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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帝師在線閱讀 - 第122節

第122節

    “為天子者,內當秉政勞民,外當長駕遠馭。我等為臣子,理應扶持禮法,規勸天子敦詩說禮,遠佞親賢,誅滅群??!”

    “賓之諸多顧慮,未免有些懦弱,瞻前顧后,助他人威風,實不可取!”

    勸不得劉健回頭,李東陽無法,只能再請見天子。

    結果同之前一樣,朱厚照就兩個字:不見!

    幾次三番,李閣老有些心涼。

    一邊過于強硬,一邊持續犯倔。

    以常理而言,劉健和謝遷的想法并不能算錯。實際上,的確在為天子考慮。換成弘治帝,必會全盤采納。甚至是成化帝,都會擇條接受。

    但龍椅上的不是弘治帝,而是弘治帝的兒子,虛歲十六的正德帝!

    弘治帝只有這一個兒子,自然百般寵愛,養成活潑好玩,爽直的性格。

    劉健欲行鐵腕,對這位進行“挫折教育”,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局面只會鬧得更僵。

    事已至此,李東陽心中嘆氣,表面仍要同劉健謝遷保持一致。

    天子不聽勸,水越攪越混,內閣便不能顯出不和。

    事情尚未發展到最壞的地步,損傷的不過是些挑梁小丑,微末小卒,天子只在內衛和三大營折騰,順便給鎮守太監加幾石祿米,下令錦衣衛東廠嚴查“違制”,并未觸動群臣的根本利益。

    李東陽能做的,唯有沉住氣,等待時機。

    讓劉健罷手,必不可能。

    從今上登位,劉閣老便積下一肚子火氣。朱厚照幾次犯熊,更是火上澆油。

    為弘治帝臨終囑托,為使朱厚照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劉健絕不會讓步。必須讓少年天子知道,治理國家,處理政事不能全憑己愿。任用臣子更不能依靠個人好惡。

    肆意而為,不聽勸誡,親信內臣,懲治耿介,絕非明君所為!

    有劉閣老為后盾,群臣底氣更足,直諫的奏疏越來越長,措辭越來越嚴厲。

    朱厚照看得火大,更加覺得,滿朝文武都在和自己對著干。這次順了他們的意,日后必被群臣壓制,做事束手束腳。別說重啟出海的計劃,連出皇城都不可能!

    劉瑾不是沒想著繼續煽風,奈何司禮監王提督火眼金睛,他煽一次風,就會被收拾一次。手段越來越狠,劉公公抗擊打能力再強,也有些撐不住了。

    于是乎,在楊瓚回京之前,朝堂之上君臣互瞪,火星四濺,仍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好似各立天平兩端,不停加著砝碼,卻都選最小的拿,最大的幾塊始終堆放在一旁,無人問津。

    少年天子政治經驗不足,不曉得如何打中七寸,只在邊緣敲磚碎瓦。

    朝臣分成三派,一派堅決擁護劉閣老,甘當馬前卒;一派同李閣老相類,憂心局面不可收拾;還有一派,兩不相幫,每日上朝均袖手垂眼,事不涉己絕不輕易開口。

    但是,無論如何站隊,無一例外,沒有一人站在天子身邊。

    利益決定一切,顛撲不破,千百年不變。

    不能怪朱厚照親近內官,朝堂之上,少年天子實在是孤立無援。

    就在雙方勉強維系平衡時,一封彈劾奏疏拉斷緊繃的長弦,巡按御史劉玉,赫然抓起一塊重量級砝碼,咣當一聲,砸上天平托盤。

    “劾選婚太監吳忠不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鎮守太監身上打不開缺口,改從選婚太監下手。

    有人看到機會,立即上奏,附議劉御史,并四方搜羅證據,言之鑿鑿,必要將吳忠拿下。

    意外的,劉健和謝遷沒有出聲,六部尚書也是皺眉。

    蹦跳得最歡幾人,猶不知闖下大禍。

    當真該慶幸,天子剛坐半年龍椅,諸位老練大伴多不在宮城,要么前往守陵,要么往南京養老,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張永等,尚未經過歷練,并不曉得此事背后機竅,更不會明白,上奏的御史已搬起石頭,稍有不慎,就會砸傷所有文官的腳。

    太皇太后和吳太妃倒是知曉幾分,礙于后宮不干涉朝政,又牽涉皇后人選,天子大婚,只能看著著急,沒有半點辦法。

    至于張太后……不提也罷。

    線既然扯斷,天平傾斜,平衡不再,局面終會被打破。

    只不過,這個打破局面的人不是閣臣,不是六部九卿,也不是武官勛爵,而是剛剛從宣府歸來,仍帶著朔風氣息的楊瓚。

    單看錦衣衛搜集的消息,并無法掌握直觀印象。

    立身朝堂,聽過幾位同儕的激昂發言,楊瓚終于明白,朱厚照為何犯熊到這個地步。

    本該支持他的人,全都站在對立面。盯著他的錢袋不說,還要把給他攢錢的人收拾掉,神仙也會冒火星。

    “鎮守江西太監董讓,廢格詔書,聚斂財物;鎮守薊州太監劉瑯,貪婪無度,怙惡不悛;鎮守山東太監朱云,貪酷不法,已為民患。俱求罷黜,押解回京,以罪論處!”

    “北直隸選婚太監吳忠,奉旨辦事,不嚴守法令,縱下人索取賄賂,改劃名冊,今已查證屬實,請陛下嚴懲!”

    “寧晉、靜海等縣處皇莊管事太監,擅稅往來客貨,得銀錢巨萬。以為皇莊之名,加葦場之稅。其豺狼為惡,致使民怨沸騰,不可不究。請陛下召還管事太監,以法論處。欲奉孝兩宮,可將莊田交于戶部,佃種小民。參功臣田,畝稅銀三分,輸內庫進用?!?/br>
    直諫的御史慷慨陳言,一心關注天子反應,半點不知,戶部尚書韓文正瞪著他,雙眼冒火。

    彈劾皇莊管事太監不法,自行其事便罷。

    將莊田交由戶部管理,怎么想出來的?

    皇莊是天子私產,交由太監管事理所應當。出產如何征銀,早有定制。正如自家田產,在律法容許范圍內,向佃戶收多少糧,豈容外人置喙。

    這位倒好,自己抻著脖子挨刀不算,還要拉上幾個墊背。

    盯著天子內庫,幾番想要掏錢,已很是過分。打起皇莊主意,簡直是嫌死得不夠快!

    聽到此言,朱厚照果然黑臉。

    召還鎮守太監已是老生常談,耳朵都聽出繭子。

    選婚太監事情未決,竟又打起皇莊的主意?接下來,是不是要將內庫交出來,他們才滿意?

    怒火沖頭,朱厚照猛的一拍龍椅。

    “大膽!”

    “陛下,臣一心為國……”

    “為國?”朱厚照氣得臉色鐵青,“是不是朕將承運庫交出來,你們才肯罷休?朕自內庫出軍餉災銀,戶部和光祿寺的庫銀在哪,是不是早已搬進爾等家中?!”

    氣到極點,朱厚照說話再無半分顧忌。

    哪怕是群臣上疏,請裁革皇莊田畝,朱厚照都不會這么生氣。無論革除多少,皇莊仍是天家財產,毋庸置疑。

    將皇莊交給戶部,算怎么回事?

    說句不好聽的,朝中官員,無論貧富,族中都有祭田。若有人出言,管理祭田的族人犯法,不如將祭田交給外姓人管理。是高興的點頭,還是怒起揍人?

    凡是有腦子的,都不會選擇前者。

    怒到極致,朱厚照忍無可忍,不聽群臣“請息怒”之聲,甩袖走人。

    劉瑾知道不好,忙提高嗓門,喊一聲“退朝”。小跑步跟上朱厚照,急匆匆離開西角門。

    群臣被晾在殿中,左右看看,目光集中到內閣三人身上。

    劉健當先起身,話不多說一句,抬腿走人。雖氣天子妄為,對做事不經考慮,自作聰明的官員,他更看不上。

    李東陽和謝遷緊隨其后。

    三位閣老帶頭,文臣武將方才陸續起身,退出殿門。

    走下石階,眾人皆面帶憂色。路過王御史身邊,輕輕瞥兩眼,渾似在看一個死人。

    耿直可以,但不能愚蠢。

    蠢到這個地步,著實是世見少有。和彈劾選婚太監的劉御史,稱得上一對“蠢友”,必當留名史書。

    名聲好壞,端看史官筆下春秋。

    退一萬步,也逃不脫四個字:蠢笨不堪。

    這樣的腦袋不適合朝堂,為身家性命考慮,也該回家種田。

    行過金水橋,群臣三兩為伴,走向宮門。

    楊瓚落在最后,慢下幾步,悄悄脫離隊伍,調頭向乾清宮方向行去。

    文官隊伍里,一名青袍給事中忽然停下,駐足觀望楊瓚離開的方向,眼中閃過驚訝,神情變得復雜。

    “嚴兄為何停???”

    “好似瞧見了楊侍讀。”

    “楊賢弟回來了?”王忠大喜,四下張望,未能發現楊瓚,頗為遺憾,“嚴兄既看到楊賢弟,為何不叫?。俊?/br>
    “我……”話到嘴邊,嚴嵩突然改變主意,改口道,“只是背影相似,并不十分肯定?!?/br>
    王忠點點頭,旋即想起楊瓚同謝丕顧晣臣交好,他若是回京,二人必然知曉。當即對嚴嵩道:“謝司業既在前處,你我不妨前往一敘?!?/br>
    “王給諫同謝司業相熟?”

    “點頭之交,倒是楊賢弟同謝司業交好?!?/br>
    嚴嵩點點頭,隨王忠快行幾步,趕上謝丕。

    身為話題中人,楊瓚正立在乾清宮門前,高舉牙牌,請求覲見天子。

    殿前衛不敢怠慢,立即告知中官。

    “楊侍讀回京了?”

    退朝之后,朱厚照將自己關在內殿,門內響聲不絕。

    谷大用輪值司禮監,張永在營中點選勇士,丘聚和劉瑾幾人侍奉殿前。得知楊瓚請見,哪怕是劉公公,也長出一口氣,有了天降救命稻草之感。

    “陛下,翰林院侍讀楊瓚請見!”

    小心躲著瓷片,劉瑾入內殿稟報。

    朱厚照高舉一只瓷瓶,正要砸下。聞聽稟報,隨手將瓷瓶丟給劉瑾,大聲道:“快宣!”

    瓷瓶足有半米高,上繪花鳥魚紋,本為一對,擺設在內殿。

    朱厚照被朝臣惹火,怒氣難消,回宮之后一頓狠砸。內殿如狂風掃過,劉瑾懷中的瓶子,實是碩果僅存。余下都成零碎,散落四周。

    殿內似臺風過境,清理干凈之前,實在不好見人。

    朱厚照移駕東暖閣,剛推開門,就見到候在暖閣內的青色身影。

    在群臣面前吹胡子瞪眼,半分不讓的天子,此刻就像受到委屈,終于見到家長的孩子,眼圈都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