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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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樅正坐在榻上,一下一下捶著腿。見兒子孫子一起進來,不免有些奇怪。 “廉兒過來,嫂子怕不知道?!?/br> 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楊瓚放下楊廉,提起帶回的幾口箱子。 “孫家的事實在是糟心?!?/br> 待楊廉被兒媳抱走,楊樅才皺著眉,將憋在心里的悶氣道出。 私逃的一雙男女死在楊氏祠堂前,不是族長和族中老人當機立斷,禍害必定不小。 “案子查明,逃走的兇犯也抓了回來?!睏顦旱溃疤釋彆r招認,說是和孫家有舊怨,殺人是為報仇。” “和孫家有舊怨?” 楊瓚蹙眉。 這事明擺著沖楊家來的,口供顯然不可信。 “別說你不信,族長和老人都不信?!睏顦旱?,“和孫家有仇,為何把人掛到楊家的牌坊上?只這一點就說不通!” 楊樅一邊說,一邊氣得咬牙,“好好的牌坊,費了族里多少心思。沾了這事,實在晦氣!這是誠心要禍害楊家!” “大令怎么說?” “犯人一口咬死,還能如何?” 兇手歸案,承認罪名,一口咬死是私怨,案子理當了結。繼續審下去,也難問出個子丑寅卯。 在報送府衙之前,錦衣衛提走兩人,言是另涉要案,需押解進京。 想起捕快見到的邊軍腰牌,大令沒有深究,也不敢深究。 歸根結底,除在縣中拿住的三人,余下都是錦衣衛抓捕。送到縣衙過堂,已是不小的人情。想提走,自然不好阻攔。 發生在大牢里的事,楊家不知道,孫家更不可能知道。 南去的行商遲遲沒有回音,找到同行歸來的商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只道在保定府分開,人究竟去了哪里,他們都不曉得。 幾月沒有音訊,是生是死,無人清楚。 當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行商的婦人鬧得更厲害,叫嚷著女兒死了,丈夫必也被人害了,口口聲聲要楊家償命。似有所依仗,根本不怕族中老人。 “人像是瘋了,講不得道理。” 說到這里,楊樅嘆息一聲,“因著這事,你十叔家里不安生,出門都抬不起頭。你十嬸帶著媳婦挨家挨戶的解釋,唯恐害了你的名聲?!?/br> “十叔十嬸也是被蒙蔽?!睏瞽懙?,“拜過祠堂,我去見十叔,一姓人不該就此生分?!?/br> “對,對!理當如此?!?/br> “另外,”楊瓚頓了頓,道,“孫家送來的表禮,我一樣沒動,都帶了回來?!?/br> 見楊樅面露不解,楊瓚道:“明日請族中幫忙,都送還回去。我親自向孫氏族長說明,好過十嬸勞心?!?/br> “這么做妥當嗎?” “爹,孫家死了人,有理沒理總存著一口怨氣。”楊瓚道,“我去把事情說開,日后再有牽扯,也不致拖累族人?!?/br> 說不過兒子,楊樅只能點頭。 事情牽涉四郎,到底不能一直不露面,讓人覺得沒擔當。 “祠堂前的那塊牌坊,還請爹和族中老人說,暫且拆了吧?!?/br> “拆了牌坊?” 楊瓚垂下眸子,道,“族人的厚意,兒感念在心。然經此事,留著總是不祥。還是拆了,今后也無需重立。” “這……” “爹,鼓勵族人上進,與其立牌坊,不如辦族學?!睏瞽懙?,“兒不才,在京城時結下兩三好友,族中子弟想要讀書,可延請儒師,想要學武,亦能請來教習?!?/br> “也罷?!睏顦狐c點頭,“我明日便去說。” “多謝父親?!?/br> 楊瓚起身,恭敬行禮。 “辦學所需皆由兒出,族中凡家有余力者,亦可資助學中。翻過年,廉兒將要六歲,兒必尋得良師,為他啟蒙?!?/br> 聽聞此言,楊樅大感暢慰,連道三聲好字,終于有了笑容。 第六十九章 天子任性 父子商定之后,楊瓚回房整理箱籠,以待明日。 正房內,楊樅沉思半晌,換上一件厚袍,支著拐杖就要出門,未想在院中遇到楊叔。 聞聽楊土沒了,楊叔和楊嬸都哭了一場。 現下,楊嬸悲意難消,歪倒在榻上,身邊有兩個兒子和一個閨女守著。楊叔聽到動靜,擦擦眼淚,推開房門,就見楊樅穿過小院,正向外走。 “老爺這是去哪?” “去尋族長?!?/br> “這個時候,老爺也該打個燈籠?!?/br> “天還光亮,沒那么多講究。” “臘月里,日頭下的早。”楊叔沒多爭辯,從廊下取來一只氣死風燈,擦響火石,點亮還剩大半截的蠟燭。 “族長家可有些路,我給老爺打燈籠?!?/br> 說著,提起木桿,幾步走到院門前,為楊樅引路。 因住得近,院子里有任何響動,楊瓚都能聽到。 聞得腳踩積雪的吱嘎聲,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出房門。見到楊樅和打著燈籠的楊叔,臉上閃過一抹詫異。 “這個時候,爹要出門?” “去族長家里?!睏顦旱溃笆虑橼s早不趕晚。早些說了,也好同族里商量?!?/br> “我同爹一起。” “你留在家里?!睏顦簱u頭,“你輩分小,沒有說話的地兒。我走一趟把事情講明,只要族長點頭,老人也同意,明日里,事情都能辦好?!?/br> 楊樅緊了緊外袍,握緊木杖。 “你趕了這些天的路,早點歇息。” “可……” 楊瓚還想說,楊樅的態度卻十分堅決。 別看楊瓚考中進士做了官,在族長和老人面前,依舊只有站著的份。 要毀牌坊,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端看族里老人點頭與否。 辦族學是好事,然方方面面牽扯太多,總要有個章程。收不收外姓子弟,就是頭一個難題。 同一里中,住的不只楊氏族人。 東家西舍,街坊鄰里,真要求到跟前,還能硬著心腸不答應?再有,族里的媳婦,外嫁的閨女,聽到消息,哪有不打聽,不動心思的? 里外牽扯起來,一層層鋪開,都不好酸臉。 族學辦在哪,收多少人,各家出多少銀子,都要掰扯開,不能有半點含糊。 人情世故不是那么簡單。 一個不小心,沒能照顧周全,好事就會變成壞事,好心也會招來埋怨。 “到底經歷的少啊。” 楊樅支著拐杖,微駝著背,輕咳兩聲。 楊叔忙慢下腳步,問道:“老爺,可要慢些?” “不必?!睏顦簱u頭,“再遲怕要歇了?!?/br> 早點把事情說開,也好早下決定。 楊土的事,楊樅已聽楊瓚說過。對楊叔一家,既感激又愧疚。 思量著翻年楊廉啟蒙,也將楊叔的小兒子帶上。不做書童,而是和楊廉一并讀書,他日一同科舉,哪怕只中童生,也能改換門匾,全家有個奔頭。 這對夫妻向來忠厚,這個當頭提起,必不會答應。 楊樅決意,等事情定下,再說不遲。 兩人一路前行,四周民宅漸漸被夜色籠罩,蒼茫的北方大地,冷風颯颯,燭光映著雪光,愈發顯得空曠孤寂。 族長家剛用過飯,幾個兒媳在廚下收拾,男人們在正房閑話,年幼的孩子裹著厚襖,在榻上堆著木塊,解著九連環。 對于楊樅的到來,全家都有些意外。 “怎么這個時候過來?”族長起身,將楊樅讓到身旁,“可是有事?老六,給你三叔端碗熱湯?!?/br> “有事和大哥商量?!睏顦旱?。 “可是祠堂的事?” 楊樅點頭,道:“還有祠堂前的那塊牌坊?!?/br> “牌坊?” 族長微頓,待熱湯送來,讓兒媳婦將孫子孫女抱走。死人的事,不好讓小輩聽見。 “是忌諱孫家那閨女的事?四郎怎么說?” 端起熱湯,楊樅潤了潤嗓子,將楊瓚的顧慮和提議說明,又道出辦族學一事。 “這都是四郎的主意?” “四郎和我商量,想問問族里的意思。”楊樅道,“一切由族里決定。” 族長沒急著表態,沉思半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