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一個侍者上前為他倒了杯酒。 “抱歉,剛才帶克拉倫斯太太去見了下馬格中尉。她很焦急,所以……” 準將歉然地攤了攤手。 卡爾端起自己的杯。兩人碰了下。 “找馬格中尉?什么事這么急?” 卡爾仿似隨口地問了一句。 “她的丈夫上了英國軍方失蹤者名單。但她堅持認為他沒死。想親自去找。所以請求我給她辦一張通行證。” 卡爾放下了酒杯。 “現在去歐洲?她一個人?而你也同意開給她了?” 他的眉頭不易覺察地皺了皺。 “是啊!她懇求我,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除了點頭,我還能怎么樣?” 準將搖了搖頭,“女人是世界上最難捉摸的動物。你沒法弄清楚她們到底在想什么……”他頓了下,“其實我倒有點被她對她丈夫的感情所打動。恰好她要去法國南部。我知道那一帶算安全。所以同意了。我會替她安排好的。” 卡爾不置可否。目光掃向剛才她所在的方向。 現在已經不見她的人影了,只剩幾個女人坐在那里。 “羅德小姐來了!”準將說道,“邊上那位想必就是她哥哥布拉德·羅德了?聽說你們最近關系修復得不錯?” 卡爾收回目光,看向朝面含笑容朝自己走來的蒂娜·羅德,掐滅手里的香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 在得到馬格中尉的應允,答應盡快辦出通行證后,瑪格麗特找到伯爵夫人說了一聲,隨后就離開了飯店。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中尉打來了電話,通知她去兩年前設在市政府里、現在還沒撤銷的紐約戰時臨時軍事辦公室辦證件。 今天天氣難得的好。連綿陰雨了數日的紐約天空終于放晴。伯爵夫人住所附近有個公園。冬天天氣晴好的時候,水面上會飛來很多水鴨子。漢娜要帶弗羅拉去公園散個步。邊上還有伯爵夫人家的司機陪著。所以瑪格麗特很放心。臨出門前,還和弗羅拉約好,自己要是回來早的話去公園找她。 ———— 瑪格麗特找到臨時軍事辦公室,馬格中尉親自接待了她。她填寫了許多冗長的表格,回答了一些問題,最后還接受了基本身體檢查。在折騰了將近兩三個小時后,最后終于拿到了那張蓋有軍部鋼印的通行證。 “非常抱歉,克拉倫斯太太,耽誤您這么久,”中尉送她出來的時候向她道歉,“但您想必也能理解。事實上,我們已經為您在特辦了。通常需要至少一個星期才能走完這些程序的。” 瑪格麗特向他表達謝意。告辭離去。 她來到公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和她預想的一樣,到了這個時間,公園里看水鳥的人大多都散了。弗羅拉和漢娜她們也不見人。估計應該已經回家了。所以瑪格麗特徑直回去了。但回到家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弗羅拉幾個并沒有回來。伯爵夫人上午出去,現在也沒回來。 獨自一個人等了片刻,依舊不見弗羅拉他們回來。瑪格麗特隱隱覺得不安起來。于是重新穿上外套,決定再出去,到附近去找找看。 ☆、chapter 82 弗雷德駕駛著汽車,小心而平穩地開在萊星頓大街上。 紐約的冬天總是又濕又冷的。如果再碰上下雪,即便是一場小雪,路上的泥濘也足令人夠嗆。雖然已經跟隨卡爾·霍克利在紐約生活過很久,但從小在佛羅里達長大的弗雷德對這里的天氣還是感到不那么習慣。 接連幾天的陰雨過后,今天終于放晴了。雖然已經接近下午四點,但萊星頓大街上依然到處是人。推著板車售賣牡蠣的小販、抱著大堆需要清洗的旅館床單匆匆而行的女仆、以及趁了好天氣帶著孩子出來走動的女人們。 萊星頓街與四十二號大街毗鄰,一向是繁華的商業區。但與那些標簽價格讓人望而止步的高級商業區不同,這里售賣的東西相對平價。加上久雨放晴,所以今天人更多。卡爾要去附近的代斯勒大廈。弗雷德平時很少走這條道的。今天原本想抄個近路。但駛過幾個街口,發現前頭車流漸漸緩下,最后甚至不得不停下來等待的時候,他開始后悔了。 他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卡爾。見他目光落在車窗外,神情冷淡,但沒有露出什么不耐煩的表情,微微松了口氣。 “先生,買包香煙吧!駱駝!長紅!百樂門!應有盡有。抽一口,保管您快活勝過上天堂!” 車窗玻璃忽然被人敲了敲。 弗雷德看過去。 是個六七歲大的男孩,脖子上掛著個木制的香煙托盤。見汽車停下來了,趁機跑過來兜售香煙。 卡爾只抽來自古巴的trinidad,市面上沒有。弗雷德降下車窗,自己買了一包煙后,指著前頭問道:“前面怎么回事?” “哦!三k黨在火拼,好幾百人呢!”小男孩飛快道,托著香煙盤子跑了。 弗雷德回頭,看了眼后頭也已經被汽車給堵住的路。懊喪地看向卡爾:“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我不該走這條路的……” “等路通了,你自己把車開過去吧。我走路過去。” 卡爾推開車門下去,站在路邊點了支煙后,壓低禮帽,開始沿著人行道往代斯勒大廈走去。對面時不時跑來幾個神色驚恐的黑人,有幾個還頭破血流。他們的身后是一群年紀都不大的白人男青年,手里拿著空酒瓶和棍棒,一邊追趕著前頭奪路而逃的黑人,一邊放聲大笑。 一個黑人被追上了。被按在地上毆打。慘叫聲不斷。卡爾面無表情地從側旁走過,幾百米后,快到萊星頓大街的盡頭時,連人行道也開始阻滯了。幾百個三k黨徒拿著印有各種標語的牌子,向沿途經過的白人發放傳單,嘴里高聲喊著口號。 “先生!加入三k黨吧,驅逐骯臟的黑鬼和移民,凈化我們這個國家!” 一個迎面走來的三k黨徒朝卡爾發放傳單。 卡爾瞥了一眼,隨手拋在腳下,轉身往側旁一條人少些的副道走去。這時候,對面十幾米外一家面包店的門口忽然起了陣sao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一個黑人婦女抱著個白人小女孩推開人群朝前奪路而逃。身后追著兩個男人。女人很快就被追上,后背被棍子重重擊了一下,撲倒在地,小女孩尖叫一聲,也跟著摔在了人行道上,手里拿著的面包滾了出去,頭上戴著的紅色蝴蝶結發夾也脫落在地。 卡爾掃了一眼,目光隨即定了下。 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個小女孩就是幾天之前曾在華爾夫飯店大堂里和他說過幾句話的那個。 ———— “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我只是路過買個面包而已!” 漢娜把弗羅拉緊緊護在身下,苦苦哀求著。 “……干死黑鬼!你們這些吸血的臭蟲!還有雇傭了你們的白人!統統全都該死!” 一個三k黨徒朝她吐了口口水,抬腳開始踹她后背。 弗羅拉睜大眼睛,神情里滿是驚恐。 “……求你們了,別打漢娜!求求你們了,不要打她……” 她不停地哀求,淚水不停地從眼眶里滾落。但是沒有人理睬,更多的謾罵和踢打落到了漢娜的身上。 “mama——mama——” 她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嘿!小鬼!回去告訴你那個挨cao的mama,她以后要是再雇傭這些黑臭蟲,等著一起下地獄吧!” 一個十六七歲但人高馬大的少年拽著弗羅拉的胳膊,將她從地上強行拖了起來,放聲狂笑。 弗羅拉尖聲大叫,使勁掙扎,連腳上的小皮鞋都踢掉了一只。但被少年拎著,就像一只懸在空中的洋娃娃,看起來那么的脆弱無助。 附近路人沒人敢惹這群三k黨暴徒,紛紛低頭繞道而行。 “mama——mama——” 她不停地叫著mama,漂亮的臉蛋上糊滿了眼淚和鼻涕。 “放下她。”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少年扭過頭,見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神情嚴峻的男人。對方個子很高,戴一頂禮帽,身上大衣考究,腳上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他盯著自己的目光嚴厲而冷漠,帶著一種迫人的無形壓力。 少年慢慢放下了在他手里掙扎的小女孩,但不甘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俯首聽命,用威脅的語氣說道:“先生,如果你不立刻走,那么你會被認為是黑鬼們的支持者,也就是我們的敵人。你知道下場會是什么?” “滾!” 卡爾冷冷說道。上前接過小女孩,將她抱了起來。 弗羅拉也認出了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脖頸——緊得幾乎有點勒住了他。 “……我們在公園里等不到mama,我肚子餓了……肖恩在街口等著……漢娜就帶我到這里買面包……他們突然沖進來打人,漢娜想帶著我逃跑……” 弗羅拉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 卡爾清晰地感覺到小女孩的軟軟身子在他懷抱里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怎么的,一種久違了的、令他想要疼寵懷里這個此刻完全依靠著他的小人的柔軟感情慢慢地從他心底里蔓延了出來——這種感覺,也就幾年前他對著另一個女人時曾經有過。 “噓——別怕,沒事了。我這就帶你去找你的mama。” 卡爾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任由她眼淚鼻涕不小心涂抹在自己衣領和肩膀上,低頭柔聲安慰著她。 “還有漢娜……先生,求您也救救她——” 卡爾看了眼依然倒在地上的保姆。 “你還能走路嗎?”他問,“我的汽車距離這里不遠。” 漢娜額頭青腫,從地上慢慢坐了起來。 “……謝謝您先生……”她喘息著,“……我想大概還能走幾步……” 弗羅拉突然尖叫一聲:“小心!” 卡爾回頭。見一道寒光閃過。距離自己非常近了。下意識地側身將懷里的小女孩護住,另邊手臂擋了過去。 手心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迅速地從傷口里涌了出來,滴濺到人行道的磚塊上。 卡爾看了眼傷口,抬起視線。 十幾個白人青年朝他逼了過來,把他圍在中間。剛才那個抓住弗羅拉的少年手里甩著一把沾了血的小刀,獰笑著道:“你惹上麻煩了,先生!剛才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接下來你如果不表示悔改,你就別想離開這里!” “先生,你的手流血了!” 弗羅拉剛剛好不容易干掉的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雙手捂住耳朵。然后閉上眼睛。”卡爾對她說道。 弗羅拉眼睛里噙著淚花,呆呆望著他。 “照我說的做。我們玩個小游戲。”卡爾微笑道。 弗羅拉抽噎了一聲,終于抬手捂住耳朵,又閉上了眼睛。 卡爾抬起那只流著血的手,伸進大衣里,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手槍。 “砰”的一聲,他開了槍,剛才那個劃傷了他手的少年應聲倒地,捂住中彈的大腿,痛苦地哀嚎了起來。 剩下的三k黨青年被這突然一幕給驚呆了,定在了原地。 “我只警告一次。誰再上來,子彈射的就不會是他大腿了。” 卡爾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