倭人沆瀣一氣。暗中通風報信,瓜分搶得的金銀財物。 衛所官軍接到賊報,趕至事發地點,早已不見賊影。目之所及,只有死傷哀苦的百姓,以及被付之一炬的房屋。 從弘治十五年開始,朝廷屢次派遣巡按御史,嚴查沿海匪患,真倭假倭,一律斬首示眾。敢為賊匪通風報信,禍及三族。 起初,朝廷用雷霆手段,起到一定震懾作用,匪患漸小。到弘治十八年,賊匪摸清官軍套路,開始玩起躲迷藏。每次追剿,別說真倭,連假倭都抓不到半個。 朝廷派遣的官員,當地的衛軍,只能眼睜睜看著賊寇為患,毫無辦法。 百姓遭受苦難,流離失所,無不怨聲載道。 賊匪為何能如此猖獗? 廠衛幾番查探,除岸上內jian之外,更懷疑其手中握有沿海布防的輿圖。 “此張海圖非我朝之物。上標幾處衛所,皆是新設不久。如我沒有猜錯,持有此圖之人,必和倭賊海盜有所牽涉。” 鋪開記錄供詞的白紙,趙榆提筆,在紙上簡單勾畫。 “弘治十八年,這幾處均有倭賊上岸。” 隨墨汁暈染,簡單的線條鋪展,比海圖更為直觀。 顧卿凝眸,瞬間明了,為何趙榆敢肯定,持圖之人同倭賊海盜有關。 “此處有鄉民聚集,距衛所較遠且防備不嚴,從這里登岸,洗劫之后,有充裕時間離去。” 趙榆停筆,道:“持圖之人可抓到了?” “都押在囚室里。” “甚好。”趙僉事拿起勾畫過的紙張,嘴邊現出笑痕,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如顧千戶不介意,本官想同他們聊上幾句。” “請趙僉事前來,即是為此。” 顧卿喚來獄卒,為趙榆引路。 “三名番商,自稱黑衣大食后裔。戶籍在寧波府,路引乃府衙開具。” 趙榆點點頭,斟酌片刻,既了解話中未盡之意。 僅是番商同賊人勾結,問題尚好解決。怕只怕,府衙內部被買通,或是有當地大族牽涉在內。那樣一來,想查明此事,恐怕要大動干戈。 事聞朝中,必當掀起波瀾。 浪頭打下來,勁道絕不會小。不知牟指揮使能不能扛得住。 趙榆咂咂嘴,要不然,向指揮使建議,拉東廠“下水”? 反正在朝官眼中,廠衛狼狽為jian,沆瀣一氣。遇到這樣的“好”事,錦衣衛自然不能獨享。 趙榆笑呵呵向外走,中途忽然停住,轉身問道:“本官聞得,顧千戶同翰林院侍讀學士楊瓚關系莫逆?” “楊侍讀暫住下官家中。” “哦。”趙榆點頭,“甚好。如有機會,本官欲同楊侍讀一晤,可請顧千戶幫忙引薦?” “僉事有意,下官自當從命。” “多謝。” 趙榆頷首,又指向海圖,道:“這幾座海島,上邊標注的東西很有意思。如這五人是知情者,千戶不妨多問問。” “有意思?” “很有意思。” 趙榆不只認識海圖,更認識圖上的文字。 “不是金銀就是珍珠,千戶不覺得有意思?” 話落,趙榆擺擺手,前往關押疑犯的囚室。 刑房門關閉,鐵石摩擦,發出一聲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