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該說的我會說的,事到如今,沒什么好隱瞞的了。”王鑫看了一眼江軍,嘆了口氣。 江軍還是沒有反應(yīng)。只是他的肩膀微顫,江軍比我小幾歲,我的心智要比同齡人成熟不少,在我眼里,江軍還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孩子。他有的時候沖動,但卻為了正義奮不顧身,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警校生涯中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甚至于,我在江軍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他承受的打擊是巨大的,我深吸了一開口氣,手臂上的疼痛還在繼續(xù)著,趁著腦子還清醒,我問了我想知道的問題。 “你手中掌握的國家機密,是什么。”我問。國家機密的定義。有大有小,從廣義上來說,所有公職人員手中多多少少都掌握著國家的秘密,或許是經(jīng)費方面,或許是人事調(diào)動方面,這些都可以統(tǒng)稱為國家的機密。 但是,王鑫的失蹤卻驚動了b市的高層,溫寧和謝靖都告訴我,上級已經(jīng)介入了調(diào)查。這么說來,王鑫掌握的國家機密,絕對不僅僅是廣義上的定義,他所知道的。是國家出于某種方面考慮而不愿意公開、不能公開的,可能會引起重大社會恐慌和輿論的機密。 王鑫皺起了眉頭:“李教授,王某這一輩子,沒有對不起過國家,就算到今天,我對國家還是忠心耿耿。國家機密,我是不可能會泄漏的,就算是你,我也不能告訴你。” 江軍突然騰起了身,他指著王鑫聲嘶力竭地吼道:“對國家忠心耿耿?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和一個犯罪集團(tuán)扯上關(guān)系!你從小教我的正義,光明和理性,都去哪里了!” 王鑫欲言又止,我把激動的江軍勸住了,江軍癱坐在沙發(fā)之上,眼眶微紅。 客廳里充斥著消毒酒精的味道。我仔細(xì)地思考了一會:“王隊長,是和330案有關(guān)系吧?” 王鑫隱藏的很深,他似乎知道很多關(guān)于330案和紅衣女案的消息,但是他一直都不肯多說。在離職前,王鑫是一名刑警,他手上握著粵市的偵查重權(quán),作為一名偵查人員,他手里掌握的國家機密,更有可能和刑事案件有關(guān)系。 據(jù)我所知,近兩年來發(fā)生的特重大刑事案件有好幾起,但是官方進(jìn)行了所謂“辟謠”的,只有330案和紅衣女案。這兩起案子,警方都諱口不言。加之王鑫對330案和紅衣女案的深度了解,讓我猜想王鑫手中掌握的機密或許和這兩起刑事案件有關(guān)系。 第一起紅衣女案發(fā)生在1988年,但是那似乎并沒有引起警界最高系統(tǒng)的注意,恰恰是在幾個月前,紅衣女連環(huán)殺人案再度發(fā)生,上級才下了命令暫停偵查,并對外進(jìn)行辟謠。紅衣女案再度發(fā)生之后,王鑫并沒有離開粵市。 所以他掌握的應(yīng)該是330案的秘密,徐通隱晦地告訴過我,警方一直沒有放棄330案的調(diào)查,而是小范圍地進(jìn)行秘密偵查。330公交車在b市失蹤,很明顯,僅僅在b市范圍內(nèi)進(jìn)行偵查是不夠的。 b市之外,資歷深,能力強的刑警并不算特別多,王鑫是其中一個,或許他就是調(diào)查330案的刑警之一。 王鑫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后,他釋然:“李教授果然心思縝密,我不否認(rèn),我的確知道很多關(guān)于330案的內(nèi)幕以及這兩年來調(diào)查的最新線索。” 王鑫說到這里,止住了。 我:“王隊長,你不準(zhǔn)備告訴我?” 王鑫搖頭:“沒有上級的命令,我是不會泄漏半句的,就算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警方的人了。” 我點點頭:“我理解你,你不說,我也總會查出來的。” 王鑫:“李教授,我一直相信你,所以我才敢把江軍托付給你。” 提到江軍的名字,江軍渾身又是一顫:“你沒有資格將我托付給其他人,我只想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怎么死的!” 王鑫終于不再猶豫了,他嘆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也躲不掉。李教授,你相信因果循環(huán)嗎?” 我搖頭:“有果必有因,但有因,未必有果。我不相信天命。”冬丸狀扛。 王鑫:“我以前也不信,但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我信了。”他轉(zhuǎn)頭看向江軍:“江軍,你的父親,是被我親手開槍打死的。” 王鑫早就跟我說了這些,他懇求過我,暫時不要把這些告訴江軍。盡管江軍已經(jīng)聽電話里的那個人說過這個事實,但他一直抱著僥幸的態(tài)度,雖然王鑫不是他的生父,但是從小到大,江軍都在王鑫的呵護(hù)中長大。 王鑫把江軍帶上了刑警這一正義的道路,也是王鑫教會了江軍做人的道理。 可是現(xiàn)在,江軍心里最后一絲的僥幸被打破,房門在這一刻被打開,一個黑影朝著江軍飛了過來。江軍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那團(tuán)黑色的東西,那是一把槍。 開門的是貍貓,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頭發(fā)被束了起來。貍貓靠在門上的位置,憔悴的臉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殺父仇人。” 我不得不佩服貍貓的魄力,可以說,我們是敵對的,可是她竟然把槍扔給了江軍。 江軍顫抖著手,舉起了槍。 這個飄著雨的秋夜,發(fā)生了太多事情,一把同樣的槍,先后被不同的人持著,槍口又先后對準(zhǔn)不同人的額頭。 王鑫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他蒼老的面龐緩緩滑落,王鑫的嘴角上揚,他的表情復(fù)雜,有解脫,也有作為一個父親的愛意。 我沒有再勸江軍,因為我知道,如果江軍真的執(zhí)意要殺王鑫的話,我根本就勸不住他。事到如今,我只能選擇相信江軍。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一向理性的我,如果真的遇上這事,我也不敢保證我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 我只希望,江軍跟在我身邊的短短幾個月,能讓他知道理性是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大腦越來越暈眩,眼前的景象也越發(fā)模糊。江軍一直持槍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軍還是把槍扔在了沙發(fā)上。 江軍坐下,深吸了一口氣:“解釋吧。你在留書中說過,你會當(dāng)面和我解釋的。” 我的全身都沁出了汗水,我感覺到一絲欣慰,江軍最終也沒有被情緒沖昏了頭腦。王鑫睜開雙眼,他的眼神之中帶著詫異,王鑫閉眼時的那副表情,已經(jīng)帶著必死的決心了。對于江軍,王鑫要比我了解的多。 王鑫曾經(jīng)跟我說過,江軍經(jīng)常會沖動,因為脾氣和身手,粵市警局里的人都稱之為:將軍。 王鑫感激地沖我一笑:“今天就算是死,也值得了。李教授,江軍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聽出了王鑫話里的意思,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這是他在死前做的囑托。 “王隊長,你們還是好好談?wù)劙桑粫锌绮蝗サ目病!蔽覄竦馈?/br> 王鑫點了點頭,終于,他說起了那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那個時候,江軍還只是個嬰兒,而王鑫,已然是粵市警隊的副隊長。 二十多年前,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粵市滋生出了一股強盜團(tuán)體。那個時代,社會是動蕩的,很多本應(yīng)由軍方解決的案件都落到了警方的手中。軍警不分家,在那一次剿匪的任務(wù)中,王鑫被任命為小組的副組長。 警方鎖定了強盜團(tuán)體的位置,在一個天還沒亮的冬天,數(shù)十名警方的人持槍塌上了那座樹木濃郁的深山。 警方和強盜團(tuán)體發(fā)生了激烈的槍戰(zhàn),而江軍,則是強盜團(tuán)體主要成員的孩子。 說到這里的時候,貍貓來到了我們的身邊,她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王鑫的脖子之上:“還有什么,是你沒說的嗎?” 第245章 往事(2) 王鑫沒有去看貍貓,或者說,他不敢去看她。比起對江軍,我從王鑫的臉上看到了更多對貍貓的愧疚。沒有化妝的貍貓,白凈的臉全部展露在我們面前,我能推測出她的大致年齡,跟我一般大,或者說,更小。 貍貓手里的匕首很鋒利,王鑫的脖子瞬間就被抵在他皮膚上的匕首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往下流著。貍貓的目光冰冷,臉上不帶一絲情感,江軍似乎想要起來阻止。但想了很久,江軍還是牢牢地坐在沙發(fā)上。 江軍的手緊緊地抓著沙發(fā)的扶手,我看出了他內(nèi)心的矛盾。 王鑫沒有要躲的意思,我想到了王鑫將江軍托付給我的那句話,今天,他真的抱著必死的決心了。因為就算江軍不殺他,這里還有一個要殺他的人:貍貓。 王鑫嘆了一口氣:“阿貍,你要殺我的話,我心甘情愿,但我求你,讓我把話說完,我不想帶著遺憾和愧疚離開人世。” 貍貓收起了匕首,她冷笑:“說出來就不愧疚了嗎?你想要這么痛快地離開人世,沒那么容易!”這是貍貓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貍貓沒有坐下,她靠在沙發(fā)前的桌子邊。貍貓的目光放到我身上的時候,微微一笑,笑容怪異。卻說不出包含了什么意思。 王鑫繼續(xù)說起了當(dāng)年的往事。 那座深山之上,有一個廢棄的農(nóng)莊,強盜團(tuán)伙就隱藏在那個農(nóng)莊里。那一場激戰(zhàn),很多犯罪分子被當(dāng)場擊斃,也有很多刑警受傷,甚至因公殉職。在混亂的局面中,有幾個犯罪分子趁著山上復(fù)雜的地勢和凌晨的幽暗從激戰(zhàn)中逃出生天。 王鑫在那次激戰(zhàn)中,身中三枚子彈,或許是幸運,那三枚子彈都沒有打中王鑫的要害部位,因此,王鑫活了下來。在刑警搜查農(nóng)莊的時候,警方在農(nóng)莊里找到了隱藏身影的三個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幼小的嬰兒。 王鑫并沒有說那個嬰兒就是江軍,但是,在場的人沒有誰會猜想不到。 女人已經(jīng)死了。男人手中的長刀告訴刑警,女人是被男人親手殺的。男人一手握著長刀,一手抱著年幼江軍,他的臉上滿是絕望。一大批刑警拿槍指著男人,讓他把武器放下,但是男人根本就不聽勸。冬丸亞弟。 他說與其死在警方的手中,還不如他們一家三口自己離開人世。男人先殺了自己的妻子,又準(zhǔn)備將手里的江軍殺死,但是那一刻,男人猶豫了。他手里的嬰兒不斷地啼哭,鮮血濺滿用來包裹嬰兒的衣物。 那個時候,王鑫已經(jīng)深受重傷了,他堅持到了最后一刻。想要和刑警一起回隊。王鑫拿槍警告,讓他不要傷害無辜的孩子。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男人一時不忍心下手,但是走投無路之下,男人提起了手中的長刀。 一聲槍響,王鑫親自開的槍。 子彈洞穿男人的頭顱,鮮血飛迸,男人當(dāng)場死亡。在男人倒下的那一剎那,刑警從男人手中抱過了嬰兒。 回到警隊之后,王鑫因為立了重大功績而被上級重用,他一路高升,在正值年輕的時候,被調(diào)到了粵市最高級別的警隊里。警方協(xié)議,年幼的江軍將被送往了孤兒院,但王鑫卻極力反對。媒體對剿匪行動進(jìn)行了大肆地報道,王鑫知道,如果作為犯罪分子子嗣的江軍被送往孤兒院,那他的一生注定要在別人的冷眼和排斥中渡過。 甚至在當(dāng)時,警局里有很多人對年幼的江軍深惡痛絕,只因為他的父親是犯罪分子的頭目之一。那個時候,犯罪遺傳學(xué)的荒謬?yán)碚撨€在國內(nèi)部分地區(qū)流傳著,很多人說江軍必將走上他父親的道路,也有的人說,王鑫根本就不該救下江軍。 最終,王鑫頂住眾人的壓力,辦理了合法的收養(yǎng)手續(xù),從此,江軍跟隨著王鑫長大。 王鑫低著頭,臉上滿是淚水,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的目光空洞,像是陷入了一段悠長而望不到邊的回憶中去。在他的敘述中,我終于了解了當(dāng)年的緣由,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王鑫是為了救人而開槍,也是為了正義而開槍,但是,作為當(dāng)局者的江軍能想明白嗎。 王鑫哭了,江軍也哭了,江軍的手扯著身上單薄的外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幾乎要把衣服扯破。 王鑫收養(yǎng)了江軍之后,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王鑫的妻子早已經(jīng)因公殉職了,王鑫一個人承擔(dān)起了照顧孩子的責(zé)任。隨著江軍越長越大,王鑫逐漸在江軍的臉上看到了江軍生父的模樣。 “長的太像了。”王鑫嘆了一聲。 王鑫從來沒有后悔他開了那一槍,但是他每當(dāng)看到江軍燦爛的笑臉,那段往事就會涌上心頭。他不知道將來要對江軍怎么解釋,他也不敢想象江軍有一天知道自己被殺父仇人收養(yǎng),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王鑫換了單位,知道江軍身份的那些人也被陸續(xù)調(diào)走,留下的,全部是王鑫的心腹。他們很支持王鑫的決定,所以也一直替王鑫隱瞞著,轉(zhuǎn)眼間,二十多年過去了。 江軍長大,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父親造的孽,當(dāng)兒子的理該償還,出于這樣的考慮,王鑫從小就教導(dǎo)江軍,并讓他走上了和自己一樣的道路。 “這么做,也有私心吧。”王鑫告訴我們,他也想江軍能被正義所熏陶,希望他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能理解他當(dāng)時開槍的理由。 王鑫從未想過要一輩子隱瞞這件事,那是對江軍的極大不公。每一個人都有獲知自己身份的權(quán)利,只是,王鑫一直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開口。 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王鑫把那段塵封在他心中二十多年的往事全部訴說了出來。他輕松了,盡管他老淚縱橫,但他卻敢直視江軍憤怒的雙目了。 “江軍,我已經(jīng)把我該說的話都說了,我對不起你,如果你要殺我替你的生父報仇的話,你動手吧。”王鑫鼓足了勇氣,他轉(zhuǎn)頭看向我:“李教授,我知道你崇尚法律,但希望這次,你能幫幫我,江軍殺了我之后,希望你能作為證人,證明我是自殺。” “不可能。”我沒有猶豫,直接拒絕:“我不會答應(yīng),況且,江軍不會殺你。” 江軍沒有動,他還在猶豫著,但我相信,江軍不會被仇恨沖昏頭腦,如果真的要殺王鑫,江軍早就動手了。 “父子情深。”貍貓突然嗤笑了一聲:“那讓我這個沒有父親的人,情何以堪。” 貍貓的話里滿是嘲諷,她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里的匕首,匕首迅速地在她手中旋轉(zhuǎn)著,匕首散發(fā)著銀光,在她的手里,匕首不像是殺人的工具,更像是一個玩物。 終于,江軍開口了。 “那你告訴我,你從小教導(dǎo)我要做一個正值的人,對得起正義,對得起國家,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江軍從沙發(fā)上起身,怒指貍貓。 貍貓手里沒有槍,江軍絲毫不忌諱。 貍貓反問:“我不正義?我殺的可都是十惡不赦的人,你們當(dāng)警察的不管,難道還不允許我們管嗎?” 我也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一股暈眩的感覺涌上大腦,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我強行讓自己站穩(wěn),我已經(jīng)倒在了沙發(fā)上。待昏黃的燈光重新回到視線之中,我開口了。 貍貓憔悴卻不顯柔弱的臉映入我的瞳孔:“你,是王隊長的親生女兒!” 第246章 往事(3) 從發(fā)現(xiàn)貍貓隱匿在房間的衣柜里之后,我就隱隱感覺到這三個人之間,有數(shù)不清的愛恨情仇。通過貍貓話里的嘲諷以及她一直不果決的表現(xiàn),我作出了推測。而王鑫不敢去正視貍貓的表情,印證了我的推測。 雖然才是初次見面,但我知道,貍貓絕對是一個人非常果斷的人,就在剛剛,我差點死在貍貓的槍口之下。但是她對王鑫的態(tài)度卻很有意思,很明顯,王鑫不是貍貓的同伙,我也相信王鑫,他的確沒有對不起國家。 王鑫的威望絕對不是浪得虛名。他已經(jīng)抱著必死的決心了,他沒有必要欺騙我們。 貍貓對王鑫說的每一句話中都透露著恨意,但在要殺王鑫的時候,貍貓猶豫了。她的年紀(jì),正好可以做王鑫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