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次日一早,蕭清淮以手撐頭,斜斜地躺著,月牙藍的寢衣領口敞開著,露出一片肌里緊實的皮膚,笑的格外陽光燦爛:“還賴著不起床呢,看來是真累著了。”見裹著被子的南姍使勁拿眼瞪他,繼續笑言:“誰讓你以前老哄我,動不動就說不行了,你明明就行的很,我可再不上你的當了。” 南姍一個縱身撲過去,雙手掐住蕭清淮的脖子,一副夜叉的兇相,惡狠狠道:“你還說!” 老婆掐自個兒脖子,蕭清淮卻笑瞇瞇地摟住老婆的纖腰:“瞧你這生龍活虎的氣勢,我就知道你又哄我了,別賴著了,快起身梳妝吧,別誤了各家命婦朝拜你的時辰,我的皇后娘娘……” 南姍把又往衣裳里探的那只手,狠狠給蕭清淮丟出去,然后翻身坐起,蕭清淮也懶洋洋地坐起來,環住欲掀帳下床的南姍,埋首在她頸間,悶聲說道:“你叫人把崇崇給我抱過來。”南姍郁悶的扭過臉,道:“崇崇在側殿好好的睡著,現在天還冷著,這會兒將他抱過來,你倒不怕凍著他?”有你這么當爹的么。 蕭清淮直挺挺地又躺回去,濃黑的頭發堆了滿枕,百無聊賴地嘆氣:“不抱個人,我睡不著覺——” 南姍默了默,很體貼地塞給蕭清淮一個枕頭,柔聲道:“若是枕頭抱不慣,我叫人把你大兒子喚過來,他小時候最喜歡纏著你睡。” 蕭清淮黑了黑臉:蕭明昭幼時是最喜歡纏著他睡,但是,也最愛在他身上撒童子尿。 新帝登基的余熱尚未褪去,七王爺蕭清塵的大婚之日又翩然來臨,大婚次一日,蕭清塵攜正妃盛氏入宮請安,盛氏華服隆重,金玉滿頭,蕭清塵的生母良太妃,從手腕上褪下一對翠色通透的玉鐲,親自給面泛紅暈的盛氏戴上,寓意圓滿成雙,南姍從善如流地念叨幾句‘舉案齊眉開枝散葉’的吉祥話。 春暖花漸開,蕭清淮雖當了皇帝,卻仍堅持住在太子東宮,勤政殿依舊由元啟帝居著,至于皇后可住的鳳儀宮,日日有人清理打掃,南姍卻并不搬進住下,只在接待女眷之時,才在那里待會兒,用蕭清淮的話來講,那就是‘我住在哪兒,你就跟我住在哪兒’。 蕭清淮昔年種下的一百棵小桃苗,今春已綻放出點點嫣紅,南姍正抱著蕭明崇看桃花,有宮女前來稟告:“啟稟皇后娘娘,五公主求見。” 無限期的禁足令給她撤了,十五歲的及笄禮給她辦了,依舊會送她出嫁的消息給她透漏了,想探望生母方貴人的愿望也滿足她了,蕭清佩這會兒又來干嘛……蕭明崇手里扯著一根桃花枝,咧著小嘴巴嗨皮地搖啊搖,南姍吩咐前來傳話的宮女:“帶她來這里吧。” 被關了三個月,蕭清佩面頰消瘦不少,被宮女引到東宮后殿,規規矩矩給南姍請安問好,南姍的語氣既不親近,也不冷淡,禮貌溫婉的客套:“五meimei有事兒?” 蕭清佩咬了咬嘴唇,而后在南姍面前跪下,未語淚先流:“求嫂嫂在皇兄跟前美言幾句,將我母妃遷出瑟落館罷,那里實不是可住的地方。” 南姍眉心微沉,示意旁邊侍立的宮女:“將五公主扶起來。” 蕭清佩推開左右來扶的宮女,眼中噙滿淚水,哀聲泣語道:“求嫂嫂幫幫我,嫂嫂若不應我,我就在這里長跪不起。” 南姍挑了挑眉,然后淡淡道:“看來,五meimei這回閉門思過,又是白費光陰了,你回去吧,這件事,我不會應你。”說罷,抱著懵然無知的蕭明崇,離開了東宮后殿的花園。 她的善心又不是無底洞,瑟落館是不如其他宮殿富麗堂皇,但也不是什么透風漏雨的爛地方,貴人應有的銀炭份例日常所需,甚至該訂做的衣裳首飾,南姍從未短缺過方貴人,瑟落館怎么就不能住了。 說穿了,不過是過慣了被捧著的富貴日子,門庭乍然冷落清貧便受不了了。 回到正殿,南姍將格外黏人的蕭明崇,放到臨窗的大炕上,繼續逗他玩耍教他說話,直至午間蕭清淮回來,南姍簡略說了蕭清佩還在后殿跪著的事情,蕭清淮將蕭明崇攬在懷里,隔著門簾吩咐小包子:“你去告訴五公主,她每多跪一個時辰,朕便降方貴人一級位份,待降無可降之時,就將方貴人遷到冷宮去住……我要吃的火腿燉肘子備了沒?開膳吧,我餓了。” 南姍將蕭明崇從蕭清淮身上扯下來,笑道:“早讓膳房預備下了,崇崇,你這個小黏猴,快下來,別扯你爹的衣裳了……” 用罷午膳,蕭清淮見外頭陽光融融,暖而無風,便不樂意在臥房里歇午覺,南姍只得讓人搬了躺椅放在廊下,蕭清淮才在椅中躺下,蕭明崇便順著他老爹的大腿往上爬,蕭清淮將幼子提溜在懷里,摸著他的小腦袋道:“小東西,怎么長這么慢,早些大了,早點送你去上課念書……” 一旁的南姍無語望天,只當啥也沒聽到:還嫌蕭明崇長得慢?你是有多想變成白胡子老頭呀,她現在恨不得將蕭明昭拍成小奶娃娃,她的個青蔥歲月喲。 其實,當了皇帝皇后的蕭清淮和南姍,尋常的日子與之前依舊沒多大差別,差別不過是宮女太監對他們的稱呼,依舊有不死心的某些官員,見新帝后宮空虛,無一佳麗,又上本請奏新皇擇選才淑,充裕后宮,被拍到馬蹄子的蕭清淮,將擇選才淑的奏本,狠狠摔回某個出頭鳥的腦袋上,并嚴厲的表示‘以后不要再讓他看到這種與朝政軍機無關的奏折’。 時如逝水,待到流火七月,蕭明崇不僅走路穩當了,時不時還會掄著胳膊跑幾下,月底之時,蕭清淮給蕭清佩賜了婚,駙馬是出身清貴的書香門第,卻無實權實勢,婚期訂在十月中旬,先前被褫奪的封號‘慶昌’,也未再加封回來。 清歷元年剛入冬,蕭元德所中的倦生之毒開始發作,時常昏睡不醒,蕭清淮每日板著一張閻王臉,連不到兩歲的蕭明崇都下意識地感到懼怕,更何論他人。 第一場初雪薄薄落下,南姍輕輕給蕭清淮揉著太陽xue,望著他瞌著眼睛的倦容,南姍無聲嘆氣,在蕭清淮的心底深處,對蕭元德的感情也許是很復雜的,曾將他遠遠送離皇宮五年,每個月卻又不忘看他一次。 清歷二年春,元啟帝駕崩歸天,舉國齊哀,同時,廢太子蕭清斌在牢中絕食而亡。 ☆、第270章 夜深人靜,睡意淺淡的南姍,挺想撥開蕭清淮的胳膊,卻又怕吵醒了他,故而不敢隨意動彈,明黃色的騰龍紋案帳子在明珠的映襯下,微微有些晃眼,南姍既睡不著又不能翻身,著實有些不爽,只能輕輕嘆了口氣,不料,這么一點小小的動靜,也將蕭清淮從夢中驚醒。 “怎么還沒睡?”蕭清淮略有些迷糊的聲音響起,不待南姍吭聲,又自顧說下去:“不都睡了好幾天么,還沒適應習慣過來?”將躺在懷里的南姍摟得又緊些,蕭清淮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低聲道:“快睡吧,夏日夜短,晚上歇不好,白天又該沒精神了。” 南姍在蕭清淮胸口拱了拱,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輕拍哄睡動作中,緩緩入眠,蕭朝的皇帝守孝禮法,是以月代年,蕭清淮服滿三個月孝期后,才將南姍從東宮遷搬到勤政殿,然后,換了新地方睡的南姍,認床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明,南姍茫然地睜開眼睛,身邊已空空如也,起床梳洗后,因蕭清淮還未下早朝,南姍便在勤政殿的后殿閑著散步,最后在一處雕欄畫棟的彩廊下駐足。 “發什么呆呢。”穿著明黃色龍袍的蕭清淮,單手負背走近南姍,所戴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珠,碰撞之聲清脆悅耳。 南姍伸手指著一截彩廊,道:“十七年前,我曾在這里見過你,你就坐在那廊上,看著天空發呆。”蕭清淮眸光柔了柔,接口道:“那時候正是冬天,雪后初晴,你穿得圓滾滾的,像一只小胖豬。”南姍彎了彎嘴角,又道:“去用早膳吧。”蕭清淮牽過南姍的手,攜著她一步一步拾階而上。 已兩歲過半的蕭明崇,歪扭著不太標準的動作,給蕭清淮和南姍行禮問安,嗓音細嫩,吐字如珠:“給父皇、母后請安。” 南姍沖蕭明崇招招手,蕭明崇兔子般蹦跳著撲到南姍腿邊,奶聲奶氣的甜語道:“母后,我想和哥哥玩兒。”南姍擰了擰蕭明崇的小鼻子,溫聲道:“才一睜眼,就又惦記著玩兒,你三個哥哥都上著課呢,崇崇,先乖乖吃飯,待吃了飯,母后帶你到外頭玩兒。”勤政殿是歷任皇帝的寢殿,前殿通常做辦公會臣的御書房,后殿才是晚間正經歇息的地方,不懂事的小孩兒,玩鬧起來無法無天,未免擾了蕭清淮的清靜,南姍通常都帶蕭明崇到別處玩兒。 “看日頭,今兒個天會熱,又不像前兩天陰天有風,就別出去逛了。”蕭清淮瞄著唇紅齒白的小兒子,見他生得愈發粉雕玉琢,靈動可愛,不覺溫軟了神色,喚道:“崇崇,過來,叫父皇抱抱,看看又長了幾斤rou。” 蕭明崇被搬到他老爹的大腿上后,嗓音軟軟的委屈:“父皇——” 自打蕭元德開始毒發病重,蕭清淮便常留宿勤政殿照顧,加之朝政繁冗忙碌,能擠出來陪老婆孩子的時間便更少,今年暮春時節,元啟帝蕭元德駕崩,一連數月下來,蕭清淮一直心情郁郁,極少展露笑顏,又因常在勤政殿守孝辦公,與蕭明崇也少了許多天倫共處,小孩子最是敏感,不免覺得受了冷落,雖然南姍一直給蕭明崇描補‘你爹爹非常忙’。 蕭清淮摸了摸蕭明崇的小腦瓜,眼神柔和,聲音低低的溫暖:“崇崇,父皇今天不忙,待吃完飯,爹爹來陪你玩兒。”蕭明崇亮晶晶的眼珠子忽閃忽閃,明顯興奮起來,雙腿不自覺開始撲騰甩動:“我要玩踢球球,我還要玩捉迷藏——” 南姍將一碟兒小包子推過去,眉眼彎彎道:“崇崇,你父皇最喜歡吃小包子。”蕭明崇傾了身子,一手抓住一個包子,就往蕭清淮嘴邊塞,嘟著粉潤的小嘴巴道:“父皇,吃包子。”蕭清淮就著蕭明崇的小手咬住包子,微微而笑:“崇崇真乖。” 夜燈盈盈,南姍還精神萬分地翻著賬冊,蕭清淮卻已擱下筆早早收工,提著筆毫的南姍奇道:“今日怎么這般早?”蕭清淮起身下地,走到南姍身邊坐下,奪走她手里的毛筆擱回筆架,溫聲恬淡:“今晚月色不錯,咱們出去散散步——”南姍略傻眼地被拉了出門。 正值月中,月光柔媚,淡淡撒下一層銀色的薄輝,腦門冒冷汗的小包子,拎著燈籠在前引路,他的個乖乖咧,陛下和皇后出來散步,卻不吩咐他往哪兒散,反叫他隨便引路導航,呃…… 東宮依舊燈火通明,它現在的主人是蕭明昭,雖然蕭明昭并未被明旨封為太子,皇上和皇后突然夜臨東宮,宮女和太監烏壓壓跪了一地,進了大殿,云芳親自奉上兩碗茶,蕭明昭瞅瞅神色清俊的老爹,又看看著裝簡單的老娘,略感意外的問道:“父皇,母后,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蕭清淮端起茶碗,淺淺呷了一口:“來瞧瞧你有沒有偷閑躲懶,太傅留的功課可做完了?拿來給父皇瞧瞧。” 快十歲的蕭明昭顛顛地將功課捧給老爹,南姍則攬了蕭明昭在側,揉揉他的腦袋瓜,溫聲囑咐:“功課既做完了,就早些歇著,你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給累著了。”唉,可憐的娃兒,早上不能多睡,晚上還得頂著蠟燭做功課。 蕭明昭輕輕‘噯’了一聲,眼睛卻直往蕭清淮的臉上瞟,蕭清淮有過目不忘之能,檢查起兒子的功課,也有一目十列之速,稍傾片刻,蕭清淮便擱下蕭明昭寫的功課,言道:“早點歇著。”隨即,又扯了南姍起身離開。 從勤政殿溜達到東宮,再從東宮溜達回勤政殿,因還在熱燥的夏季,終于結束散步之旅的南姍,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便去了凈房再沐浴一回,待回來之時,散著長發的蕭清淮半靠在床頭,雙目靜靜地瞌閉,南姍將寢殿中各處燭火吹熄,只余璧角的夜明珠,散發著裊裊柔和的光芒。 解下懸掛而起的簾帳,南姍輕輕翻爬進御榻里側,搖了搖閉目養神的蕭清淮,低聲道:“皇上,別坐著了,躺下歇著吧。”蕭清淮睜開眼睛,將南姍拉到懷里,一只手順著里衣的胸襟摸了進去,溫熱的呼吸亦撲簌在脖頸,南姍縮了縮腳趾的功夫,已被蕭清淮密密地貼壓住了。 “近些日子,我心情不好,朝事又多。”蕭清淮撫了撫南姍的鬢發,語氣中頗有歉意:“都沒怎么顧上你和兒子們……” 南姍掩住蕭清淮的嘴,低聲道:“皇上不用說了,我都理解的。”蕭清淮所說的時間段,是從去歲蕭元德身體突然不好開始,毒發,病逝,喪儀,孝期,一連串的事情下來,著實耗了蕭清淮許多心神。 蕭清淮摟著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靜靜道:“除了江山天下,我就只有你和咱們的四個孩子了……睡吧。”語聲漸低,左手卻熟練地拍著南姍的后背,有節奏的一下又一下。 當京城又一次飄起鵝毛大雪的時候,南姍正縮在溫暖如春的宮里,摟著蕭明崇教他背書,童音稚朗清脆,聽著十分悅耳,芍藥輕巧地挑開簾子,對南姍福身行禮稟告道:“啟稟皇后娘娘,皇上身邊的湯公公說,讓娘娘到前殿去一趟。” 南姍應一聲知道了,然后眸光一轉,從干果碟子里抓了幾小把瓜子,塞到一個大號的綢緞荷包里,又附耳蕭明崇,嘀咕了一串話,然后眉眼彎彎地問道:“崇崇,母后給你說的話,記住了沒?” 蕭明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玉白牙齒:“記住了!” 御書房里,地龍燒的十分溫暖,商談完國事之后,南屏被嫡親的皇帝妹夫留下,說皇后許久未見家中親人,甚為想念,叫他留著略敘敘話,等了一會兒,卻見一個裹著狐裘的白玉小娃娃,揣著一個繡黃梅花的荷包,蹦蹦跳跳跑了進來,一溜煙躥到皇帝身邊,彎著漂亮的大眼睛,甜甜地喚道:“父皇!父皇!” 蕭清淮將蕭明崇抱起來,放到腿上摟著,見后頭沒人跟進來,心中奇怪,不由低頭問他:“崇崇,你母后呢?” 外頭雖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不過,從后殿到前殿自有寬闊的游廊相連,是以蕭明崇身上并無落上一點涼雪,自打住進勤政殿后,蕭明崇已成了親爹親媽的傳聲筒,若是到午膳時辰蕭清淮還沒回來吃飯,蕭明崇便會撲騰著奔向前殿,將埋頭辦公忘記時辰的老爹扯回來吃飯。 “母后說,父皇偷吃了她剝的瓜子,現在還生氣呢,不高興來。”蕭明崇糯聲甜氣的說道,又將手里揣著的梅花荷包,遞給和顏悅色的老爹,繼續傳達母親的話:“母后說,要是父皇將荷包里的瓜子全剝好還給她,她就不生氣了。” 南屏極力忍住要破唇而出的笑意,只能裝嗓子癢的握拳在唇邊,低低清咳兩聲。 蕭清淮冷不防幼子蹦出這么一番話來,不由黑了黑臉,咬牙喚道:“包子!你讓哪個糊涂東西去傳的話!”他就不相信了,如果南姍知道,叫她過來是見她大哥,她會整這么一出。 大冬天冒冷汗的小包子,忙應道:“皇上別動怒,奴才親自去請皇后娘娘過來。”說完,就一溜煙小跑向后殿,出門的時候,順便狠狠瞪了一眼湯圓,低聲啐道:“你個笨蛋東西,是怎么傳的話!” 小包子溜去將功補過了,蕭清淮將幼子遞來的荷包,接了再放到御案上,捏捏蕭明崇rou嫩嫩的臉蛋,又道:“方才和母后在做什么呢?”蕭明崇靠在老爹懷里,喜笑顏開道:“母后在教我背書……”朝門口的方向瞧了瞧,蕭明崇眨巴眨巴眼睛,接著道:“父皇,母后是不是一會兒就來了?我躲起來,叫母后找不到我,好不好?” ☆、第271章 “你這小東西,怎么捉迷藏,還玩上癮了……”聽了幼子的要求,蕭清淮輕輕失笑,左右瞅了瞅,然后很配合的說道:“這樣吧,崇崇,你藏到父皇的書桌底下,有垂下來的桌圍擋著,你母后就瞧不見你了。”蕭明崇鼓著臉頰,笑得開心,繼續撒嬌賣萌:“父皇,我還要坐在你腳面上。”雙腳要被當凳子坐的蕭清淮,歪了歪嘴角,默默頷首同意:“行吧。” 待蕭明崇鉆到桌下、又在蕭清淮腳面坐下,蕭清淮剛問兩句‘里頭黑不黑,坐穩了沒有’,外頭便隱隱傳來小包子的說話聲,蕭清淮探手拍拍蕭明崇的小腦袋,低聲笑道:“崇崇,捂好嘴巴,別出聲,你母后要來了。”蕭明崇跟做賊似的,低低的嗯了兩聲,窺見皇帝日常秘事的南屏,頗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 “皇后娘娘,您小心著些走,當心路滑。”聲音有些尖細的小包子,小心翼翼地討好道。 聲線明麗依舊的嗓音,裊裊的柔和溫婉:“本宮又不是走在雪堆里,這路哪兒滑了……”柔美的聲音愈來愈近:“包子,廚上送來的蘑菇三鮮湯,皇上可用了?” “用了,用了,知道是娘娘的心意,皇上用的一滴都沒剩下。”小包子麻溜地回應道,已至御書房的門口,小包子言語甚是恭敬道:“皇后娘娘,里面請。” 一層層明黃色的厚重絨簾被挑開,殿中的暖氣撲面而來,極為舒服,南姍剛踏進最后一道門檻,等候在書房中的南屏,納頭拜禮:“微臣見過皇后娘娘。”南姍幾步上前,扶起南屏:“大哥哥快起來。”南屏鎮定地站起身,并未肆無忌憚地瞧瞅親meimei,謹遵規矩地微微垂首,口內道:“謝皇后娘娘。” 南姍讓南屏坐回椅中,瞅了一圈,未瞧到蕭明崇的身影,朝蕭清淮奇道:“皇上,崇崇呢?他又鉆哪里玩了?” 有疑似偷笑的聲音傳出,蕭清淮嘴角一曬,心里暗道,可真是笨小子,這么快就露餡了……坐在御案之后的蕭清淮,慢條斯理地解開裝瓜子的繡囊,一臉隨和:“躲起來了,又和你玩捉迷藏呢。”說完,便開始若無其事地嗑起瓜子來。 南姍蹲低身子,花落燕歸一般的輕盈姿態,掀起垂落在地的桌圍,沖里頭捂嘴巴的蕭明崇微微一笑:“還不給母后出來?哎,慢點,別磕著頭了……”從桌子底下鉆出來的蕭明崇,撲到南姍懷里,笑嘻嘻道:“母后,你又找到我啦!” “你這小調皮鬼,不是躲衣櫥里,就鉆桌子底下,就這么愛玩捉迷藏啊。”南姍攥住幼子的小手,眉眼柔和:“見過舅舅沒有?” 圓滾滾的蕭明崇伏在母親身上,水汪汪的眸子露出疑惑:“舅舅?”自打進了御書房,眼睛里只有親爹的蕭明崇,壓根把南屏當成路人甲了。 南姍攬著蕭明崇坐好,摸摸他被狐毛堆圍的小臉,細嫩的肌膚雪玉般無瑕:“崇崇忘了?母后不是教過你,父皇的哥哥要叫伯伯,母后的哥哥要叫舅舅,來,見過大舅舅。”被母親摟著的蕭明崇,瞅了瞅母親指著的人,歪著小腦瓜,喊了聲大舅舅,南屏依舊不敢托大,一本正經地回道:“小皇子安好。” “崇崇,你給大舅舅說,你幾歲了,屬什么,喜歡吃什么,愛玩什么,都會背什么書?你要是說的好,母后叫你哥哥給你堆個雪人玩,個子和崇崇一般高的小雪人,要是說的不好,母后以后就不和你玩捉迷藏了。”南姍很熟練的威逼利誘道。 蕭明崇靠在南姍腿邊,鼓著rou呼呼的臉蛋道:“我快三歲了,屬大水牛,喜歡吃雞蛋,愛玩捉迷藏,會背《詠鵝》、《春曉》、《三字經》……”蕭明崇仰臉望著母親,一幅求表揚的神態:“母后,我說的好么?” “崇崇說的真好……”南姍毫不吝嗇夸贊之語,笑道:“等你哥哥們下學回來,母后就讓他們堆雪人……大舅舅要家去了,母后略去送送,你先在殿里和父皇玩兒。” 正在剝瓜子粒的蕭清淮,對蕭明崇招招手:“崇崇,過來。”蕭明崇蹬蹬蹬奔回老爹的身邊,南屏做拜別禮之后,先退出了御書房,南姍走到蕭清淮身側,笑靨如花:“我和兄長略說會兒話,一會兒就來。”蕭清淮將手中剛剝好的瓜子粒,順手塞到南姍嘴里:“多說幾句也無妨,只是,外頭還飄著雪呢,別給凍著了。”要不是蕭明崇在一旁待著,南姍挺想吧唧蕭清淮一口。 落雪紛紛,天地之間一片銀裝素裹。 雕欄畫棟的屋檐底下,南姍先問父母雙親身體可好,南瑾和溫氏都過六十歲了,南姍近兩年來,再未出過皇宮,又因先帝病重駕崩國喪之期,溫氏也不便常來皇宮,南屏聲音溫和,道:“父親母親都好,吃的香,睡的也好,每半月都有御醫過來請脈……只是記掛你。” 南姍輕輕嘆氣,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在宮里挺好的,就是出宮多有不便……”像一只被禁錮在金絲籠里的鳥兒,只怕后半輩子都要鎖在深宮里,不過,她也知足了,身處皇宮,又不需要和旁的女人勾心斗角,實乃萬幸,更何況,籠里還有另一只愛她的鳥兒,與她朝暮相伴,青山隱隱水迢迢的暢意人生,還是在夢里做做吧。 下了衙,南屏坐轎歸府,照例先到父母雙親的宅子溜一圈,雪花沙沙簌簌的落著,南屏脫去染了雪花的大毛氅子,給坐在暖炕上的南瑾和溫氏行禮問好,胡子白了一半的南瑾,撇著茶碗里的茶葉:“今日雪下的大,怎么又過來了?”溫氏吩咐丫鬟:“去給大老爺泡滾滾的熱茶來。”南屏的長子南銘已成親,南屏已是老爺級別,南瑾已成了老太爺,溫氏自也成了老夫人。 接了丫鬟奉上的熱茶,南屏將屋內服侍的丫鬟mama盡皆屏退,聲音靜微:“今日和皇上議完事,皇上留了兒子見meimei,meimei一切安好,小皇子也健康可愛。” 溫氏眼波微動,露出笑容:“屏兒見到小皇子了?他可長大了好些?” 南屏飲了幾口茶,將茶碗擱回手邊的桌幾,嘴角微翹:“皇上宣meimei前來御書房,想是傳諭太監沒講明情況,小皇子先跑了過來……”笑意毫無阻攔的溢出嘴角:“應是皇上趁meimei不在的時候,將她剝的一堆瓜子吃了,meimei故意和皇上鬧著玩兒,便叫小皇子拎了一荷包瓜子過來,還教小皇子說,皇上若將荷包里的瓜子全剝好還給meimei,meimei就不和皇上生氣了。” 南瑾掀了掀眼皮,聲音喜怒不辨:“多大的姑娘了,還是這么胡鬧!” “要兒子說,meimei確實有點孩子氣的胡鬧,不過,我瞧皇上一點也不生氣的樣子,小皇子纏著皇上要玩捉迷藏,皇上也不拒絕,還給小皇子出主意,讓他躲到桌子底下。”南屏看著父親淡然的神色,繼續言道:“meimei說,南家如今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要南家子弟都規矩收斂些,不可仗勢欺人胡作非為……兒子兄弟幾個,常得父親耳提面命,自牢記在心不敢忘懷,大伯那邊,如今南翔極是懂事守禮,南瞻雖然年幼,倒沒再養出南毅的性子來,就是三叔那邊……” 南瑾略皺了皺眉:“治家不嚴,遲早要鬧出禍事,你三叔不成器,你三嬸眼高手低,南斐少年得志,大了卻無為碌碌,南敬……”頓了一頓,臉色微黑,因南敬弄了個戲子進門,被言官御史盯著瞧的南家,不免又陷入一輪德行好壞的風波:“上梁不正下梁歪!” 溫氏見自家老頭子又冷了臉,不由開口道:“各家有各家的經,老爺還能替他們cao一輩子心?素日見面的時候,多提點叮囑些,別鬧出知法犯法的事兒來。” ☆、第272章 清歷三年春,三年一度的會試又一次開科,朝陽初升之際,南姍圍著剛下早朝的蕭清淮打轉,十指纖纖的解開繡龍紋綴珠玉的明黃腰帶,蕭清淮脫去龍袍,換上舒適的便衣,看著低眉為自己整理裳袖的南姍,笑道:“聽昭兒說,東宮后頭的桃花,已打了一些花苞,待花開的好了,我陪你去瞧瞧。”