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5章 顧傾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葉孤舟之上。她愣神了片刻之后,便反應過來,這又是做夢了。 并且,這一次的夢境終于有了變化。不再是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也不再是一些雜亂無章毫無頭緒的片段,她不再像是過客一樣,站在一旁觀看別人的故事,而是真正接觸到夢境里的世界。 水面上籠罩著nongnong的白霧,百步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船上明明只有她一個人,而她什么都沒有做,船卻自己在移動著。起初她還以為是水流的緣故,但仔細看過之后卻發現不對,船行進的方向根本不是順流而下,反而是在橫渡。 顧傾城總覺得這船上仿佛還有別的人在撐船,他或許年紀很小,又或者是技術不夠熟練,以至于船行進的方向不時會被水流所左右,接著又一點點艱難的引導回預定的軌跡。 四周的霧氣越發的濃郁,船行進的速度也受到了影響,本就不快的速度,更顯遲緩。 小船在一片迷霧之中前行了不知多久,船身忽然猛的顫抖了一下,像是碰到什么東西,之后便靜止不動了。顯然是靠岸了。 顧傾城牽著裙角小心翼翼踏上岸。 岸上濃霧依舊,空氣還略帶潮濕,風迎面吹來,隱隱帶了一股腥味。顧傾城猜測這大約是在海上的某個荒島上。她還在陳國的時候,曾經在出海游玩時,無聊之際,與船家閑聊過。 荒島的地面崎嶇不平,途中遍布荊與低矮的棘灌木叢,顧傾城穿著一身繁復的宮裝,無疑是累贅,即便她一直牽著裙角也無濟于事。她原是想停留在岸邊的,然而冥冥之中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指引著她前進,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在第三次被途中的灌木枝椏給絆了差點摔倒之后,顧傾城索性將裙擺整個卷了起來,露出下面單薄的褻褲,如今大約是初秋的時節,雖然有些冷,但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 顧傾城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無名的荒島上走了有多久,心里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不要停,繼續走……是以,她雖然已經很疲憊了,卻沒有要停下步伐的意思。 在被夢境折騰的第三天,她曾讓人去請了李太醫過來給她診脈,安神的方子換了好幾次也不見效果,后來李太醫便與她說:“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臣以為娘娘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許是與從前經歷過的一些事有關,娘娘不妨想想,近段時間里,是否遇到過什么特殊的人或事。” 顧傾城當時并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這晉國皇宮之中,大約只有宋鴻逸最了解她的情況,知道她根本沒有十幾歲之前的記憶。 之前做的那些夢,或是太過光怪陸離,或是太過零散,不曾親身經歷,以至于她沒有太多的感覺,可是這個海島給她的感覺卻很不一樣,仿佛有什么重比性命的東西遺落在了這里。 十多年來,顧傾城一直抱著一種得過且過的態度生活著。沒有過去,對未來也沒有什么念想,今日卻將積攢了十多年的執著全用上了。 島上迷霧繚繞,十步開外就什么都看不見了,眼中只余一抹蒼涼的白色。她從白色彌漫走到了夜□□臨,期間一刻也不曾停留,卻始終找不到目的地。疲憊的感覺如海浪一般,一陣陣涌來,她極力抵抗,卻最終不敵,身體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眼簾再撐不住緩緩合上。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隱約聽到不遠處仿佛承諾般的呢喃之聲。 “終我一生,只你一人……” —— “娘娘,娘娘……”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顧傾城艱難的撐開眼簾,視線由模糊轉為清晰,只見柳綠的身影出現在頭頂上方,一臉焦急的表情,正在不停的喚著她。 “我沒事。”顧傾城搖了搖頭。 見她終于睜開了眼,柳綠這才松了一口氣,“娘娘你終于醒了,可把奴婢給嚇得不輕!”她小心的伸過來將顧傾城扶了起來,又往她身后塞了個引枕,“如今已經快到午時了,奴婢先伺候你梳洗,完了便讓人去廚房將一早熬好的粥拿過來,你先將就吃兩口墊墊肚子,若是還想吃什么便與奴婢說,奴婢再吩咐人去做。” 顧傾城無所謂的點點頭,由著柳綠伺候著她換了一件水綠色的齊胸襦裙,凈面之后,用玉簪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等她從里間出來的時候,柳紅已經將粥給放到了桌上。 大約是因為病了,顧傾城胃口很差,柳紅拿來的粥她只喝了兩口便再沒了食欲。 “撤下去吧。”她將勺子放下,淡淡吩咐道。 在屋里伺候著的侍女便端上托盤退下了。 顧傾城瞧著柳紅柳綠一臉關切的表情,忍不住嘆氣道:“我沒事,不過是又做夢了而已……”許是因為對之前那個夢境太過耿耿于懷,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甚至于有些飄渺的感覺。 “娘娘是又夢到了那個古怪的世界,還是那些陌生的人?”柳綠問道。 顧傾城搖頭,“這一次不一樣。我夢到了一個荒島,那上面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等著我去尋回。” 柳紅聞言,便出言打趣她,“娘娘你這么尊貴的身份,怎么會去到荒島上呢。”既然人都沒有到過荒島上,又怎么可能會將重要的東西遺失在上面呢? 顧傾城搖頭,“我也不知道。”她禁不住又想起李太醫說過的話,如今再回想起來,似乎又覺得有些道理,于是抬眼看向柳紅柳綠,“你們可曾記得,我第一次做這個夢的那天或者之前幾天,可是見過什么陌生人?” 這個問題顧傾城并不是第一次問,柳紅柳綠卻不敢敷衍的回答,只是認真思索了一番之后,卻依舊想不出什么頭緒,最后只得搖頭否定。 顧傾城伸手扶住額頭,微微嘆氣道:“算了,若是有什么早該想起了,又怎么會等到如今。是我強求了。” “娘娘!”過了片刻,柳綠忽然出聲。 “干什么一驚一乍的!”柳紅被嚇得不輕,橫了柳綠一眼。 “怎么了?”顧傾城抬起眼簾看過去。 柳綠一臉激動的表情,“娘娘您最近的確沒見過什么陌生人,但那段時卻有人召了人進宮來。柳紅你還記得嗎,那段時間含光殿的容妃因為身體不適,同陛下求了個恩典,召了家里的姑娘進宮來陪她一段時間,具體是哪一房的姑娘我不清楚,只知道是由楚老夫人帶著進來的,就是娘娘開始做這個奇怪的夢那天早晨,在娘娘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候,遠遠的見了一眼!” 經柳綠這么一提醒,柳紅也想了起來。“的確,那日咱們還悄悄說容妃娘娘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如果硬要說那段時間顧傾城見過什么陌生人的話,也就只有這一件事能勉強符合。 “楚家嗎……”顧傾城瞇起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傍晚的時候,便有宮人到芳華殿來傳消息,說皇上今夜翻了淑妃娘娘的牌子。 這若是換了其余的宮妃,少不得在接到消息之后要一通忙活,爭取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在皇上面前。然而顧傾城卻一點不講究。因為一無所求,所以她從來不會刻意去討好誰,哪怕那個人是皇上。 夜里的時候,宋鴻逸果然來了芳華殿。他來的時候,顧傾城正百無聊賴的側躺在軟榻上,有一頁沒一頁翻看著民間話本。隨行的小太監遠遠的便喊過了“皇上駕到”,可他走進門內時,顧傾城卻仍舊是那副姿態,只是抬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去繼續看書,根本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這樣的戲碼在芳華殿中再尋常不過,不只是當事人,便是那些伺候的下人,也早已見慣不怪。 摒退所有伺候的人后,宋鴻逸走到了顧傾城身旁坐下,伸手將她整個人撈進了懷中,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怎么又在看這個?”他始終不懂,這些胡編亂造的故事有什么可看的。 顧傾城淡淡的應聲,“喜歡。今早你走的時候,我同你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宋鴻逸其實一點也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但他心里清楚顧傾城是怎樣的人,她輕易不會開口討要什么東西,可一旦看上了什么,不得到就不會罷休。避而不談根本行不通,那就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 宋鴻逸企圖與顧傾城說道理,“朕不知道你為何忽然想要一個孩子,但是你也清楚,朕如今的子嗣,生母都還健在,且位分不低,又不曾犯下什么大錯,朕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將孩子過繼到你名下。” 誰知卻見顧傾城扭過頭來看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似乎忘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嗎?” 宋鴻逸皺眉,“朕忘了什么?” “就在昨天,我大發善心,拿了牌子去太醫院去請李太醫到西宮纖羽閣走了一趟。大概你也不記得那是地方了,我就直說吧,那里住的,是你第八個孩子的生母,你親封的莊才人。” 顧傾城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宋鴻逸稍稍一想便記起來了,不過他記得的是他的第八個孩子,而不是什么莊才人。他身為帝王,后宮的女人不計其數,他哪里記得那么多,但是孩子卻不一樣。即使之前他是真的忘記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但是一經人提醒,便會想起來。 “那個孩子,差不多快十周歲了吧……”宋鴻逸眉頭皺的更緊了,語氣不怎么肯定。 顧傾城淡淡掃了他一眼,“你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照你剛才的說辭,這個孩子生母位分很低,雖然不曾犯過大錯,但也沒什么背景,并且看前幾日的情況,她甚至連照料好孩子的條件都不具備。那么,把那個孩子過繼到我名下,應該不成問題吧。” 宋鴻逸深深的看了顧傾城幾眼,見她眼中的執著絲毫不見松動,最終只得嘆氣,“算了,你想要就給你吧。”仿佛那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顧傾城臉上這才終于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第6章 宋鴻逸這天晚上沒在芳華殿歇下,而是去了含光殿。當然,不是他不想留下,而是被顧傾城趕走的。去到含光殿內,看著身旁細心伺候著的容妃,他的腦中卻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顧傾城,想起了他說要在芳華殿留宿之后,她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讓他落荒而逃。 ——“怎么,陛下嫌命長了嗎,竟然要跟我一個病人住在一起?” 宋鴻逸才想起,她如今是病人,這病的緣由還是因他而起。或者說,他記得的就只有顧傾城或張揚或諷刺的表情,他甚至很少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她總是很擅長于偽裝自己,從不會向他示弱,至今為止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她脆弱的樣子。 顧傾城跟這個后宮里其他女人相比,是不一樣的。 “陛下可是要歇下了?”見宋鴻逸目光迷離,已然發了許久的呆,容妃試探著問了一句。 宋鴻逸這才回過神來,見容妃眼中的殷切之情,不由得一笑,“歇下吧。”顧傾城再不一樣又如何,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她就只能是他的妃子,為他所用。他身為帝王,坐擁著這片錦繡山河,后宮佳麗無數,又何必去在乎一個女人的想法。 宋鴻逸彎下腰去打橫將容妃抱起,往里間走去。 —— 第二天一早,顧傾城便喚了柳紅柳綠進來,伺候她梳洗更衣,在用過早膳之后,便帶著人去了西宮纖羽閣。 一行人到達纖羽閣門口的時候,那里依舊是她第一次來時的模樣。顯然,即使是顧傾城才關照過此處,這里的下人卻沒把這當回事。或者說,正因為顧傾城的地位太過耀眼,以至于他們覺得一無是處的莊才人根本無法攀上她這棵大樹,她是不會再到這個地方來的。這樣一樣,他們就自然而然的繼續怠慢始終不得寵而且還得罪了皇后的莊才人。 永寧得了示意,上前去敲門,敲了幾下之后,便聽得一個女子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片刻之后伴隨著“吱呀”的響聲,一張有些眼熟的臉從門內探出來。 顧傾城似笑非笑道:“看來莊才人的確是不會管束下人,再這樣下去,本宮少不得要越俎代庖,替她立立規矩了。” 門內的侍女探頭出來,一見這陣仗就給嚇懵了,心里當即便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再聽得顧傾城這句話,頓時嚇得“咚”一聲跪到地上,嘴里直喊著“娘娘饒命”。這么短的時間內兩次犯在這宮里最得寵的主兒身上,她除了饒命以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么了。 顧傾城也只是說說而已,她已經自掃門前雪多年了,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破例。她帶著人越過跪在地上直磕頭的人,連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一個。 因為之前來過,這次也就不再需要人帶路。顧傾城先去了八皇子的居所。 這次屋內只有八皇子一個人,那個天真的小丫頭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你又來了。”很難想象,這樣平靜的語氣,出自一個幾歲的孩子。 顧傾城淡淡掃了一眼跟進來伺候的人,示意他們先下去。待人都走光了,這間破落的屋內只剩下她與八皇子兩個人之后,她才不緊不慢的走到床前,也不嫌棄上面因為洗過太多次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并且還打上了好幾個補丁的褥子與被子,隨意坐到了床邊上。 “是啊,我又來了。”顧傾城說道。 “我記得御醫之前說過,我已經病入膏肓,他們無力回天。”他睜著一雙墨黑的眼眸,靜靜的看著顧傾城,“你為什么還要過來?” “自然是為了你。”顧傾城坦言道。 八皇子聽到這個回答,竟然笑了起來,“為了我?原來我身上還有利可圖嗎?”語氣明顯是在自嘲。雖然眼前這個女人根本沒有必要騙他,可他怎么也沒無法相信她的這套說辭。如果他的身上真的還有利可圖,那么他怎么可能會在這個地方一待就是九年,期間無人提及。 顧傾城搖頭,“你是當今圣上的第八個孩子,你身上流著晉國皇室的血,這就是我所圖的。” 八皇子聞言,唇畔的笑容更諷刺了,“真是可笑,即便我貴為皇子,身上流著皇室的血,又有什么用呢,你應該很清楚,我直至今日,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顧傾城伸手去撫平他唇畔的笑容,“以后,你要笑,就開開心心的笑,不然,還是安安靜靜的就好。至于名字,很快就會有的。” 以后?他還會有以后嗎?他一個將死之人,哪里還有以后! 八皇子想大聲的吼出這些話,可是對上頭頂上方那雙平靜的眼,他所有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算了吧,這些話他自己心知肚明就好,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兩人都不再開口說話,屋內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顧傾城坐在床邊上,手輕輕的撫摸著八皇子的頭,他的頭發細細軟軟的,雖然看起來枯燥干黃,但摸起來手感意外的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傾城忽然開口說道:“曾幾何時,我似乎也在什么地方見過這樣的眼神……”她看著八皇子,眼神卻顯得迷離,仿佛在透過他看向別的事物。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恨的是什么,你有目標。而我呢,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在何方,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擺布著我的人生,而我卻什么也看不透。” 顧傾城說完這話之后,沉默了許久之后,又繼續說道:“你安心休息吧,明日我會來接你。” 八皇子覺得自己大約是真的快要死了,不然怎么會聽到這個女人說明天會來接他,而不是來看他呢? —— 從八皇子的居所出來,顧傾城讓永寧帶路,去見莊才人。 莊才人的居所比起八皇子的來甚至還要差一些,這一點在顧傾城的預料之中。同樣比起八皇子的身體,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幾日在落雪紛飛時暈倒在朝陽宮外,她便染了風寒,因為這些年來身子虧得厲害,這一病差點沒要了她得命。 顧傾城帶著人進到屋內時,她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見禮,被得了顧傾城示意的柳綠攔下了。不僅如此,柳綠還將她扶了起來,取過一旁的衣物疊好之后塞到了她背后,讓她保持著靠坐在床上的姿勢,之后一干伺候的人才紛紛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