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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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張氏兄弟被彈劾之事,引起了張皇后早年間的傷心事。 “還說什么‘后驕妒’!你父皇不納妃,和本宮有什么干系!” “本宮到底是哪里礙了他們的眼!” 若之前的傷心只有五分,現(xiàn)下便已有了十分。 張皇后性子有些嬌,對弘治帝卻是一心一意,摻不得半分假。弘治帝每次發(fā)病,她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同樣像是大病一場。 帝后夫妻多年,鶼鰈情深。除了心軟護短,張皇后實無多大過錯。 偏偏就是護短,成了帝后之間的一根刺,更成了張氏兄弟的庇護傘。在父母去世之后,兩人仗著張皇后心軟,愈發(fā)沒了管束,變得橫行霸道,張揚跋扈,引起眾怒。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朝臣彈劾這對兄弟,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證據(jù)都堆了厚厚一摞。只因張皇后之故,弘治帝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幾番含混過去。 弘治七年,李夢陽上言彈劾壽寧侯,皇后連哭多日,弘治帝只能違心將其投入錦衣獄。雖經(jīng)閣臣求情,最后無罪放出,仍閑置多年。 天子顧念夫妻之情,張氏兄弟卻越來越過分,招納無賴、蓄養(yǎng)奴仆倒也罷了,竟是大咧咧的侵占民田,還是在京師重地! 說句不好聽的,在京城行走,隨便咋下塊瓦片,都能砸中個五品官。說不準還同哪門勛貴功臣沾親帶故。 仗著外戚身份,張氏兄弟簡直是肆無忌憚,明火執(zhí)仗。 弘治帝重病之后,兩人略有收斂,之前做下的惡事卻沒法一筆勾銷。 朝中御史言官尚未來得及動作,被弘治帝重新啟用的李夢陽挺身而出,直言進諫,條陳張氏兄弟惡性難改,怙惡不悛,請朝廷嚴懲。 條陳剛送入內閣,并未抄送宮中。 奉弘治帝之命,朱厚照在內閣觀政,經(jīng)閣臣之口,對兩個舅舅的行徑也頗為不喜。 有弘治帝壓著,身為皇太子的朱厚照只是愛玩,并未被劉瑾等人徹底帶歪。缺點只在心太寬,遇事常常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不放在心上。 張皇后哭了許久,見兒子只是繃著臉坐著,壓根不給回應,怒道:“照兒!” 朱厚照嘴里發(fā)苦,對舅舅很是不滿。但母后氣成這樣,著實不能再火上添油。 “母后,此事自有父皇定奪。” “你父皇重病,壓根不見我!”張皇后又開始垂淚,“我心焦,卻是連他的面都見不著!” 自稱“我”而不是“本宮”,張皇后已是心急如焚,有些失了方寸。 張氏兄弟的事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見不到天子的面,根本不知道天子的病況,如何能不心焦。 秘聞天子開始服用丹藥,張皇后更是夜不能寐。 “母后,”斟酌片刻,朱厚照小心道,“不是兒子疑心舅舅,只是李郎中的上言尚在內閣,并未抄送乾清宮。舅舅既不上朝,又是如何知道?” 壽寧侯日間入宮,必是向張皇后告狀。張皇后護短,見不到弘治帝,回頭就把兒子叫來哭。 呆坐小半個時辰,朱厚照無比煩躁,話里終于露出幾分不滿。 他總算明白,為何每次母后哭,父皇都是束手無策。 話重不得輕不得,委實是難受。 “你說什么?” “母后,”朱厚照深吸一口氣,道,“兒子在內閣觀政一月,大小事情也知道不少。三位閣老的態(tài)度,想必母后也清楚。若是舅舅再進宮,母后勸著收斂些吧。”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你舅舅……” 張皇后有心為兩個兄弟辯駁,卻發(fā)現(xiàn),壓根無言辯。 和弘治帝苦求,尚可撒嬌癡纏,和兒子哭能一樣嗎? “母后,的確是舅舅做得不對。”朱厚照繼續(xù)勸道,“殿試將要放榜,京城流言紛紛,連己未年的舞弊案都扯了出來。彈劾之事可大可小,舅舅不安心呆在府中,硬要跳出來,若被有心人利用,連母后也會被帶累。”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張皇后默然。 “母后,舅舅只想著李郎中的上言,可曾想過母后?” “你是說?” “內閣沒有抄送的朝臣奏疏,舅舅知道得一清二楚。現(xiàn)下父皇不知,還可轉圜。若是父皇知曉,母后可曾想過后果?” “我……” 張皇后神情微怔,壽寧侯的哭訴和朱厚照的話充斥腦海,顛來倒去,已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朱厚照暗暗松了口氣。 李相公果真料事如神。 不是李相公提點,當真不知該如何同母后應對。 未料事有不巧,張皇后剛有松動之意,即有宮人稟報,文華殿中官馬永成求見太子,說有急事。 “馬伴伴?” 朱厚照微愣,什么事這么急,不能等他回文華殿再說,偏要尋到坤寧宮。 張皇后亦是皺眉,但人既然來了,總要見見。 “奴婢拜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彎腰走進暖閣,馬永成即刻跪倒,像是被人打折了骨頭。 內廷規(guī)矩大,皇后可以隨便哭,宦官宮人卻是輕易不能掉眼淚。哪怕挨著板子,也不能大聲嚎。 “馬伴伴,怎么回事?” 見到馬永成的樣子,朱厚照擰眉。 “回殿下,方才司禮監(jiān)來人,將劉瑾帶走了。” 司禮監(jiān)? “為何?” “回殿下,未說緣由。”回憶起當時情形,馬永成微微打顫,頗有兔死狐悲之感,“是劉輔帶人,二話不說,綁了就走。劉瑾要見太子,直接被堵嘴。奴婢想問明緣由,險些一并被綁。” 朱厚照尚未出聲,張皇后已是怒急。 這是什么規(guī)矩? 未通稟太子,直接闖文華殿拿人,可有將他們母子放在眼里! 說句不好聽的,打狗還要看主人! “錢蘭。” “奴婢在。” “你和這奴婢去司禮監(jiān),傳本宮的話,將劉瑾帶來坤寧宮。” “是!” 錢蘭領命,馬永成不敢立刻就走,眼巴巴的瞅著朱厚照。見后者點頭,才忙不迭起身,跟著錢女官退出暖閣。 “母后……” 朱厚照張張嘴,不知該如何勸說張皇后。事出突然,沒有李東陽提點,哪怕知道不妥,也是無計可施。 張皇后郁氣難消,司禮監(jiān)正好成了出氣筒。 不能拿李夢陽如何,還不能處置幾個奴婢? 仔細想想就不難發(fā)現(xiàn),司禮監(jiān)敢直入文華殿,其中必有緣故,最大可能便是奉天子之命。奈何張皇后正在氣頭,便是想到也顧不得了。 不出了這口氣,她連覺都睡不著。 幾個奴婢,還能翻上天不成! 司禮監(jiān)暗室內,一燈如豆。 劉瑾癱坐在地上,面色慘白。 提督太監(jiān)王岳和掌印太監(jiān)戴義分坐上首,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宦官攏著袖子,上下掃著劉瑾,很是不懷好意。 “可能讓他開口?” “您瞧好吧。” 老宦官抽出手,應得爽快。 劉瑾抖得更加厲害。 除了天子下令廷杖,內廷處置犯錯的中官和宮人,向來不許見血。 老宦官品階不高,卻是在司禮監(jiān)暗房呆了半輩子。但凡落在他手里,不死也要脫層皮。 “劉瑾。”戴義冷聲道,“你可知嘴不嚴實是什么罪?” “戴公公,奴婢冤枉!” “冤枉?”戴義仍是冷笑,“當日暖閣中,除了你和谷大用,伺候的只有寧公公和扶公公。天子說的話,隔天就傳遍京師,必是有人嘴不嚴實。” “谷大用是個棒槌,你可是機靈得很。”王岳半瞇著眼,燭光搖曳下,滿臉溝壑,難掩陰沉。 劉瑾汗流浹背,嗓子發(fā)干,想要爭辯,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推到寧瑾和扶安身上? 哪怕出了司禮監(jiān),也是死路一條! 谷大用……對,谷大用! “不是奴婢,是姓谷的,谷大用!” 劉瑾已是六神無主,為了活命,不惜拿別人墊背。 趴伏在地上,劉瑾瑟瑟發(fā)抖,聲嘶力竭,眼中卻閃過狠毒。 只要他能熬過這遭,只要能保住這條性命,他日必要手握實權,將王岳、戴義通通踩在腳底,抽筋扒皮! 戴義正要再說,暗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一個中年宦官走了進來,在戴義耳邊低語兩聲。 “坤寧宮?” 聲音雖低,仍清楚傳入劉瑾耳中。 太子就在坤寧宮! 劉瑾瞬間升起希望,只要離開司禮監(jiān),自己的命就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