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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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機之所以出面,全因書吏來報,三十名庶吉士分作兩派,爭執不出結果,干脆動起手來。筆墨紙硯齊飛不說,如王忠般悍勇,掄拳頭不過癮,圓凳都舉了起來。 “鬧得不成樣子,您老還是去看看吧!” 這般英勇無畏的庶吉士,實在是少見,必是六科給事中的最佳人選。 楊瓚和謝丕未見其景,自然不曉得傷的都是誰,更不知道嚴嵩被王忠重點關照,兩眼烏青,額頭蹭下一層油皮,最后被抬出值房。 兩人對坐飲茶,繼續談論北疆之事。 “依賢弟之見,戰如何,撤民又如何?” 斟酌片刻,楊瓚道:“若要戰,必要做好萬全準備。然北疆缺糧,馬苑荒廢,韃靼強悍,勝負委實難料。” 謝丕微微皺眉。 “韃靼貪婪,若行焚草鑄墻之策,必為其所趁,更將侵邊擾民,得寸進尺。” “謝兄。”楊瓚道,“瓚之意并非撤民。” “哦?”謝丕面露不解。 “于戰事,瓚不敢輕言,然有一比,謝兄尚可一聽。” “何比?” “瓚祖籍宣府,世居涿鹿。自天順成化至今,族人凡有余力,必要增置祭田,翻修祠堂。”頓了頓,楊瓚繼續道,“自幼,瓚便聽父輩教導,祭田乃祖業,后代子孫萬不可舍。” 話至此,謝丕終于了悟。 “一家之地尚不可舍,一國之地又豈能輕棄?” “瓚知朝中諸公皆一心為國,然太祖高皇帝開國,驅北元于塞外,復我華夏地,重開大宋天。太宗皇帝遷都于北,言天子為國守門,何等壯懷豪情。” “楊賢弟……” “瓚不才,不敢言為國殺敵,卻知一個道理,北疆之地荒蕪,不生麥粟,然一草一木,一土一地,皆我大明先烈之業,豈可輕言棄之?” 一番話并不慷慨激昂,語調也未升高半分,謝丕仍是覺得氣血上涌,澎湃之情洶涌于胸。 “戰事如何,瓚不敢輕言。于邊民屯田,輸送糧秣倒有幾分見解。雖才蔽識淺,道出來,謝兄當可一哂。” 話說完,楊瓚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庶吉士的爭執,他不能參與。這番話堵在心里,卻是不吐不快。 許久,值房內都沒有聲音。 謝丕忽然端起茶盞,沒有忙著飲,平舉至面前,正色道:“我敬賢弟。” 楊瓚微一挑眉,同端起茶盞,口中則道:“小弟盞中已空。” 好不好,先滿杯再言其他? 反正茶水乃翰林院所出,無限量供應,謝兄何必小氣。 謝丕繃著表情,只嘴角一個勁的抽啊抽。 兩息之后,終于沒忍住,砰的一聲放下杯盞,當面破功。 “好你個楊季珪!” 謝修撰怒而拍案,眼中卻染上幾分笑意。 書吏捧著卷冊行過,奇怪的轉過頭,今兒是什么日子?庶吉士打群架,謝狀元都沾上了火氣? 文華殿中,朱厚照苦苦捱過兩個時辰,總算送走張學士。 推開紙筆,毫無形象的趴在桌上,頓覺慢腦袋都是之乎者也,煩躁得想要大喊幾聲。 張永小心的瞅了兩眼,吩咐宮人送上點心,親自沏來香茶,巴望著太子殿下能消消火氣。 好不容易哄得朱厚照眉眼舒展,卻發現谷大用和劉瑾都不見蹤影。 “那兩個去哪了?” 朝高鳳使了個眼色,張永退出殿外,找來一個小黃門,問道:“可見著了劉瑾和谷大用。” 小黃門不敢隱瞞,忙道:“回張公公的話,劉公公一刻前出了文華殿,谷公公得信,也跟了上去。” “你可知往哪去了?” “奴婢打眼瞧著,像是坤寧宮里的錢女官來尋,劉公公才走的。谷公公跟在后邊,劉公公似不知曉。” 坤寧宮? 錢女官……錢蘭? 張永雙眼微瞇,也不說什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荷包,里面裝的不是金銀,而是五六塊糖糕。 “拿去和你兄弟分了吧,往后機靈著點,有風吹草動立刻報與咱家。” “謝張公公!” 小黃門捧過荷包,歡天喜地的去了。 凈身入宮不到兩年,能在文華殿掃地都是燒了高香。 張永給他銀角子,轉眼就會被其他中官搶去,說不得還要留傷。不如這些糖糕,無需擔心被搶,還能給自己和兄弟甜甜嘴。 又站了一會,張永細思小黃門方才的話,嘿嘿一笑。 坤寧宮,錢蘭,劉瑾,谷大用。 嘿! 看來,姓谷的也恨上了姓劉的。 上次司禮監沒能收拾了劉瑾,反讓他靠上了坤寧宮。八成是王公公的主意,透出劉瑾攀咬谷大用的話,不愁對方不恨他。 皇后娘娘被天子下令閉門,見不著圣顏,這是想著法往太子身邊使力氣? 張永袖著手,折身返回殿中,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皇后久得帝寵,獨掌鳳印,親子又為皇太子,行事愈發張揚,沒了顧忌。 現今看來,天子也不是事事能容。 再者,皇后娘娘是不是忘了,宮里還有位吳太妃? 那位可是英宗欽點的憲宗皇后,出身將門,性格剛烈。敢打萬妃廷杖,更在冷宮中保全天子性命,最終熬死了先帝和萬妃,雖無實封,仍安享“太后”尊榮。 越想越覺得劉瑾在自尋死路,張永一溜小跑著去見朱厚照,打算再添把柴。他和劉瑾有宿怨,就算不能一下將他按死,讓他失了太子的寵信也是好事。 彼時,劉瑾正跪在坤寧宮里,小心回話。被問到太子講學的事,難免添油加醋,說了楊瓚幾句壞話。 楊瓚不喜劉瑾,劉瑾也不喜楊瓚。 直覺告訴劉瑾,不盡快想法扳倒楊瓚,倒霉的九成會是自己。畢竟,太子手邊的閑書,可都是他通過焦侍郎倒騰進宮的。 “那個楊編修竟如此大膽?” “回娘娘,不僅如此,奴婢還聽說……” “聽說什么?” “那楊瓚頗得李相公賞識,對李郎中也頗為推崇。” 又是姓李的! 聽到劉瑾讒言,張皇后頓時怒上心頭。 “你回去傳本宮之言,告訴太子,那姓楊的不是好人,休要輕信!” “奴婢遵命。” 劉瑾磕頭,心中卻在嘀咕,皇后娘娘當真是獨寵久了,做事不過腦子。暗中叫他來,卻要明著給太子傳話,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 谷大用候在坤寧宮外,眼見著劉瑾進去,足有三刻沒出來,不由得暗暗冷笑。 好你個劉瑾,咱家倒要看看,你怎么死法! 又過小半刻,劉瑾從坤寧宮里出來。谷大用忙隱藏身形,狠狠盯了他一眼,尋另一條路返回文華殿。 張永和谷大用一起發力,朱厚照摔了茶盞,劉瑾被踹了窩心腳,直接在殿前跪著,不許起來。 朱厚照坐在椅子上,滿臉陰沉。 皇后是他親娘,可親娘也不能這么干! 有事尋他,他還會不去?背地里尋他身邊的太監,當他是什么?! 朱厚照生在皇家,兄弟早殤,弘治帝不會教他防備兄弟,卻不會漏下分封在各地的藩王。 宮廷的隱私,后宮的詭計,成化年間的風雨,朱厚照也曉得一些。皇后的舉動,哪怕是為他“好”,也是犯了忌諱。 朱厚照坐著生悶氣,抄手又丟出一只茶盞。 劉瑾趴跪在地,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乾清宮內,弘治帝得寧瑾回報,臉上沒有怒色,只有無盡的疲憊。 “寧老伴,朕是不是做錯了?” “陛下……” “朕總想著,朕年輕時苦,她陪著朕一起苦,整日里擔驚受怕,還要笑著寬朕的心。” 回憶起往日,弘治帝愈發感到疲憊。 “朕念著她的好,每每心軟,放過……可她這是要做什么?真要逼著朕不顧夫妻情分?” “陛下,娘娘許是擔心太子殿下。” “擔心?是啊,擔心。” 弘治帝低暔兩聲,閉上雙眼。 “喚扶老伴來,去坤寧宮傳朕口諭,皇后有恙,閉宮。錢蘭那奴婢,直接杖斃。” “奴婢遵命。” “鳳印暫收回印綬監,內廷交由司禮監,內宮暫請吳太妃掌管。” “是。” 口諭只言皇后有恙閉宮,請吳太妃掌管內宮,卻沒有道明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