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卡爾·霍克利先生。”瑪格麗特抬起眼,慢慢地說道,“昨晚和布萊克太太以及吉拉特在b層走廊碰見分開后,我就去了他那里。” 哈羅德·貝爾愣住了。邊上的克魯曼也呆了一下。 “你是說住宮殿套房里的那位霍克利先生?”隊長不可置信般地傾身過來,“你必須要注意你的證詞。如果為了逃避罪名而隨意拉上別的任何什么人,你將更加不可饒恕!” 瑪格麗特沒有說話,抬起眼睛看著她。 哈羅德·貝爾想了下,轉身對著克魯曼說道:“你去找到霍克利先生,然后向他求證!” 克魯曼急忙答應,抬腳要走時,被隊長阻攔了。 “等等,還是我自己去吧。這事還是不要聲張開的好。你留下來看著她!” ———— 片刻鐘后,哈羅德·貝爾在煙霧繚繞的棋牌室里找到了正在與朋友打德州撲克牌的卡爾·霍克利。他的對面是費城電車大亨威廉姆卡特,邊上另兩位,一個是密西根州的大富翁迪金森,另個是紐約的名律師弗雷德·西沃特。 這桌牌是從昨夜凌晨酒吧歇業后開始打起的,一直打到現在。幾個人眼睛通紅,顯出熬夜娛樂的辛苦,但精神看起來都挺不錯,甚至顯得很興奮。看到哈羅德·貝爾進來,西沃特伸了個懶腰,“瞧,是誰來了。貝爾先生,難道你是來處理我們徹夜打牌以致于影響到別的客人休息的投訴的嗎?”他開玩笑道。 面對這些牛氣沖天的頭等艙客人,哈羅德·貝爾不敢造次。為自己的貿然闖入道歉后,來到背向著他的卡爾·霍克利的邊上,俯身湊過去低聲說道:“霍克利先生,抱歉打擾您了。但是出了一件事,需要您的幫忙。” 卡爾嘴里叼著一根粗雪茄,“什么事?”他隨口說道,微微瞇起的泛出紅血絲的一雙眼睛依然盯著桌上的牌。 “這里恐怕不方便……能請您到外面嗎?是……和一個女人有關的事……”隊長的聲音更加輕了。但卻沒逃過耳尖的律師的耳朵。 “啊哈!女人!但凡涉及可愛又可恨的女人的問題,就算不上什么不方便。在這里說就是了,我想卡爾絕對不會介意讓我們聽到的。”和卡爾非常熟悉的律師繼續調侃。 威廉姆卡特和迪金森也哈哈地笑了起來。 貝爾隊長站在邊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臉上露出尷尬的笑。 卡爾瞥了他一眼,丟下手里的牌,在朋友的取笑聲里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外走了出去。隊長急忙跟了上去。 “霍克利先生,”站到門口后小聲說道,“是這樣的,瑪格麗特·費斯,就是撞壞了您汽車的那位小姐,她說……” 他停頓了下,小心地看了下他的臉色,“她說昨晚和您在一起……我相信她是在胡說八道。只要您說一聲不,我立刻會給予她應得的懲罰……” 卡爾挑了挑眉。 “是的,昨晚她確實和我一起。天黑下來就來我房間了。然后我讓她繼續睡覺。”他噴出一口煙,“怎么了?調查我和誰過夜也是你的職責之一?” 隊長先生的臉漲得通紅,張口結舌地站著,終于反應了過來,急忙道歉。 “您別誤會。是這樣的,布萊克太太的一個侍女失蹤了,她聲稱是費斯小姐殺了她,所以我不得不找費斯小姐求證,繼而找到了您。既然是誤會,我這就去放了費斯小姐。” 卡爾笑了笑,將煙頭摁滅在邊上擺著的一個青銅雕像的頭頂上。 “關于費斯小姐和我過夜的事……” 隊長立刻說道:“我明白的。您放心,絕對不會透漏出去半分。” 卡爾笑了笑,從褲兜里掏出一疊綠色的鈔票,數了十張出來,塞進他衣兜,隨即轉身重新往棋牌室走去。 隊長先生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下意識摸了摸衣兜里的錢,轉身匆匆離去。 ☆、chapter 30 “我想費斯小姐說的應該是真的,貝爾先生,”當哈羅德·貝爾匆匆忙忙趕回審訊室的時候,一直在門口等著他的克魯曼迎了上去,“事實上,有件事我剛才沒跟您說。昨天晚上大概六點多的時候,我恰巧看到卡爾·霍克利先生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她的臉正好被霍克利先生擋住,當時我沒認出是她。但現在我敢確定,我當時看到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瑪格麗特·費斯小姐……” “為什么不早跟我說?”哈羅德·貝爾抱怨了一句。 克魯曼一愣,吃吃地道:“我……剛才沒想到會是她……” “好了好了,”隊長先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已經證實了,布萊克夫人侍女失蹤一事和費斯小姐完全沒有關系!這就讓她走吧。”他推開審訊室的門,看了眼依然坐在那里的瑪格麗特,走到她面前,在她抬頭看過來的時候,臉上露出和顏悅色的神情。 “費斯小姐,我很抱歉今早給您帶來的不便。一切確實都是個誤會而已。布萊克太太對您的懷疑毫無根據。您現在可以走了。” 瑪格麗特沒有說話,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我送您出去。”隊長前所未有地殷勤,親自替她開門,“祝您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瑪格麗特朝邊上一直用復雜目光看著自己的克魯曼點了點頭,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現在就算有人跟我說這條船要沉,我也不再會感到有任何驚訝了!”當瑪格麗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后,貝爾隊長抓了抓自己亮光腦門上覆蓋著的最后一層稀疏毛發,感嘆了一聲,“誰能想到不過幾天時間,她竟然就這樣攀上了霍克利先生!真是沒想到!女人可真不能小覷啊!哦對了,”他忽然想了起來,臉色變得異常肅穆,壓低聲道,“關于這位小姐昨晚去向的事,不能透漏出去半分,否則你知道的……” “是的先生我明白。”克魯曼說道,“但是布萊克太太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就在剛才她還派了人過來想知道事情怎么樣了。” 哈羅德·貝爾眼前浮現出昨晚布萊克太太把他叫過去時咄咄逼人的高傲樣子,煩惱地皺了皺眉,嘆氣:“唉,唉!這位太太可真叫人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風聞她和她丈夫風評其實并不怎么樣,現在看來傳言并不是全無根據!怎么能夠因為過去的一點小矛盾就隨意誣陷別人殺人呢……”他沉思了下,“船上這么大,誰知道那個侍女會躲到哪里去?說不定她想和某個勾搭上的男人私奔這才故意把自己藏起來的呢?我從前在毛里塔尼亞號上工作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事。對!”他迅速抬起眼,“你去告訴她不排除這種可能性!而且瑪格麗特·費斯小姐已被證實完全無辜!在沒有發現尸體前,我們也不能做出那個女孩已經喪命的魯莽結論。最后就說我們還在找,會盡我們的全力!” “是的隊長。”克魯曼已經預料到等下自己會遭到那位高貴太太如何的無禮對待,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妙極了!瞧,就這么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英明的隊長先生再次捏了捏兜里多出來的那卷綠色鈔票,然后興高采烈地抬手抹了抹自己那個已經瀕臨荒漠化的亮閃閃的腦門,露出滿意的笑容。 ———— 瑪格麗特回到房間。 經由道格勞斯小姐的口,斯特勞斯夫婦已經知道了她被哈羅德隊長帶走的消息。兩人又是不解,又是生氣。斯特勞斯先生剛穿好衣服,正準備和太太一道趕去審訊室問個究竟。忽然看見瑪格麗特回來了,斯特勞斯太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親愛的,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們要帶走你?你的臉色不大好,手也這么涼!” 瑪格麗特露出笑容,急忙解釋了一番。 “非常抱歉,因為我,讓你們擔心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最后她向他們道歉。 這對老夫婦對她確實非常好。她的歉意出自完全的真心實意。 斯特勞斯太太吁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剛才我們正想過去看一下呢。那位布萊克太太,我在船上也見過一兩次,她好像有個挺可愛的兒子。但真是的,她怎么能因為不喜歡一個人就隨意捏造這種可怕的罪名?好在明天晚上船應該就能紐約。下了船,你們以后就不用再見面了!” “是的。再次感謝您和斯特勞斯先生的關心。我沒事了。我送你們回房間吧。” “不不,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你再去休息下。我們自己回去。” 這個早上突如其來的這場風波平息過后,道格拉斯小姐陪著斯特勞斯夫婦離開。瑪格麗特回到自己房間,緊緊閂上門后,整個人仿佛徹底虛脫了,倒在床上扯過被子就把自己蒙頭蓋腦地遮了起來。 她在床上一直待到中午,直到斯特勞斯夫婦讓道格勞斯小姐過來叫她到棕櫚樹餐廳吃飯,說是為了替她壓驚。瑪格麗特不好再拂老夫婦的好意,振作精神爬起來洗臉梳頭換衣服。為了讓臉色看起來好點,借用了道格勞斯小姐的胭脂掃了掃兩頰,往唇上也抹了點口紅。收拾完照了下鏡,見鏡子里的自己果然精神了不少,容光甚至可以稱得上鮮艷煥發。 瑪格麗特來到了棕櫚樹餐廳。 中午的棕櫚樹餐廳不像晚餐時那樣滿座,不少一二等艙的客人因為昨夜的狂歡派對,到現在還沒起床。但位置也已經坐了差不多一半。穿著燕尾制服的侍者推著用鮮花裝飾的餐車穿行于客人的中間,為他們送上經由大廚用上等食材精心烹調出來的各種各樣精美食物。站在門口的侍者聽她報上斯特勞斯夫婦的名字后,彬彬有禮地為她打開了鑲嵌著彩色玻璃的大門。 這是登上這條船后,瑪格麗特第一次步入這種只允許“上等人”才能進入的場所。她一眼就看到了斯特勞斯夫婦。他們坐在一張靠著觀景露臺的餐桌邊,與他們同桌的仿佛還有另外幾個人,其中一對像是夫妻。 瑪格麗特朝著那張桌子走去。 “瑪琪,你來了!” 斯特勞斯太太看見了瑪格麗特,朝她招了招手。 同桌的另幾位扭頭看了過來。 瑪格麗特定了定神,臉上露出微笑,快步走了過去。禮貌地打過招呼后,坐到了斯特勞斯太太留給她的那張椅子上。 “這位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年輕小姐瑪格麗特·費斯,我和我妻子都非常喜歡她。你們大概不知道,她還是音樂大師史密斯的學生!” 斯特勞斯先生為瑪格麗特簡單介紹了下同桌,接著為他們介紹瑪格麗特。他的語氣里帶了點驕傲,就好像她是自己的女兒一樣。 在座的羅馬統一藝術學院院長弗蘭克·米利特先生和他身為畫家的妻子表示了驚訝之意。 “太讓人驚訝了。費斯小姐,你看起來這么年輕漂亮。我一向就欣賞史密斯的作品,磅礴大氣,細膩處又打動人心。既然你是他的學生,想必也是非常出色的。希望以后有機會能欣賞到你的作品。” 瑪格麗特謙遜一番后,悄悄看向坐自己斜對面的那位中年男人。他四十歲左右,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身上自然散發出一種儒雅而謙遜的氣質。 他就是托馬斯·安德魯斯先生,泰坦尼克號的設計師。 瑪格麗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又想到了這幾天來一直糾結著她的那件事情。 今天已經是14號了。如果一切依然照她所知道的發展,今夜就是泰坦尼克的最后一刻了。 仿佛覺察到瑪格麗特在看自己,他的視線投向她,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瑪格麗特急忙報以回禮的微笑。 ———— “尊敬的先生和太太們,能允許我加入你們的午餐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仿佛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肩膀微微一僵。 “卡爾!”斯特勞斯先生已經熱情地招呼他落座了,“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那位可愛的未婚妻呢?” 卡爾和米利特夫婦以及安德魯斯等人打了簡單招呼,坐到侍者替他拉開的那個空位置上,正好與瑪格麗特相對。一邊鋪著餐巾,一邊面不改色地笑道:“布克特太太說她有點不舒服,她在陪她母親,我這個被忽視的未婚夫就只能自己出來打發時間了。” 同桌的男人們都笑了起來。 “瑪格麗特·費斯小姐?” 卡爾落座后,才仿佛剛看到瑪格麗特,驚訝般地揚了揚眉,“你今天看起來很美。”他的視線掃過她,最后甚至彬彬有禮地恭維了她一聲。瑪格麗特實在聽不出來,他最后這一句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在譏嘲她。 她的內心已然崩潰,差點連叉子都拿不穩了,臉上卻極力保持著鎮定的神情,向他點了點頭,“謝謝您,霍克利先生。” 卡爾一邊嘴角微微往上扯了扯。 斯特勞斯夫婦完全沒有覺察到餐桌邊這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只為卡爾能如此和善對待瑪格麗特而感到欣慰。餐桌上的氣氛更加活躍了。 “知道嗎,現在大家都在打賭,看泰坦尼克號能否在周二前到達紐約。如果可以,那將打破之前由德國德意志號創下的橫跨大西洋的最短記錄。我賭了一百。但愿最后不要讓我失望。”米利特先生興致勃勃地說道。 “那么我也跟一百。”卡爾笑道,“倘若贏了的話,我會把它捐給斯特勞斯先生的慈善基金,但愿斯特勞斯先生不要嫌棄它少,而且,到時候記住只要感謝伊斯梅先生就行了。畢竟,是他一心想要打破這個記錄的。” 桌上的人再次哈哈大笑,米利特太太看向設計師,“說真的,六天!太了不起了!安德魯斯先生,作為這條船的總設計師,你想必感到萬分驕傲吧?” 安德魯斯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微笑道:“這自然是我所愿意看到的。但這更是所有為了能讓這條船順利創造歷史而付出自己努力的人的共同驕傲。比如愛德華船長。” “聽說晚上要為愛德華船長舉辦一個歡送酒會?”米利特先生問。 “是的,”安德魯斯笑道,“這是愛德華船長最后一次履行船長職責了。伊斯梅先生提議在到達紐約前的今晚給他舉辦歡送酒會。希望到時候能看到大家。” 瑪格麗特聽著桌上的歡聲笑語,應景般地微笑,視線基本沒抬起來。 她如坐針氈,心里恨不得立刻起身離開這里才好。 ———— “瑪琪,麻煩把我遞一下胡椒瓶。” 斯特勞斯太太夠不到瓶子,對瑪格麗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